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衛(wèi)星

拄拐杖的父親

□付衛(wèi)星

銅鎖父親以前不拄拐杖。

銅鎖很小的時候，瘦弱的父親和媽媽去縣城賣蔬菜，被一輛三馬車撞到溝里。媽媽沒了，父親拄上了雙拐。那時銅鎖只有三歲半，父親為了養(yǎng)活他，只好買了一輛二手三輪車，每天來到街頭擺攤修鞋，用微薄的收入把銅鎖養(yǎng)大，還把兒子送到了一所不錯的小學讀書。

父親從不跟兒子講這些往事，他知道兒子從心眼里瞧不起他。兒子剛上學那陣還小，他每天收攤之后，就騎上三輪早早來到小學門口。等兒子一出來，他揚起右手喊：“兒子，爹在這呢！”銅鎖像只小鳥一樣飛過來，一蹬腿爬上三輪，隨后便留下一串父子的笑聲。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銅鎖不再有小鳥的歡樂，父親再向他喊叫時，他低下頭不理父親，走到跟前后，還低聲說：“喊什么喊，騎個破三輪，丟死人了！”父親這才注意到，自己周圍好多是私家車。從此，父親不敢再往學校門口靠，遠遠地停在馬路對面。銅鎖放學之后，像做賊一樣走過來，趁人不注意上車便走。

有一天，銅鎖對父親說：“以后不用來接了，我自己走回去?！?/p>

父親知道，兒子嫌父親丟人。

沒錯，銅鎖瞧不起父親。

記得有次開家長會，說好上午九點開，等全班的家長都到齊了，銅鎖的父親還沒到。班主任問他怎么回事，銅鎖心里便一陣窩火。正在這時，父親拄著雙拐出現(xiàn)在門口，他還下意識地揚起右手說：“來遲了，對不起！”話還沒完，重心不穩(wěn)，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教室里立刻成了笑聲的海洋，銅鎖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銅鎖再上街的時候，總要繞開父親的鞋攤走，父親知道是兒子也不抬頭，怕給兒子丟臉。銅鎖有時瞟上一眼，發(fā)現(xiàn)父親坐在馬路邊，滿身塵土，腿上鋪著一塊黑乎乎的皮子，雙手如枯枝一般，心里就不是滋味。那時他覺得父親很渺小，很卑微，與這個喧囂的世界相比微不足道。

銅鎖就是在這種心態(tài)下上完了小學。父親也像一根流淚的蠟燭耗盡了能量，背駝了，身子一下矮了一截。

銅鎖很失望。他抱怨父親沒本事，越感父親的矮小。

然而，銅鎖并未失學，他遇上了學?！柏毨鷮W活動”，一位好心人士愿意資助他的學業(yè)。銅鎖把這事告訴了父親。父親抹著眼淚說：“好好學習，不要辜負了人家。”

銅鎖從此像換了一個人，沒日沒夜地學，成績躥升到班里的前幾名。

三年后，銅鎖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他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了資助自己的好心人。從未謀面的好心人在電話里鼓勵他繼續(xù)努力，爭取考上大學。好心人還表示，無論花多少錢，他都會一如既往，繼續(xù)支持他的學業(yè)。

好心人的支持讓銅鎖感動，他有了要見上好心人一面的沖動。

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銅鎖利用假期的時間，來到幾十公里之外的一個山區(qū)，見到了一直資助自己的好心人郝亮。

郝亮五十多歲，與父親歲數(shù)差不多，可遠比父親年輕得多。郝亮經(jīng)營著一家規(guī)模很大的養(yǎng)殖場，收入不菲。他見到銅鎖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攥著銅鎖的雙手久久不愿松開。可他說了一句你不該來看我，讓銅鎖大惑不解，難道是郝亮討厭自己？

郝亮說：“我是說，你不該耽誤自己的學業(yè)。”

銅鎖松了一口氣說：“我要有您這樣一個父親該多好呀！”

郝亮奇怪地問：“難道你父親不好？”

銅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說：“也不是，只是父親……”

郝亮明白了，他說：“這樣吧，你今天住下來，我們好好談一談。”

于是，郝亮跟銅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說很久以前，有一個人家里很窮，老娘長年臥床不起，自己開著一輛三馬車出外跑運輸維持生計。一天傍晚，他由于勞累，迷迷糊糊的，在一個路口撞上了一對夫妻，女的死了，男的撞斷雙腿。他把變賣三馬車的三千元交給了對方，因為他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了，老娘也氣得住進了醫(yī)院，他真是山窮水盡了。不久，被他撞斷雙腿的男人拄著雙拐又找上門來。他“撲通”一聲就給人家跪下了，說自己真的沒錢啦，饒了他吧！那男人用拐杖狠勁地戳了他兩下說，真孬種！然后把一沓錢扔到他面前，扭頭走了。他拿起一看，這不就是當初自己的那三千元錢嗎？他沖著男人瘦小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仨響頭，下決心以后一定要報答這位好男人！

第二天，銅鎖急匆匆地回了家，又看到了在馬路邊忙碌的父親。他沒想到，瘦小的父親竟有這般剛強。父親雖然坐著，可他覺得父親很高大。銅鎖上前緊緊握住父親枯枝般的雙手，只叫了一聲“爹”，眼淚就下來了……

（原載《昆山日報》2014年4月20日 河南趙紅星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