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嬈
走向“地平線”的“海灘人”
周嬈
自1968年發(fā)表第一部小說《星形廣場》起,在莫迪亞諾近五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里,“追尋”是一個常常出現(xiàn)的主題??梢哉f莫迪亞諾的小說是相當模式化的,他嘗試去寫“一些發(fā)生在其它背景下的事情”,但是,仍然會“以同樣的方式去看事物”,這種恒定不變的看事物的眼光,使得他們這一代人“被迫老是寫同樣的東西”。很多作家都是按照自我設定的或深或淺的模式來寫作的,莫迪亞諾只不過更為突出罷了。細細品讀莫迪亞諾的小說,我們可以在似曾相識的莫迪亞諾式元素背后看到其不斷開掘與突破。
一般將莫迪亞諾的小說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上世紀60、70年代,著力于追尋自我,身份就是這個階段的關(guān)鍵詞,代表作品有“占領時期三部曲”(《星形廣場》、《夜巡》、《環(huán)城大道》)和榮獲龔古爾文學獎的《暗夜街》;第二個時期是二十世紀80、90年代,此時作品的主人公不再追問自己的身份,而是追尋已經(jīng)逝去的青春時光,作者試圖從他們當時的生存境遇來揭示人類的渺小性和荒誕性,代表作有《八月的星期天》和《青春狂想曲》;第三個時期是本世紀初,作者開始對人生進行玄學式的思考,在夢幻之重與現(xiàn)實之輕中探尋人的存在意義,《青春咖啡館》、《夜半撞車》、《地平線》顯示出作者本階段的創(chuàng)作傾向。
受制于同一主題,莫迪亞諾的小說總是表現(xiàn)“同樣類型的人物”,此即為貫穿他創(chuàng)作始終的“海灘人”形象。在《暗店街》中,莫迪亞諾借于特之口對“海灘人”形象進行了的界定:“此公在海灘上,游泳池邊度過了四十個春秋,他笑容可掬,同避暑的游客和無所事事闊佬搭訕閑聊。在成千上萬暑假照片的一角或襯景里,總能看到他穿著游泳褲,混跡在歡樂的人群中,但是誰也叫不上來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呆在那里。有朝一日,他又從照片上消失了,同樣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蹦蟻喼Z自己也曾經(jīng)說過:“這(指他筆下的故事,引者注)也許會發(fā)生在一些沒有基礎的人身上。一些事業(yè)進行的不順利,被環(huán)境、家庭、學業(yè)所圍繞的人,這個階段,我是經(jīng)歷過的,既不穩(wěn)定又……”“海灘人”往往漂浮無根,只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影子,是別人生活中可有可無的點綴。對于世界而言,他們只是偶爾閃現(xiàn)一下磷光隨即消逝,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就如海灘上轉(zhuǎn)瞬即逝的腳印一樣。
結(jié)合莫迪亞諾的作品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海灘人”具有如下特征:
莫迪亞諾的大部分作品是以二戰(zhàn)期間法國被德國占領時期為背景,他曾經(jīng)談到以這段歷史為創(chuàng)作背景的原因:“我力圖寫出一個沒落的世界,而法國被德國占領時期正提供了這樣一種氣氛?!蹦蟻喼Z的小說又被稱為“氛圍小說”,作為戰(zhàn)后的一代,他精確地營造出了二戰(zhàn)時恐怖、壓抑、令人窒息的氛圍。莫迪亞諾在訪談中說到:“我總是覺得自己是污濁時代的產(chǎn)物,是戰(zhàn)爭的產(chǎn)物。人們總是在談論‘占領時期’,可是對我而言,卻并非是無緣無故的?!睉?zhàn)爭余影始終籠罩著莫迪亞諾,他也將德占時期的壓力象征性地投射到他所塑造的“海灘人”身上。他筆下的人物無一不被不安全感死死地追逐,為自己的命運和處境焦慮不已,承受著現(xiàn)實的巨大壓力。
《星形廣場》中什勒米洛維奇的猶太女朋友達尼婭就是因無法忍受法西斯的噩夢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兑寡病分械摹拔摇碧幵趦蓚€對立組織的雙重壓力中惶惶不可終日,希望這種日子早點結(jié)束,又害怕自己的身份被識破,精神瀕臨崩潰?!栋档杲帧防镉幸蝗好爸kU也想要逃到中立國的年輕人。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我”常常熄了燈,躲在窗簾后面觀察街上警察的動靜。就連最近的《地平線》也籠罩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陰影。博斯曼斯戶籍上的母親是紅發(fā)女人,跟她形影不離的是模樣像還俗教士的德國男子,而他的親生父母是否因戰(zhàn)亂逃難或是生活所迫將他拋棄?瑪格麗特出生在柏林,她的親生父親會不會是在戰(zhàn)爭中陣亡的德國士兵?而她的母親是不是為了洗刷過去而自愿去德國工作?這些問題,書中并沒有明確指出,但是我們不難根據(jù)字里行間作出如上猜測。
《青春咖啡館》隱含著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的陰影,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人們對不滿十六歲的青少年實行宵禁。因而露姬的夜游充滿著被警察抓住的危險,露姬也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喚起母親對她的關(guān)注。
《青春狂想曲》表現(xiàn)了戰(zhàn)后光怪陸離的法國社會。男女主人公路易和奧迪爾,一個父母雙亡,孑然一身,服罷兵役,無處安身,只能浪跡街頭,一個生下來就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年少時就有犯罪記錄,又被公司解雇,失業(yè)在家。這一對青年男女步入社會時就不得不忍氣吞聲,寄人籬下,在泥沼一樣骯臟的社會環(huán)境中痛苦掙扎,任人侮辱,正派的藝術(shù)家被迫自殺,而流氓無賴卻逍遙自在。最后他們選擇居住在寧靜的鄉(xiāng)村,也可以理解為逃離都市的壓力。
與惶恐不安的心理狀態(tài)相適應的是黑色和灰色的作品基調(diào)。夜幕下的巴黎才是“海灘人”們的活動場所,躲在窗簾后的“居伊”、夜游的露姬、偶遇的博斯曼斯和瑪格麗特穿梭于其間,似乎他們的一生都是耗費在這些幽暗、朦朧的地方?!兑拱胱曹嚒犯鼘⒐适轮苯釉O置在了夜晚。那濃得化不開的黑,壓得喘不過氣的灰,就是這些漂浮者沉重的回憶。
莫迪亞諾是一個喜歡偵探小說的作家,他的作品總是充滿了懸念,讓我們手不釋卷地一直讀下去。但是他的作品又不同于真正的偵探小說,里面有偵探,有調(diào)查,有審問,有死亡,卻唯獨沒有兇手。如果有的話,就是那讓人遺失身份的記憶。
《環(huán)城大道》的主人公名叫亞歷山大,但這只是他在旅館登記時所用的一個化名,至于他的真實姓名到小說的結(jié)尾作者也沒有告訴我們?!拔摇痹?7歲時看到父親的一張發(fā)黃的舊照片,不畏艱難地踏上了尋父之路。但搞不清楚父親是黑市走私集團的成員還是被蓋世太保追捕的猶太人,為此“我”打入了走私集團內(nèi)部,最后在父親被捕時挺身而出??墒歉赣H是一個只擁有偽造身份證的無根的人,他還企望從兒子的一份中學畢業(yè)文憑中得到自我確認。
《夜巡》的主人公是一個雙面間諜,同時為法國的蓋世太保和地下抵抗組織效力。夾縫中生存的他甚至沒有自己的真實姓名,對于法西斯組織來說,他名叫斯通·特魯巴杜爾;而對于地下抵抗組織而言,他則被稱為德·朗巴勒公主。他每天周旋于兩個互相敵對的組織之間,他的自我意識也在這種嚴酷可怕的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了不確定性,“我”究竟是可恥的法奸還是抵抗的英雄。他的一生糾纏在“叛徒還是英雄”的追問中,最后以死亡來結(jié)束自身兩難的生存境遇,卻仍未能確定自我的性質(zhì)。
《暗店街》的“我”在二戰(zhàn)期間因偷越邊境遭遇劫難,受到極度刺激,失去了關(guān)于自己過去的一切記憶,偵探社老板于特之所以收留“我”是因為他也遺忘了自己的過去。《暗店街》開始于這樣一句話:“我飄飄無所似,不過幽幽一身影”,盡管于特為“我”編造了姓名和社會身份,但是對于失去過去的“我”而言只不過是沒有意義的表象,“我”只是一個幽靈般的幻影,“我”可以是千千萬萬的“我”:于特幫“我”起名叫居伊·羅朗;而在埃萊娜·皮爾革朗的口中“我”則是彼得羅·麥克沃伊,是多米尼加人;但在女友德尼茲的出生證上記著“我”的名字是吉米·彼得羅·斯特恩,國籍是希臘。
《青春咖啡館》里面更是充滿了一群“四處漂泊、居無定所、放蕩不羈”的“流浪狗”,他們每一個人都對自己的真實身份諱莫如深,一旦進入孔岱咖啡館,他們就以偽裝失憶的方式來隱瞞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孔岱這個封閉的空間為這群“大都市的無名者”提供了逃避外部世界壓力的契機。她在孔岱咖啡館得到了新的命名:“扎夏里亞站了起來,裝出一副很莊嚴的口氣說道:‘今天晚上,我為你命名。從今往后,你名叫露姬?!睆难趴肆帜鹊铰都ВK于可以與過去決裂,擺脫掉“雅克林娜·舒羅”、婚前姓“德朗克”這一身份,成為一個對任何人而言都不重要的、只是充當配角的“海灘人”。
《夜半撞車》的主人公“我”是一個沒有雙親、沒有學業(yè)、沒有社會地位的年輕人,在他的周圍總是彌漫著一股乙醚的氣味,他總是感覺自己就像一塊木板漂浮于水面,任憑自己在河里隨波逐流,找不到自己的落腳點?!耙颐选本拖笳髦磳⒊赡甑摹拔摇遍L久以來那種渾渾噩噩的生活,“撞車”則是讓“我”清醒的當頭棒喝。
我們在莫迪亞諾的小說中常常看到作者穿梭于巴黎的左岸右岸,游走在迷霧般的巴黎各街區(qū)。精確的地名和位置賦予作品特別的意義,對于一群漂浮無根的“海灘人”而言,唯一能把他們固定住的就是他們生活的場所,莫迪亞諾如是說:“我一想到什么人,就必須把他放在一個地方,一條街,一棟房子里,地名能讓人想起許多事情。但是精確的地址并非服務于一部過于現(xiàn)實的小說,而是為了引發(fā)聯(lián)想?!痹凇肚啻嚎Х瑞^》里明確描述了一種“固定點”理論:“女人,男人,孩子和狗組成的人潮像洶涌的波濤,他們?nèi)羴砦跬?,川流不息,最后在長長的大街上銷聲匿跡,在這些人潮中,我們時不時地希望記住一副面孔,是的,在保齡看來,必須在大都市的漩渦中心尋找一些固定點?!保ā肚啻嚎Х瑞^》,金龍格譯,人民文學出版社,第9頁)所謂的“固定點”就是記憶的痕跡。尋找“記憶里留下的痕跡”就是莫迪亞諾的寫作動機。通過“固定點”,我們可以與過去、與他人建立聯(lián)系,從而在時間與空間的洪流中確認自身的存在。可以說莫迪亞諾的小說通過記憶與時間的角力展開一場尋找自我、尋找幸福之旅。
回憶總是以永恒的名義與時間作斗爭,否定著時間的不可逆轉(zhuǎn)性和永遠向著新的終點前進的單調(diào)性。遺忘也是回憶的一種潛伏狀態(tài)。“遺忘,最終把我們生命中的主要方面,有時,把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中間畫面都侵蝕掉了……看到這些殘缺不全的畫面在我們極其混亂的記憶中交相疊印,或者,這些畫面在黑洞中央,時而緩緩地相繼出現(xiàn),時而又斷斷續(xù)續(xù),怎么樣排出一個最簡單的順序呢?”也許是一張照片,一本電話簿,一個地址,一串號碼,一份簡報,或是其他什么,喚醒了沉睡的記憶,筑成了通往過去的甬道。
《青春咖啡館》里為了查明神秘女子露姬的真實身份,四個敘述者(巴黎高等礦業(yè)學校的大學生、私家偵探蓋世里、露姬本人以及露姬的戀人羅蘭)紛紛以第一人稱“我”的口吻講述露姬短暫的一生。讀完小說,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露姬只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年輕女子,她一直想逃離自己之前的人生,“只有在逃跑的時候,我才真的是我自己。我僅有的那些美好的回憶都是跟逃跑或者離家出走連在一起?!甭都瑫r也是一個極度渴望幸福的人,她渴望遇到某個人或者某件事能夠引領她逃離過去,走向幸福:年少時她選擇夜游,試圖擺脫枯燥無味的生活;她結(jié)識女友亞娜特,造訪過毒品營造的天堂;她求助于婚姻,但是讓·皮埃爾·舒羅給不了她想要的東西;她寄希望于文學,在書籍中尋找精神慰藉;她置身于咖啡館,混跡陌生人中以擺脫孤獨和寂寞。可以說,露姬一直在逃離,也一直在尋找。
《夜半撞車》是年近花甲的“我”對自己“即將步入成年那遙遠的日子里”發(fā)生的往事的追憶。巴黎的深夜,孤獨漫步街頭的“我”被一輛湖綠色的菲亞特牌轎車撞倒,并與肇事車主雅克琳娜·博塞爾讓有短暫的接觸。等“我”清醒過來,卻只身躺在一家陌生的診所,這名女子已經(jīng)不見蹤跡,只留下一沓裝在信封里的鈔票。為了弄清事實,“我”踏上了尋找神秘女子之旅。在一系列調(diào)查過程中,“我”關(guān)于過去的回憶也被勾起,少年時的顛簸,青年時的窮困,成年前的渾渾噩噩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與其說“我”是想弄清事故原委,不如說“我”是想借撞車事件來終結(jié)之前渾渾噩噩的生活,“我惟一應該控告的是我自己,直到現(xiàn)在為止,我一直生活得一塌糊涂。而這次撞車事故把這些年的混亂和不確定畫上了句號?!碑斴p紗般的薄霧散盡,“我”終于找到了雅克琳娜·博塞爾,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并非我想象的那樣。生活總是比我們想象的要簡單。
《地平線》的敘述者讓·博斯曼斯在尋找他一生中的“暗物質(zhì)”,回憶四十年前的一次偶遇。二十一歲時,他偶然結(jié)識了出生在柏林的布列塔尼姑娘瑪格麗特·勒科茲?,敻覃愄貜陌⒃G西逃到洛桑,又逃到巴黎以躲避一個名叫布亞瓦爾的家伙。博斯曼斯則不斷變幻住所,以躲避他那紅發(fā)母親和樣子像還俗教士的德國男子。這兩個孤苦伶仃的人因為過去的糾纏沒有辦法過上正常的生活,無法到達“地平線”。博斯曼斯“從童年時代起一直感到卻不知為何感到的犯罪感,以及經(jīng)常像走在流沙上的不舒服感覺”,瑪格麗特則一直擔心“在她的一生中,這黑色身影是否會永遠把她的地平線遮蓋”。一次突然的逮捕,讓瑪格麗特驟然離開了博斯曼斯,也將這幸福的一年永遠地留在了博斯曼斯心中。
《地平線》是莫迪亞諾2010年的作品,從這本書可以看到莫迪亞諾更為專注地思考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他玄學式提出對于生活而言,時光的流逝真的就那么重要嗎?對于博斯曼斯來說,重要的是他與瑪格麗特相識相戀的這一年,這幸福的一年在他的記憶力難以磨滅,使得他們分開的這四十年顯得微不足道。博斯曼斯一直在期待著能與瑪格麗特重逢,漫長歲月里他有過懷疑卻從沒失去希望,“在懷疑時,至少還有一種希望,有一條逃逸線朝地平線逝去。我們心里在想,時間也許沒有完成它摧毀的工作,以后還會有見面的時候”。
首先書名就值得我們注意,地平線是天與地的盡頭,一個向著地平線奔跑的人總是充滿了對未來和幸福的渴求。而其2007年寫作的《青春咖啡館》露姬試圖通過文學書籍來汲取精神慰藉,她出現(xiàn)在孔岱就緊緊攥著一本《消失的地平線》。這本書是英國小說家詹姆斯·希爾頓的作品,消失的地平線指的是香格里拉,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在莫迪亞諾小說中,“地平線”就是幸福的象征。
回顧他近十年來的創(chuàng)作,《夜半撞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人沖破朦朧黑夜的萌芽,《地平線》更是首次出現(xiàn)了充滿希望的結(jié)尾:四十年后,博斯曼斯已經(jīng)成為了一名作家,他在網(wǎng)上查到瑪格麗特·勒科茲在柏林開設了一家名為拉季伊尼科夫的書店,于是就前往柏林去尋找她。小說在此戛然而止,這也是莫迪亞諾一貫的結(jié)局,余韻無窮。但相比于露姬的縱身一跳,終結(jié)自己追尋幸福的旅程,我們滿懷期待地憧憬博斯曼斯與瑪格麗特穿越漫長時光的相聚??梢哉f這個帶著金色陽光的結(jié)局終結(jié)了莫迪亞諾之前作品的陰霾。對此,莫迪亞諾回答說:“年輕時,你對事情的看法會更加悲觀,后來,時間一年年過去,你會看到事情不是那樣一清二楚。過去使你感到痛苦的事情,你有時會覺得微不足道?!睍r間也或深或淺地改變著作者,年輕時我們追求一種穩(wěn)定的身份感,追求與他人建立穩(wěn)定的關(guān)系,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會復歸平靜。人總是帶著希望活著的,時光總會慢慢抹平無所歸依帶來的不安和焦慮。
走向“地平線”的“海灘人”也標志著莫迪亞諾的一場追尋,從個體的苦苦掙扎復歸到個體的生機與活力。懷著希望走向地平線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