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緒林，陜西楊陵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陜西省作協(xié)理事，陜西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代表作《關(guān)中匪事》。

一

日本飛機(jī)轟炸秦家寨的那一幕，柳絮兒到死也忘不了。

那天一大早柳絮兒就從被窩爬起來，小滿還在酣睡。昨晚他們纏綿得太久，把小滿累著了。小滿睡覺的樣子像個孩子，嘴角流著口水，不時地咂巴幾下，似乎在吃什么可口的東西。她笑了，伸手捏住了小滿的鼻子。小滿打開她的手，說別騷情，讓我再睡會。她說太陽都要照到屁股上了，還睡。又捏住了小滿的鼻子。小滿睜開了眼睛，眨巴了幾下，目光定定地看著她。她在小滿的額頭上戳了一指頭，嬌嗔道：“看啥哩，沒見過？”

小滿的目光還在發(fā)直，柳絮兒低頭一看，自己裸著身子，豐滿的乳房碩果累累地挺著，兩顆乳頭如熟透的草莓沖著小滿笑著。她含羞一笑，在小滿額頭上又戳了一指頭：“看把你饞的，又不是沒見過?！蹦眠^衫子剛要穿，小滿卻一把把她拉到懷里，她咯咯笑著，在小滿懷里扭動著身子。小滿翻身就要騎她，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小滿爹的咳嗽聲。

小滿爹早晨起來的第一個活計是上茅房，走過兒子的窗口都要咳嗽一聲。那意思柳絮兒明白，是催小滿趕緊起來。她略一遲疑，推了小滿一把：“晚上吧，爹都起來了，不能再睡了?！?/p>

這時就聽小滿娘數(shù)說老伴：“咳嗽啥哩，讓娃多睡會，飯還沒做好哩?！?/p>

小滿爹說：“日頭照到屁股蛋上再起來？有你這么慣娃的么！小滿，趕緊起！地里還有一攤子活哩！”

柳絮兒推了小滿一把：“快起，爹發(fā)火了?！?/p>

小滿應(yīng)了一聲：“我這就起?！彼麡O不情愿地松開了柳絮兒。

柳絮兒趕緊穿上衣服，出屋門時又對還賴在被窩的小滿說：“大懶蟲，趕緊起，缸里還沒水哩?！?/p>

一家人到了地頭，小滿幫爹套好犁，去地邊修水渠。修水渠是個力氣活，非小滿莫屬。小滿爹扶犁吆牛進(jìn)了地，黃土在犁鏵下翻著浪，散發(fā)著泥土的氣味，墑情正合適。柳絮兒跟在犁后撒種，小滿娘緊隨其后用一雙小腳撥著泥土埋籽種。

這是一大片土地，許多人家都在搶墑播種。

半上午時分，天邊涌起了黑云。小滿娘看了一眼天，給柳絮兒說：“天要變?！?/p>

“快看大鳥！”柳絮兒手指著東天，聲音銳利得異常。

不僅小滿爹和小滿娘聽見的，左右地鄰的播種者都聽見了，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伸著脖子朝柳絮兒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么大的老鷹！”小滿娘說。

小滿爹說：“瞎說，不是惡老撲，惡老撲沒有那么大。”

眨眼的功夫，大鳥飛到了他們頭頂。他們看清楚了，這些大鳥其實不是鳥，通體烏黑，好像是鐵做的，頭頂還有大風(fēng)車，發(fā)出隆隆的聲響震得人耳鼓發(fā)麻。

播種者中也有有見識的人，大聲喊著：“是飛機(jī)！飛機(jī)！”

這時就見飛機(jī)身子一側(cè)，肚子掉出一串黑乎乎的東西。

“快看，飛機(jī)下蛋了！”有人興奮地喊。

小滿爹也笑了一下，自語道：“狗日的還真?zhèn)€下蛋哩?！?/p>

柳絮兒說：“蛋是黑的。”

小滿娘說：“管它黑的白的，咱種咱的地?！?/p>

說話的功夫，蛋掉在了地上，隨即閃起一團(tuán)耀眼的亮光，接著響起了晴天霹靂，再后泥土沖天而起，滿天世界的飛，又下冰雹似的落下來。大犍牛受不了了，發(fā)瘋似的拉著犁就往前躥，小滿爹扶著犁發(fā)愣怔，他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聲驚呆了，大犍牛猛地一躥，他被閃了個爬撲。小滿爹驚醒了，爬起身就追。他怕牛跑丟了。沒了牛誰給他拉犁呀，再說了，牛就是莊稼人的命啊。

小滿娘眼見著那黑蛋下得太怕人，怕傷著了老伴，喊著追過去：“他爹！他爹！……”

柳絮兒怕婆婆跌倒，喊著“媽！媽！”也追了過去。

小滿娘是一雙小腳，腳下不利落；柳絮兒已有三個月身孕，行動也不方便，飛起的泥土下冰雹似的落下，把他們婆媳二人雙雙砸倒在犁溝里，幸虧落在她們身上的“冰雹”中沒有鐵家伙（彈片）。

柳絮兒嚇得抱著頭爬在犁溝不敢動彈。不知過了多久，她聽不見爆炸聲，抬起頭來看天，看不見飛機(jī)的影影了，再往地里看，一個大坑連著一個大坑，都是飛機(jī)下的蛋炸的。她掙扎著爬起身，吐了口中的泥土，叫著：“媽！媽！”

沒有應(yīng)聲。

忽然，柳絮兒看到身邊有東西在動，再仔細(xì)看，是婆婆。她急忙上前去拉婆婆的胳膊。小滿娘在她的幫助下從泥土中爬了起來，灰頭土臉的像個土地婆。

“媽，你沒事吧？”柳絮兒急忙問。

小滿娘看著柳絮兒，問：“你爹呢？小滿呢？”

柳絮兒轉(zhuǎn)過目光張望，不見公公和小滿的影子。

“趕緊找你爹和小滿！”小滿娘喊著，顫巍巍地站起身。

婆媳二人往西去尋，看見一頭驢沒了頭，一條驢腿血肉呼啦的扔在一邊。兩人驚恐得不敢細(xì)看，慌忙繞過往前尋。

還是柳絮兒眼尖，大老遠(yuǎn)看見小滿在那里蹲著?！皨專鞘切M！”

“小滿！”柳絮兒大聲喊。

小滿沒有回答她。婆媳二人慌忙奔了過去。到了近前，驚呆了。小滿爹爬在黃土里，背上有個洞，血把黑衫子都漿成了紫紅色；大犍牛倒在他的身邊，一塊彈片斜插在它的肚皮上。小滿跪著地上，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

飛機(jī)轟炸時小滿正在土坎下撒尿，系褲帶時他聽見一個奇詭而尖利的響聲。他抬起頭剛想看個究竟，一顆炸彈在土坎上面爆炸了，腳下的土地打了個哆嗦，把他撂倒了。他愣怔了好大一會，醒過神后就知道大事不好，急忙爬起身上了土坎，就見他家的大犍牛發(fā)瘋般的狂奔，犁散了架，只剩下一個木棍被套繩拖著；父親在后邊追著，嘴里喊著：“吁——吁——”他急喊道：“爹，別攆了！炸彈！”喊聲未落，眼前閃起一團(tuán)火光，隨即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股巨大的氣浪平地而起，他像一粒石子一樣被刮得老遠(yuǎn)，重重地甩在了地上。他再次爬起身去尋找父親，只見父親和大犍牛都倒在血泊中。他驚呆了，跪在父親身邊大聲呼喊：“爹！爹！……”父親卻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他爹！……”小滿娘叫了一聲，撲在了老伴的身上，昏厥過去。

不幾天，三十八軍就來到秦家寨招募新兵。招募新兵的長官姓孫，由高鎮(zhèn)長陪著，高鎮(zhèn)長還拉來三爺坐鎮(zhèn)。三爺和高鎮(zhèn)長都把招募新兵的長官叫“孫副官”。

小滿來到報名處，氣剛剛地說：“給我報個名?！?/p>

孫副官問他叫啥名。

“秦小滿。”

孫副官又問：“怎么想著要當(dāng)兵？”

小滿反問道：“你們部隊打不打小日本？”

孫副官說：“打，到山西去打小日本?！?/p>

盧溝橋事變后，日本鬼子一路打到了山西，黃河擋住了他們的鐵蹄，可他們的飛機(jī)不時地飛過黃河來扔炸彈，炸得人心惶惶，也炸得大家伙怒火滿胸膛，也把蔣委員長炸火了，他命令孫蔚如的部隊開過黃河去抗日。孫蔚如的部隊開過黃河跟日本鬼子打了一年多了，硬是讓日本鬼子沒跨過黃河來，可部隊減員很大，于是到家鄉(xiāng)征兵補(bǔ)充隊伍。

小滿說：“小日本的飛機(jī)炸死了我爹和我家的大犍牛，我要報仇！”

高鎮(zhèn)長在一旁說：“幾天前他爹被小日本的飛機(jī)炸死了?！庇终f：“是個好小伙，也是塊當(dāng)兵的料?！?/p>

三爺也開了口：“是咱們秦家的好后人！”

孫副官說：“秦小滿，你的名字我登記上了。”

“給我也報個名，趙慶生?！?/p>

趙慶生上前跟小滿并肩站著，腰桿挺得筆直。

那天村里好多小伙都報了名，他們幾乎每家都挨了小日本飛機(jī)的炸。

第二天離家時，小滿跪在爹的牌位前叩了三個頭，說道：“爹，我當(dāng)兵去打小日本，你老在天之靈保佑我吧?！彪S后又跪倒在娘面前，叩了三個頭。“娘，兒走了，您多保重?！?/p>

小滿娘抹了一把眼睛說：“常給家里捎個信?！?/p>

小滿說：“娘，我記下了。”

小滿娘說：“出門在外，你要照顧好自個?！?/p>

小滿說：“娘，您放心，兒走了?！?/p>

小滿娘說：“絮兒，你送送小滿吧?！?/p>

柳絮兒就要送小滿出門。

小滿說：“不送，你在家里陪著娘。”

小滿娘說：“送送吧，她陪娘的日子多著哩?！?/p>

于是柳絮兒就送小滿出了家門。

小滿在前邊走，柳絮兒緊跟在身后。昨晚小滿三番五次地跟柳絮兒纏綿，小滿就要離家上前線了，柳絮兒就順從滿足著他，把想說的話都沒顧上說。此時此刻，她有一肚子話想說，可不知從何說起才好，只好閉著嘴。來到大路口，小滿站住了腳，說：“你回去吧?！?/p>

柳絮兒說：“再送送吧?！?/p>

就再送了一程。到了一個十字口，小滿又站住了腳，說：“回吧，你總不能把我送到部隊去?！?/p>

柳絮兒看著他的眼睛問：“幾時能回來？”

小滿說：“不好說，也許一兩年，也許三五年?！?/p>

柳絮兒說：“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都等著你?！?/p>

小滿說：“我會天天都想著你。”

柳絮兒說：“我也一樣。”

小滿說：“你懷著咱們的娃，要照管好自己?！?/p>

柳絮兒說：“嗯。”

小滿看著柳絮兒半天，說：“那我，走呀?！?/p>

小滿剛邁開腿，又被柳絮兒叫住了。

柳絮兒說：“還有個要緊事，我差點給忘了?！?/p>

小滿說：“啥事？”

柳絮兒說：“給娃起個名吧?！?/p>

小滿撓著頭，說：“叫‘抗戰(zhàn)吧。”

小滿走了，沒再回頭。

柳絮兒大聲喊：“抗戰(zhàn)他爹，我和抗戰(zhàn)等著你回來！”

這一年是公元1941年。

二

柳絮兒早產(chǎn)了，她疼得滿頭冒冷汗，就是咬著牙不吭聲。接生婆是趙慶生的媽——五嬸，她讓柳絮兒使勁，說孩子已經(jīng)露頭了，再使把勁就生出來了。柳絮兒疼得渾身酥軟，半點力氣都沒有，只是把牙咬得咯咯響。小滿娘在一旁忍不住說：“絮兒，你喊叫吧，喊也是使勁?！?/p>

柳絮兒拼著全身氣力大喊一聲：“媽呀！”還真是使勁，孩子呱呱墜地。

五嬸托著孩子，喜笑顏開地說：“是個帶把的，絮兒，你真爭氣?！?/p>

小滿娘的一張臉笑成了菊花，從五嬸手中接過孩子抱給柳絮兒看。柳絮兒看到孩子的眉眼隨她，嘴和鼻子像小滿，頓時蒼白的臉上綻開了笑顏。

五嬸說：“給娃起個名吧?！?/p>

小滿娘說：“叫盼盼吧?！?/p>

柳絮兒明白婆婆的心思，可還是忍不住說：“小滿臨走時給娃起了名，叫抗戰(zhàn)?！?/p>

五嬸笑道：“這個名好?！?/p>

小滿娘說：“大名叫秦抗戰(zhàn)，小名還是叫盼盼。”

柳絮兒點點頭，眼睛不能自己的潮濕起來。

盼盼雖說早產(chǎn)有點先天不足，可柳絮兒的奶水足。盼盼的降生讓柳絮兒看到了新的希望，有了希望心情就好，心情好胃口就好，她能吃能喝，奶水就多。最大的受益者是秦抗戰(zhàn)。

三爺?shù)膬鹤咏尤隣斎ノ靼渤窍砬甯?，不到一個月三爺就回來了。鎮(zhèn)上人問三爺咋這么快就回來了。三爺說西安城的水澀口得很，把茶葉都弄得喝不出味來。有人就笑三爺不會享福。三爺說還是家里好，水甜人親，空氣新鮮，自由自在。這是閑話。正經(jīng)話是：孫蔚如的部隊在山西打了勝仗，整個西安城在放鞭炮慶祝勝利呢，那景象比過年還熱鬧。

這無疑是好消息?？蛇€是不見小滿回來。小滿娘心里焦急，去問三爺?shù)降资钦厥拢Σ灰娦M回來。三爺說，仗是打勝了，可日本鬼子沒有被打跑，仗還得打。小滿沒有回來在情理之中。

小滿娘和柳絮兒就盼著小日本被打跑的那一天。

盼盼三周歲時，小滿還是沒有回來，但有了確切的消息——小滿當(dāng)官了！

消息是鄰村田家寨的田二熊帶回來的，田二熊那年和小滿一起應(yīng)征入的伍，幾天前回來了。

最初聽到這個消息，柳絮兒和小滿娘都是又驚又喜，驚的是小滿當(dāng)了官，喜的也是小滿當(dāng)了官。畢竟是傳言，傳言不足信。柳絮兒和婆婆跑到田家寨找田二熊問個究竟。

跟田二熊說話很費氣力，田二熊的耳朵很背，是被大炮震壞的。因此他是退伍回家的。小滿娘大聲說：“我是永安鎮(zhèn)秦小滿他媽，你回來我家小滿咋沒回來？”

田二熊說：“我回來好幾天了，部隊上也不是天天打仗，練兵的時候多。日本鬼子也沒長三頭六臂，個頭矮，比咱吃得好，壯實，可也是肉身子，刺刀一捅一個血窟窿。”

柳絮兒見他沒聽清婆婆的話，亮著嗓子重復(fù)著婆婆的話：“你回來我家小滿咋沒回來？”

田二熊看著柳絮兒，問：“你是小滿的媳婦？長得真心疼，小滿好福氣。”

柳絮兒臉紅了一下，指著婆婆說：“這是我娘?！?/p>

田二熊說：“你家小滿當(dāng)官了?！?/p>

柳絮兒：“是么？”她還是不相信。

小滿娘沒有氣力問田二熊，給媳婦說：“問問清楚?！?/p>

柳絮兒費了好大的勁才問明白了。最初田二熊和小滿他們在一個連隊，后來部隊改編，田二熊長得虎背熊腰，被分去當(dāng)炮兵，小滿長得清爽精干，做事會看眼色，被團(tuán)長看中，當(dāng)了團(tuán)長的勤務(wù)兵。他們雖說在一個團(tuán)里，但很少見面。

田二熊說：“我是個笨人，就會扛炮彈。你家小滿就不同了，他是個精靈人，能當(dāng)官?！?/p>

柳絮兒說：“勤務(wù)兵是伺候人的，不是官?！彼m然是女人，可這點知識還是有的。田二熊瞪了她一眼：“你家小滿伺候的可是團(tuán)長，把團(tuán)長伺候舒服高興了，團(tuán)長給他個官當(dāng)還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

柳絮兒問：“那他到底當(dāng)沒當(dāng)官？”

田二熊說：“聽說團(tuán)長的前幾任勤務(wù)兵都當(dāng)了官?！?/p>

柳絮兒有點急了：“我是問我家小滿?！?/p>

田二熊說：“快了，再熬些日子就當(dāng)上官了，大伙都這么說?！?/p>

柳絮兒又把嗓門提高了一下：“你回來時見沒見小滿？”

田二熊聽清楚了，說：“沒見，我跟小滿分手都兩年多了，沒見過一面，當(dāng)官的事是我猜想的?！?/p>

三

轉(zhuǎn)眼到了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

秦家寨地處偏僻，柳絮兒得知日本投降的消息已快到年底。柳絮兒高興得心差點都跳出了心窩，她趕緊把喜訊告知婆婆。小滿娘一邊笑一邊抹眼淚，嘴里不住地說：“這一天終于盼來了，這一天終于盼來了……”

日本投降了，也就是說小日本被打跑了，那么小滿該回家了，可小滿還是沒有回來。

鎮(zhèn)上的商鋪和大戶人家都放炮慶祝勝利，熱鬧的跟過年一樣。柳絮兒和小滿娘沒心去看熱鬧，跑到三爺家跟三爺打聽消息。

“三爸，小日本打跑了，小滿咋還沒回來？”小滿娘眼巴巴地看著三爺，好像小滿在三爺?shù)纳窖蚝永锊刂?/p>

三爺吐了口煙說：“按說是應(yīng)該回來，是不是軍務(wù)纏著身？不是有人說小滿當(dāng)了官么?！?/p>

柳絮兒說：“那話是田家寨的田二熊說的，他是瞎猜的。”

三爺說：“無風(fēng)不起浪么，他跟小滿是一起當(dāng)?shù)谋脑挷荒懿恍?。?/p>

小滿娘說：“三爸的意思是小滿真的當(dāng)了官？”

三爺吧嗒了一下煙鍋說：“我也是瞎猜，你也別當(dāng)真?！庇终f：“光復(fù)了，部隊上有許多事還要忙，可能一時半會走不開，再等些日子吧，小滿一定會回來的。”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還能咋？只有等。

沒過多久，秦家寨回來了一位村民——趙慶生。

那年日本鬼子飛機(jī)轟炸秦家寨，炸死了趙慶生家的騾子，他憤然去當(dāng)兵，是跟小滿和田二熊一起入的伍。他回來好幾天，柳絮兒才知道了。

柳絮兒獨自一個去找趙慶生詢問小滿的消息，她沒有告訴婆婆，她怕萬一聽到不好的消息，婆婆撐不住。

趙慶生和媳婦改霞表現(xiàn)出十二分的熱情。趙慶生讓出椅子請柳絮兒坐，改霞沏了茶雙手捧到她面前。柳絮兒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待遇，坐在椅子上端著茶杯一時竟不知道說啥才好。改霞笑著臉說：“妹子，你喝茶?！?/p>

柳絮兒才醒過神來，呷了一口茶，笑著臉說：“慶生哥，回來啦?！?/p>

趙慶生說：“回來啦，回來啦?！?/p>

改霞說：“回來好幾天了，還說去看看你跟二嬸。”

趙慶生瞅了媳婦一眼，改霞垂下了頭。

“我家小滿跟你在一起吧？”柳絮兒感覺到她們夫婦有點不對勁，手中的茶水不覺就有點晃蕩，

趙慶生說：“在一起，在一起。”

“那他咋沒回來？”柳絮兒一雙大眼睛緊盯著趙慶生。

趙慶生抽了口煙說：“起初我們在一起咯，后來分開了?！?/p>

“分開了？”

趙慶生說：“我負(fù)了傷，是退伍回來的。”

改霞看了一眼丈夫，想說啥。趙慶生卻低頭抽煙，不看她。改霞閉住了口。

柳絮兒沉默半晌，說：“前幾年田家寨的田二熊回來說，小滿給團(tuán)長當(dāng)勤務(wù)兵，有沒有這回事？”

趙慶生抬起頭吐了口煙，說：“有這回事，我跟小滿就是那時分的手?！?/p>

“以后再沒見過面？”

“見過幾面，都是匆匆而過，都沒來得及說啥話?！?/p>

“他現(xiàn)在干啥哩？”

“給團(tuán)長當(dāng)勤務(wù)兵吧。”趙慶生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還當(dāng)勤務(wù)兵？田二熊說當(dāng)上兩三年勤務(wù)兵就能當(dāng)上官。”

“也許吧?！?/p>

“啥是‘也許吧？”

“世上的事千變?nèi)f化，誰能說得準(zhǔn)？這兩年我沒見過小滿，也不知道他在干啥?！壁w慶生說。

“慶生哥，你該不會有啥事瞞著我吧？”柳絮兒有點不相信。

趙慶生說：“看你說的這話，我咋能瞞著你?！?/p>

改霞插嘴道：“你慶生哥是個實誠人，不會騙人的?！?/p>

“我不是埋怨我慶生哥，只是想著抗戰(zhàn)勝利了，小滿應(yīng)該回來，可咋就是不見回來?！绷鮾貉劾镉辛藴I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