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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里夢里的千佛走動

2014-11-17 20:17:03李云鵬
飛天 2014年11期
關(guān)鍵詞:莫高窟敦煌

李云鵬

可以這樣說,敦煌是段文杰貼身的符號。

有過四五次與段文杰先生近距離的接觸,而活動與話題,無一例外都關(guān)乎敦煌。對于段文杰,這是他畢生的主題。豈止是主題,段文杰的自我表白是:“秉燭前行在文明的寶庫里,除了敦煌已成精神信仰外,心里無他。”

精神信仰!不是寄托,而是信仰。你掂掂這分量!

把敦煌定格為自己精神信仰的這位敦煌學(xué)的大師級人物,這位苦行僧般廝守莫高窟半個多世紀的追夢者,這位掌孤燈于幽暗洞窟,臨出380多幅精致壁畫摹本的藝術(shù)家,名響中外的敦煌研究院的首任院長,他身上體現(xiàn)出一代敦煌學(xué)人為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可師可范的熾熱情懷。我國新時期文學(xué)的杰出組織者和領(lǐng)導(dǎo)者、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馮牧,在1981年訪問敦煌時,有幾句頗為中肯的評價:“敦煌石窟還應(yīng)供奉兩位現(xiàn)代的尊神:常書鴻,段文杰。他們二人可稱為現(xiàn)代敦煌的守護神?!边€加了一句,“兩位大有功于敦煌石窟??!”那是在一次晚飯后,馮牧和相隨的我們幾位年輕朋友在敦煌街頭散步時輕言輕語若有所思吐說的感慨。早此一年,另一位訪問敦煌的香港詩人何達先生,亦有動情的慨嘆:“敦煌不可不看,這段文杰不可不見?!?/p>

我是這兩次訪問的隨行者。其后的1993年陪同曾任中國作協(xié)黨組書記、副主席的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唐達成所率中國作家代表團;1994年陪同在蘭州舉行的全國文學(xué)期刊主編研討會的老總們,又兩次走訪敦煌。段文杰先生對我們這些訪者的熱誠及對敦煌事業(yè)的赤子之心,絲絲縷縷,應(yīng)該是寫在作家們心壁上的鮮亮一筆。

日月輪轉(zhuǎn),時間已過了二三十個年頭。在段文杰先生三年忌日之時,翻閱他的《敦煌之夢》巨著,一些昔往記憶的碎片在我腦海里依次浮現(xiàn)出來,先生幾個時段的形象慢鏡頭然而清晰地向我走近,慈和的微笑,博學(xué)在胸的幽默的談吐,以及,因憂憤而生的有時峻厲的神色……清晰如近在眼前的燈火。

清晰在我至今記憶中的,是1980年8月香港詩人何達到達敦煌次日,段文杰先生帶我們到重點洞窟親自講解的情景(隨后幾日又安排李永寧先生持續(xù)講解,和被何達嘆贊為敦煌“活字典”的史葦湘先生滿腹古今的紹介)。這應(yīng)該是何達先生關(guān)于敦煌的第一課?對于第二次來敦煌的我,更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課,我有一個小學(xué)生必須的恭謹。

一支手電筒的微光,不時定格在壁畫、彩塑的某個精粹的細部,段老詩意的講解,高山流水,使壁上的物事生動了起來:飛天翩翩酣舞于天宇,長袖甩出了近乎幻化的至為優(yōu)美的曲線;九色鹿的絕對勝過當紅芭蕾舞星的奔姿令你只想把她攬入懷中;而連環(huán)畫中以身飼虎這一類的故事,也能使你入迷,像孩童時享受外婆那令你百聽不厭的古老故事。聽著他的講解,那古老藝術(shù)有聲的熏陶,不由你進入敦煌藝術(shù)的奇美境界,久久地沉醉其中。我尤其忘不掉他講解時的神態(tài):幽默風趣,神采飛揚。聽他講112窟敦煌壁畫中堪稱旗幟性的反彈琵琶伎樂天,他眼神和言辭里透出的那種自豪,有一種山青水秀之妙。講到酣暢處,那確乎是眉飛色舞的情狀,近乎著意的炫耀——對敦煌歷久遠風塵而光芒不謝的中華文化瑰寶愛到極處的一種著意的炫耀。我因這炫耀而被深深吸引。

這與我初次接觸敦煌時的情境有著太大的反差。

那是1956年樹葉轉(zhuǎn)黃的仲秋時節(jié)。一支在修建的蘭新鐵路瓜州(當時稱安西)、敦煌段上執(zhí)勤的我所在的部隊,時有驅(qū)車上瓜州、敦煌縣城采購日用品的差事,我趁機約一位戰(zhàn)友走了回莫高窟。此處用“走了回”,既有時間倉促,只草草過了五七個洞窟,也用以狀當時完全處于對敦煌藝術(shù)的蒙昧無知。那時莫高窟是開放的,洞窟無門,可以隨意往觀。兩個不滿20歲的小兵,面對千年歲月磨洗的壁畫塑像,不識不解,進入不了我們的欣賞范圍,那距離不好說有多遙遠。自然也不知這地方有個段文杰。無知總是可笑的,無知甚至是可怕的!回駐地,我的那位同齡戰(zhàn)友只以“沒意思”三顆字回答了戰(zhàn)友對莫高窟此行的詢問,我腦子里也沒有比同行戰(zhàn)友高一檔的說辭。這與此刻的情境是何等的不同!我是說,段老的講解,真知灼見,說是心靈的傾訴,一點兒也不過分。香港詩人何達在新疆的一次座談中提到敦煌時有此評說:“聽段文杰、史葦湘、李永寧們談敦煌,強似聽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你聽不厭,你會迷上敦煌的?!?/p>

我不敢說迷上敦煌,而段老的此番講解,近乎是對我早前對敦煌認識的一種顛覆性的改造。一個奇妙的凈土世界在我眼前娓娓顯現(xiàn),耳旁似有悠遠隋唐的鐘磬聲悠然飄來,氣氛中便添了一絲蒼然古意。這個古絲綢之路的驛站,這個集千年中國優(yōu)秀民族文化遺產(chǎn)的藝術(shù)殿堂,已不是1950年代我初訪且不認識其價值的那蕭瑟秋風中的莫高窟了。此刻在我眼里輝光四射。我也有了臺灣詩人向明感于“那一窟一窟的歷史驕傲”揮灑而出的《莫高窟隨想》中的同一感覺:

面對如此龐大逼人的一首史詩

我膽怯得

不敢隨意造次

何達來敦煌,了解到他曾去過英法等國,大英博物館、盧浮宮、巴黎圣母院……段老便有一種急切淘取境外信息的虔誠,請他為院內(nèi)專業(yè)研究者紹介所見。何先生到達的第三個夜晚,段所長就組織專業(yè)人員座談。段老聽得是那樣認真,偶爾還插入一些提問。記得在將近結(jié)束時,何先生懇切地建議:“各位專家都應(yīng)該多去這些地方走走。那是個大世界!”我十分清楚地記得,場內(nèi)掌聲起處,分明有段所長帶點兒幽默的笑聲。應(yīng)該是贊同,又似乎含有一些無奈的成分??嘈??這使我又想起滯留敦煌期間的一段近似苦澀的小插曲。

一天,在研究所的小院內(nèi)。一位外國老太上廁所(蹲式的簡易廁所,說俗點,高檔了一點兒的水泥槽茅坑而已)出來,當院一邊整理衣褲,一邊嗚里哇啦吼叫。我聽不懂,問何先生:她吼什么?何先生苦笑說:法國老太,法語:“中國的廁所太可怕了!”在是否將此事轉(zhuǎn)告段所長的問題上,初時何先生有點兒猶疑,大概是怕傷了主人顏面?我知道當時各個單位經(jīng)費的窘迫狀況,以為通報通報未嘗不可,或許這老外的“中國的廁所太可怕了”上達之后,能使主管部門有所觸動?便慫恿何達先生傳話。當晚段所長來我們宿處,詩人的何達先生一定是有了成竹在胸的構(gòu)思吧?在許多閑話之間,以一種輕描淡寫的隨意穿插,頗藝術(shù)地提到那令人尷尬的“廁事”。神色凝重的段老緊閉嘴唇,重重地點了幾下頭,遂露出一臉苦澀的笑:“誰不想有個像樣些的水沖廁所啊!”他拍了拍衣服口袋,我們意會:囊中羞澀!那是剛剛從危難中走出不久的依舊窮困的中國的1980年啊!

頗出我們意外的是,打破短暫郁悶的,是他起身時爽然拋出的像是玩笑,我認定是心語的:“何先生,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拎著爽朗的笑聲走出門去。

面包!牛奶!其實是段文杰對進入新時期的我們中國的信心滿滿的期待。在這里,需要插入一段重要的記事。1980年代初,對于中國是百廢待興之年,敦煌亦然。這時一位偉人的到來,為敦煌注入了生氣。1981年8月8日鄧小平視察莫高窟,陪同參觀的段文杰向小平匯報了研究所的工作和面臨的困難。小平同志說:“敦煌是件事,還是件大事?!敝甘居嘘P(guān)負責同志給予關(guān)注并解決困難。那一刻,段文杰精神陡然一振,有一種曙光在前的感覺,曙光照耀著莫高窟的感覺。應(yīng)該說,這是敦煌久存困境的轉(zhuǎn)折點。在鄧小平視察之后的年月,令段文杰欣然的是,他那句借自影視中列寧的“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放言,得以應(yīng)驗,或者說,開始漸漸地有序地應(yīng)驗了。敦煌是件大事??!

某晚,何達與段文杰又扯到了《絲路花雨》,以敦煌莫高窟藝術(shù)為題材的享譽國內(nèi)外的那出大型舞劇。一個是該劇的顧問,一個是該劇在香港演出時以文章推譽的“粉絲”。由“絲”劇衍及敦煌藝術(shù)這面歷史鏡子的方方面面,興致濃到倆人似乎誰也不想中斷話題。從旁聆聽幾乎不插一言的我,享受著兩位長者酣暢的交流。

僅一出《絲路花雨》,他倆就有得談的。來敦煌前,何達先生在蘭州與《絲路花雨》劇組有過幾回座談;我與“絲”劇文學(xué)腳本執(zhí)筆者趙之洵也有過交流。對于段文杰為“絲”劇的成型所做的貢獻,有著一些了解。我們記得詩人趙之洵對段老的推崇:“段老是不可或缺的第一流的顧問,他為我們這出舞劇提供了豐富的素材,甚至激醒了我們的靈感?!?/p>

反彈琵琶的舞者,在這洞窟里舞了1000多年,還沒有飛出五尺窟檐。甘肅歌舞團一批解放了手足的“牛棚”囚犯,欣喜地在112號洞窟前靠岸。欣喜地得著段文杰悉心的指點。在回答《絲》劇編創(chuàng)人員“敦煌壁畫眾多舞姿中,什么舞蹈動作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提問時,段先生成竹在胸地推出:“112窟的反彈琵琶最有創(chuàng)造性、代表性,舞姿也很美?!狈磸椗眉繕诽焖焐鷦拥貜?fù)活于舞劇《絲路花雨》之中,成為《絲路花雨》舞劇中最靚麗的標志性的形象。詩人的趙之洵稱此為“段老一語為舞劇點亮了詩眼”。此前我們已從趙之洵口中得知,劇中老畫工“神筆張”的起名,也出自段老的神思。

聽到何先生的贊說,段文杰卻只有輕描淡寫的一笑:“我不過給劇組介紹了一些我們的研究心得。是藝術(shù)家們復(fù)活了敦煌,使更多人通過舞臺形象親近了敦煌,功在他們。”

《絲路花雨》把敦煌舞開來,18種器樂不鼓自鳴,古色古香的敦煌大路展開在世人面前,猶如一匹色彩斑斕的絲綢。

由《絲路花雨》想到,對于段文杰,敦煌不也是一個追夢的舞臺嗎?這個燦爛無比的藝術(shù)世界,是他終生情感的寄托。追求,磨礪,苦難,歡樂,酸甜苦辣,一一內(nèi)涵其中。他的蹈步,充滿坎坷仆跌,而癡心不改?!吧窆P張”的形象中,有無段文杰們的某些身段或曰元素?我在想。

藏經(jīng)洞,始終是段文杰心頭一塊不能愈合的傷口。五萬多件藏經(jīng)洞文獻,散失四萬多件!莫高窟所藏僅是劫余之后的700多件!對于視敦煌為“精神信仰”的段文杰,無疑是“剜我心頭肉”般的巨創(chuàng)。每觸及,激憤之情便溢于言表。惱恨無知王道士貪小利而使珍貴文獻流失之罪過,憤于竊取者的肆無忌憚。對何達,對馮牧,對我輩,交談中每有提及,常有抑制不住的激動。在指說被洋竊賊剝?nèi)”诋嫷目瞻讐γ鏁r,他用“丑惡之至”四字傾瀉他的憤懣。記得1981年的馮牧曾問到散佚國外的敦煌文物歸回的前景,段文杰一臉凄然:“現(xiàn)在只能說是心存期望?!笔嗄旰蟮?994年我有機會重提此話題,段老臉上仍寫滿煩憂:“我現(xiàn)在還不敢樂觀?!庇謶嵢谎a了一句,“小偷又多半是無賴!”

然而段文杰始終存乎于心的,是散佚在外的敦煌文物的“完璧歸趙”,并為此不遺余力。在世界各國游歷、考察,一方面,“感受到敦煌藝術(shù)在國外的非凡魅力”,并為此“十分欣慰”;一方面,卻又“在異國的夜晚屢屢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眠。是因為:我聽得到在現(xiàn)代、豪華的國際展館中,有散落的敦煌珍寶在哭泣”??吹竭@存于《敦煌之夢》中的心語,我便理解段老對藏經(jīng)洞事何以有如此分解不開的糾結(jié)。每在接待中外專家學(xué)者友好人士和傳媒記者時,不斷呼吁收藏有敦煌文物的國家和個人,將敦煌失散的文物“完璧歸趙”。我便理解1994年段文杰訪問俄羅斯時堂堂然的發(fā)聲。令段文杰震驚的是,藏經(jīng)洞的五萬多件文獻,流落俄羅斯的竟達一萬多件!在參觀某博物館時,見到打著敦煌印記的文獻,他心潮難平:這應(yīng)該是中國的館藏,中國展廳的展品!不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嗎?面對俄方人員,77歲高齡的段文杰就有底氣十足、理直氣壯卻頗具外交風采的發(fā)聲:“我熱切地盼望你們把這些文物歸還給我們?!?/p>

1994年,《飛天》雜志社在蘭州承辦全國文學(xué)期刊主編研討會,老總們之前就有參觀敦煌的冀求。開幕式我們邀請段文杰先生蒞會。段老此前有過一次大手術(shù),尚在恢復(fù)期,卻欣然赴會并講了話。爽然應(yīng)諾:“敦煌石窟為老總們?nèi)骈_放!”歡欣雀躍的來自全國各地的老總們久久地以掌聲回應(yīng)了段院長的美意。段老隨后先于會議結(jié)束趕到敦煌,在莫高窟大會議室接待了全體老總,并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依然一觸及藏經(jīng)洞話題就有“傷口”的發(fā)作。談及被盜文獻、壁畫時,段老的絕對異于往常的神態(tài),見出他心靈深處的嘯動,這是他久久不能釋懷的話題。用一個嘯字,是因為他談及此等話題,聲調(diào)近乎嘯嘆,有意控制中的嘯嘆,令聽眾不由動情。這使我想起80年代一次他親執(zhí)電筒為我們一行訪者講解,當他說到敦煌藝術(shù)的價值,說到壁畫被洋竊賊盜走之事時,那句“不管在千山萬水之外,不管在哪一國的博物館里深藏,閃耀的還是中國的光芒”。聽者的我不禁怦然心動。我其后幾乎是原原本本地將其納入我的一首詩中——《認識敦煌》:

我在洋竊賊們的貪婪里

認識了中國敦煌的價值

他們竊取的珍品

不論遠離千山萬水之外

不管在怎樣的殿堂陳列

閃射的依舊是

中國的光芒

確切點說,他的話成就了我這首詩?!澳闩R摹敦煌的瑰麗之詩,有詩人悄悄地臨摹了你”(拙詩《臨摹者》)。臺灣詩歌名刊《創(chuàng)世紀》選發(fā)我一冊詩集的幾首短詩中,就有這首短僅七行的小詩。惟我清楚,其實是對段老心底嘔出的詩一般話語的光芒的贊賞,和我們的臺灣詩人朋友對“中國光芒”體膚相親的認可。盡管《創(chuàng)世紀》編者不會知道這其中的因由。

對于段文杰,一個關(guān)乎敦煌的敏感話題——來自一位日本學(xué)者的“敦煌在中國,研究在外國”——每言之,總令他情傷。這情傷,甚至含有某些不能承受之重的羞憤。說耿耿于懷,應(yīng)不為過。1980年對香港詩人何達,1981年對時任中國作協(xié)黨組書記的文藝評論家馮牧一行,都言及這一沉重話題。如果說對何達因其香港身份(那是中國的1980年?。┒嗌偻掏掠兴?jié)制,對馮牧則是一種推心置腹的傾吐:“中國沒有人才嗎?有一個安靜做學(xué)問的環(huán)境嗎?”那是積苦在心不須明言的激憤之語。他沒有亮出答案,那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做學(xué)問?段文杰們有纏繞多年的煩惱:無休止的政治運動,似是而非的紅專白專,揉搓了一茬又一茬無所適從的學(xué)者;敦煌研究所,不少專業(yè)人才在一連串的運動狂流中被嗆水乃至被淹沒。搞得段老自謂“傷痕累累”。但他避談自己的磨難歲月。我們知道,他就是一位被“運動”多次揉搓的人。文革中流放犯一般舉家發(fā)配到邊遠農(nóng)村的日子里,壓在段文杰背上的,不止是農(nóng)田、水利工地、養(yǎng)豬圈沉重的勞動,更背負著足以讓你喘不過氣來的沉重的精神壓力。尤其是,同那些相偎數(shù)十年的莫高窟的隔絕,對段文杰,近乎高墻無期刑拘的煎熬。段文杰卻始終沒有放棄對敦煌藝術(shù),以及保護這些藝術(shù)的研究和思考。不管身在何處,他說:“心里裝的還是敦煌”,“多少回夢里也有千佛走動”,“凌空飛舞的伎樂天向我飛來,仿佛要彈撥一曲天庭妙樂,撫慰我的心靈”。常常拖著疲累的身子,挑燈夜讀,撰寫筆記,記錄心得,繼續(xù)著他的敦煌藝術(shù)的研究。看到段老愛子兼善追懷父親在村舍昏暗的煤油燈下專心讀寫的畫幅,那以局促方凳為桌,圪蹴在自釘?shù)陌氤甙噬系纳碛?,給我一種悲壯的感覺。

什么叫矢志不渝?這就是。在琵琶聲咽而斷了反彈絕響的日子,封禁不了的仍是千佛洞的飛天在腦海里春燕戀巢般飛旋的神采。

焦慮,痛切,兼不服。但現(xiàn)實是無情的。這之前,由于種種原因,我們對敦煌的研究確實滯后了一些。日本的“集團式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港臺也成果時出;國際敦煌學(xué)方興未艾,而中國大陸卻是十多年的空白。1979年秋第一次敦煌學(xué)國際研討會不是在敦煌所在地的中國,而是在法國巴黎舉行,吸引了全世界敦煌學(xué)專家的目光?!笆刮覀冞@些身處中國專業(yè)研究機構(gòu)的研究人員無不感到自尊心受挫?!倍挝慕苋绱送辞械貞浾f當時的心境。

但這是必須坦然面對的現(xiàn)實。1984年,研究所改制擴編為研究院。首任院長的段文杰,在院成立后的職工大會上,慷慨陳詞:“我們要把‘敦煌在中國,研究在外國的言論看成特殊的鞭策,特殊的動力!”

特殊的鞭策下,自有特殊的動力。是刻苦磨礪,也是明志:中國的學(xué)者是有充沛的才情和志氣的。作為敦煌學(xué)的領(lǐng)軍人物,段文杰朝乾夕惕,帶領(lǐng)研究院一班人馬,埋頭于改變局面的苦斗。敦煌研究院的員工們,應(yīng)能記得那些年研究院的一眼窗戶,每在天亮前的幾個小時必會亮起的一眼窗戶。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伏案揮灑著他的激情。段文杰的很多研究文稿,就是在繁忙的院務(wù)之外的一個個深夜熬出來的。我們說到“苦斗”,這眼燈明半夜的窗戶,其實是敦煌研究院樊錦詩、史葦湘、李永寧等等老中青學(xué)者們苦斗的一個縮影。段文杰是領(lǐng)頭雁。

“敦煌在中國,研究在外國”一論,也呼醒了散處全國各地的敦煌研究學(xué)者們決心爭一口氣的豪情。段文杰在這個激情洋溢的時段,以一個研究者又兼組織者的雙重身份,廣泛聯(lián)系國內(nèi)敦煌研究學(xué)者,廣泛延攬人才,向一個預(yù)想的高地發(fā)起有力的沖刺。創(chuàng)辦了《敦煌研究》期刊,匯集出版了《敦煌研究文集》,參與了煌煌《中國敦煌石窟》五卷本的編撰工作。策劃和組織了第一次全國敦煌學(xué)術(shù)會議,策劃和主持了多次國際敦煌學(xué)術(shù)研討會,組織對外展出……有序地推動著中國敦煌學(xué)的發(fā)展。

存憂于心的,還有古窟的保護。這是敦煌研究一個重要方面。1987年被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的敦煌,太多的“古文明”保護的壓力,歷史地落在他們這一代學(xué)人的肩頭,使這位敦煌研究學(xué)者憂心忡忡。段文杰有此話:“沒有保護,研究就無所依憑?!?/p>

千年歲月無情的磨蝕,加上當?shù)厣鷳B(tài)環(huán)境的變化,風沙漫于窟頂?shù)那至?,洞窟年久造成的危崖,大面積的病害,威脅著壁畫、塑像的生存。這是久久燃燒在段老眼里、心頭的憂患。1981年的馮牧,面對歲月剝蝕的壁畫,曾問到有無辦法根除其害,段老多少有點兒茫然:“科學(xué)或許會找到一些更理想的辦法。”而其后多年,他傾盡心力于敦煌壁畫的保護。主持制訂了《莫高窟保護工程規(guī)劃》,將國內(nèi)外研究的成果科學(xué)地應(yīng)用于莫高窟的保護,做了大量扎實有效的工作。進行了多次大規(guī)模危崖加固工程,修復(fù)了大面積的病害壁畫和彩塑,不斷探索和建立最佳保護環(huán)境。

他意識到,與歲月無情磨蝕的抗爭,仍是艱苦而漫長的。月牙泉是一面鏡子。如今的敦煌,風光得可以擁抱全世界;月牙泉,卻瘦得幾近一片柳葉兒了。對于敦煌,這或者是一種近乎橘黃色的警示?直到生命最后時日的段老,應(yīng)該仍存有他的憂思。記得某次與段老說到月牙泉的漸次萎瘦,段老有一聲長長的吁嘆:不似往日了,老廟也拆了,水也小了!蘆葦叢已經(jīng)穩(wěn)不住幾只水鳥了。

孜孜矻矻十多年,任上改變了“敦煌在中國,研究在外國”的尷尬歷史。在我們上世紀90年代前的幾次訪問中,這“敦煌在中國,研究在外國”,幾乎是段老每與人談繞不開的話題。而其后,對1993唐達成率領(lǐng)的中國作家代表團,和1994年期刊主編會的到訪者未再提及。我知道,敦煌藝術(shù)研究的天平,已經(jīng)明顯地不可動搖地傾斜于中國,世界不能無視中國的敦煌,世界同樣不能無視中國敦煌學(xué)研究的豐碩成果。中國幾代學(xué)者一部部敦煌研究的學(xué)術(shù)專著,令世人矚目地引領(lǐng)著這一領(lǐng)域的研究,這已是不爭的事實,這個話題應(yīng)該不復(fù)存在。美國《紐約時報》2004年7月15日刊有該報記者專文介紹敦煌遺產(chǎn)保護的成就,認為莫高窟是中國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范例?!岸鼗脱芯吭旱某删鸵呀?jīng)使它享譽全中國”,世界“文物保護專家對敦煌成為典范充滿了希望”。而這是段文杰及其前其后幾代人的心血凝就。

在敦煌藝術(shù)研究曾經(jīng)的重鎮(zhèn)的日本,段文杰學(xué)術(shù)身份的改變,可以視作是一個標牌性的象征:享譽國內(nèi)外的敦煌藝術(shù)研究院的首任院長,日本東京藝術(shù)大學(xué)名譽教授,日本創(chuàng)價大學(xué)名譽博士等。“敦煌是件事,還是件大事?!比绻f敦煌是件大事,謀于這個大事的第一方陣中,段文杰有著他突出的位置。在紀念莫高窟藏經(jīng)洞發(fā)現(xiàn)100年之際,段文杰獲授“敦煌石窟保護研究特殊貢獻獎”,絕對地當之無愧。在他退居第一線后,他仍時時牽戀著那片佛土。在他永久告別佛土之時,他必定欣然于繼任者樊錦詩們光大著他畢生從事的事業(yè),在研究和保護方面繼續(xù)著的重力推進。

2006年段老最后一次回到莫高窟,其時已腿腳失靈的老人,是由愛子兼善用輪椅推行的。在窟前棧道上,在九層樓大殿前,在莫高窟的牌樓旁,在枝繁葉茂的白楊林陰道上……他畢生敬奉的事業(yè)的故地,他廝守一生的家,目過處,他心潮起伏,久久流連其間,不舍離去。

心偎千佛,敦煌便成為他永久的廝守。我有《永久的廝守》為段老唱贊,摘句:

你就甘愿是此方一塊

西部颶風也移挪不動的

心形的化石

即使最后不能搏動了

也仍是敦煌永久的廝守

我的記憶拉回到1980年。某日傍晚,三危山突顯一溜光環(huán)。段文杰院長用清爽的川腔對在莫高窟外只一線細流的大泉河邊散步的香港詩人何達先生和我欣然指說:“佛光!這就是三危佛光!”夕陽暈染的三危山峰頂發(fā)出一團奇幻的光芒,段老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語調(diào)繼續(xù)著他的遐思:“心誠者可以看見千佛走動?!庇肿哉Z似地補上一句,“千佛走動!”

那一刻,千佛似乎已在他的眼中翩然移動;那一刻,隱約間,我有沐浴于一種異幻佛光的感覺。

凈土。千佛走動。醒里夢里的千佛走動……

201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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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學(xué)(2017年2期)2017-10-24 05:34:50
莫高窟第445窟的造像組合與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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