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聯(lián)芬
魯迅《離婚》發(fā)表的1925年,正值新文化倡導的“自由離婚”在輿論與現(xiàn)實實踐中轟轟烈烈開展之時。相對于魯迅的其他小說,《離婚》自問世以來,闡釋既不充分,理解的歧義也最多,“難讀”,是很多研究者共同的感受。
《離婚》講述的是愛姑反抗離婚的故事。而這個反抗,在多年的主流魯迅研究中,一般是作為“反封建”行為進行詮釋的?!拊谇楣?jié)層面,主持處理糾紛的七大人、慰老爺,明顯被敘述者安排在了“反派”角色的位置上。如果“封建”指的是傳統(tǒng)中國皇權制度下的文化與意識形態(tài)的話,將七大人、慰老爺看作“封建勢力”的代表,并無不妥。七大人炫耀屁塞、吸鼻煙打噴嚏,以及“擦著豬油”一般“團頭團腦”的滑稽形象,與魯迅處理《肥皂》一類作品人物一樣,是以白描的手法造成戲劇性的夸張,使對象直接居于文本中被嘲諷和被否定的地位?!案唛T大戶”的慰老爺家,那“有許多東西”令愛姑“不及細看”“只見紅青緞子馬掛(褂)發(fā)閃”的客廳,以令人窒息的威壓感,構成象征權勢的空間,使?jié)娎濒斆У膼酃米兊们优?。而七大人、慰老爺?shù)恼{解,也就成了一場配合默契的作弊,使原本仗著有理、準備大鬧的愛姑,被無聲地降伏。結尾時,與出場時桀驁不馴的形象完全不同,心虛懦弱的愛姑如蒙大赦,臨末還乖乖地“謝謝慰老爺”。這些喜劇場景,無不充滿諷刺,運載的價值判斷也是明顯的。因此,這篇小說在情節(jié)敘事的基本倫理上,魯迅作為敘述者站在弱者一邊的態(tài)度,無可懷疑,這也是多年來人們從社會政治維度去解讀《離婚》、評判愛姑作為“正面”主角的主要依據(jù)。
然而,小說為何取名“離婚”?在“離婚”這個核心事件上,魯迅究竟要表達什么?
吳組緗先生曾指出,以鄉(xiāng)下婦女離婚作題材,是魯迅女性關懷的表現(xiàn)。周氏三兄弟堪稱中國新文化運動婦女解放的理論先驅,除了專做婦女研究的三弟周建人,魯迅與周作人二位的寫作,都有相當部分關涉女性問題,他們對女性作為等級社會權力階序中的最底層,充滿真摯的同情;對男權文化厭女傳統(tǒng)的批判、對女性解放的思考,往往有非同一般的深刻見解。只是,吳組緗先生囿于反封建民主革命的闡釋框架,將魯迅的女性立場,直接解讀為小說情節(jié)所投射的愛姑的抗爭及其失敗,由此認為愛姑作為“初具人權思想”的形象,其革命的不徹底,象征著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的失敗。吳先生的解釋在肯定魯迅的“女性主義”立場上不無道理,但具體的解釋卻不盡貼切。
正如一些研究者指出的,愛姑并不具備人權意識,她認同的“低頭進,低頭出,一禮不缺”那一套,正是正統(tǒng)的封建禮教,她據(jù)此而進行的抗爭,本質上爭的不是“人權”,只是暫時做穩(wěn)奴隸的“奴權”——“我是三茶六禮定來的,花轎抬來的呵!那么容易嗎?”“要撇掉我,是不行的?!彼{棣之教授最早從文本中感受到“作者對愛姑離婚案的態(tài)度是有些復雜的”,并聯(lián)系魯迅自己的婚姻體驗及其與許廣平的戀愛難題,暗示這篇小說表現(xiàn)了魯迅潛意識中對于婚姻問題的焦慮與矛盾。這是一種基于閱讀的直覺體驗而進行的敏銳細膩的解讀,為《離婚》的研究開辟了一個新的維度,啟發(fā)了后來從私人生活入手解讀《離婚》的研究。然而藍先生對魯迅所做的心理分析,以及他認為的魯迅對愛姑離婚的態(tài)度,則過于簡單:
愛姑的婚姻是封建包辦婚姻,解除這種既不人道又很脆弱的婚姻,是歷史的進步。怎么能夠設想,一個具有現(xiàn)代意識長期在國外生活的青年,一位中國新文化的文化旗手,一位反對舊文化、舊道德,提倡新文化、新道德的反封建勇猛戰(zhàn)士,一位對封建禮教恨之入骨的五四運動的先驅者,竟然在二十年代中期還寫一篇贊揚放肆、粗鹵的婦女為維持封建包辦婚姻而展開殊死斗爭的作品!
藍先生這里所描述的“離婚”態(tài)度,在五四自由離婚思潮中確實占據(jù)新文化的主流,也是相當多青年的行為實踐。而中年魯迅以其“歷史中間物”自處的心境,態(tài)度遠遠沒有這么輕松和單純。寫作《離婚》時,確實正是魯迅與許廣平戀愛、感情熾烈之時,因此,藍先生所說“從魯迅與許廣平的通信集《兩地書》所表明的魯迅思想看,我相信他沒有必要去寫一篇批評‘爛婊子的小說”固然成立,但反命題“他倒是應該寫一篇與此相反的作品”,則陷入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思維。魯迅寫作《離婚》的心理動機,其內在欲望、情感與倫理之間的矛盾與精神困境,羅華《倫理困境與欲望敘事》一文,有比較準確的分析,羅華指出,“離婚”或者“不離婚”,任何一種選擇“都有欠缺”“都不會心安理得”。不過我認為,魯迅的困境和焦慮,更主要是個人自由與人道情懷之間不可解決的矛盾。他固然苦惱于無愛的婚姻,但對“本來也沒有罪”的女性之同情,是深切而本體性的。為此他曾自省和自勵,“我們既然自覺著人類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們少的老的的罪,又不能責備異性,也只好陪著做一世犧牲,完結了四千年的舊賬”。魯迅最終的選擇,固然對于許廣平個人也很不公,然而他和許廣平,畢竟可以借個人主義、戀愛至上話語結成合于新道德的愛情同盟,則他們所受的傷害,主要來自同人圈,主要關乎聲譽、尊嚴和學界地位等“身外”的問題;但對離開周家便無法生存的朱安,離婚等于宣布她死刑。在魯迅深思熟慮,終于不愿再“陪著做一世的犧牲”之后,他所選擇的不離婚而與許廣平同居,是其一生最后的率性一搏——拋棄慣俗,放棄地位,“報復”同儕,“不問什么事都敢做”。新女性許廣平,也在無可選擇的選擇中,與乃師兼愛人“攜手共艱?!?,共同承擔了歷史的舊賬?;氐健峨x婚》的文本,即便魯迅對愛姑“有些厭惡”,小說中的離婚事件,也不宜等同于魯迅婚姻的投射,將小說情節(jié)作為作家的傳記材料來解讀,易陷入簡單對應的倫理解讀,而丟失作品作為審美形式的整體性含義。我們在閱讀中直覺到的《離婚》文本,其審美意味不是單純的,而是復雜的和深邃的;這種豐富性,與魯迅本人對于“離婚”問題的復雜體驗固然有關,但更直接的,是作者作為外化于作品、掌握敘事全局的創(chuàng)作主體,對人物、事件所持的價值判斷并不單純,各價值判斷之間,充滿沖突與糾纏。
吳組緗先生指出,“離婚”是民國法律的概念,而這篇小說在情節(jié)、人物語言,以及離婚方式——不訴諸法院,而由兩家父親和地方紳士仲裁——諸方面,都儼然傳統(tǒng)的“休妻”,而非現(xiàn)代的“離婚”。吳先生所論極是。不過,“離婚”一詞,在《世說新語》《晉書》中就已出現(xiàn),只是律令中一般使用“離”“離異”,“離婚”進入法律用語,是在宣統(tǒng)三年頒布《大清律例·親屬編》時。1930年《民法親屬編》出臺之前,民國一直沿用大清律例。魯迅這篇小說的情節(jié)展開之時,“離婚”一詞已盛行于媒介輿論和都市文化,“離婚”相對于傳統(tǒng)的“出妻”,凸現(xiàn)了女子的權利,即女子與男子一樣具有離婚的權利,體現(xiàn)了新道德的男女平等。然而,小說所展現(xiàn)的那個江南水鄉(xiāng),那里的生活方式,如“三茶六禮”的結婚禮儀,拆灶械斗、鄉(xiāng)紳調停的宗法習俗,儼然一個“不知有漢”的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與“外面”風聲水起的新思潮仿佛全然無關。而愛姑的憤憤不平,亦是因其無犯“七出”之條而居然被“出”。因此,“離婚”一詞的使用,充滿反諷意味,該詞所喚起的讀者的現(xiàn)代意識,與小說呈現(xiàn)于讀者的情節(jié)所形成的“詞”與“物”的乖離,造成荒謬的喜劇感。endprint
然而,小說敘述的離婚糾紛解決的過程,又并非全然是“舊”的;事件及人物關系所牽涉的道德問題,也非簡單和明晰的。傳統(tǒng)的出妻,父母/公婆具有絕對權力,無需婚姻當事人同意。而在小說中,這樁糾紛之所以鬧了三年還不落局,主要原因就是愛姑“不服”。七大人出面這次,因愛姑臨陣怯場妥協(xié),“她自己已經答應”了,慰老爺才趕緊令兩家換帖,急忙了結了此案。這一細節(jié),透露了沿海鄉(xiāng)村社會寧靜外表下文化風習的微妙變遷。民初沿用的律例,在離婚問題上,比較過去的法律條款,已有若干現(xiàn)代性突破,最重要的突破是,“離婚需由夫婦兩廂情愿”?!叭舴驄D不和諧而欲離婚,須經兩造之同意。”一方欲離而另一方不愿,“不睦亦不得行之也”?!俺试V離婚外,非兩愿不可”,強調了當事人的權利,這是以往歷史上不曾有的?!峨x婚》中,整個過程一直由雙方父親出面,這既是傳統(tǒng)習俗的遺留,也是現(xiàn)行法律的規(guī)定:“青年夫婦離婚須經父母允許。凡男未及三十女未及二十五歲時,婚姻既由父母主定,則離婚亦當經其允許然后許行?!睆倪@個層面看,慰老爺調解這樁離婚案,是比較文明的,體現(xiàn)了吳組緗先生所說近現(xiàn)代東南沿海得風氣之先的文化環(huán)境。慰老爺對愛姑說“打官司打到府里,那時候是,‘公事公辦,那是,……你簡直”,也多半是實話,在新文化自由離婚觀念已較普遍的“府”里,愛姑的官司勝算更小。慰老爺?shù)闹俨?,包含了對離婚當事人雙方責任的認定,“丈夫不對,公婆不喜歡”,因此判施家賠償、二人離婚(“走散”),則既合乎法律,也合乎人情事理,而并非愛姑所說的“不說人話”。施家賠償80大洋(后來追加到90),依據(jù)20年代的物價,也是一筆不菲的巨款,因此莊木三才“眼熱”而已暗自妥協(xié),在與愛姑出發(fā)前往龐莊時,就帶好了婚帖。小說對慰老爺沒有專門的刻畫,是通過愛姑的口吻和生活場景兩方面來客觀描寫的。在愛姑眼中,慰老爺‘不說人話”,沒有水平(“不通”),長得也不威嚴,“不過一個團頭頭腦的矮子:這種人本村里就有很多”,因此“她是不放在眼里的”。愛姑遭遇離婚的不幸,使我們極易按敘述者設定的限制視角看待慰老爺。但小說場景中還有一些較為客觀的細節(jié),如愛姑父女剛“跨進黑油大門”,“便被邀進門房去”喝年糕湯,而“大門后已經坐滿著兩桌船夫和長年”;糾紛處理完畢,“慰老爺從那沒有數(shù)過的一疊里取出一點來,交還了‘老畜生”等,通過這些細節(jié)的還原,我們看到了慰老爺“善”的一面:他其實是個講究禮義,行事有分寸的鄉(xiāng)紳。在賠償?shù)那疤嵯滤?guī)勸愛姑接受“和離”,也是解決婚姻矛盾的最理性和現(xiàn)實可行的方案。這場仲裁的丑角,其實主要是七大人,小說出色的諷刺性白描,也主要集中在七大人形象的刻畫上。周作人在解讀《離婚》時,將七大人,而未包括慰老爺,歸于“土豪劣紳”。長期以來的“階級論”批評視野,易在將二人作為“統(tǒng)治階級”而囫圇放在一起時,忽略了其間細微的差別。不過,慰老爺家權貴滿座的客廳,慰老爺與七大人的合謀,則使他最終難逃小說為他安排的否定性位置——這也是咎由自取,他借助七大人說服愛姑的語言方式,使之形同一伙騙子:
“[……]要不然,公婆說‘走!就得走。莫說府里,就是上海北京,就是外洋,都這樣。你要不信,他就是剛從北京洋學堂回來的,自己問他去?!庇谑寝D臉向著一個尖下巴的少爺?shù)?,“對不對??/p>
“的的確確?!奔庀掳蜕贍斱s忙挺直了身子,畢恭畢敬地低聲說。
“官司打到府里,難道官府就不問問七大人嗎?[……]”
“九十元!你就是打官司打到皇帝伯伯面前,也沒有什么便宜。這話只有我們的七大人肯說?!?/p>
此時,七大人、慰老爺,以及北京讀書回來的尖下巴少爺,不但在愛姑眼中面目猙獰,在讀者眼中,也以勢欺人,很不厚道。
再看愛姑恨之入骨的“老畜生”和“小畜生”,90元的賠償,加上給慰老爺?shù)摹耙化B”調解費,大約不會少于100元。對于鄉(xiāng)村中等人家(以莊木三“沿海三六十八村”人都有些“懼怕”的地位,門當戶對的“老畜生”家,大致不下于中等人家),也是一筆沉重的債務。背負沉重的經濟壓力,“老畜生”和“小畜生”才會半年左右就“分明都見得蒼老了”。通過情節(jié)敘述最表層的諷刺,我們可以對故事做合理的推測:設若愛姑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個性,沒有“簡直鬧得六畜不安”,則“小畜生”(如果他并不是新青年)完全可以不必離婚而直接娶進小寡婦。愛姑的鬧,不是因為“‘小畜生姘上了小寡婦”,而是“不要我”。她口口聲聲“要撇掉我,是不行的”。則如果不“撇掉”她,妻位依舊,她未必就“鬧”;即便鬧而離婚,她也不能不服(“嫉妒”是“七出,之一條),就不至于這樣“鬧得他們家敗人亡”。在愛姑看來,她“從15歲嫁過去做媳婦的時候起”“低頭進,低頭出,一禮不缺”,沒有觸犯“七出”之條,就不該被“出”。因此,秦林芳認為愛姑被棄,是她的“性格”悲劇,亦不無道理。從人物言語行動看,愛姑性情耿直,缺乏教養(yǎng),言語粗魯。她在外人面前口無遮攔地指責父親,“看見賠帖錢有點頭昏眼熱了”;在她畏懼的七大人面前也敢數(shù)落:“就怨我爹連人情世故都不知道,老發(fā)昏了。就專憑他們‘老畜生‘小畜生擺布;他們會報喪似的急急忙忙鉆狗洞,巴結人……”她為自己辯誣,也以臟話“哪個娘濫十十萬人生的”賭咒發(fā)誓。她個性要強,遭受冤枉不會忍氣吞聲,因而“公婆不喜歡”,也才使“‘老畜生只知道幫兒子,也不要我”。所以,如果敘述者不再賦予愛姑以觀看和表達的特權,使她處于與“老畜生”“小畜生”同等的敘述地位,則這個事件的倫理判斷,幾乎就要顛倒過來——愛姑的個性與習慣,既有悖于她所認同的那套舊道德(“賢淑”“順從”等),又與新興的戀愛自由和離婚自由理念格格不入?!靶⌒笊庇兴酵ǖ倪^錯,但與寡婦戀愛而要求離婚卻是正當?shù)?,愛姑沒有理由不離婚。而從歷史的“后見之明”看,愛姑式的“拒絕離婚”,幾乎就是后來中國社會家庭悲劇中最普遍的形式——當官方對于離婚的態(tài)度,不再像慰老爺似的明智主張“走散好”,而是千方百計維系已經破裂的婚姻,則愛姑的勝利,一點也不能體現(xiàn)任何意義上的法律或道德的進步。從魏明倫的《潘金蓮》到哈金的《等待》,都真實表現(xiàn)了當代中國在法律與道德上都不支持單愿離婚的年代,愛姑式的拒絕離婚,正是令當事人“三敗俱傷”的毀滅性死結。以魯迅的深刻與透徹,他固然同情自由離婚中無辜的舊式妻子,但愛姑式的抗爭,也斷不是他所同情的婦女爭取自由、維護尊嚴的合法之道。
因此,這篇小說分布在細節(jié)中充滿悖論的矛盾沖突,“新”與“舊”、善與惡的錯綜交疊,正義與荒謬的渾然一體,都使文本蘊含的思想與意味,既深切、醇厚,卻又難于條分縷析地進行價值的評斷。這也許就是魯迅在戀愛自由與離婚自由新道德環(huán)境中所感受到的行動與理論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存在的荒謬與理解的隔膜。吳組緗和藍棣之,都敏銳感受到這篇作品文本豐富的內涵,并做了極富開拓性的研究;但他們的解讀,仍囿于較為單向的價值判斷?!峨x婚》在美學上具有一種吊詭,作者的價值判斷,與其面對生活現(xiàn)實和人物行為所產生的倫理及情感的直覺,并沒有形成邏輯對應,因而其敘述出現(xiàn)多義性,文本的內涵遂顯得幽深、細密而又詭譎。
吳組緗先生寫于1985年的《說<離婚>》,固然存在因時代局限而有言不盡意之憾,但他看到了《離婚》在意蘊與美學上的深刻性與豐富性,卻可謂切中肯綮,啟發(fā)我們對作品盡可能理解得細一些:
《離婚》比較難讀,跟他說的“技巧圓熟”、“刻畫深切”有關。外國的影響我看還是有的,可已經融化在我國傳統(tǒng)的技法里面,形成了魯迅獨特的風格。短短的篇幅”,卻有“可驚而深廣的含義的”;它一心描寫情節(jié)和場面,把意思都從這些描寫表達出來;不直接說什么愛憎褒貶和解釋說明的話。這些場面和情節(jié)又經過精心的提煉和安排,彼此映襯著,相互呼應著,有豐富深刻的內容,有多方面的意義。這是所謂深切的意思。這種作品,短短的篇幅,往往有可驚的又廣又深的含義,要讀者自己去尋思、品味,不能沒有嚼爛就囫圇吞下去。它經得起讀,多讀幾遍,認識可以一遍有一遍的不同。
魯迅依靠老道的敘事手法,賦予了《離婚》豐富的含義與多元的價值顯現(xiàn),造成文本的復雜樣態(tài),而這恰是現(xiàn)實存在的本來樣貌:行動與思想、情感與理性、道德與真理之間,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錯綜復雜的關系。魯迅并不像寫《藥》時那樣,哪怕違心也要給讀者一個明確的判斷。在《離婚》中,他放棄了作者的這份權力,而直接將百味雜陳的生活原汁原味地和盤端出,是非善惡,交予讀者自己去體味——這一方面是現(xiàn)實生活本身的荒謬性和悲劇性減損了他原先尚存的“熱情”;另一方面也是他由吶喊助陣回歸自省性寫作之后,表現(xiàn)出的藝術上的“圓熟”。
(責任編輯:張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