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 磅

微商圈

◆ 胡 磅

1

和所有相愛中的青年男女一樣，牛牛和小瑛悄悄地準備著禮物，打算在這個情人節(jié)給對方一個surprise（驚喜），他們彼此好奇，卻默契地忍著不打探對方的秘密。他們享受這個甜蜜浪漫的過程，如有節(jié)制的調味品，讓感情有滋有味，走向濃郁。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微信上為對方選擇著禮物。

牛牛和小瑛樂于接受新生事物，他們是最早的網購者，在經歷了多年的淘寶后，現(xiàn)已轉戰(zhàn)微信朋友圈。在每天手指幾百次有意無意的按動之間，刷新著朋友圈，分享著勵志故事、心靈雞湯，同時，也發(fā)現(xiàn)無數吸引眼球的好東西。微信朋友圈堪稱“微商圈”，里面減肥藥、代購化妝品、外貿樣衣、奶粉、奢侈品……商品種類繁多，儼然一個手機淘寶網，而且，有針對性的熟人營銷模式也讓人頗為放心。

至于坊間傳說的“殺熟”，他們并不怕。所謂藝高人膽大，兩人自恃煉就了火眼金睛，能識破種種陷阱和黑洞。要知道，小瑛是3鉆級別的淘寶金牌買家，3鉆啥概念？那表示網購交易近2000筆訂單！牛牛更厲害，早幾年他就在淘寶上擺攤，現(xiàn)在仍然在微信朋友圈里銷售高仿名牌包包，集買家和賣家于一身，是個名符其實的“微商”。

小瑛想買一部蘋果5S手機送給牛牛。他的那個破手機老黃牛一樣慢，有時顧客咨詢包包想切個圖過去都難。牛牛說自己整天宅在家里不需要好手機，但小瑛知道，他是把錢省下來給自己用。

小瑛每天都要刷n遍微信朋友圈，熟人之間的推介讓她有安全感。一天，閨蜜小柳在朋友圈里轉發(fā)了一條別人出售正品蘋果5S手機的廣告，價格3800元，不高不低，細節(jié)照片很清晰，還附有一些買家秀，小瑛感覺靠譜。

賣家名叫“彩虹姐姐”。她告訴小瑛，自己有朋友在境外，可以拿到大量的一手正品貨源，所以發(fā)福利給朋友圈，以建立良好口碑。一番討價還價后，雙方約定以3500元成交。

“彩虹姐姐”說，其他顏色都有現(xiàn)貨，但土豪金款比較搶手，需要預定，等候時間不會超過一星期。小瑛問，那要付多少定金？“彩虹姐姐”說，隨便啊，大家都是朋友么，定金500、1000都可以，也就一個意思唄。

如果說，之前小瑛還有點忐忑不安，那么“彩虹姐姐”的這番話則完全打消了她的顧慮。很簡單，如果對方是騙子的話，肯定會急吼吼讓她匯款，越多越好，哪里會說什么缺貨和定金隨意呢？

小瑛深信不疑，很快付了500元定金。

2

3個月前，牛牛剛把自己的淘寶店關張。

親，今年的諾貝爾獎一定要頒布給您，感謝您以雷鋒般鍥而不舍的釘子精神在我的包包上發(fā)現(xiàn)了如此之多的瑕疵，您的發(fā)現(xiàn)將會是人類史上的一次重要進步，同時，也會讓努力奮斗在皮革流水線上的工人們集體自殺！牛牛酣暢淋漓地在電腦上碼字，繼續(xù)耍嘴皮子回吐買家，親，明明付了白菜的錢偏要得到羊脂玉，您說您這是為什么呢為什么呢……

算起來，這是淘寶小店“牛的皮”開張3年來收到的第6個差評。

差評，是一把插入淘寶店主心臟的刀，就算不立刻命赴黃泉，至少也得休養(yǎng)大半年才緩過勁來，一個被差評過的店鋪會讓后面千萬個顧客繞道。牛牛的店鋪“牛的皮”主營各大品牌的高仿包包，售價只幾百元，但外觀樣式和上萬元的正品幾可亂真，迎合了很多鐘愛品牌但卻囊中羞澀的美女們的需求。雖然牛牛在寶貝描述里寫得很清楚：高仿非正品。仍然還是有人期望值太高，收貨后給他差評。放在以前，牛牛會使出渾身解數與買家溝通、央告、屈服，使出渾身解數低聲下氣地求買家撤銷差評，但今天，他一反常態(tài)，他在差評解釋欄內洋洋灑灑地挖苦譏諷一番，回車，發(fā)送，揚眉吐氣。

在看到這個差評的那一刻，牛牛終于下定決心，關閉淘寶小店，去微商圈大展拳腳。

事實上，早在一年前，牛牛就在微信上同步開始了商品推廣，營業(yè)額每月翻淘寶店10倍不止，甚至還收獲了女朋友小瑛。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牛牛都是微商圈的既得利益者。

老板，好喜歡你的包，完全停不下來啊！小瑛是個白領，在同城某高檔寫字樓上班，這里來往出入的都是時尚青年，自我包裝很重要。在買了牛牛一個高仿名牌包之后，她很滿意，馬上又買了第二個第三個。這些包的高仿程度很逼真，換著搭配新潮衣飾和精致妝容，顯得特別白富美，上下班的路上，小瑛的脊背也因此更挺拔，高調得不行。

如果你推薦朋友來買，我可以考慮給你狠狠打折。牛牛給出一個笑臉，不失時機地推銷。

小瑛說，你以為我二啊，讓她們知道我背的包包是贗品？

那還有一個辦法，不如你做我的女朋友吧，保管你天天換包不重樣！牛牛平時內向，但在微信上卻膽子很大，放得開，搭訕有一套……

微信上一來二去，不久兩人便線下見面吃飯。牛牛喜歡小瑛的好模樣和直率性格，小瑛也很受用牛牛的細心體貼，兩人真就成了一對男女朋友。

牛牛很疼小瑛，不管怎么說，人家是大學畢業(yè)的小白領，比起高中沒畢業(yè)就開店賣水果賣服裝賣高仿名牌包的自己來，高出了好幾個檔次。小瑛愛打扮愛名牌，但試問現(xiàn)在又有幾個女孩不這樣？好在她量力而行，以海淘到仿制精良的服裝和包包為樂事，穿戴起來和正品一樣喜歡和滿足，從不抱怨。有一回牛牛過意不去，說，等過生日時，送你一款真正的名包。小瑛聽了眼睛一瞪，呸，一個包好幾萬，那是郭美美干的事兒！

能處到這樣的女朋友，牛牛覺得是福分，他暗自發(fā)誓，一定要努力掙錢，讓小瑛過更好的生活。

牛牛在朋友圈上看到有個好友轉發(fā)了一則某知名旅行社“集贊”的信息。該旅行社聲稱，只要將這條信息在微信上轉發(fā)給朋友，并集滿39個贊，就能以399元的活動價享受原價3999元的海南五日四晚雙飛套餐；好友還特別注明說，自己已經嘗試過了，并成功得到了特價旅游套餐的機會。

這消息讓牛牛無比振奮。他特地注冊了兩個新的微信號，然后，兩個號同時行動，把這條信息一一轉發(fā)給微信上的好友們，并要求他們點贊。

牛牛一邊收集著贊，一邊禁不住開始想象自己和小瑛去南方過情人節(jié)的情景，那將是多么浪漫的情人節(jié)禮物啊……

3

叫她本人出來見我！

我就是本人。瘦男人上下打量著小瑛，熱情地笑，我是“彩虹姐姐”，“彩虹姐姐”是我。

兩天前，“彩虹姐姐”說土豪金到貨，小瑛匯出余款，很快，就收到了同城寄來的快遞。

乍一眼，包裝、外觀、說明書等無可挑剔，小瑛心里各種滿意；然而開機一試，她便傻眼了，所謂的蘋果手機里面安裝的竟然是安卓系統(tǒng)而非蘋果系統(tǒng)，再拿去蘋果的銷售網點驗貨，經檢測，確認高仿的山寨機無疑，同時，工作人員也咋舌于幾可亂真的仿冒程度。

小瑛氣極。

她第一時間去找小柳問究竟。沒想到，小柳說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彩虹姐姐”，看見這條廣告覺得便宜實惠就隨手給轉了。小瑛胸悶，想發(fā)作又生生咽了下去。是啊，所謂朋友圈么，朋友圈朋友再圈朋友，看上去熱鬧非凡，其實誰知道誰呢？如一滴水掉進河面，波紋便一圈一圈漾開，早已沒有了外圍和邊沿，“朋友”兩字亦失去了過去相識相知的涵義。

“彩虹姐姐”矢口否認山寨機，好說歹說，最后總算同意和小瑛見面，當場驗機。

小瑛決定單刀赴會。她才不怕啥彩虹姐姐烏鴉妹妹的。

出門前，小瑛特意打扮了一下，畫了時下流行的裸妝，長發(fā)披肩，波西米亞羊毛裙，配上古馳的復古新款包（當然是高仿品）。她要在氣勢上鎮(zhèn)住那女人，讓她知道自己可不是沒見過世面、容易忽悠的鄉(xiāng)下妹子。

小瑛想好了，十分鐘解決問題。如果“彩虹姐姐”膽敢抵賴，她就直接110報警；情人節(jié)還有3天時間，她在包里揣了3000元現(xiàn)金，等拿回對方3500元退款后，就直接去商場買一款蘋果5S……

此時，面前的瘦男人目光猥瑣，聲音喑啞，令人很不舒服。小瑛掩飾著內心的驚懼，把視線移開。窗外，冬日的馬路行人稀少，有些空曠，遠處陰沉的天空積蓄著風雪，她隱隱覺得這事有些麻煩，并非想象的那么簡單。

一直以為“彩虹姐姐”是個女的。微信上，“彩虹姐姐”的頭像是一個嫵媚的尖下巴女人，個人相冊里除了銷售的手機圖片，還曬了很多翹首撓姿的自拍美圖。當然，現(xiàn)在看來，這應該是對方利用微商圈的特點進行兜售的一種技巧，在售假賣假的前提下，一切也就沒有真實可言了。

小瑛定下心，冷冷地對男人說，手機還給你，錢還給我。

為什么？男人高高地揚起眉毛，表情夸張。

為什么，你還好意思問為什么！你賣假貨，還想賴不成？

妹妹，好用就行了，你管它真的假的？男人用下巴尖挑挑小瑛，說，假的未必不好，你這包不也是假的么？

小瑛沒料到他來這一句，又羞又惱，臉頓時緋紅。

男朋友牛牛在微信上賣包，那可是一板一眼說清楚高仿品，售價也只是正品包的10%左右?？蛇@男人分明把山寨機冒充正品賣，還信誓旦旦說原裝進口，什么假一罰十。兩者性質完全不同，沒有可比性。

喂，我說你這人有沒有廉恥??？小瑛不想被男人牽著鼻子走，她果斷地舉起手機說，我沒時間和你廢話，退錢，大家各走各的，不退，我現(xiàn)在就打110。你選吧！

男人不緊不慢地掏出煙點上，皺著眉頭似乎在認真權衡小瑛給出的兩條路。

至今，他已通過微信朋友圈賣出去好幾部假手機，其間，有不依不饒找他要說法的，也有半信半疑的。男人巧舌如簧，能糊弄就糊弄過去，實在糊弄不成的，就看人下菜，根據對方態(tài)度的強硬程度不同分別扣下幾百至一千，美其名曰“手續(xù)費”、“過關稅”等。通常，買到假貨后的人們，第一反應就是怕賣家裝聾作啞或者干脆人間蒸發(fā)，讓自己的錢全部打水漂，所以，當聽到男人提出要扣除幾百元時，他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甚至暗自慶幸止損，幾百元權當買個教訓，只要能順利拿回大頭便不再追究到底……狡猾的男人就是瞅準了人們的這種消費心理，屢屢施展欺騙和敲詐之術，收獲頗豐。

在男人看來，微商圈相比淘寶，有百利無一害：比如說微信做生意零門檻，不受身份認證實名登記繳納保證金等一系列制約，又比如說微商圈購買的對象都是朋友或朋友的朋友，有潛在的信任，無需大力吆喝，再比如說微信交易是款到發(fā)貨，貨款直接打入自己賬戶，而淘寶為了保護消費者權益，貨款都先被鎖在第三方，一旦買家提出異議，這錢根本就沒法到手……所以，對于他這種專門售賣假貨的營生來說，淘寶上沒法活。

眼前的這個小瑛顯然是個雛兒，只見她柳眉豎起，怒氣沖沖，秀麗的臉蛋平添了幾分天真幾分萌，有點像困在籠子里急于掙脫的美麗小鳥，值得把玩一番。之前，男人曾進入小瑛的微信相冊，見過她很多照片，但眼前的小瑛遠比照片更漂亮水靈，超過了他的預期，令他聯(lián)想翩翩。

男人有了更大膽的想法。

妹妹，報警沒用的。警察還沒來，我早跑幾條街外了。就憑你，既按不住我，也追不上我。告訴你，小時候我長跑還得過獎，跑起來可快了。男人按滅了半支煙，仍然笑，上半身湊過來，貌似體貼地輕聲分析道，如果我微信上把你拉黑，你上哪兒找我去？你一分錢也拿不回，是不是呀……

小瑛環(huán)顧四周，下午的奶茶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他們兩個顧客，一個女店員遠遠地在打瞌睡。小瑛似乎明白了什么，反而從容起來，迎著男人曖昧的目光，問，那，你想怎樣？

手機的錢我肯定一分不少還給你，只要……男人停了停，突然低下頭兀自輕笑，像是自己也羞于啟齒，只要妹妹你陪我玩玩啦。

哈，果然遇到了奇葩！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小瑛仰起脖子，閉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穩(wěn)住，別慌，鎮(zhèn)定鎮(zhèn)定！

妹妹放心，我不會做強迫你的事。你要現(xiàn)在離開，我決不會伸出一根手指攔你。男人進一步鼓動道，其實你想想，你也沒啥損失的，輕輕松松拿回3500，不挺好的？

也行，大哥你要怎么玩？小瑛調整好情緒，目光平視男人。

好，妹妹果然火辣！男人欣喜，他有點激動地再次摸煙，叼上一支，又示意遞給小瑛一支，淫笑道，大白天的當然不能野戰(zhàn)，我們去開房，房錢我出。

大哥，我午飯也沒吃呢。不如先找地方喝兩口，也能助助興，你看呢？小瑛的丹鳳眼微微上揚，風情立現(xiàn)。

你不會玩啥花樣吧？男人警覺道。

哎呀，錢在你手里拽著，我能玩啥花樣？3500不是小數，我可舍不得不要。

男人擊掌道，也好，我這人最講情調了。

小瑛接過煙，迎著男人的打火機點上，故作練達地深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她臉上的怒氣正一點點褪去，笑容漸漸浮起。

兩團煙霧升騰到半空，盤旋，滲透，混雜，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

4

警察出現(xiàn)的時候，小餐館的服務員剛端上第一道熱菜。

男人驚愕，筷子叭嗒掉地上。

牛牛從警察身后快步上前，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領。

原來，小瑛提出喝酒，是想爭取時間穩(wěn)住男人。男人點菜時，她假裝饒有興趣地一起看菜單，另一只手則捏著手機，悄悄地躲在桌布下給牛牛發(fā)短信。小瑛會盲打。寫字樓里管理嚴格，為避開主管鷹一樣的眼睛，小瑛常常手插在衣兜里玩手機，久而久之便練就了盲打的本事。

找警察。救我。和風餐館。

小瑛手指飛快地按動。牛牛的電話號碼就存在她通訊錄的首位。發(fā)送。

話說接到小瑛求救短信時，牛牛正沮喪不已。

為了成功得到情人節(jié)去海南特價游的套餐，他注冊的兩個微信賬戶忙碌了好幾天，總算完成了轉發(fā)和集贊的要求。他把微信截圖傳過去，很快，客服便發(fā)來兩張價值3999元的電子消費憑證，并說，牛牛要先把兩份399元的費用打入一個指定的賬號后，才能享受特價套餐。

牛牛畢竟網商多年，警惕性高。他向客服索要聯(lián)系電話，表示想了解更多詳細信息，但遭拒絕，理由是“微信線上活動，不提供電話咨詢”。

通過114查號臺，牛牛查到了這家知名旅行社的官方熱線，電話撥過去后，旅行社說，這肯定是一個騙局，他們從未在微信上發(fā)起過類似集贊贏特價游套餐的活動……

這個情人節(jié)，牛牛和小瑛一心想為對方準備的甜蜜禮物，都泡湯了。

這有點像小說《麥琪的禮物》，愿望是美好的，結果卻令人啼笑皆非；他們所篤信和追捧的微商圈，此次沒有surprise（驚喜），倒是adventure（驚險）不斷。

專家點評（《東方教育時報家庭教育周刊》編輯部主任 趙曉軍）：2013年底，我國微信用戶已超4億。當微信被廣泛使用、成為深受歡迎的網絡新寵時，朋友圈的賣貨熱潮也愈演愈烈，鋪天蓋地的購物信息充斥著，把微信變成了一個特殊的微商圈。然而，這種“熟人”交易與較為成熟的購物網站等電子商務平臺相比，缺乏對賣家資質和商品質量的認證，以及內嵌于交易平臺的退貨退款機制，因此交易風險很大，利用朋友圈的可信度進行售假甚至詐騙的情況屢有發(fā)生，一旦發(fā)生問題很難維權和受法律保護。

今年5月，微信曾推出“雷霆行動”，打擊微信朋友圈銷售假貨和假代購產品的行為。海關總署也實施了相關條例，對從事跨境電子商務的企業(yè)和個人進行監(jiān)管，微信朋友圈代購也在監(jiān)管范疇……不管什么形式的載體，有交易就要有監(jiān)管，雖然由于微信平臺的特殊性和隱蔽性為執(zhí)法監(jiān)管帶來了難度，但隨著法治建設的日漸完善，相信有一天，好友圈不再成為大賣場，微商圈也決不是詐騙、售假等違法行為孳生的溫床。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 圖/葉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