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飛揚(yáng)
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羅江水逆漲,帶來大量洞庭湖的魚蝦。翠英挑著滿滿的魚簍子上街,賣空回來已是放學(xué)時分。夕陽映照著她的臉,染著一層美麗的紅暈。
進(jìn)門放下魚簍,她涂了肥皂洗一洗滿是魚腥味的手。突然一個人猛地將她在身后緊緊抱住。她“啊”地大叫一聲。
“別叫別叫!是我!”那雙手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摸索著,翠英聽出來是磚廠老板吳良的聲音。
“吳良,你干什么?快放開我!”
“翠英,我喜歡你!你老公淹死都兩年了,你一直不從我,難道你不想嗎?”吳良攔腰抱了她往房里拖。她奮力掙扎,手上的肥皂泡抓了他一臉。
眼看快進(jìn)房門口了,只聽一聲悶響,身后的人軟軟地倒了下去。她回頭一看,瞬間驚呆了:十五歲的兒子小安背著書包,手里拿著一根手臂粗的棒子,愣站在門口,吳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頭上鮮血直流。
“媽!”小安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
她低頭一看,吳良的頭上鮮血正汩汩地涌出來,驚叫:“兒子,快跑!”
她帶著兒子跑到江邊,解開一條小漁船,伸手推了一把?!皟鹤?,快走!”
茫茫羅江,水光接天,兒子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漸漸成為水天交接處的一個小黑點。
無數(shù)的日暮潮汐,羅江一如既往地潮漲潮落。翠英坐在江邊遠(yuǎn)遠(yuǎn)地眺望,江水倒映出她憔悴滄桑的面容。她看著大大小小的船兒從遠(yuǎn)方越駛越近,從她眼前緩緩而過,她期待有一艘會向她駛過來,她知道不會,十年來,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失望。
近了,眼前這艘船是一艘漂亮的小游輪,它朝她的方向越來越近,她站起來,莫名地心慌。
吳良今天也莫名地心慌,翠英兩天沒來上班了,到處找不著人。雖然她早已沒有當(dāng)年姿色,可是一個免費的女工,他還是不舍得失去的。十年前他死里逃生是翠英獻(xiàn)的血,可是這傷畢竟是由她引起的。就憑他落下這頭痛的后遺癥,要她在磚廠做十五年的免費勞工做補(bǔ)償也不為過。
天色晚了,吳良在磚廠四處轉(zhuǎn)悠,希望在哪個角落看見翠英。他掏出手機(jī),想看看還有沒打聽到的人沒有。這時手機(jī)鉆進(jìn)一條信息:吳老板,我是翠英,你來江邊游輪上,我把欠你的債一起還給你。
吳良急匆匆地趕到江邊,那兒停著一艘小游輪。他爬上去,果然看見翠英一個人坐在船艙里。
翠英并不看他,問:“吳良,我還欠你多少?”
吳良說:“還有五年?!?/p>
“按當(dāng)年的工價計算我該為你做十五年,我為你做了十年苦力,如今的工價早就漲了十倍,你還不肯放過我嗎?”
“白紙黑字的擺在那兒呢,你簽字了的。如今講究的是法律,你懂嗎?法律!”吳良冷笑說。
翠英不說話了,一個身材魁梧結(jié)實的年輕男子走了進(jìn)來。吳良看著他,越看越熟悉,他緩緩站起來:“你是——小安?”
“是的,你還認(rèn)得我,我就是小安?!?/p>
吳良厲聲說:“你這個殺人犯,你還敢回來?!”
“殺人犯?我殺了誰?早知道你沒死,我也不會在外漂泊十年,我也不會讓媽媽為你賣命十年。你說,我們的債該怎么算一算?”
吳良忽然語結(jié),他向艙外看去,才發(fā)現(xiàn)船已經(jīng)開到了江中。他口氣軟下來:“那你說,怎么辦?”
小安掏出幾沓鈔票說:“這些錢,給你補(bǔ)償夠了嗎?你走吧,我媽我?guī)ё吡恕!?/p>
吳良放下心來說:“好吧,我就當(dāng)是吃點虧算了。你把我送到江邊吧?!?/p>
小安笑了:“吳老板從小在羅江邊長大,想必水性一定很好的了。這一點點江潮,怎么攔得住你呢?”
吳良變了臉色,跑出船艙。黑壓壓的夜色下,滿江洪水發(fā)出沉悶的低吟。他恐懼地大叫起來:“你這個兔崽子,殺人犯!早知道當(dāng)年我像淹死你爸一樣淹死你!”
小安沉重的步子一步步逼過來,吳良驚恐地往后退去,忽然一腳踏空,他驚呼一聲,淹沒在滾滾江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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