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園林藝術、室內空間藝術雖為不同方向的空間設計，但它們同屬環(huán)境藝術設計的大范疇。研究傳統(tǒng)蘇式私家園林藝術對我國當今室內設計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其特有的傳統(tǒng)造園理念、空間建構方式，都對現(xiàn)今空間營造藝術有著重要的啟發(fā)與借鑒作用，為當今設計師在現(xiàn)代空間中挖掘更深層次的民族氣息提供了新的參考角度和設計方法。

【關鍵詞】 蘇式園林；中式；室內設計

[中圖分類號]J59 [文獻標識碼]A

中國傳統(tǒng)蘇式文人園林在有限的空間中完美地融入了中國傳統(tǒng)造園理念、空間構建方式，高度概括了自然之美，營造出了具有恬靜、適宜、如詩如畫般氣韻風度的抽象自然。傳統(tǒng)蘇式園林歷經(jīng)百年滄桑，如今我們步入其中，仍能透過小橋流水、粉墻低椏體會到當時那些歸隱田園或市井的文人士大夫的閑情雅趣與無奈失意的空間語境。在濃濃的詩書意韻與淡淡的人生感懷中，我們不禁會感嘆于蘇式園林空間塑造的獨到與巧妙！以往對蘇式文人園林的研究與運用大都停留在現(xiàn)代景觀設計領域，對其與我國當今室內設計發(fā)展的關系卻分析甚少。然而，同為空間藝術大范疇，蘇式園林藝術能為我國本土室內設計帶來更深層次的民族氣韻，對我國當今室內設計在繼承與延續(xù)傳統(tǒng)方面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一、傳統(tǒng)空間營造理念與現(xiàn)代空間設計構思的互通

在全球注重延續(xù)本民族文化的當今，中式空間設計也從原來對傳統(tǒng)的拷貝與復制，開始轉向越來越多地重視用現(xiàn)代的造型語言來體現(xiàn)傳統(tǒng)中式語境的再現(xiàn)。這需要設計師既要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深入的研究，又要對典型的中式空間營造理念有深入的理解與感悟。蘇式文人園林作為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的建筑物化載體，為我們提供了典型的空間設計理念的物化表達。

1.虛與實：實以形見，虛以思進

實以形見，虛以思進，營造視覺上之虛實。在老莊看來，大自然之所以美，在于它最充分地體現(xiàn)了“無為而無不為”的“道”。老子講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萬事萬物由“道”而生，“道”是虛與實、有與無的統(tǒng)一。虛實相生的哲學觀貫穿于整個園林的建造。園中常常：以墻垣為實，其上漏窗為虛；以裝飾繁瑣為實，留空為虛；以建筑為實，水面為虛，等等。如大凡文人園林，通常在地段的周邊布置建筑，內環(huán)一池靜水，水面成了整個園林布局的主導要素，強化了虛的意象，卻又無所不包，天光山色、廊屋樹石倒映池中，使得實景、虛景、岸上、水里一時間渾然一體，意境油生。正所謂“憑虛構象，象乃生生不窮”。在蘇州博物館新館的設計中，貝聿銘運用現(xiàn)代材料及建造技術，表現(xiàn)建筑空間里豐富的光影虛語言。在傳統(tǒng)蘇式園林建筑內，透過漏窗，樹影婆娑、星星點點的光線灑進室內為常見之景。這些光線在室內變換、移走，讓人倍覺空間寂靜，陷入沉思與冥想，它們是“實以形見，虛以思進”的準確表達。在新館的設計中，貝聿銘借用“廊道”串聯(lián)各展館建筑單體。新的廊道造型頂部改為柵欄，由此借來日光。線條狀的光線隨著時間的變換，在實體空間中移走，實體造型與隨時變化的光影交織，虛虛實實之間，視覺上增加了一個層次，空間中道出了時間的維度（圖1）。這是貝老對中國傳統(tǒng)空間藝術的深層次的理解與表達。

2.境與意：境生象外，得其環(huán)中

境生象外，得其環(huán)中，營造現(xiàn)實與心理之境與意。文人士大夫常將審美與藝術中主體的內心感覺提到極高的地位。他們把美感歸之于想象，歸之于“意”的體味。“言在耳目之外，情寄八表之荒”此即為“境生象外”理念之本意。文人園林常于有限的“形”中求“意”之不盡，它們往往在很小的空間，通過簡單的刻意布置，便能營造出值得讓人細細體悟的空間。如，蘇州網(wǎng)師園里有一個極不起眼的院落稱為“云窟”（圖2），樸素而寂靜，但是這小小的庭院將一望無際的天空擁入其中，其豐富的空間想象只有身臨其境才可體會得到。在這里，空間不僅僅以物質形態(tài)存在，它更多地賦予了人們內心感受。通過融入空、無、寂、靜、曠的意象，空間具有了內聚能量，其在觀者頭腦中借助他們的想象得以擴展，從而演化成一種意象空間。這就好像中國的山水畫，它并沒有繪出具象的水波流動，而只是在留白處繪一葉扁舟，雖然沒有復雜的形式，卻產(chǎn)生了豐富的意境，令人浮想聯(lián)翩。適當?shù)亟o觀者留出思索的空間，這才是藝術。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都是具有帶動性的，它們能留有足夠的余地給欣賞者思考與想象。園林的魅力不在于其空間有多大、構建有多復雜，而取決于其留給觀者的思想性有多深。設計師應該敢于并敏銳地在設計中為觀者留出空間，主動讓觀者成為體味空間的主體，而不是迫不及待地堆砌一些毫無思想性的繁縟裝飾，如此不僅不能帶給人們廣闊的想象余地，也隨即失去了空間藝術的生命力與感染力。

二、蘇式園林空間建構方式與現(xiàn)代空間設計的互通

（一）現(xiàn)代室內空間中蘇式園林空間營造手法運用的分析

蘇式文人園林通過借景、分景、隔景等空間營造手法來塑造園林空間的層次和景深。

1.借景

借景本質上是把觀賞者的目光引向園林之外的景色，將其它空間的優(yōu)美景致借用到現(xiàn)有空間中來。此種手法能增加園林中景物的內容，豐富空間的層次，加強內外空間的呼應，拓寬園林固有的空間，使空間突破有限達到無限。借景手法分為遠借、鄰借、仰借、俯借、鏡借等形式。明代造園家計成在所著《園冶》中指出：“夫借景，林園之最要者也?！彼^“蕭寺可以卜鄰，梵音到耳；遠峰偏宜借景，秀色堪餐”、“軒楹高爽，窗戶虛鄰，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爛漫”?？梢?，借景是園林構景中采用的典型手法。

在當今室內空間設計中，借景表現(xiàn)在室內空間對室外空間的滲透上，表現(xiàn)在對建筑場地外環(huán)境的關注上。如，蘇州同明裝飾公司（醋庫巷）（圖3），由于地處蘇州文化古城，受地域文化影響，其室內設計追求塑造蘇州園林般的空間氛圍。因建筑恰巧臨池，它簡化了室內表面裝飾，順其地勢巧妙利用了這池水面，將其延伸進室內，植上睡蓮、養(yǎng)些錦鱗，并在室內走道空間鋪上透明的玻璃，在玻璃下水中魚影穿梭、若隱若現(xiàn)，人行室內如踏水面，使得室內氣氛自然靈動。

2.分景、隔景

分景、隔景是通過分割空間：一為體現(xiàn)欲揚先抑，擴大空間之感。以蘇州留園入口空間處理為例，通過分景、隔景先使入口布置得狹窄漫長、視域狹小，直至“古木交柯”、光線逐漸明朗，透過漏窗隱約可見窗外的山水花木，再繞過彎去，頓使人豁然開朗。此法擴大了心理空間，也使空間變得饒有趣味。二為故意將主景隱去，營造含蓄美。此法使得園中景色不至瞬間盡收眼底，起到欲露先藏的含蓄效果。三為增加景色層次，體現(xiàn)空間深邃之美?！巴ピ荷钌?，深幾許？”正是詩人對此種意境發(fā)自內心的感受。在蘇州留園鶴所的東景區(qū)，借粉墻把空間分隔成若干小院，并在墻上開門洞與漏窗，人的視線可以穿透一重又一重的門洞、漏窗自一個空間看到一連串的空間，從而產(chǎn)生極其深遠、不可窮盡的空間美感，塑造出景愈深、心愈幽、境愈醇的意境。四則通過透空的門洞、漏窗、空廊而使被分割的空間相互滲透，造成“圍而不隔，隔而不斷”之意境，使得原本靜止的空間在游走顧盼中流動起來，產(chǎn)生“步移景異”之美。

在現(xiàn)代室內空間設計中，也可以運用現(xiàn)代材料，借鑒上述空間營造手法。如，蘇州加城國際銷售中心的室內設計方案，在空間中強調了景深層次，通過半通透的木格、朦朧的紗、層層的圓窗使得室內各空間自然通透，在面積不大的空間中巧妙地表現(xiàn)出優(yōu)雅的節(jié)奏韻律、強烈的空間層次，達到小中見大的空間效果和心幽境醇的意境追求。又如，王瓊先生在南京金浦濱江會所的設計（圖4），他在客房過道中設置花罩，既限定了空間，又將衛(wèi)生間洗漱區(qū)部分為對景之用，從而在有限的客房空間中塑造了中式的獨特審美，增加了空間景深的層次。

3.框景、對景

李漁曾對框景手法有這樣的評價：“尺幅窗，無心畫?！庇嫵稍凇秷@冶·園說》中也道：“剎宇隱環(huán)窗，仿佛片圖小李；巖巒堆劈石，參差半壁大癡。”框景手法從大范圍來講即為借景，由于它要通過借景在園林空間中形成別具一格的繪畫裝飾效果，所以在這里單獨列出進行分析?？蚓耙源?、門、罩等空間劃分構件為框，對室內外景致有組織地進行裁剪，框入相對的鄰景，造成如畫的感覺。其常與對景手法結合使用。對景常是在框景——門、窗、洞口等特定視點，從一空間眺望另一空間的特定景色。對景能否起到引人入勝的效果，與框景的選擇和處理有密切的關系?？蚓八M成的景色畫面，構圖必須完整優(yōu)美，視點、門窗、洞口和景物之間為一固定的直線聯(lián)系，形成的畫面基本上是固定的，可以利用門窗、洞口的形狀和式樣來加強其繪畫感的裝飾性效果。為了營造出多變的框景景致，在文人園林中，門窗與洞口的形狀樣式往往設計成千姿百態(tài)、各式各樣。而且，造園家為了能獲得最理想的畫面，往往在框與景物對象之間的距離和方位上絞盡腦汁、反復推敲。如，蘇州拙政園東部從枇杷園門看“香云蔚亭”，或自“別有洞天”看“梧竹幽居”都是門洞框景對景之佳作；蘇州網(wǎng)獅園“竹外一枝軒”是軒窗框景的成功之作，粉墻上開有兩個方形空窗，從窗框上可以看見“集虛齋”小院的竹叢猶如一幅寫意竹圖，很有“江頭千樹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的意境。

在中式風格的現(xiàn)代室內設計方案中，我們常?？梢钥吹絺鹘y(tǒng)的門、窗、洞樣式，但它們往往徒有其表而無實質內容可言。這便是很多以中式風格為表現(xiàn)主題的室內設計，只留其形而失其味的根本原因之一。

蘇州博物館新館，對框景手法的運用極為嫻熟、恰當，是真正能在現(xiàn)代空間中體現(xiàn)出有景可對、框景如畫的室內設計的優(yōu)秀典范（圖5、圖6）。在庭院空間的特定位置，設計師刻意布置了幾棵姿態(tài)優(yōu)雅的樹木，作為室內框景、對景之對象。在室內走道空間的墻面上，設計師利用連續(xù)的幾何六邊形取景框，框其刻意設定的畫面于室內，讓人們在駐足停留時可以欣賞它們特定的畫意美，在行走時又具有強烈的移步換景之感。于是，室內空間便在這如畫的動、靜之間顧盼生動起來。

（二）現(xiàn)代室內空間中蘇式園林空間序列運用的分析

園林中各部分空間之間的聯(lián)系，是建立在一定秩序基礎上的。蘇式文人園林在空間中融入時間概念，將三維空間四維化，空間追求時間性的步移景異之美。隨著時間與空間的依次向前推進，通過精心設置的空間序列，觀賞者被其引導，漸入佳境。在園林空間序列的安排上，往往遵循“開始——引導——高潮——尾聲”的序列安排。蘇州留園空間序列就是典型的例子。園林空間序列是造園家以園林的整體結構和布局為前提，在各空間的重點部位設置景觀，使人們不僅能在空間中某些固定點可以獲得較好的靜觀和動觀效果，而其在行進的過程中能把各個精心設置的景觀連貫起來，并在此過程中獲得良好的心理感受。序列方式一般可以概括為串連式和輻射式。由于園林空間的復雜性，空間結構中常常將兩種序列并存使用。在當今的室內空間設計中，同樣可以在確定了表現(xiàn)主題后，運用“開始——引導——高潮——尾聲”的序列進行安排，在空間中仿照園林在流線上或轉折處設置暗示，引導人們跟隨安排好的空間流線行進。但在空間序列的表現(xiàn)方式上，由于現(xiàn)代建筑中受到場地和功能的限制，園林空間單間序列往往難以在室內平面上轉化，此時，可以嘗試利用縱向的設計思路。在縱向建筑室內空間中，文人園林空間組織中的水平路線可以演變成符合功能和空間限定要求的縱向路線。這時，空間的水平界面代替了側界面，形成空間的聯(lián)系和滲透。同時，室內樓梯自然轉化成了園林廊道，成為空間聯(lián)系的路徑。由于現(xiàn)代室內空間功能的復雜性，在室內設計中也應像園林一樣，運用多種空間序列方式，不同的功能分區(qū)采用不同的空間流線，并且這幾種序列在不同層次上相互疊加，可以形成豐富的、多層次的、有趣味的現(xiàn)代室內序列。運用這些方式，可以帶動人們逐漸沉浸在精心設計的室內空間流線中。

（三）現(xiàn)代室內空間中蘇式園林意境的通感表達

蘇式園林空間營造除了滿足視覺感官以外，還充分考慮了聽覺與嗅覺的美感體驗。這種通感化的感官表達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浪漫、細膩的性格體現(xiàn)。

1.聽覺體驗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獨坐窗前聽風雨，雨打芭蕉聲聲泣”、“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這些流傳至今的經(jīng)典古詩詞，充分表達了聲音在空間中的氣氛烘托作用。在園林的空間布置中，更是有專供聽覺體驗的場所，在這里，庭院的選址以及周圍植物的配置尤為考究。如，拙政園中的聽雨軒（圖7），別致的軒堂選在在嘉實亭之東，與周圍建筑用曲廊相接。軒前一泓清水，植有荷花；池邊有芭蕉、翠竹，軒后也種植一叢芭蕉，前后相映。這里芭蕉、翠竹、荷葉都有，無論春夏秋冬，雨點落在不同的植物上，加上聽雨人的心態(tài)各異，就能聽到各具情趣的雨聲，境界絕妙，別有韻味。而在當今的空間設計中，設計師可以模仿古人布局營造之苦心，來設計戶外植物的搭配；亦可以在一些酒店、會所空間中，運用現(xiàn)代音響技術，考慮一些模擬自然的背景音樂，使得空間在聽覺感官上得到傳統(tǒng)中式的體驗。

2.嗅覺體驗

常說“聞香識女人”，人類對氣味的判斷是其動物性的本能反映。氣味是人們辨識事物的重要憑借之一，也是人們記憶事物的一種重要手段。中國的文人士大夫巧妙地運用了這個重要的感官體驗，讓空間營造充滿浪漫與詩意。如，拙政園中的遠香堂，它為四面廳，是拙政園中部的主體建筑，建于原若墅堂的舊址上。堂北平臺寬敞，池水曠朗清澈。堂名因荷而得，夏日，池中荷葉田田，荷風撲面，清香遠送，別有一番意境；而園中的雪香云蔚亭則是冬季聞香的一個好去處。雪香，指梅花；云蔚，指花木繁盛。此亭適宜冬季賞梅，亭旁暗香浮動，又稱冬亭。在當今某些中式精品酒店的設計中，就采用了傳統(tǒng)的嗅覺體驗設計。一入酒店，其空間就能聞到特有的、別致的香味，讓身處其間的客人在感到心情愉悅的同時，也留下長久的嗅覺記憶?？梢?，嗅覺氣味正在成為高檔品牌酒店的另一個隱形Logo（標志），從而使這些酒店留給人們深刻印象的除了視覺標志，還有浪漫的嗅覺感受。

三、結語

蘇式園林空間藝術博大精深，越深入研究，我們越發(fā)覺其值得當今室內設計學習與探究的地方越多。同時，有很多層面還需要我們采用新的設計思路，將其運用到真實項目中，在實踐中討論、推敲、修改和積累。如，研究中我們發(fā)現(xiàn)蘇式園林在長期的發(fā)展積淀中，逐漸形成了大量具有歷史文脈性質和傳統(tǒng)生活方式的具體對象要素形式，如色彩要素、材質要素、種類繁多的各類形態(tài)要素（紋樣、花木、山石、鋪地、洞門、墻垣等），等等。園林是由一系列典型對象要素組成的，這些要素凝聚了中國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其中包含了中華民族世世代代長期積累的心理經(jīng)驗，因此它們都具有喚起人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潛意識的感知能力，在空間中具有強烈的歷史文脈暗示作用。然而，以往設計師大都直接挪用這些典型要素，使得空間徒有其表而無實質內容可言。我們應該學會運用現(xiàn)代材料和技術，將蘇式古園林的詩畫意境完美地展現(xiàn)于當今室內空間設計中，為我國本土室內設計發(fā)展提供新的參考角度和設計方法。因此，我們對蘇式園林的研究仍然需要繼續(xù)。筆者也期望以此文為起點，日后在該領域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與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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