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茜?武紅霞
摘 要:李清照是中國宋代著名的女詩人,風格清新婉約,更以“朗月清風”的人格魅力為后人稱頌。艾米莉·迪金森,美國詩歌發(fā)展史上的傳奇詩人,以敏銳的女性視角、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為世人留下了1800多首詩。她們雖然生活在中美迥異的社會歷史文化背景下,在不同的時間空間里,但是相同的是她們都是文壇女性詩人的杰出代表,都留下了數(shù)量不菲的詩作,并且二者在詩歌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詩歌主體和詩歌藝術(shù)形式等方面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關(guān)鍵詞:李清照;迪金森;詩歌風格
李清照,是我國宋代杰出的婉約派作家,以“易安體”在我國詞壇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她一生中寫過許多名作,擅長于詩詞和散文,尤以其卓爾不群的詩歌成就最為突出。艾米莉·狄金森,是美國詩歌發(fā)展史上的重要詩人,“美國詩歌的開拓者”和“現(xiàn)代美國詩歌中其他一切傳統(tǒng)的先驅(qū)”。她以獨特的風格寫下了1800多首詩歌,這些詩作被譽為“美國文藝復(fù)興的一部分”。從詩歌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詩歌主體、詩歌藝術(shù)形式等方面入手,對二者做一番平行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盡管這兩位世界詩壇女杰生活在不同的時空、文化背景下,但是這她們身上存在不少可以互相參照的有趣現(xiàn)象。在這互為參照的體系中,人們不僅可以更為準確地把握這兩位女詩人各自的文化心態(tài)和創(chuàng)作特征,同時還將更為深入地理解和認識東西方女性詩人在思想感情表露上的某些差異。[1]
一、詩歌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比較
(一)社會環(huán)境動蕩不安
社會環(huán)境和時代背景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一個詩人的創(chuàng)作,并在詩人的作品中有所反映。雖然處在不同的國家和時代,但李清照和迪金森的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有著驚人的相似,即都處在一個社會劇烈變動、矛盾尖銳的時期,這些在她們的作品中有著不同程度的表現(xiàn),她們的作品風格都具有轉(zhuǎn)變性,分為不同的時期。
李清照生活在北宋內(nèi)憂外患時期,朝廷的權(quán)力爭奪日益激烈,她的父親受到排擠,使她自小的心靈上蒙上了一層陰影,但是她過的還算幸福。但后來北方北方金人入侵,講和派卑躬屈膝,不戰(zhàn)而敗。1127年靖康恥猶未雪,1129年丈夫又去世,她立刻從一個幸福女人變成了亡國之女、喪夫之婦。從1129這一時間點開始,她的詩歌風格開始轉(zhuǎn)變,從天真爛漫少女的歡快變成亡國遺孀的悲痛,詩歌風格由清新歡快轉(zhuǎn)入成熟哀傷。可以說李清照的前半生少年負才,沒遇到什么波折,后期的創(chuàng)作無論風格還是內(nèi)容上都有了比較明顯的改變。后期李清照被迫“飄零遂與流人伍”,喪國之恥,淪落天涯之痛,讓她開始了思考起國家命運和生死榮辱的問題,更深刻地認識了當時的社會,并含憤寫道:“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這反映出詩人對國家命運的深深關(guān)切與憂慮。郭預(yù)衡在《李清照詞的社會意義和藝術(shù)價值》一文認為李清照“在北宋亡國之前對國訓一民生并不關(guān)切”而在北宋亡國之后她的作品則“代表了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一個階層的情緒?!盵2]
迪金森生活在美國資本主義發(fā)展時期,當時國內(nèi)各種勢力相互傾軋,斗爭日益激烈.各種矛盾尖銳,終于導致南北戰(zhàn)爭爆發(fā)。社會的工業(yè)化,使得社會對個人的壓力劇烈膨脹。在這社會歷史背景下,迪金森和李清照一樣也開始思考起人生來,但是二者同中有異的地方在于,迪金森年輕時候就開始的隱居生活,導致她生活圈子狹小,她的詩歌不像李清照一樣明確反映當時的社會局勢,更沉醉專注于自我精神世界的思考。[3]
這一時期,在迪金森的作品《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中:
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他殷勤停車接我/車廂里只有我們倆/還有“永生”同座/我們緩緩而行,他知道無需急促/我也拋開勞作和閑暇,以回報他的禮貌/我們經(jīng)過學校,恰逢課間休息/孩子們正喧鬧,在操場上/我們經(jīng)過注目凝視的稻谷的田地/我們經(jīng)過沉落的太陽/也許該說,是他經(jīng)過我們而去/露水使我顫抖而且發(fā)涼/因為我的衣裳,只是薄紗/我的披肩,只是絹網(wǎng)/我們停在一幢屋前,這屋子/仿佛是隆起的地面/屋頂,勉強可見/屋檐,低于地面/從那時算起,已有幾個世紀/卻似乎短過那一天的光陰/那一天,我初次猜出/馬頭,朝向永恒[4]
通過對生死和永恒問題的探討思索,表達出詩人內(nèi)心的矛盾,她懷疑宗教的真實性,不相信人死后會進天堂并永遠地生活在那里;另一方面,她相信人死只是脫離了現(xiàn)實這個苦難的環(huán)境而開始另一段愉快的生活。經(jīng)歷社會動蕩巨變時期,二者詩歌都變得基調(diào)嚴肅而深沉。
(二)個人經(jīng)歷的影響
李清照出身官宦之家,李恪非之女,這樣優(yōu)渥的家庭背景,令她從小耳濡目染受到了文化熏陶,筆下的詩歌不同于平庸之輩。后來覓得如意郎君,與趙明誠皆為秦晉之好,吟詩作對,研究金石,在愛情的滋潤下,丈夫的支持中,她的詩歌創(chuàng)作自然有一個良好的氛圍,因而早期她寫出很多優(yōu)美的愛情詩。即使后期丈夫去世,對亡夫的思念也成為了她創(chuàng)作詩歌的動力之一。
迪金森的祖父是阿默斯特州學院的創(chuàng)始人,父親是該鎮(zhèn)的首席律師,她的家族在當?shù)匦∮忻麣?,她在阿默斯特附近的一所女子學校讀過一年書。青年時代,阿默斯特學校的校長納德·漢弗萊和她的父親律師事務(wù)所任職的青年律師本明杰·牛頓,對她的生活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牛頓經(jīng)常指導她應(yīng)該讀些什么書和怎樣讀書,啟發(fā)她認識和諧和完整的自然界蘊含的美。他還經(jīng)常為她宣講加爾文派的宗教思想,使她接受了加爾文派的內(nèi)視思想以及關(guān)于天性美和世界冷酷的觀念。這些思想成了她生活的信條并后來形象地反映在她的全部詩作里。
除了這些以外,迪金森的詩歌創(chuàng)作個人經(jīng)歷和李清照一樣,都離不開家人的寬容與理解。在迪金森在長期的隱居生活中,一直與父親、兄妹保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父親特別寵愛她,妹妹在生活上照顧她,替她找來了愛默生、梭羅、濟慈等人的著作。鄰居蘇珊給了迪金森許多鼓勵,女仆也對艾米莉非常好,傭人馬吉幫助她寄信和外界保持穩(wěn)定的聯(lián)系。這些都為迪金森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個穩(wěn)定環(huán)境。[5]
在愛情經(jīng)歷中李清照較之迪金森更為幸運一些,她年少時和趙明誠結(jié)為伉儷,琴瑟和諧。而迪金森雖然終身未嫁,但從其詩歌中,我們可以看出與她曾與幾位男士有過朦朧的浪漫情愫。最權(quán)威的狄金森傳記作家理查德·斯維爾記錄下她一生中比較重要的愛情經(jīng)歷:一是與塞繆爾·鮑爾斯的沒有結(jié)局的愛情;二是與比她年長18歲的洛德法官的關(guān)系。這兩段愛戀雖然最后未果,但并不影響她對于愛情的憧憬和對愛情詩歌創(chuàng)作的熱情。
雖然在迥異的人文時代背景下,但是真正的詩人是可以超越時空的,她們的詩心永遠是相通的,在李清照和迪金森的愛情詩中存在很多的共同之處。如:迪金森筆下的初嘗愛情甜蜜的少女形象:“我碎步急走過堂屋——我默默跨出門洞——我張望整個宇宙,一無所有——只見他的面孔。”這種羞怯又青澀的愛情描述竟然和李清照的詩歌如出一轍,“見有人來, 襪鏟金釵溜, 和羞走。 倚門回首, 卻把青梅嗅?!盵6]一樣是見到心上人的心跳和忐忑,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詩歌主體比較
(一)詩歌意象比較
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二者都很注重意象的選擇,但由于中西方文化的差異,二者選擇意象的類型有著明顯區(qū)別。李清照一位官宦小姐,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雖然詩中也不乏慷慨豪邁的作品,如:“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贝髿庵檐S然紙上,但李清照詩歌還是以婉約為主,奉行中國詩歌一貫溫柔敦厚的特色。在她的詩歌中,多以花、草、鳥獸、日常用品為意象,或描摹或設(shè)喻。一首首清麗的詩詞在綠肥紅瘦的海棠里,在人比黃花瘦的哀傷里娓娓道來,說不盡的哀思,道不盡的纏綿。這皆是由于在中國封建文化的背景下,閨房女子寫詩不免婉轉(zhuǎn),意象受到局限。
而迪金森的詩歌意象則相較李清照要更具有豐富性和跳躍性,她的意象可以從太陽到梳子,從小伙到蒼蠅,千變?nèi)f化。如在《我聽到蒼蠅的嗡嗡聲——當我死的時候》里,她嫻熟地同時運用明喻和暗喻,把死亡時的寧靜比作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寂靜,把眼睛比作是已經(jīng)擰干的濕衣服。這樣的描寫生動形象又出人意料,表達感情直接而充沛。在劉焱的《意象,詩海航行的風帆一狄金森詩藝管窺》中,以狄金森的《井中蘊藏了什么樣的秘密》為例,探討了她運用意象創(chuàng)作的特點,即把分散的意象,揉合成環(huán)環(huán)緊扣的意象鏈;把靜比的意象,激活成奔走的意象流,把單一的意象匯聚成多姿多彩的意象群。[7]
(二)詩歌體裁比較
李清照詩歌創(chuàng)作的體裁與其生活密切相關(guān),在靖康之恥為時間分界線,在此之前她婚姻美滿、生活穩(wěn)定,因而詩歌體裁多為愛情詩、游記詩;在此之后,在國破家亡,身世飄零的處境下,她的詩歌體裁多呈現(xiàn)愛國詩歌和詠史詩。對此,在周秀怡在《李清照詩與詞風格同異辨》指出:李清照受“傳統(tǒng)的文化教育”的影響,嚴格遵循“詩莊詞媚”、“詞言倩”、“詩言志”的觀點,因此她的愛國詩直接抒發(fā)了恨敵愛國的強烈感情,表現(xiàn)出豪放宏肆的藝術(shù)風格。[8]
迪金森,則在愛情無果的壓抑情感中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愛情體裁詩歌。本杰明對她認識自然的引導,讓她在心中種下熱愛自然的種子,因而在她細膩的觀察下,自然詩在她筆下應(yīng)運而生。青年時期植根記憶的加爾文宗教熏陶,加上長期足不出戶的思考,讓她對宗教和死亡有比其他人更深刻的認識,從而使她的詩歌呈現(xiàn)出李清照所沒有的體裁:宗教詩和死亡詩。
三、詩歌藝術(shù)形式比較
(一)詩歌簡潔洗練
李清照的詩歌因其簡煉的特色,朗朗上口,富有音樂感,《如夢令》中“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盵9]這句詩之所以流傳甚廣,因為僅用了八個字,就言簡義豐地就描摹出了在一大片肥碩碧綠葉子間綻放出一朵瘦弱鮮艷的海棠花的場景,逼真形象。
狄金森詩歌往往寄豐富于簡單之中,寓深邃于清澈之里。迪金森詩的詩歌篇幅短小,多數(shù)只有兩至五節(jié),經(jīng)常破格,常押所謂“半韻”(half rhyme);放棄傳統(tǒng)的標點,多用破折號,名詞多用大寫(但這個習慣在當時很平常);常省略句子成分,甚至連動詞也省掉;句法多倒裝,有學者指這是受拉丁文詞序的影響。狄金森詩中的意象、省略、凝煉、破折號以及不規(guī)則的書寫、句法、韻律使其詩歌自成一體,獨放異彩,在美國詩壇幻化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她表達上的隱晦含蓄、詩歌主題在語言和指稱等方而的不斷變化,以及她詩歌標題的省略等等,形成了她詩歌的復(fù)義性、多樣性和神秘性,使讀者和研究者回味無窮。[10]
(二)語言質(zhì)樸清新
李清照在她生活的時代,盡管歐陽修倡導的新詩文革新運動已產(chǎn)生了一些影響,但以“花間派”為主的文人騷客們寫詩賦文總是注重辭藻雕飾。她則大膽而勇敢地運用平白的語言創(chuàng)作了許多不朽的詩篇,獲得了“用淺俗之語,發(fā)清新之思”的殊榮。如《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盵11]它用語淺顯,清新流暢,入木三分地揭示出主人孤獨、寂寞煩躁的心情。
十九世紀西方浪漫主義充滿了雕飾鉛華之風,而狄金森卻用樸實的語言構(gòu)筑了一個獨特的“詩歌世界”。她說,“我的詩是樸素的語言”,“簡單的話語”。日??谡Z、俗語,稍加錘煉,都被狄金森融入詩行,毫無刀痕斧跡。如詩歌:
Im Nobody,who are you:
Im nobody, who are you?
Are you – Nobody – too?
Then, there is a pair of us. [12]
(三)多用設(shè)喻和描述
在仔細參考了兩位詩人詩歌中的意象中,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兩者都地運用了比喻意象和描述意象。比喻意象(Metaphorical Image)指作家通過可感可觸的物體來表達抽象的概念。如:李清照《武陵春》中的詩句: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wù)f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13]詩人把“愁”比做實物,“載不動、許多愁”,奇妙新穎。在看狄金森在詩中用“駛向永恒之路的馬車”來表達她對死亡的泰然;用“成天對著泥沼鼓噪的青蛙”來諷喻那些追名逐利的人。這些意象提升了她詩歌的意境,讀來使人耳目一新,過目難忘。她選用的事物往往為人們所熟悉的對象,通過詩人的參悟、表述,使這些蕓蕓物事變得不同尋常,折射出深邃的哲理。
(四)富于童趣畫面感
李清照和艾米莉·迪金森的詩歌都善用描寫對大自然的熱愛,情真意切。如:在自然的描寫上,兩人的詩歌都有一種清新歡快的風格,有異曲同工之妙。李清照在《如夢令》中描寫“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边@是一首絕妙的大自然贊歌,其中作者卓爾不群的情趣和天真開朗的個性可見一斑。二者皆是用簡單事物,寥寥數(shù)筆,就勾勒出一幅快樂的場面。相比較而言,迪金森在《籬笆那邊》中,寫到:“籬笆那邊/有草莓一棵/我知道,如果我愿/我可以爬過/草莓,真甜?!盵14]這首詩以草莓來比喻美好事物,筆觸是一個孩童天真活潑的視角,充滿童趣,令人忍俊不禁。[15]
四、小結(jié)
李清照與迪金森都是文壇偉大的女詩人,盡管生活的時代和所處國家社會背景差異很大,但是她們相似的創(chuàng)作藝術(shù)風格令我們稱奇,她們真摯美麗的情感、清新洗練的語言及精湛獨到的詩藝令我們贊嘆。這個論題只是一個開始,關(guān)于這兩位詩人的異同之處仍有許許多多值得我們探討研究的地方,對她們進行深入比較研究,是十分有意義且永遠不會過時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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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周建新.艾米莉·迪金森獨特的生活[J].西安外國語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1期
[6][9][13](宋)李清照.李清照詞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07-01
[7][10]李保安.近五年來國內(nèi)的迪金森研究綜述[J],外國文學研究,2004-10-25
[15] 董洪川《艾米莉·迪金森與李清照》,四川外語學院學報(重慶)1994年第7期
作者簡介:楊茜(1989—),女,河南人,新疆喀什師范學院人文系研究生,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武紅霞,(1987—),女,山西人,新疆喀什師范學院人文系研究生,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