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伯陶
摘要:同《聊齋志異》的寫作一樣,蒲松齡吟詩作文,使事用典也純熟自然,如同鹽著水中,渾然無跡;至于化用前人詩句為我所用,更是蒲松齡詩歌創(chuàng)作的常用技法。1996年山東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趙蔚芝先生《聊齋詩集箋注》,百馀萬字,注釋蒲松齡詩全面細致,于古典、今典皆有
所發(fā)明,對于推動蒲松齡詩作的研究工作功不可沒。筆者在學習過程中也發(fā)現(xiàn)箋注者可能千慮一失的某些疏漏,整理成篇,以就正于蒲學研究的方家學者。
關鍵詞:蒲松齡;趙蔚芝;聊齋詩;注釋;商榷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注釋古人詩詞,簡言之,“讀懂”、“打通”四字足以概括?!白x懂”是注釋工作的基本功,通曉其使事用典而外,有何引申義、隱含義、言外義乃至情韻義也須明確注出;“古典”而外,有關作者心態(tài)以及其交游、時事、背景等“今典”,合格的注釋自然也不可或缺?!按蛲ā眲t是重構詩人抒情運思線索聯(lián)系的一種嘗試,盡管有時“作者未必然而讀者何必不然”,而“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實為解詩“以意逆志”之必須;指出作者對前人詩句的借鑒或套用的痕跡,是為“打通”其間意象聯(lián)系的主要路徑。同《聊齋志異》中典故紛呈一樣,蒲松齡創(chuàng)作詩歌也極喜使事用典,至于化用前人詩句或詩意為我所用,更是司空見慣。詮釋聊齋詩,若不注明其出典,讀者也能略知其味,但其間雅趣則盡皆喪失,“打通”的重要性可見一斑。趙蔚芝先生所撰《聊齋詩集箋注》,于“讀懂”、“打通”用力甚勤,問世以后即受到學界好評,絕非偶然。如卷二《同沈燕及飲園中》頸聯(lián)對句“四面青山補缺墻”,注云:“缺墻:斷缺而不完整的垣墻。馬致遠《夜行船》套曲:‘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墻頭缺?!?[1] 182又如卷五《老樂》排律第五句“入城恐以真為怪”,注云:“入城以真為怪:真,指誠實質(zhì)樸。城市尚詐偽,逐財利,故以真為怪。杜甫《暇日小園散病將種秋菜督勒耕牛兼書觸目》:‘不愛入州府,畏人嫌我真?!?[1] 628上述二例所舉書證,有關工具書難覓檢索路徑,若非平常留意積累,實難打通今古,加以引證。唯其不易,正可見箋注者的學術功力所在。筆者在拜讀學習《聊齋詩集箋注》的過程中,也陸續(xù)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或為智者千慮偶疏,特提出商斠意見,以就正于方家。
一
先探討《聊齋詩集箋注》的“讀懂”問題。
卷一《平河橋貽孫樹百》頸聯(lián):“弦歌原子推廉吏,廬舍何曾問水濱?!惫{注者認為出句“原子”其義未詳,當作“言子”,即孔子弟子言偃,《論語·陽貨》有孔子贊美言偃以弦歌禮樂教化治理武城一事。又認為對句“何曾”乃西晉以豪奢著稱的何曾,“問水濱”則用《左傳·僖公四年》楚使屈完回答齊相管仲之語:“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睆亩偨Y說“此句以何曾比視察水災的欽差大臣” [1] 7。箋注指出“問水濱”之出典,甚是。如果說出句中“弦歌”與所謂“言子”的用典雖有疊床架屋之嫌,但尚屬一事;那么對句中“何曾”與“問水濱”有何關聯(lián)?實則若校改“原子”為“原自”之音訛則較為順暢,它與并非人名的“何曾”皆為修飾或限制動詞的副詞,巧用副詞為對,正凸顯了孫蕙為官原本清廉并勇于承擔民事責任的形象,實與欽差大臣視察水災無關。此外,這首詩尾聯(lián)“百尺樓頭湖海氣,年年屈膝向風塵”,箋注者注“風塵”為“比喻世俗的紛擾”,似不準確。向風塵,即“望塵而拜”,謂迎候顯貴,望見車塵即行叩拜。形容卑躬屈膝或敬畏的神態(tài)?!稌x書·潘岳傳》:“岳性輕躁,趨世利,與石崇等諂事賈謐,每候其出,與崇輒望塵而拜。” [2] 1504尾聯(lián)兩句贊譽孫蕙有三國陳登般的湖海豪氣,可惜為官身所累,不得不屈膝迎候上司,其情其境,實屬無奈。
卷一《舟過柳園同孫樹百賦》其二頷聯(lián):“扁舟左旋移天地,濁水東流老物華?!惫{注者注對句“濁水”云:“黃河又稱濁河,此處濁水指黃河?!?[1] 26按,晉陸機《擬青青陵上柏》:“人生當幾何,譬彼濁水瀾?!碧评钌谱ⅲ骸把詽崴ㄒ捉咭病?[3] 436蒲松齡“濁水東流”之句顯然化用陸機詩意,藏前“人生當幾何”一句,與“老物華”三字共同抒發(fā)了人生易老的感慨。以“黃河”釋“濁水”,非眼前景或當下事,似有未妥。
卷一《為友人寫夢八十韻》,王士禛曾以“纏綿艷麗”評之 [1] 28。《聊齋志異》有《狐夢》一篇,也是在為友人寫夢的過程中融進了自己的奇思妙想。全詩多用典故,意象紛紜,須一一注明。其中“帳懸雙翡翠,枕底兩鴛鴦”,箋注者于兩句皆無注。按,出句中“翡翠”,當謂用以裝飾、編織簾帷的翠羽,唐羅隱《簾》詩其二:“翡翠佳名世共稀,玉堂高下巧相宜?!?[3] 7594對句中“鴛鴦”,當語本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卷下《被底鴛鴦》:“五月五日,明皇避暑游興慶池,與妃子晝寢于水殿中。宮嬪輩憑欄倚檻,爭看雌雄二鸂鶒戲于水中。帝時擁貴妃于綃帳內(nèi),謂宮嬪曰:‘爾等愛水中鸂鶒,爭如我被底鴛鴦?!?[5] 88此詩另有“雅知骨有恨,寧似蚓無腸”一聯(lián),箋注者謂:“骨有恨,費解?!读凝S偶存草》作‘鵑有恨,良是?!?[1] 36按,“骨有恨”當用漢成帝妃班婕妤事。《漢書》卷九七下《外戚傳·孝成班婕妤》:“趙氏姊弟驕妒,婕妤恐久見危,求共養(yǎng)太后長信宮,上許焉。婕妤退處東宮,作賦自傷悼?!逼洹蹲缘抠x》有云:“愿歸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馀休?!?[6] 3985另有《怨歌行》:“常恐秋節(jié)至,涼飆奪炎熱?!绷汉單牡凼捑V《怨歌行》:“裂紈傷不盡,歸骨恨難祛?!眱墒住对垢栊小肪阋娪谒喂弧稑犯娂肪硭亩断嗪透柁o十七》 [7] 616-617??芍肮怯泻蕖睂嵱兴?,宛轉表達了宮廷后妃爭風吃醋的爭斗的殘酷,與寫男女情事之夢正合。至于此聯(lián)對句中“蚓無腸”,箋注者謂語出宋蘇軾《張子野買妾》。按,蘇軾此詩全名《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有句“柱下相君猶有齒,江南刺史已無腸” [8] 523,并無與蚯蚓事。三字實源于蘇軾另一首《定惠颙師為余竹下開嘯軒》詩:“飲風蟬至潔,長吟不改調(diào)。食土蚓無腸,亦自終夕叫。” [8] 1058古人常以“斷腸”形容極度思念或悲痛,如三國魏曹丕《燕歌行》:“念君客游思斷腸,慊慊思歸戀故鄉(xiāng)。” [3] 391蚯蚓無腸可斷,自然不懂憂傷。
卷一《戲酬孫樹百四首》其一:“汾陽公子真豪邁,便使柔魂真?zhèn)€銷?!惫{注者謂:“柔魂:溫柔之魂,指歌妓的心神。銷,失掉。此句言歌妓之柔情使孫蕙銷魂。” [1] 47其實詩中“柔魂”當是蒲松齡自謂之詞,語帶戲謔,故詩題曰“戲酬”者本此?;赇N,即“銷魂”,謂靈魂離開肉體,形容極其歡樂。宋秦觀《滿庭芳》詞:“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9] 458明王世貞《艷異編》卷三○:“詹天游,名玉可,字大。風流才思,不減昔人。故宋駙馬楊震有十姬,皆絕色,名粉兒者尤勝。一日,召天游宴,盡出諸姬佐觴,天游屬意于粉兒,口占一詞云:‘淡淡青山兩黛春,嬌羞一點口兒櫻。一梭兒玉一窩云,白藕香中見西子,玉梅花下遇昭君,不曾真?zhèn)€也銷魂。楊遂以粉兒贈之,曰:‘請?zhí)煊握鎮(zhèn)€銷魂也?!?[10] 426“便使柔魂真?zhèn)€銷”當用詹天游事以自我調(diào)侃?!读凝S志異》卷二《白于玉》:“人間尤物,仆求一而難之,君集群芳,能令我真?zhèn)€銷魂否?” [11] 499小說中的此番話也語本《艷異編·詹天游》。
卷一《甕口道夜行遇雨》:“渭城已唱燈火張,喚起老嫗炊青粱?!惫{注者謂:“渭城:渭城曲。即王維《送元二使安西》。因首句為‘渭城朝雨浥輕塵,后入樂府,改名‘渭城曲;又以末句為‘西出陽關無故人,亦名‘陽關曲。渭城已唱,言已有為旅客送行之人。燈火張:言旅店主人已接納旅客?!?[1] 69按,“渭城已唱”,以唐王維詩為釋,無誤,卻又不甚切題?!拔汲且殉碑斨^客舍絕早即已為開門營業(yè)而勞作,語本唐韋絢《劉賓客嘉話錄》:“刑部侍郎從伯伯芻嘗言:某所居安邑里巷口,有鬻餅者。早過戶,未嘗不聞謳歌而當壚,興甚早。一旦召之與語,貧窘可憐,因與萬錢,令多其本,日取餅以償之,欣然持鏹而去。后過其戶,則寂然不聞謳歌之聲,謂其逝矣,及呼乃至,謂曰:‘爾何輟歌之遽乎?曰:‘本流既大,心計轉粗,不暇唱《渭城》矣。從伯曰:‘吾思官徒亦然。因成大噱?!?[12] 457
卷一《九月望日有懷張歷友》頷聯(lián):“名士由來能痛飲,世人原不解憐才?!惫{注者謂出句:“痛飲:盡情飲酒。杜甫《醉時歌》:‘忘形到爾汝,痛飲真吾師?!?[1] 90按,“名士”句當語本《世說新語·任誕》:“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13] 764蒲松齡用此書典,略帶調(diào)侃意味。
卷一《壯士行》末兩句:“二十未娶無第宅,破陣貴來娶高國?!惫{注者引《左傳·僖公十二年》為解:“管仲辭曰:‘臣,賤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杜預注:‘國子、高子,天子所命為齊守臣,皆上卿也。” [1] 97以“國高”釋“高國”,似欠明確。按,《左傳·成公十六年》:“齊聲孟子通僑如,使立于高、國之間?!睏畈ⅲ骸案呤?、國氏齊國世襲上卿?!?[14] 894后世即常以“高國”借指世家望族。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三《李光顏太師選佳婿》:“與夫必娶高、國,求婚王、謝,何其遠哉!” [15] 14
卷一《貽王淑子孝廉》頸聯(lián):“利市君能拋白纻,長鰓我自暴清流。”箋注者注出句云“白纻:白色的粗麻布,借指儒士未仕者之服。拋白纻:言科舉順利,將進入仕途?!?[1] 106未明其出典,不詳盡。按,宋王禹偁《寄碭山主簿朱九齡》詩:“利市襕衫拋白纻,風流名紙寫紅箋?!?[16] 688拋卻白纻,意謂脫離平民身份進入仕途?!读凝S志異》卷一《葉生》:“且士得一人知己可無憾,何必拋卻白纻,乃謂之利市哉!” [11] 121意謂讀書人平生最看重知己,不必以為進入官場才算是走運發(fā)跡。利市,好運氣,這里謂科場得意。
卷二《閨情》其四:“晴窗睡起嬌無那”,箋注云:“無那:無奈。王昌齡《從軍行四首》其一:‘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1] 231釋“無那”為“無奈”,不準確。按,無那,在此詩中猶言無限、非常。南唐李煜《一斛珠》詞:“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4] 10047《聊齋志異》卷六《霍女》:“應對間,嬈婉無那” [11] 1608皆可用為“晴窗睡起嬌無那”之證。
卷二《拙詩蒙畢振叔見和依韻答之》尾聯(lián):“與君共看吳州錦,花樣年年更不同?!惫{注謂“吳州錦”未詳,并引《南史·江淹傳》:“淹少以文章顯,晚節(jié)才思微退。云為宣城太守時罷歸,始泊禪靈寺渚,夜夢一人,自稱張景陽,謂曰:‘前以一匹錦相寄,今可見還。淹探懷中得數(shù)尺與之,此人大恚曰:‘那得割截都盡。顧見丘遲,謂曰:‘馀此數(shù)尺,既無所用,以遺君。自爾淹文章躓矣。”又加按語云:“江淹曾為吳興令,丘遲又為吳興人,此處‘吳州疑為‘吳興之訛。吳州為北周所置,隋改揚州,與此無關。此句借江淹、丘遲諷刺那些才盡詞躓,拾人馀慧的文士?!庇肿⒃疲骸盎硬煌貉造乓髣佟!?[1] 236臆斷古人且又改字為訓,不妥。按,尾聯(lián)兩句當語本《太平廣記》卷二五七《嘲誚五》引《盧氏雜說·織錦人》:“唐盧氏子不中第,徒步及都城門東。其日風寒甚,且投逆旅。俄有一人續(xù)至,附火良久,忽吟詩曰:‘學織繚綾功未多,亂投機杼錯拋梭。莫教宮錦行家見,把此文章笑殺他。又云:‘如今不重文章事,莫把文章夸向人。盧愕然,憶是白居易詩,因問姓名。曰:‘姓李,世織綾錦,離亂前,屬東都官錦坊織宮錦巧兒,以薄藝投本行。皆云:“如今花樣,與前不同。”不謂伎倆兒以文采求售者,不重于世,且東歸去?!?[17] 2005詩中“吳州錦”當系泛指,無特殊意味。蒲松齡與畢盛鈺(字振叔)皆蹭蹬鄉(xiāng)試場屋,同病相憐中又有恃才傲物之情,故而借“織錦人”的牢騷發(fā)抒兩人才高卻又不為俗世所重的感嘆。
卷三《答朱子青見過惠酒》其一頸聯(lián):“狂態(tài)久拚寧作我,高軒乃幸肯臨臣?!惫{注出句云:“作我:開始于我。劉知幾《史通·稱謂》:‘唯魏收遠不師古,近非因俗,自我作故,無所憲章。此句言,自己甘愿保持狂態(tài),狂態(tài)豈開始于我?” [1] 352因未明出典,似有誤解。按“寧作我”,謂保持自我本性,語本《世說新語·品藻》:“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竼栆螅骸浜稳缥??殷云:‘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13] 521蒲松齡有一忘年交朱緗(1669-1707),字子青,號橡村,為閩浙總督朱宏祚之子,《聊齋志異》卷八《司訓》曾提及這位“朱公子子青”所著《耳錄》,可見兩人忘年交的關系。
卷三《自嘲》末兩句:“白頭見獵猶心喜,起望長安笑向東?!惫{注云:“白頭見獵:指太公姜尚遇文王出獵。《史記·齊太公世家》:‘呂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漁釣奸周西伯。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彨,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于是周西伯獵,果遇太公于渭之陽,與語大說……載與俱歸,立為師?!庇肿ⅲ骸捌鹜L安:《史記·齊太公世家》:‘或曰,太公博聞,嘗事紂,紂無道,去之。游說諸侯,無所遇,而卒西歸周西伯。長安,周國都鎬京,望長安,指‘載與俱歸。笑向東:《史記·齊太公世家》:‘于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師尚父于齊營丘。東就國。以上二句以太公老而富貴勉勵自己。” [1] 400兩注似皆誤解詩人用典。按,前句乃“見獵心喜”之謂,語本《二程遺書》卷七:“明道(程顥)年十六七時,好田獵。十二年,暮歸,在田野間見田獵者,不覺有喜心。” [18] 80后世常用來比喻舊習難忘,觸其所好,便躍躍欲試。后句語本《太平御覽》卷三九一《人事部·笑》:“桓子《新論》曰:關東語曰:‘人聞長安樂,則出門西向笑。知肉美味,則對屠門而大嚼?!?[19] 555謂于想象中達成心底的愿望?!拔飨蛐Α备淖鳌靶ο驏|”,屬于作者限于全詩韻腳的無奈,也體現(xiàn)了詩人對于典故的活用。
卷四《二十五夜雪》末兩句:“老夫深望終馀年,不見山城復用武?!惫{注云:“用武:借指荒年騷亂?!?[1] 461未明其詩中用典。按,用武,謂使用武力。語本《史記·留侯世家》:“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shù)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 [20] 2043
卷四《挽朱子青》:“如何一炊黍,遂已變晨昏?!弊⒃疲骸白兂炕瑁撼炕杞柚笗円梗怂绖t有夜無晝,故言‘變晨昏?!?[1] 521朱緗卒年三十九歲,屬于夭折,但其時當已有兒女。晨昏,即“晨昏定省”,舊時指朝夕服侍慰問雙親?!白兂炕琛碑斨^朱緗子女難以奉養(yǎng)父親的變故,屬于諱言“死”的婉詞。
卷四《題石》七絕:“遙望此石驚怪之,插青挺秀最離奇。不知何處曾相見,澗壑群言似武夷。”箋注云:“武夷:山名,在福建崇安縣,山中有九曲溪?!?[1] 552箋注者只注出武夷山的所在位置與特色,并未明其石所以“似武夷”之故。按,此詩后兩句或本于明章潢《圖書編》卷六四《一都山》:“旁有獨峰,一名玉柱峰,高三百丈,三面臨水,周一百六十丈。朱文公至此,愛其山水清絕似武夷,有‘碧澗修筠似故山之句?!?[21] 970經(jīng)考,宋朱熹之原詩也是七絕,即《追和李士舉徐氏山居韻》:“山岫孤云意自閑,不妨王事死連環(huán)。解鞍磅礴忘歸去,碧澗修筠似故山?!?[16] 27659蒲松齡《題石》暗用玉柱峰典與朱熹詩意,可見作者吟詩用典的巧思;若非尋根溯源,則可能令讀者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卷五《悼內(nèi)》其六之首句“浮世原同鬼作鄰”,箋注云:“同鬼為鄰:人死為鬼,死生相繼,故人世與鬼為鄰。” [1] 636按,“同鬼作鄰”,當語本晉陸機《挽歌詩三首》其二:“昔居四民宅,今托萬鬼鄰。昔為七尺軀,今成灰與塵?!?[3] 407漢王充《論衡》卷二二《訂鬼》:“《山海經(jīng)》又曰:‘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22] 344 “浮世原同鬼作鄰”,意謂人生如夢,生與死并無分別,乃詩人悲慟已極中的悼亡之語。
二
欲“讀懂”蒲松齡,尚須再進一步探討《聊齋詩集箋注》有關“古典”與“今典”的判斷與詮釋問題。
先說“古典”。卷四《寂坐》末兩句:“衛(wèi)生學趺坐,虛室生白光。”箋注云:“衛(wèi)生:養(yǎng)生?!肚f子·庚桑楚》:南榮趎曰:‘……趎愿聞衛(wèi)生之經(jīng)而已矣?!庇肿ⅲ骸鞍坠猓撼霈F(xiàn)于仙人或修道者頂上的白色光輝?!短綇V記》卷十一引《神仙傳》:‘泰山父老者,莫知姓字。漢武帝東巡狩,見老翁钅且于道傍,頭上白光高數(shù)尺。此處生白光,由學趺坐,修佛道所致,是作者的幻想。” [1] 581此解似有郢書燕說之嫌。按,虛室生白,謂人能清虛無欲,則道心自生。此并非僻典,語本《莊子·人間世》:“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晉司馬彪注:“室比喻心,心能空虛,則純白獨生也。” [23] 150可見“虛室生白光”與泰山父老的頭上白光并無干系。
卷五《惜斑貍墜井》中有句:“不圖羨黃雀,失足墜井水?!惫{注云:“不圖:不料?!墩撜Z·述而》:‘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羨黃雀:貪羨黃雀,言將捕而食之?!?[1] 632“羨黃雀”與“失足墜井”有何關聯(lián)?箋注者并未注出。按,詩中二句語本漢趙曄《吳越春秋·夫差內(nèi)傳第五》:“適游后園,聞秋蜩之聲,往而觀之。夫秋蟬,登高樹,飲清露,隨風捫撓,長吟悲鳴,自以為安,不知螳螂超枝緣條,曳腰聳距,欲援其形。夫螳螂,翕心而進,志在有利,不知黃雀緣茂林,徘徊枝陰,足月瓜足咸微進,欲啄螳螂。夫黃雀,但知伺螳螂之有味,不知臣挾彈危擲,蹭蹬飛丸而集其背。今臣但虛心,志在黃雀,不知空坎其旁,暗忽坎中,陷于深井?!?[24] 212這是吳太子友諷諫吳王夫差欲伐齊國的一段話,屬于古人“譎諫”。所謂“深井”,原意為陷阱,蒲松齡特意解作“水井”,若不明此詩兩句的出典,則有關“斑貍墜井”的典雅之趣全失。太子友的一番比喻系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之成語發(fā)展而來,《莊子·山木》已有類似寓言:“莊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蹇裳躩步,執(zhí)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蜋執(zhí)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23] 695一只貓墜井身亡引來作者詩思無限,巧用古典,且總結出人生哲理,可見蒲松齡腹笥深厚,非同一般。
卷五《褚遂良》“廷爭卻似假喧囂”,箋注云:“廷爭:指立魏王李泰與晉王李治之爭?!缎绿茣ゑ宜炝紓鳌罚骸映星瑥U,魏王泰間侍,帝許立為嗣,因謂大臣曰:“泰昨自投我懷中云:‘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更生之日也。臣惟有一子,百年后,當殺之,傳國晉王。朕甚憐之?!彼炝荚唬骸氨菹率а浴0灿袨樘煜轮鞫鴼⑵鋹圩?,授國晉王乎?陛下昔以承乾為嗣,復寵愛泰,嫡庶不明,紛紛至今。若必立泰,非別置晉王不可。”帝泣曰:“我不能。”即詔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與遂良等定策立晉王為皇太子。褚遂良之言,并未能為晉王爭,而是順從太宗心愿,為魏王劃策,于立晉王為太子事無補,故云‘假喧囂?!?[1] 662所征古典與詮釋似不確。所謂“廷爭”,即面折廷爭,當謂直臣在朝廷上犯顏直諫,據(jù)理力爭,唐太宗在確立太子一事上猶豫不決并征求大臣意見,并未引起“廷爭”,更談不上“喧囂”。《聊齋志異》卷八亦有《褚遂良》一篇小說,其中的狐仙穿越歷史的時空,不計腌臜,有恩必報,的確感人至深。小說作者蒲松齡何以將“貧難自給”、狼狽萬分的趙某前世托古于褚遂良,似乎比探究小說狐仙之報恩主旨更饒興味。在唐代,褚遂良是一位著名書法家,其作品深得晉人王羲之的筆意,與歐陽詢、虞世南、薛稷有“初唐四大家”之譽;同時,他還是一代名相,頗為后世所稱道。宋洪邁《容齋隨筆·續(xù)筆》卷一○《漢唐輔相》:“若唐宰相三百馀人,自房、杜、姚、宋之外,如魏徵、王珪、褚遂良、狄仁杰、魏元忠、韓休、張九齡、楊綰、崔祐甫、陸贄、杜黃裳、裴垍、李絳、李藩、裴度、崔群、韋處厚、李德裕、鄭畋,皆為一時名宰,考其行事,非漢諸人可比也?!?[25] 221唐高宗因王皇后無子,欲改立武昭儀(即武則天),褚遂良直言極諫,《新唐書》卷一○五本傳有如下記述:“遂良曰:‘皇后本名家,奉事先帝。先帝疾,執(zhí)陛下手語臣曰:“我兒與婦今付卿!”且德音在陛下耳,可遽忘之?皇后無它過,不可廢。帝不悅。翌日,復言,對曰:‘陛下必欲改立后者,請更擇貴姓。昭儀昔事先帝,身接帷第,今立之,奈天下耳目何?帝羞默。遂良因致笏殿階,叩頭流血,曰:‘還陛下此笏,丐歸田里。帝大怒,命引出。武氏從幄后呼曰:‘何不撲殺此獠?” [26] 4028這次“廷爭”事為褚遂良身后博得了極大聲譽。然而全面考其生平,后人對之也不無微詞。蒲松齡所作這首《褚遂良》全詩:“金管書成譽滿朝,廷爭卻似假喧囂。奸言譖殺劉常侍,何怪傳呼撲此獠!”雖大贊其書法成就,但對其譖殺劉洎(劉常侍)極為反感,全詩堪稱貶大于褒。其后史家趙翼也曾言及褚遂良一生之短,《陔馀叢考》卷一一《〈新唐書〉多回護》:“《新書》于名臣完節(jié)者雖有小疵,而于本傳多削之,蓋亦為賢者諱之意。如褚遂良惡劉洎,遂誣之至死,是遂良生平第一罪過。乃本傳中絕不及,僅于傳贊中略見之,而詳其事于《洎傳》。遂良又于江夏王道宗有隙,誣其與房遺愛謀反,流象州。又嘗構盧承慶、李乾祐,皆坐貶。及賤買中書譯語人地,為韋思謙所劾。此皆遂良短處,《新書》各見于道宗、承慶、思謙等傳,而本傳不載?!?[27] 195蒲松齡詠史之詩作不多,聯(lián)系這首七絕,考察小說《褚遂良》將其轉世的后身描述為“孤貧”的可憐人,略微可見作者在佛家輪回的外衣下貶斥這位歷史名人的用心,不過皮里陽秋,尚須讀者仔細尋繹而已。顯然詩中“廷爭”當謂唐高宗欲廢王皇后以立武昭儀,乃致褚遂良直言極諫、“致笏殿階”并“叩頭流血”一事,否則詩中所謂“假喧囂”就無以為解了。
再說“今典”。卷二《鐘圣輿以副憲公傳見示即索詩因賦此》,箋注者謂“鐘圣輿,名轅,字圣輿。時任章丘縣令”云云 [1] 237,似不確。鐘圣輿為順天籍江西吉水人,其父鐘性樸順治六年(1649)曾官山東按察使司副使,鐘圣輿卻非任山東章丘縣令者。蒲松齡另有七古《壽任學使》(代鐘圣輿)一詩,詩題亦未提及鐘圣輿的官宦身份,可見他沒有在山東當過縣令?!读凝S志異》卷六《盜戶》:“章丘漕糧徭役,以及征收火耗;小民常數(shù)倍于紳衿,故有田者爭求托焉。雖于國課無傷,而實于官橐有損。邑令鐘,牒請厘弊,得可?!?[11] 1602小說中提及的“邑令鐘”乃謂章丘縣令鐘運泰(生卒年不詳),字履安,仁和(今浙江省杭州市)人??滴跞辏?691)《章丘縣志》卷四《官師志·仕宦》:“鐘運泰,浙江嚴州府淳安縣籍仁和縣人,由拔貢康熙二十三年任?!?[28] 《盜戶》所附錄“章丘漕糧徭役”事與“盜戶”事前后映襯,更深入挖掘出社會怪現(xiàn)象后面所隱藏的官府施政乖張的人為因素,對于這位章丘鐘縣令急功近利、不切實際的政治施為頗有微詞,堪稱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值得一提的是,蒲松齡與這位章丘鐘縣令并非毫無關聯(lián)者??滴醵迥辏?686)就任淄川縣令的張嵋,字石年,仁和人,與早其二年任章丘縣令的鐘運泰系同鄉(xiāng),張嵋走馬上任之初曾到章丘治所明水鎮(zhèn)拜訪過這位有同鄉(xiāng)之誼的同僚,并寫有七律八首,蒲松齡則礙于父母官的情面,于這一年也寫有《和張邑侯過明水之作》的和詩八首,對于章丘縣令多有溢美之詞,如第七首頷聯(lián):“萬戶弦歌聞樂土,一時霖雨遍窮鄉(xiāng)?!惫{注者認為此詩“描寫了明水的自然風光,贊揚了張嵋的文采和政績” [1] 246,似不妥。張嵋至明水拜望同鄉(xiāng)的章丘縣令,其時履新未久,何來政績?蒲松齡所寫八首和詩當系附和張嵋稱頌鐘運泰之作?;蛟S正因有這層關系,蒲松齡以后又寫有《章丘鐘公壽序》一文,對于時為章丘縣令的鐘運泰又大加譽揚,應酬之作的官樣文章自不可認真,但可證明《盜戶》之作當為作者在鐘運泰卸任章丘后的手筆,斯時張嵋當也已升任甘肅鞏昌府同知了(康熙二十八年),情面不必顧及,自然會放筆直書,用小說寫出一段敢于臧否人物的真實文字。張嵋,乾隆八年(1743)《淄川縣志》卷四《秩官》有傳,頗多美譽。張嵋做淄川縣令三年,與蒲松齡建立了良好的官紳關系,兩人互有詩作唱和。張嵋升任鞏昌同知,蒲松齡寫有《送別張明府》七律三首與《悲喜十三謠》七絕十三首送別,就已非虛應故事的應酬之作了。
卷五《十八日與諸孫出游欲補上元之缺大風苦寒而返》七絕首兩句:“家家兒女過橋頭,云過橋頭百病瘳?!?[1] 610箋注者無注。按,此二句所言為漢族年節(jié)風俗,即“走百病”,或稱“走橋”、“走橋祛病”。民間在農(nóng)歷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前后,婦女結伴出行,或過橋,或走城墻,據(jù)說可以消除晦氣,避災求福。此風俗流行于我國大江南北,吉林、山東、河南、河北、陜西乃至江蘇、安徽、福建、廣東皆有其蹤影,可見此一風俗的地域色彩并不濃厚,所以幾種版別的《淄川縣志·風俗》都沒有記述。不過從有關地方文獻仍能覓其蹤影,如明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燈市》:“婦女相率宵行,以消疾病,曰走百病,又曰走橋?!?[29] 58同卷《春場》又云:“(正月)八日至十八日,集東華門外,曰燈市。貴賤相沓,貧富相易貿(mào),人物齊矣。婦女著白綾衫,隊而宵行,謂無腰腿諸疾,曰走橋?!?[29] 66明人所撰《金瓶梅》中,對于“走百病”也有多次描寫。舊時江蘇一帶或稱此習俗為“走三橋”,據(jù)說祛病必歷三橋而止;福建一帶則以“轉三橋”為名。蒲松齡這首絕句第三句云“方欲偷閑學年少”,用宋程顥《春日偶成》詩意:“云淡風輕近午天,望花隨柳過前川。旁人不識予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16] 8229可見其晚年自適怡然的心態(tài),注家于此詩若不注出“走橋”之民間風俗,蒲松齡與諸孫出游之樂就實難窺見了。
三
第三,我們再來探討《聊齋詩集箋注》的“打通”問題。蒲松齡詩歌創(chuàng)作經(jīng)常化用唐人詩意,令古今意象相通,妙手成春,箋注其詩自當予以指出,否則就難以體味其詩豐富的蘊涵。
卷一《雨后次嚴莊》:“系馬斜陽一回首,故園已隔萬重山?!?[1] 2箋注者于此兩句未出注。細味詩意,蒲松齡當化用唐李頻《春日思歸》詩意:“壯志未酬三尺劍,故鄉(xiāng)空隔萬重山?!?[4] 1446蒲松齡年在“而立”背井離鄉(xiāng),無非為實現(xiàn)平生壯志凌云的抱負踏上旅途;李頻詩境一經(jīng)點出,則蒲詩之隱含情韻,頰上三毫畢見。
卷一《早行》頸聯(lián):“萬里風塵南北路,一蓑煙雨短長亭?!?[1] 2出句似不難讀懂,箋注者故未出注。唐杜牧《贈別》:“門外若無南北路,人間應免別離愁?!?[4] 6028顯然,箋注者若能引證杜牧此詩,則蒲詩悵別故土的凄涼意緒全部浮現(xiàn)而出。
卷一《途中》其一首聯(lián):“青草白沙最可憐,始知南北各風煙。” [1] 3箋注者分別注出“可憐”、“風煙”兩詞,似未顧及整體。唐杜甫《公安送韋二少府匡贊》:“古往今來皆涕淚,斷腸分手各風煙?!?[4] 2564箋注者若能引證杜詩此二句,蒲詩南下離家的傷懷情境自能凸顯。
卷一《宿王家營》:“盡道五更宜早渡,平明風起浪如山?!?[1] 5箋注者分別注出“盡道”與“平明”兩詞,似未得蒲詩要領。唐李白《橫江詞六首》其三:“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風愁殺峭帆人。” [4] 1720箋注者若能引李白詩中雋語為證,蒲松齡南下旅途的艱難情狀就可歷歷在目了。
卷一《聞孫樹百以河工忤大僚》頷聯(lián):“星斗夜搖銀漢動,芙蓉醉擊玉龍寒?!?[1] 7箋注者注對句“芙蓉”為劍名,又注“玉龍”為飛雪,似有未妥。按,玉龍,這里仍然喻劍。唐李賀《雁門太守行》:“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4] 4395唐王初《送王秀才謁池州吳都督》:“衣袂障風金鏤細,劍光橫雪玉龍寒?!?[4] 5558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玉龍”出現(xiàn)于古人詩詞中常用來比喻劍之鋒芒。
卷一《舟過柳園同孫樹百賦》其一尾聯(lián):“浪跡十年湖海夢,頻教楊柳綰離愁?!?[1] 25箋注者注對句僅注“綰”為“系”,忽視了對古人折柳送別習俗的詮釋,此也可引用唐人有關詩作為證。劉禹錫《楊柳枝詞九首》其八:“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 [4] 4113唐彥謙《柳》:“晚來飛絮如霜鬢,恐為多情管別離?!?[4] 7693蒲松齡《寄劉孔集》其二末兩句也可為內(nèi)證:“可憐陌上青青柳,盡日垂條綰別離?!?[1] 85限于古代道路交通條件的限制,在古人心目中,楊柳以別離意緒入詩,情味十足。
卷一《獨坐懷人》頷聯(lián):“途窮書未著,愁盛酒無權?!惫{注云:“酒無權:酒可以消愁,愁多則酒難以消,故云‘無權。李白《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云》:‘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可為此句注腳?!?[1] 80按,唐鄭谷《中年》:“情多最恨花無語,愁破方知酒有權?!?[4] 7747這首《獨坐懷人》明顯反用鄭谷詩意。唐元稹《酬竇校書二十韻》:“塵土拋書卷,槍籌弄酒權?!?[4] 4525權,稱量意?!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骸皺?,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 [30] 16 “愁盛酒無權”,不可稱量的憂愁與本可以稱量的酒對舉,更顯現(xiàn)出憂愁的無限。
卷一《秋閨擬李長吉》末兩句:“脈脈開屏見楊柳,一宵變盡黃金色。”箋注者僅注“開屏”為“敞開室內(nèi)屏風”,又注“變盡黃金色”為“由綠色完全變?yōu)榻瘘S色” [1] 96,似未抓住“變盡”二字的情韻義。按,唐王昌齡《閨怨》:“閨中少婦不曾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4] 1446箋注者若能在此引證王詩,則《秋閨》中少婦悲秋并慨嘆光陰易逝的閨怨情懷就不言自明了。
隨著古文獻典籍數(shù)字化的進程,我們相關的檢索手段也日益豐富,這無疑極大拓展了注家與古人對話的空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的改善令我們有了可能超越前輩學人注釋成果的利器。蒲松齡平生博覽群書,腹中典故富有。同注釋《聊齋志異》一樣,今天我們注釋聊齋詩也絲毫不可掉以輕心,其間尋覓正確路徑,上下求索,打通今古,縱橫捭闔,乃注家責無旁貸的義務。否則,“讀懂”不易,“打通”就更難以得心應手了。
參考文獻:
[1]趙蔚芝.聊齋詩集箋注[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6.
[2]房玄齡,等.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蕭統(tǒng).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77.
[4]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5]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M]//開元天寶遺事十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6]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7]郭茂倩.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8]蘇軾.蘇軾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2.
[9]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1965.
[10]王世貞.艷異編[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8.
[11]任篤行.全校會注集評聊齋志異[M].濟南:齊魯書社,2000.
[12]韋絢.劉賓客嘉話錄[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035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3]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3.
[14]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1.
[15]孫光憲.北夢瑣言[M].北京:中華書局,1960.
[16]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全宋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17]李昉,等.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1.
[18]朱熹.二程遺書[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69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9]李昉,等.太平御覽[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896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20]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1]章潢.圖書編[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723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22]王充.論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23]郭慶藩.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61.
[24]張覺.吳越春秋全譯[M]. 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61.
[25]洪邁.容齋隨筆[M].長沙:岳麓書社,1994.
[26]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7]趙翼.陔馀叢考[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
[28]鐘運泰.章丘縣志[O].康熙三十年(1691)本.
[29]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
[30]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60.
(責任編輯: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