◎ 馬忠華（回族）

等獎

◎ 馬忠華（回族）

姐姐來平羅，在移動大廳里給外甥買手機，正趕上移動大廳在搞購手機抽獎活動。姐姐家在鄉(xiāng)下，沒時間等到抽獎活動開始，因此臨回家時把發(fā)票給了我讓我代她去抽獎，并囑咐我，人肯定很多，要早點去，不然遲了排隊太麻煩。

下午，我放棄了計劃好的寫作和帶女兒出去玩，早早地就來到了移動大廳門前。天哪，這么多人！只見密密麻麻兩條長長的人龍，斜斜地從大廳門口的領(lǐng)獎臺一直延伸到人行道這邊，然后擠過人行道，把車行道都給占去了一部分，以至于南來北往的車輛到這兒不得不減慢速度，還聲嘶力竭地鳴叫著喇叭。人龍的前邊，一片喧嚷；人龍的后邊，顧客們一個個瞪圓了眼睛，伸長了脖子向前探望，眼里射出充滿渴望的光，就像一只只發(fā)情的長頸鹿在伸頸翹首張望著高墻那邊的母鹿。

等了好一會，人龍才向前挪動了一小截。說實話，我真的等得不耐煩了，平生最怕做的兩件事，就是等車、等人，沒想到今天卻干上了比等車等人還讓人不耐煩的事——等獎。好幾次，退出去的沖動涌上我的心頭，可是一想，這是替姐姐領(lǐng)獎呀！于是，已經(jīng)邁出去的雙腳又縮了回來。等著吧！既然答應(yīng)了姐姐，就應(yīng)該堅持到底。

可是，這條人的長龍實在是挪動得太慢了。真的很奇怪，移動公司到底能提供怎樣的獎品，值得這么多人放棄了自己的事情，跑到這兒來排隊、擁擠。扭頭向后看，我估計那些還排在后面的人，等到他們抽上了獎品，至少得浪費掉三個小時的時間。三個小時??！在這三個小時里，他們不知能夠做多少有價值有意義的事，完成多少工作，掙多少錢呢。可是，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似乎沒有人會心疼這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們?nèi)康钠诖⑴d奮和沖動，都集中在將要抽到的獎品上。典型的小市民心理！而我呢？平時的我那樣的珍惜時間，如今不也夾在了這條等候抽獎的人流里面了嗎？我的時間，不是比他們的時間更緊、更寶貴嗎？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是代替姐姐前來抽獎，是在幫助別人，并非我自愿浪費這可貴的時間。

人流又向前挪動了半米多。我的雙腳已經(jīng)變得酸麻，可是，我還得堅持下去。等吧！哲人不是告訴我們，“耐心等待，風車從不跑去找風”么？不等待，我還能抽到獎品嗎？！我在腦海里幻想著，我能抽到什么？電水壺？電飯鍋？電磁爐？還是……我似乎看到了姐姐從我手里把貴重的獎品接過去時那種喜悅，似乎聽到了親朋們夸我手氣真好，也似乎看到我走下領(lǐng)獎臺時眾人羨慕地看著我發(fā)出嘖嘖的贊嘆，屠洪綱那首嘹亮深情的歌也為我唱響：“你在那萬人中央，感受那萬丈榮光……”

“華子——”忽聽有人喊，扭頭一看，是我高中的同學，叫阿東，一個座位上坐了兩年的好哥們，他正夾在旁邊的人流里，也慢慢地向移動大廳門口擠動著。于是我們邊向前蝸挪著腳步，邊聊了起來。嘿嘿！有個好朋友閑聊，這漫長的等候也不顯得那么漫長了。

長龍，又一次像個蝸牛一樣向前挪動了一大截?？纯搭I(lǐng)獎臺，我越來越近了，我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這漫長的等候啊，讓我體會到了革命戰(zhàn)士在黎明到來之前的那段黑暗時光里的煎熬，也給了我一個像戰(zhàn)士那樣表現(xiàn)自己堅持和韌性的美好品質(zhì)的絕好機會。多虧了旁邊有個好朋友陪伴我。

“華子，我實在等不下去了！我走了！”阿東突然說。

我連忙勸他再等一等，可是，他毫不猶豫，頭也不回地擠出了人群，揮揮手，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了這茫茫等待的人群里?？粗菫t灑遠去的背影，一種逃離這擁擠的人流的渴望和沖動又一次強烈地躍上了我的心頭。走吧，咱也走吧，咱不跟這群俗人一般見識！咱是讀書人，懂得時間和獎品相比，孰輕孰重，更何況，咱不是一直瞧不起那些喜歡占小便宜的人嗎？

于是，我負氣似的，抽出了右腳，半個身子擠出了人流。

就在這時，姐姐那略帶失望的眼神閃現(xiàn)在我面前。唉！等吧，再等等，熬一熬，就過去了。我知道，只要我能等到抽獎，不管抽到什么，都不比我沒有等到抽獎那樣讓姐姐失望。

腿腳，越來越酸麻了。這短短的將近二十米的人流啊，可真是讓我對屈原的詩深有體會：“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多么富有哲理，充滿了人生的智慧！賢哉，屈原！

忽然，就聽人群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聲。向前面看去，一個大約三十五歲的男人，正喜滋滋地抱著一個紙箱走下獎臺。大概，他抽取到了非常貴重的物品吧。人們一個個羨慕地看著他，指指點點。這動人的一幕，更加堅定了我等下去的信心。

終于，到了領(lǐng)獎臺。說實話，我沒想到活了這么一把年齡，我竟然有這么頑強的意志能夠堅持等待下來，把這長長的人流擠掉了一半。

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我懷著期待的、憧憬的、激動的、神圣的心情，右手伸進了抽獎箱，抽出了一張卷起來的紙條。打開紙條，我傻了——

紙條上寫的是：香皂一個，牙刷一把。

迷里迷瞪地，恍恍惚惚地，我從手中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香皂和牙刷，狼狽地走下了領(lǐng)獎臺。我似乎看到了下面等著領(lǐng)獎的人對我的同情與不屑。

離開人群，我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已經(jīng)領(lǐng)到獎的人，幾乎全都手中拿著一個香皂一把牙刷。他們有的在嘆氣怨自己手氣臭，有的在罵移動公司耍人，也有人罵移動公司太小氣?？粗@些人，我不由地笑了。我的心，稍微平衡了一些。這具有諷刺性的一幕，讓我得到了不少安慰。

回到家，妻子興沖沖地走過來問：“你給姐姐抽了什么獎？”我把香皂和牙刷攤在手中讓她看，妻子哈哈大笑起來，惹得尚不懂事的女兒莫名其妙地瞪著我們，接著也嘻嘻嘻地傻笑起來。

冬日的太陽，懶懶地掛到了賀蘭山上頭。我領(lǐng)著在公園里玩?；丶視r，特意從移動大廳門前經(jīng)過。不知為啥，我很想看看大廳前面那些還在傻傻地等候的人那種傻傻的傻相。大概，在潛意識里，我也想以一種嘲笑般的表情去看看別人的可笑吧。

可是，移動大廳門前的人流消失了，只有幾個小孩在玩。

領(lǐng)獎臺上，幾個工作人員正在拆卸獎臺。

一個工作人員拿著一個紙盒子，從盒子里一抓，抓起一大把的牙刷，對著那幫小孩大喊一聲：“呔——過來撿?。。　苯又觳苍诳罩幸粨]，大把的牙刷就天女散花一般的，從金光閃閃的冬日陽光里散落了一地。正在玩耍的孩子們，被這意外的情景驚呆了，緊接著，他們“嗷——”一聲長叫，吶喊著奔跑過去，紛紛撿拾地上的牙刷。工作人員又是一把撒下來，砸在孩子們的身上，惹得這些小家伙嘻嘻哈哈地笑。

這時，工作人員拿起了兩個香皂，手揚了揚，卻又頓住了?？磥?，他是想把香皂也扔下去，卻又擔心把香皂摔碎。工作人員喊了一聲：“來拿香皂?！睅讉€孩子就笑哈哈地跑上領(lǐng)獎臺。

旁邊，幾個成年人笑嘻嘻地看著熱鬧。西邊的天空，太陽乏乏地翻著白眼，冷冷地鄙視著這個無聊的故事……

馬忠華，回族，寧夏平羅縣第四中學教師，寧夏石嘴山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二期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學員。曾在“江山文學網(wǎng)”“好心情原創(chuàng)文學”等大型文學網(wǎng)站發(fā)表作品近三十萬，并擔任網(wǎng)站散文和雜文編輯，在《彼岸》《賀蘭山》等文學刊物發(fā)表作品多篇，另有作品多篇在國家級、自治區(qū)級征文大賽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