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言言

（中山大學新華學院）

宋代史贊文學簡論

邵言言

（中山大學新華學院）

贊體文是中國古代一種應用性很強的文體。史贊是贊體文的一種，它對人物史事予以評論說明，一般是附在史傳后面的評語，也有獨立成篇。本文以《全宋文》中的史贊文為研究對象，分析宋代贊文的特色。

宋代 史贊文學 《全宋文》

一、史贊溯源

中國的史書，在體裁結構上存在一個獨特特征，即在一篇或者某一事件敘述完畢后附有論贊。司馬遷在先秦史書“君子曰”這種論贊形式的基礎上，創(chuàng)立了“太史公”曰這一新體式，形成固定的“論贊”體史學批評模式。班固《漢書》史贊雖名為“贊”，但是形式上散行無韻，功能上相當于論。范曄《后漢書》中的史贊在形式上運用四言有韻的句式，以《后漢書光武紀贊》為例，它通篇為四言韻語，言辭簡約清麗，情感動人，音律鏗鏘，黃侃《文心雕龍札記·頌贊第九》一文指出：“贊之精整可法，以范蔚宗《后漢書贊》為最?！彼选逗鬂h書》中的史贊當成贊體的一種，并給予很高的評價。

南宋初年呂祖謙編《皇朝文鑒》是宋人所編北宋詩文總集，選文兼重功用與文采，同樣分體編排，談到贊體的選文標準時說：“箴銘贊頌取其精愨而詳明者。”所選大部分為史贊和畫贊。南宋高似孫編寫《史略》，卷四設有“史評”、“史贊”兩個條目，“史評”類著作著眼于評論史書，“史贊”類大多限于人物傳贊。徐師曾在《文體明辨序說》中把史贊和哀贊、雜贊并列。清人姚鼐編纂的《古文辭類纂》以“為用”為準則劃分文體，辨析名實，區(qū)分文類，簡化分類。其中第十一為“頌贊”類，分為史贊、畫贊和頌文三類。近代學者劉師培的觀點最為中肯，他認為在贊體文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了有韻之贊和無韻之贊，作為主體的有韻之贊有哀贊、像贊、史贊、雜贊四類，其中“史贊——此類以范蔚宗《后漢書》紀傳后之贊為最佳”。韻語之贊是后世贊文的創(chuàng)作主體。

二、宋代史贊的特色

宋代史贊主要有幾種方式：一類是史書中的贊。宋代歐陽修所撰《新唐書》、《新五代史》的論贊尤為著名。如名篇《宦官傳論》、《伶官傳論》，都是文學史上著名的文章?！冻绻盼脑E》卷一九評歐陽修《宦官傳論》說：“讀之使人憤痛而悲傷，深于世變之言也?！泵├ぁ短扑伟舜蠹椅拟n》卷四評說：“歐陽撰 《五代史》，于《宦官傳》獨卓犖千古，為后代之戒。”

除了專門的史書之外，宋人也給古人作傳，傳后附上史贊。如對于隋末農(nóng)民起義首領杜伏威，王禹偁認為“《唐史》傳公之名在蕭銑之下，褒貶之義恐為未然”，因此有感而發(fā)作《杜伏威傳贊》。段秀實，字成公，陜西千陽人，唐代名將。783年，涇原兵變，叛軍在長安擁太尉朱泚為大秦皇帝，段秀實當庭勃然而起，用笏板擊朱泚，后來被殺。僧人釋契嵩為此作《唐段太尉傳贊》，稱贊段秀實的這段英勇事跡。

宋代的史贊內(nèi)容也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對歷史人物的贊，一是現(xiàn)當代人物之贊。前者值得注意的還有為歷史上有過重大作用的女性人物作贊。唐平陽公主是唐高祖李淵的第三個女兒，也是李淵嫡妻竇氏的愛女，她是一個真正的巾幗英雄。王禹偁作《平陽公主贊》序言曰：“余觀文母之下，修蘋藻之禮、組紃之事者，世則有之；及其立命世之勲、與武臣之列者，未之見也?；T史傳，平陽公主之謂乎?！敝髮ζ疥柟鞯氖论E作了一番評論，有感而發(fā)，作贊曰：

于鑠高祖，篤生貴主。內(nèi)持柔順，外奮英武。隋室之亂，人罹其苦。太原之兵，以義而舉。公起于外，主應乎內(nèi)。僮隸悅隨，寇盜胥會。我有財業(yè)，分濟貧乏。禁止侵掠，正吾兵法。我有脂澤，棄而不飾。躬親金鼓，張吾兵力。天下尅定，功參佐命。生有名位，葬加鼓吹。人曰有光，我亦無愧。女子之事，曰工曰容。我以戰(zhàn)代，人胡我同？婦人之貴，從夫從子。我以翊戴，人胡我比！運應千年，功參十亂。賢妃何頌？列女何傳？式昭英風，敘而為贊。

歷史人物是宋人論贊的主要對象，但宋人也有關于本朝人物的史贊，如富弼作《太祖愛民贊》贊美宋太祖趙匡胤“推是仁心而臨天下，宜乎致太平之速也”的歷史功績。

宋人受理學影響，好發(fā)議論，而且議論新穎獨到又不嘩眾取寵。比如，對待歷史上的反面人物，宋人并不一概否定，而是持辯證的觀念來看待。衛(wèi)靈公是春秋時期衛(wèi)國第 28代國君，也是著名的昏君之一，但是他也有擅長識人、知人善任的一面。如張耒《衛(wèi)靈公贊》序言曰：“昔衛(wèi)靈公有臣史魚，將死，而命其子曰：‘吾不退瑕而進蘧，生不能正君，則死不得備禮。致尸牖下，于我畢矣?！`公吊而問焉，其子陳父之義。靈公愕然，引咎在己，命改殯于客之位。進蘧黜瑕，衛(wèi)國以治?！焙筚澰唬?/p>

嗟呼！后之人君，非無忠臣。端無立朝，諫說諄諄。兩耳洞然，聞如不聞。其暴戾者，斧鉞乃陳。孰肯既死，愧其僵尸。追用其言，以禮致哀。嗟乎靈公，衛(wèi)之淫君。所立如此，宜免其身。作此贊詞，我思古人。

衛(wèi)靈公雖是一個淫君，但能領悟史魚臨死的話，尊重史魚所諫，所以國家得以保全和治理，比后世的許多君王不尊重所諫，甚至動不動就殺掉進諫的人更值得稱贊，這是宋代人長于議論、擅長翻案的一個典型例子。

宋代的史贊在形態(tài)上也有值得注意之處，其中劉敞的贊最有代表性。劉敞的史贊，既有一般傳統(tǒng)形態(tài)上的韻文之贊，如《西漢三名儒贊》、《漢右將軍辛慶忌贊》、《三賢贊》。也有散文化的史贊，全篇不押韻。如《商周二賢贊》與《周二賢贊》二篇?！吨芏t贊》：“彼伯夷、叔齊者，仁人也。愛其君，如恐傷之。故矯世厲俗，達天下之大義而不私焉。其進以道，其退以義。此孔子所謂：‘求仁而得仁者’也。豈若小丈夫哉？諫其君而用，則欣欣然見于色；諫其君而不用，則悻悻然見于色。終身不向國而坐也。彼所謂不食其粟者，言致為臣而去，不在廩餼之列，是乃所謂為餓也，安得采薇之事乎？蓋少飾者矣。自堯舜以來，高世之士不可勝紀，然夷齊為之首，學者皆稱之。”

全文是散體文，并不用韻。這在歷代的贊中，是極為少見的?！吨芏t贊》收到劉敞《公是集》卷四十九中，明確寫明是“贊”體的。但是，在《歷代名賢確論》一書的卷七中，又把此文作為“論”體?？梢妱⒊ā吨芏t贊》在形態(tài)上是相當特殊的，它既是贊體，又是論體。

傳后附贊，表達作者對傳主的褒貶態(tài)度是《史記》以來紀傳體史書的典型寫法。仿此體裁，宋代也有專門的僧人傳贊集。惠洪作《禪林僧寶傳》“依仿史傳，立以贊詞”，仿照史傳通例，在人物傳記之后附上一篇贊文，方便后學“臨傳致贊語，見古人妙處”，開僧傳僧史作贊之先例。有單贊，為傳主單寫的贊，如卷一《韶州云門匡真大師》、卷九《永明知覺禪師》。有二人合贊，如卷十九《余杭政禪師》與《西余端禪師》二傳合寫一贊。此外還有三人合贊、五人合贊等多人合贊。贊詞采用散文與詩歌結合形式，或贊傳主的高風亮節(jié)、歷史功績，或弘揚傳主的佛門思想，語言廣泛采用比喻、排比等修辭手法，生動形象，文學色彩濃厚，值得重視。

漢魏以來，尤其到宋代，史贊文創(chuàng)作蔚為大觀。有散文，有韻語。散文之贊，重在對人物史事加以評論說明。韻語之贊是贊文創(chuàng)作的主體，或于史書中概括大意，評論褒貶?；虿灰栏绞窌?，獨立成篇。人、事、物乃至書法技藝、詩賦佛典皆可入贊。形式上以四言為主，又靈活多樣，充分顯示了宋人的創(chuàng)造性。

[1](梁)劉勰.文心雕龍注[M].范文瀾,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2]劉師培.中古文學論著三種[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

[3]曾棗莊,劉琳.全宋文[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