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彭鋒+殷雙喜+冀少峰+島子+吳鴻+高鵬+劉驍純+王南
王林:作為策展人,歡迎大家參加李南鳳作品研討會。李南鳳的個人情況大家通過畫冊已有所了解。他于中央美院版畫系畢業(yè),很早就去了非洲塞舌爾群島,后來又在新西蘭呆了好些年?,F(xiàn)在回國但身份仍為新西蘭籍。他的作品在國內(nèi)見得很少,在媒體上發(fā)表不多。前段時間在廣東美術館做了個人展覽,這一次加入一些新近的作品,在今日美術館做這個展覽。我為他策展出于一個原因,中國水墨藝術和國際文化的碰撞更多是觀念性而不是語言化的,而李南鳳的作品體現(xiàn)了非洲文化、澳洲土著和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個人化理解和結(jié)合,在語言方面有一種國際性但又不脫離中國文化特點的因素。另外一個原因,我歷來反對繪畫的樣式化,找到一個圖式即進行商業(yè)操作,然后反復復制,我在李南鳳畫室里看不到兩幅作品是相同的,他不是圖式化的畫家。
彭鋒:剛才看李南鳳的作品,感覺特別震撼。李南鳳很早出國,他去的那些地方一般人不太去,我特別想他去某國展覽時能帶我們同去,如李南鳳把中國水墨展覽辦到塞舌爾去。從水墨角度討論他的作品,還是從南太平洋角度討論他的作品,這些文化的交往或地域的差異究竟給李南鳳帶來什么新的東西?我今天一定要來看他的作品。他那么年輕就出去,而且國外生活那么長時間,他畫出來的作品究竟跟我們有什么不一樣?如果李南鳳還在塞舌爾堅持中國水墨,對塞舌爾來說可能特別需要,對我們來說可能就不那么需要。我特別思考一個問題:他能給我們帶來什么東西?剛才提到“野性”這個詞,這些畫在中國人看來很野性,在塞舌爾人看來可能并不野性。就像當年高更的作品,巴黎人看覺得很怪,對塔希提島上的人來看可能很正常。所以我覺得如果從地緣文化來解讀李南鳳的作品,或者從不同文化間對接、碰撞、沖突的角度來解讀李南鳳的作品可能更有意思。
殷雙喜:從李南鳳簡歷來看,90年央美畢業(yè)91年出國。這有一個特殊情況,89以后兩屆大學生的畢業(yè)分配遇到很大問題,他出國的原因是什么?他的路線是塞舌爾——新西蘭——廣東——北京。他出國沒有去歐美發(fā)達國家,好像是出去了,實際上又下鄉(xiāng)了,是“洋插隊”的狀況。他接觸的新西蘭、塞舌爾文化是地域性的文化,在西方也是邊緣化的。在這些地方長期生活,你讓他不往原始方面走也不大可能,他選擇原始藝術這個基本立足點是非常有邏輯性和合理性的。改革開放以來有很多中國藝術家出國又回國,但是他和這些藝術家有很大不同。除了人種要素之外,跨文化交流,長期在一種文化中浸潤,跟走馬觀花似的看看很不同,研究李南鳳個案是蠻有意思的。
他的作品中有80年代的味道,困難、迷茫、激烈,精神啟蒙的追求,啟蒙與個性這么一個狀態(tài),不是現(xiàn)在的玩世和后現(xiàn)代趣味。王林跟他為什么心有靈犀?王林的精神價值觀一直主張不妥協(xié),主張知識分子的批判性,提倡精神擔當、自我表現(xiàn)。我們回過頭看,有些人說85比較空,有些說85很純真。按老栗的話來說:重要的不是藝術,是思想解放運動。就這個課題,美術界前兩年有對現(xiàn)代藝術展的回顧,但對85時期這種遺產(chǎn)有沒有重新反思?這個反思可能最后落實到對藝術家的界定。像大毛,85時期很激情,但他的畫市場推不動,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資金投入在盯著,這是整體判斷變化所帶來的。這種反思與批判有兩個類型:一種是藝術家作品對社會的反思,像李南鳳畫邁克爾·杰克遜,對流行文化的反思;另一種就是我們通過他的作品對時代的批判,像今天這種所有崇高價值觀被消解的時代,這就像85現(xiàn)代主義運動對之前寫實主義的批判。任何一個藝術思潮對它前面的大的藝術思潮要有反思,才能夠確立自己的位置。一個藝術家能隨時隨地與時俱進嗎?本質(zhì)沒變,只是變變皮膚,其實并沒變種,只是變色。李南鳳用了水墨、紙本、丙烯,但畫得像水彩,很自由。他是版畫系畢業(yè),并沒有系統(tǒng)學過國畫。水墨對他來說,就像很多國際藝術家,就只是一個材料而已,不攜帶所謂的文化基因。他的心境,像一個自由的漫游者,沒有一個明確的行程和路途的節(jié)點,按自己的心性在走。你想辨識他的藝術道路有困難,但基本是圍繞著個人,一個肉體的人、一個原始的人、一個和現(xiàn)代文化糾結(jié)的人。他的畫有一種草根性,我們都知道他是專業(yè)院校畢業(yè)的,但他能畫出來這樣一個狀況。他是從學院退回原始?他故意不會畫,做出一種風格化的丑化?這正如高更,高更的作品跟土著藝術相比,顯然高更是文明人,他的作品雖然有原始性但藝術史還是把他當精英藝術來看待,進入博物館作為藝術史研究的對象,而把土著作為人類學的研究對象。這樣是不是土著藝術就更原生態(tài)?我在澳大利亞博物館看過土著藝術展,今天土著藝術的表現(xiàn),更多的程式化,是世代傳承的。這種土著藝術的樣式化是很厲害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能說李南鳳的藝術是原始的嗎?如果我們回到人的本性方面,藝術家有沒有可能把學院訓練解構、消解、拋掉回到本能?藝術家如果想拋掉學院訓練,回到本能,會是什么結(jié)果?李南鳳的藝術實踐包括他畫的回到未出生之前的胚胎狀態(tài),這個圖式選得很有意思。作為一種辨識,應該更集中、專注于多樣性的藝術圖像中形成一種內(nèi)在執(zhí)著的家族相似性。也就是說,你所有作品看起來都不一樣,但能看出來內(nèi)在持續(xù)的東西,家族相似性是一個藝術家的判斷指標。
王林:現(xiàn)代主義的旅行者,他可能有一條線路;一個當代藝術的漫游者,他的線路可能更有隨機性。他的矛盾剛好在這一點,評價一個藝術家的時候,我很反感找到一個藝術樣式不斷復制的商業(yè)化狀況。不同作品中具有的家族相似性的特點,這兩者之間的關系是什么?現(xiàn)代主義對個人語言風格化的要求和當代藝術對現(xiàn)代主義的超越之間,構成了一個更復雜的關系。比如我們討論高更,可以很容易在美術史上做界定,比如原始性問題。高更之所以在美術史上有價值,不是因為他的原始性,而是對造型所做的簡化處理,改變了學院對影調(diào)明暗轉(zhuǎn)移的方法,他用輪廓線和平涂改變過去學院派的造型方法。高更的輪廓線和平涂方式從原始性里吸取,形成自己的語言,這種語言對整個西方的藝術體系構成一個不可取代的點。高更以后平涂和輪廓線多了,很多人追隨他。高更雖然沒有直接的學生,但后面的藝術現(xiàn)象里有很多高更的影子。不是根據(jù)藝術的精致化和技藝的不斷加強,高更在這里具有顛覆性的意義?,F(xiàn)在的藝術和高更現(xiàn)代主義這種明確指向性的要求發(fā)生了變化,我理解更多帶有一種擴散性,好像石頭丟到水里,不斷往周圍擴散水波,不是一個線性的關系。我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當代和現(xiàn)代有一些區(qū)別性的東西,值得去討論。endprint
冀少峰:看李南鳳這個展覽離不開兩點,一個他的學院背景,受過中央美院系統(tǒng)化訓練;另一個他有海外經(jīng)歷,在東方與西方、在學院體制與當代藝術之間來回游走。從視覺表達方面我們可以看到原始主義的野性、表現(xiàn)主義的激情,現(xiàn)代主義精神彌漫也強烈。同時可以看到多元文化的沖突,傳統(tǒng)文化、原始文化和現(xiàn)代文化、西方文化。他在對文化進行反思的時候回到一種原始的生命狀態(tài),其視覺表達有一種策略,這種策略就是壞畫傾向。他希望回到原始、回到?jīng)]有接受規(guī)訓之初的生澀之處,回到生命之始的時候?qū)で笠环N對抗。這種對抗對所受訓練、學院規(guī)則以及對于體制的逃離,野性也好,激情也好,其實都是對自由的追尋。自由是李南鳳繪畫中非常重要的方面,他可以隨心所欲去表達,在表達中體現(xiàn)隨心隨性,這恰恰是因為一個時代背景,91年他走了,不管他為什么走。
島子:這個展覽我覺得很有意思,現(xiàn)在很少有非圖像化的畫家。我覺得他的作品還是基于水墨的,看我們怎么理解水墨。如果把水墨作為民族文化身份,筆墨來源可能比較弱;如果作為水墨經(jīng)驗,就不一樣,因為作為個體經(jīng)驗來談,不見得非要去國畫系學習。從他的作品來看,并不服從于中國畫講的筆墨中心主義,宣紙底色基本上都是黑色,粗的墨線更像高更、貝克曼。用線上更多的是凸顯式的,不是書畫同源,用書法來畫。他的書寫性是涂鴉式的,這是現(xiàn)代主義之后非常有效的語言,涂寫、甚至刮擦,替代中國繪畫的積墨。而丙烯用在宣紙上是非常好的材料,八大、石濤那時候有丙烯,他們肯定會拿來用。丙烯半透明,材料融合性非常強,現(xiàn)在很多做水墨實驗的人大量用丙烯,這并不是一件壞事。不要把水、墨、紙作為一種決定性,如果單純以媒介論的話,我認為丙烯擴展了水墨這種媒介語言。要從個人經(jīng)驗來談繪畫語言或者文化、價值傾向。比如說大量出現(xiàn)十字架,我們通常理解它是文化符號。中國的現(xiàn)代性基本上是基督教文化進入中國,而不是伊斯蘭文化,這種現(xiàn)代化經(jīng)驗在中國來說會越來越個體。馬丁·路德說:基督教信仰不是別的,本乎個體,是個人和基督垂直關系,沒有中介,沒有教會。這種個體經(jīng)驗說到底是一種自由經(jīng)驗。我們的知識結(jié)構往往講啟蒙運動,但很少講路德、講宗教改革,其實是先有宗教改革才有啟蒙運動。在這里神和人是的垂直關系,個體生命和本源的關系,如果我們把上帝理解成本源的話。這就是十字架在李南鳳作品中的意義,用它作為展覽畫冊的封面很合適。這種經(jīng)驗非常個體,可以是基督徒,也可以不是基督徒。這種經(jīng)驗還有一個語境就是李南鳳的經(jīng)歷,89這段時間的痛苦經(jīng)歷,89后中國的理想主義中斷,他以這種痛苦的個人記憶出國繼續(xù)從事藝術,不可能回避,這一點非常可貴。中國知識分子越來越虛假,沒有精神擔當。精神性首先是一種真實性,要在一種語境里去擔當。這里就有掙扎,我們從作品中看得非常清晰,撕裂感、狂野,十字架其實是自我的受難,不是受難的基督。這是一種主體顯現(xiàn),還是要回到個體生命的真實、信仰的真實。三十年中國當代藝術的基本問題并沒解決,風格融合從林風眠就開始了,潘公凱的四大主義也沒有解決,因為問題不是風格融合的問題,而是有沒有一種精神價值能貫穿到人文、藝術的機制里去。很多荒謬會激起藝術家的情感,這種荒謬我們眼睜睜看它發(fā)生,所以我認為判斷一個藝術家,真實性是很重要的。他的作品有后現(xiàn)代的混雜性,但精神性的純粹度很重要,傾向性還可以更強一些,或許這樣就有可能走出一種新的范式。
吳鴻:如果去歐洲,變成一個歐洲的藝術家,大家覺得很正常;如果去非洲,變成一個非洲藝術家,大家就會覺得不正常。李南鳳作品里本地藝術符號其實不多。他處在自我融合的過程中,這個動機或文化之根還是基于80年代時代的記憶,更多的是對于自我精神的救贖。
高鵬:李南鳳最初是Luna推薦給我的。他早期在央美讀書,畢業(yè)后長期在國外,所以在他的作品中有生活在國外藝術家的典型狀態(tài),表達自己內(nèi)心世界,具有表現(xiàn)主義傾向,表現(xiàn)他的憤怒、迷茫以及受西方文化影響的符號體現(xiàn)。他的作品分為幾個階段,早期畫邁克爾·杰克遜,是非常有時代感的,對于更新的一批人來說,已經(jīng)不會再畫這個符號了,但他仍然認為邁克爾·杰克遜代表著一種很重要的社會形態(tài),一種虛假的商業(yè)化。后期則堅持抽象、表現(xiàn)的水墨畫法。有意思的一點是,他的表現(xiàn)形式與畫法,和國內(nèi)水墨特別是大眾水墨和新水墨特別不一樣。我覺得他這次回國后也面臨一個新的突破,之后怎么畫,怎么做,這個展覽是出于這個目的來做的一個呈現(xiàn)。
劉驍純:我第一次接觸李南鳳這個藝術家,是放到水墨角度討論還是從別的角度討論比較好?我覺得還是后者。從藝術家角度來講,不存在過去的問題,包括很寫實的藝術,對藝術家是看他能不能發(fā)現(xiàn),藝術家能從過去發(fā)現(xiàn)有意思的東西。如弗洛伊德基本上是寫實繪畫加表現(xiàn)手法,但是他畫出來大家嚇一跳,沒人這么畫過,而且畫這么好。重要的是他在哪個領域里頭,做過什么,做出什么新貢獻?目前處于什么狀態(tài)?具體到我的看法——他現(xiàn)在狀態(tài)特別好,處于生命力直接爆發(fā)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之中,而且每張畫都是相當投入的,用血和命在畫。說到表現(xiàn)主義,表現(xiàn)主義有很多人,他在這么多人里面做了些什么事情,這個問題就我個人現(xiàn)在的感覺,最終還要落到語言使用上。我一直堅持這么樣一個觀點:只談道不談法的批評家是假批評家,必須要談法;只談法不談道的一定是匠人。對一個藝術家來說,肯定是從法出發(fā),沒有法就很難出現(xiàn)獨立性。他現(xiàn)在有沒有自己的法?從我第一眼看過去的感覺就是粗野,而且這種放蕩,生命力這么強悍的爆發(fā),都很鮮明。但我覺得他面臨造型問題,中國為什么老講筆墨,一進入表現(xiàn)主義,筆法是根本性問題,造型主要是人體和人物頭像,這需要探索。粗野和力度出來了,他還需要一個獨特的造型方式,畫面似乎能表達他要表達的東西,但不能很清晰地表明他與別的表現(xiàn)主義不同。從色彩方面看他已經(jīng)有比較明確的傾向性,最主要是造型需要摸索出東西來。重復生產(chǎn)是很糟糕,但是程式是必要的。創(chuàng)作程式一旦形成,就會形成自己的法門。如果做到這一點,在表現(xiàn)主義里頭就有了一個新的動向。他是一個很純的藝術家,很可貴,但光靠這個純,還難以在這個領域里形成新的傾向。要把激情和理性結(jié)合起來,求法的過程是一個很苦的實驗過程,這里面離不開理性。我跟表現(xiàn)主義藝術家討論,他們強調(diào)藝術就是生命,但真性是什么?你有自己的語言才是真性。在探討自己語言的時候,有一段很苦的不能完全抒發(fā)自我的摸索過程。endprint
王林:我和李南鳳曾經(jīng)討論過這個問題,生命的自由表達其實是不自由的。兒童畫畫的時候都有表現(xiàn)主義傾向,都可以通過涂鴉表達率真、無可置疑的直覺和內(nèi)在的情緒,但是你如果把所有兒童的表達放到一起的話則都是相同的。都像大師,但它們是相同的大師,和藝術要求的個性化的生命表達是不一樣的。表現(xiàn)主義之所以成為藝術史上值得去研究的東西,就是因為他既是生命的呈現(xiàn),又具有個性的本質(zhì),這就涉及到語言問題。從色彩和情緒以及營造的畫面氛圍來看,李南鳳的作品已經(jīng)很有分量。形的問題是表現(xiàn)主義最難的問題,因為表現(xiàn)主義既不是抽象,也不是具象,他必須對具象進行個人化變形,變成一種表達語言。每個人變形的方法是不一樣的。他每張畫畫得都不一樣,但其中如何形成一個比較連貫、成熟、有力的造型方式,有待李南鳳進一步梳理。就像我們看弗洛伊德,每張畫都不同,但他剝離似的對身體的描繪,方法是與眾不同的。
王南溟:我們一直沒解決這樣一個問題:一種是推動性的概念,一種是保持藝術的學術感,這兩個人群不一樣。討論一件事的時候,往往以第一種情況壓過第二種,變成大家似乎都要跟著潮流走。但這里有一個問題,潮流匆匆走過以后會怎么樣?整個20世紀,藝術是一浪接過一浪,因為走得很快,所以空隙很多,有很多空間可以給每個藝術家獨立去創(chuàng)作。但社會生態(tài)似乎不太允許,社會會強加給你一個概念讓你拼命往前走。這就使得我們看100年歷史覺得很豐富,但是如果鎖定一個時期就會顯得很單調(diào)。作為個體,如何進行藝術的再研究再深入?這種工作做的人很少。未必從石頭蹦出來的東西才是原創(chuàng),你繼承得好往前推一步也是原創(chuàng)。很多問題沒得到很好的解釋,比如什么是原創(chuàng)?原創(chuàng)有大原創(chuàng),我們經(jīng)常說劃時代,其實是簡化地看,沒有一個時期劃時代,是積累到一定時期突然發(fā)生的質(zhì)變。假如從原來的一頁里慢慢進行研究,也可能會有原創(chuàng)性成果,但我們整個知識趣味就是不太關注后一類原創(chuàng)性,始終覺得是翻天覆地。我一直在討論不要被所謂假大空簡單的原創(chuàng)所蒙蔽所迷惑。講兩個抽象表現(xiàn)藝術家,一個波洛克一個霍夫曼。1940年霍夫曼已經(jīng)在滴畫了,1940年他做了個展,其中有一幅作品就是滴的。波洛克后來延續(xù)了這個滴灑,嚴格說來,他就是霍夫曼的學生,當年霍夫曼在紐約就是辦抽象畫班的,格林伯格文章中寫得很清楚,除了霍夫曼還提了好幾個名字誰誰誰是滴畫的。到了波洛克,滴真正成為概念。這很難說誰抄襲誰的,因為一個東西慢慢成長是靠量的積累,到一個時候形成質(zhì)變?;舴蚵_始在畫面上潑得不太多,波洛克的時候潑得多了,在藝術史和批評史上從來沒有霍夫曼和波洛克因為抄襲打官司。格林伯格推波洛克的時候也沒有說波洛克是學霍夫曼的,波洛克沒有原創(chuàng)性。這種案例可以拿到今天來介紹,否則我們沒法討論學術問題。一看到李南鳳就說是表現(xiàn)主義,就翻過去了,從方法論上我覺得有問題。
吳鴻:我想起已故老師鄒躍進的一句話,他說:“我們批評家都會背著一個工具箱,面對不同的藝術家從工具箱里找不同的適合的工具?!泵鎸钅哮P這樣的藝術家時,發(fā)現(xiàn)我們所有的工具都不適合。李南鳳我之前沒聽過,作品也沒見過,見到他作品后發(fā)現(xiàn)我之前所有的圖像經(jīng)驗和知識經(jīng)驗放他身上都不是太合適。他有這么長時間的出國經(jīng)歷,又和出國去歐美的主流不相同,他去的塞舌爾群島,調(diào)動記憶庫所有,我也只知道這個國家是移民國家,既有非洲土著也有南太平洋和白人殖民者移民,而新西蘭情況和塞舌爾群島也差不多。有人說,90年代初出國的人在文化經(jīng)驗上有一個冰箱效應,對于國內(nèi)從80年代理想主義到90年代物質(zhì)主義相對完整的經(jīng)歷有一個空檔期,國外游歷對他們的文化經(jīng)驗有一種停留。李南鳳在歐美之外國際游歷的經(jīng)驗造成作品的游牧性,但這個過程集合了他80年代的時代記憶,這種記憶在他的經(jīng)歷中把自我他者化。他為什么強調(diào)水墨這個材料?水墨在中國人的文化經(jīng)驗里,并不只是材料,更多是從材料到技法相關的圖式,他的強調(diào)是不是在潛意識當中有很多文化記憶?我覺得他的作品有很多后現(xiàn)代因素在里面。僅僅從技法來說,甚至可以把他看成西方現(xiàn)代藝術史濃縮的樣板,但還有很多后現(xiàn)代元素,有很多圖像性和符號性出現(xiàn)在他作品里。如杰克遜的肖像作為圖像性元素出現(xiàn),與其說他在畫這個肖像不如說他在畫一個面具。杰克遜作為一個文化范本,實際上是黑人把自己改變成一個白人,杰克遜肖像的文化相關性再結(jié)合李南鳳個人身份的游牧性,這兩者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作品中還出現(xiàn)了很多十字架,我沒有過多聯(lián)想到狹義的宗教成分,而是更多想到文化身份,這些元素的象征系統(tǒng)是很龐雜的,但從畫上文字看,“我哭了”、“死后還能回去嗎?”、“媽媽那里最好”等等我覺得他還是有懷鄉(xiāng)或是對文化之根的回憶。對李南鳳來說從這種情感出發(fā)是真實的,也是其符號體系的歸結(jié)點。這里不僅是一個人離開母體的留戀,更多的是文化上的象征意義。
(2014年6月28日今日美術館,錄音整理吳茜茜,文字校正王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