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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南荒茲游奇絕

2014-09-18 18:59王許林
古典文學(xué)知識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屈原蘇軾海南

王許林

在中國古代才華蓋世而命運多舛的文士中,蘇軾是繼屈原之后又一個“百謫九死,一毫不挫”的人格典范。眾所周知,生逢戰(zhàn)國亂世的屈原,曾懷抱“豈余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dāng)】儭保ā峨x騷》)的一腔愛國熱忱,勉力推行舉賢授能、修明法度的“美政”,遭到楚國貴族群小的惡毒攻擊和諂毀,多次被逐出朝廷,流放到漢北和汨羅江一帶。大約六十多歲時,終于在極度悲憤和絕望中,賦《哀郢》、《懷沙》而自沉汨羅江,以身殉國,演繹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生命悲劇,“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史記》)一千多年后,信奉“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政治理念的蘇軾,面對北宋積貧積弱、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大聲疾呼:“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文!”(《進策》)力主“先裕民而后裕國”的政治革新,與王安石“以君為本”、“理財富國”為中心的變法運動發(fā)生激烈沖突,為此不斷受到打擊和迫害,從朝廷大員一路貶黜到密州、徐州、黃州、惠州等地。也是在六十多歲時,又被殘忍地放逐到天涯海角的海南儋州,過著“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與程秀才三首》)的凄涼生活。宋代有不殺才士的祖制,流放海南無疑于賜死,其情之悲,其況之慘,似乎較屈原尤甚!兩個相隔千年的杰出人物,在變幻的時局和卑劣的政治相互糾纏下,人生的軌跡竟如此相似,不禁令人扼腕!而引人深思的是,他們的人生結(jié)局卻大為不同:蘇軾沒有追隨屈原舍棄生命,早早告別人間,而是冷對群小的迫害,直面人生的苦難,在海南島頑強地、樂觀地活了下來,并且活出另一種境界,活出另一番光彩!

說起屈原和蘇軾,歷史有著頗多巧合之處:早在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二十多歲的蘇軾侍父偕弟舟行出蜀,“浮扁舟以適楚兮,過屈原之遺宮”,寫下一篇《屈原廟賦》,就人的生死抉擇問題,與屈原的千年靈魂,進行了一次氣度不凡、膽識超人的對話。蘇軾一方面贊揚屈原崇高的愛國氣節(jié):“生不能力爭而強諫兮,死猶冀其感發(fā)而改行。茍宗國之顛覆兮,吾亦獨何愛于久生?”另一方面洞察到這樣的嚴峻現(xiàn)實:“自子之逝千載兮,世愈狹而難存。賢者畏譏而改度兮,隨俗變化,斫方以為圓?!憋@然,一人之死不能改變這種世風(fēng)敗壞、道德淪喪、人品卑污的社會丑惡現(xiàn)象,而需要每一個正直的、有良知的生命,作持久的、耐心的、韌性的抗?fàn)?。此時,正懷著“治國平天下”的雄心和激情的青年蘇軾,對屈原的自沉行為不大理解或有所惋惜:“嗟子區(qū)區(qū),獨為其難兮?!睂ι囊饬x和歸宿也作出自己獨到的思考:“嗚呼!君子之道豈必全兮?全身遠害亦或然兮?!薄朗伦兓獪y,而生命如此珍貴,在人生遭遇挫折和劫難之際,能否堅守“君子之道”又不舍棄生命呢?或者說,“死”并非維護道義的唯一選擇,“君子之道”能否在生存過程中逐步加以踐行和完善呢?蘇軾是敬仰屈原的,曾說“屈原古壯士,就死意甚烈”(《屈原塔》)。而在這里強調(diào)尊重生命,不輕言犧牲,固然受孔子“用之則行,舍之則藏”(《論語》)的影響,含有韜光養(yǎng)晦之意;但更是為了探索一條新型的、“全身遠害”的人生之路。至于如何“全身”,又怎樣“遠害”,年少氣盛、涉世未深的蘇軾,思慮尚不清晰、周全,所以賦的結(jié)尾發(fā)出一聲嘆息:“夫我何悲?子(屈原)所安(安息)兮!”又過了四十年,流放海南、飽經(jīng)憂患的蘇軾,對生命的底蘊有了更深切的感悟和理解,當(dāng)他像屈原一樣,實實在在面對生死這個人生兩難抉擇時,晚年所寫的《菜羹賦》,就作了簡要、明晰而堅定的回答:“忘口腹之為累,似不殺而成仁?!彼^“口腹之累”就是“物欲之累”——人的功名、利祿、權(quán)勢、奢華、享樂等等物質(zhì)欲望的誘惑。晚年的蘇軾終于明白:一切“物欲”不過是人生的附加物,過眼煙云,并非生命的本身需要,甚至是生命的負擔(dān),如同心靈的塵埃和污垢。漠視它們,淡忘它們,回歸生命的單純,回歸人的自由本性,克儉制欲,返璞歸真,心靈就輕松自在了,命運就由自己主宰了,行事也無愧于良心和良知了。這樣,既能“全身遠害”,又能突破儒家“殺身成仁”的局限,實現(xiàn)生命的涅槃,不殺身而為志士仁人。從早年單純的“全身遠害”到晚年追求“不殺而成仁”,這是蘇軾生命價值觀的重大超越和升華!正是有了這種感悟和心態(tài),當(dāng)朝廷下達“授瓊州別駕,移昌化軍安置”的誥命時,年邁的蘇軾義無反顧,毅然“寄命一葉萬仞中”,渡過洶洶海濤奔赴貶所。偉哉蘇軾,他為多災(zāi)多難而渴望“成仁”的中國文人,提供又一條克服人生厄運的生命之路。紛繁的人生有著多元選擇,可以“殺身成仁”,也可以“不殺而成仁”。由此形成的生命之美也是多元形態(tài)的:屈原選擇“死”,彰顯了一個赤誠生命的執(zhí)著、無畏、剛烈之美;蘇軾選擇“生”,昭示了一個睿智生命的從容、灑脫、堅韌之美。屈原之死是一個“典型悲劇時代中的典型悲劇人物”(郭沫若語)的憤怒抗?fàn)帲庠谝运烂髦?,喚醒楚人的奮起,拯救日趨敗亡的楚國;蘇軾之生何嘗不是一種冷靜的抗?fàn)?,一種意志、勇氣、毅力的磨煉和洗禮?意在告誡世人:“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危難中不屈服,不絕望,不輕生,迎著風(fēng)風(fēng)雨雨探求生命的自由和自在境界。所以,他們的死或生,是以不同的方式捍衛(wèi)生命的尊嚴、人格的自由和靈魂的完美,都是一曲與日月爭光、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生命之歌,也同樣帶給后人永遠的感動和震撼!在中華民族漫漫的歷史長河中,屈原和蘇軾不愧為兩種極具啟示性的精神象征,兩種極富感召力的魅力人格!然而,對于屈原轟轟烈烈的“死”,歷代頌揚之聲不絕于書;對于蘇軾從從容容的“生”,似乎有所忽略,鮮有著墨,值得進一步探討。其實,對于大多數(shù)世人來說,蘇軾的一生,尤其是晚年的生命感悟和生存智慧,或許更具有普遍意義,更覺得親切、理解和啟迪,誠如林語堂先生所說:蘇軾“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是他那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蘇東坡傳》)。

說到蘇軾的晚年,可用“顛沛流離”四字形容。宋哲宗紹圣元年(1094)59歲時,被貶黜嶺南惠州;三年后的62歲時,再由惠州放逐到海南島,開始人生最后的、最為艱難的,也是“不殺而成仁”的三年歲月。當(dāng)年七月,蘇軾與家人痛哭訣別,僅帶幼子蘇過渡海抵達貶所——位于海島西北角、瘴癘橫行的儋州。初到海南,其困苦荒涼之狀出乎想象,蘇軾的心情亦如千年前的屈原:“惟夫黨人偷樂兮,路幽昧而險隘”(《離騷》),憤憤不平,悲傷欲絕,他沉痛地說:“臣孤老無托,瘴癘交攻,子孫慟哭于江邊,已為死別;魑魅迎于海上,寧許生還?”(《到昌化軍謝表》)甚至說:“今到海南,首當(dāng)作棺,次便作墓?!保ā杜c王敏仲十八首》)似乎萬念俱灰,萌生一了百了的想法。但蘇軾畢竟閱盡滄桑,一時的痛苦、迷惘豈能改變對生命的尊重,對生活的熱愛?經(jīng)過一番內(nèi)心的掙扎與煎熬、思索與調(diào)適,他決定好好活下去,踐行“全身遠害”的人生之路:“尚有此身,付與造物,聽其流轉(zhuǎn)。流行坎止,無不可者?!保ā杜c程秀才三首》)遠離政治的紛擾、喧囂,蘇軾想通了,悟透了,人生本是與憂患、苦難相伴相生的,無可回避亦無可奈何,與其痛不欲生,不如安之若素,“忘口腹之為累”,掙脫榮辱進退的羈絆,拋卻功名利祿的束縛,平心靜氣,順應(yīng)自然,聽?wèi){天地造化的安排。這是否意味著茍且偷生、無所作為?非也,因為蘇軾沒有喪失自我,喪失“君子之道”的信念,如同他在《前赤壁賦》中說:“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參透人生的短暫、渺小、悲哀,也跳出世俗的成敗和個人得失的小天地,蘇軾得以置身于廣闊、永恒的宇宙時空背景,以曠達超越的視野看待人生的起起伏伏,居高臨下地傲視一切挫折打擊,而內(nèi)心深處則存留著“遨游”的夢想,期盼在困厄和劫難中平靜地追求“不殺而成仁”——生命之堅韌、灑脫、圓融的境界。海南三年,正是蘇軾“生事狼狽,勞苦萬狀”,又是清貧自守、精神超然、生命火花綻放的三年,稱得上“夕陽無限,余霞滿天”。所以,蘇軾晚年一面說“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緊接著又不無自豪地宣稱:“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保ā蹲灶}金山畫像》)元符三年(1100)六月,當(dāng)他終于沉冤昭雪、渡海北歸時,雖然疾病纏身,離生命終點不遠了(次年七月即病逝于常州),但面對“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的壯麗海景,一腔豪情和正氣凜然而生:“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罚┣叭烁袊@曰:“當(dāng)此老境,無怨無怒,以為茲游奇絕,真了生死、輕得喪,天人也!”(方回《瀛奎律髓匯評》)“吾不恨”顯示蘇軾胸襟的博大、寬容、仁愛;而“茲游”——晚年海南的流放生涯,在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中,究竟有哪些刻骨銘心的“奇絕”之處?其中又包含多少“了生死,輕得喪”的生存智慧呢?讓我們簡要梳理如下。

一、 “《易》可忘憂家有師”——潛心經(jīng)典,構(gòu)建生命的精神家園

一個曾經(jīng)“奮厲有當(dāng)世志”的才士,垂暮之年要在陌生的蠻荒之地生存下去,必定要有一個修心養(yǎng)性的精神家園,一種道德的、人格的力量相支撐。蘇軾的人生價值觀,是對儒家之重人事、佛家之重人心、道家之重自然三家思想的兼收并蓄、融會貫通,又以儒家思想為人生的基本立足點。其中,號稱“憂患之書”的《易經(jīng)》可謂伴隨一生,海南三年更是須臾不離,成為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蘇軾年輕時說:“策曾忤世人嫌汝,《易》可忘憂家有師?!保ā恫≈新勛佑傻酶娌桓吧讨荨罚┮寻选兑捉?jīng)》作為排憂解難的良師。中年謫居黃州,在苦悶和孤寂中又著手整理、續(xù)寫父蘇洵的《易》學(xué)遺著,未及完稿。晚年到海南,在當(dāng)?shù)剜l(xiāng)民和友人幫助下,搭建了一間名曰“桄榔庵”的茅屋,雖說面積狹小,僅能遮風(fēng)避雨,但“獨棲高閣多辭客,為著新書未絕麟”(《東樓》),尋丈之間成為他夜以繼日進行《易》學(xué)研究,放松和凈化心靈,寄寓無限遐想的好處所。蘇軾嘔心瀝血,反復(fù)修訂,終于完成《易》學(xué)史上可與歐陽修《易童子問》、司馬光《溫公易學(xué)》等齊名的《東坡易傳》。此外,還撰有《書傳》、《論語說》等著作。它們構(gòu)建了蘇軾生命的精神家園,他曾頗動感情地說:“撫視《易》、《書》、《論語》三書,即覺此生不虛過?!?/p>

關(guān)于《東坡易傳》的特色,《四庫全書總目》稱之“多切人事”,一語破的。蘇軾在書中對社會人生、人性人情、生死憂患及剛?cè)帷㈨樐?、得失之理,都有著深切而獨到的體悟。試舉一例,《易·系辭》云:“易與天地誰,故能彌綸天地之理。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生死之說?!碧K軾聯(lián)系人生現(xiàn)實,作了別出心裁的闡釋:“天地與人一理也……變化莫大于幽明,禍福莫烈于生死,所不可知者莫深于鬼神。知此三者,則其他莫能蔽之矣。夫茍無蔽,則人固與天地相似也?!保ā稏|坡易傳》卷七)明乎此,人的生死、成敗、榮辱、禍福,何足道哉?見諸創(chuàng)作,且看《儋耳》詩:

霹靂收威暮雨開,獨憑欄檻倚崔嵬。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風(fēng)海上來。

儋耳即儋州。正是《易》的深邃賦予蘇軾一種并生天地、吞吐江海的胸懷,一種生命自適和自主的氣度,方能在風(fēng)燭殘年寫出如此凜然豪邁的詩句,無怪乎汪師韓驚嘆道:“崷崪雄姿,經(jīng)挫折而不稍損抑,養(yǎng)浩然正氣,于此見其心聲。”(《蘇詩選評箋釋》)尤為可貴的是,蘇軾并非坐而論道,孤芳自賞,他深感海南遠離中原,文化相當(dāng)落后,于是發(fā)下宏愿:“天其以我為箕子,要使此意留南荒?!保ā段嶂喓D稀鞔嗽娛局罚Q心以殷商先賢箕子開化朝鮮為榜樣,在海南興辦學(xué)校,開啟民智,廣泛傳播中原文化。他與幼子蘇過一起抄錄經(jīng)典,自編教材,廣收學(xué)子,讓蠻荒之地響起瑯瑯讀書聲。瓊州一位姜姓學(xué)子還一舉中榜,實現(xiàn)海南科考零的突破?!董偱_紀錄》說得好:“瓊州人文之盛,實自公(蘇軾)啟之。”

二、 “細和淵明詩”——尋覓心靈的知音和寄托

蘇門大弟子黃庭堅說過:“飽吃惠州飯,細和淵明詩?!贝_實,“和陶”是蘇軾晚年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雖然早在揚州太守任上也寫過《和陶》、《飲酒》等,只是興之所之,偶而為之。大量而有意識“和陶”,是貶黜惠州及海南之后,據(jù)統(tǒng)計多達一百二十余首,堪稱一個人生奇觀和文學(xué)奇觀。究其原因,弟蘇轍(子由)在《子瞻和陶淵明詩集引》中說:“嗟夫,淵明隱居以求志,詠歌以忘老,誠古之達者?!彼约阂舱f:“但恨不早悟,猶推淵明賢?!保ā逗吞帐君嬥嚒罚┱翘諟Y明超凡脫俗的達者風(fēng)范,啟示蘇軾忘卻老邁,并且悟出寵辱不驚、怡然自得的人生真諦。

蘇軾的“和陶”,并非陶詩藝術(shù)風(fēng)格的簡單效仿,主要是借陶詩的酒杯,澆心中的塊壘,在吟誦中尋覓心靈的知音和寄托,亦委婉表達身處逆境的人生態(tài)度。試讀《和陶擬古九首》之九:

黎山有幽子,形槁神獨完。負薪入城市,笑我儒衣冠?!蒲跃F人,草莽棲龍鸞。遺我古貝幣,海風(fēng)今歲寒。

這位隱居深山、伐柴為生的黎山幽子,形槁而神完,有著仙風(fēng)道骨和仁愛之心,不如同陶氏筆下“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的“五柳先生”?亦可謂東坡的夫子自道也!有些“和陶”則借題發(fā)揮,與原作并無多大關(guān)涉。例如,昌化軍使張中本是負責(zé)監(jiān)管蘇軾的,卻為他的人品、才華所感染,彼此結(jié)為“卯酒無虛日,夜棋有達晨”的知交。張中因此獲罪外放,蘇軾頗為傷感,連作三首“和陶”詩相送。且看一送《和陶與殷晉安別》:

孤生知永棄,末路嗟長勤。久安儋耳陋,日與雕題親?!譄o再見日,笑談來生因??找髑逶娝?,不救歸裝貧。

道盡世態(tài)之炎涼,人情之冷暖,正如溫汝綸所說:“末段語別意拳拳,讀之令人惻然淚下?!保ā逗吞蘸瞎{》)蘇軾有些詩雖不標“和陶”,但外在風(fēng)韻與內(nèi)在風(fēng)骨上有陶詩如出一轍,所謂“跡其遷謫景況,蓋比淵明窮困為甚,而處之泰然,嘯詠自得,則又千載一轍也?!保ㄍ希┤纭缎戮印罚?/p>

朝陽入北林,竹樹散疏影。短籬尋丈間,寄我無窮境?!瓟?shù)朝風(fēng)雨涼,畦菊發(fā)新穎。俯仰可卒歲,何必謀二頃?

新居即前述“桄榔庵”。竹樹、疏影、短籬、畦菊,與陶淵明《歸園田居》的境界何其相似乃爾!結(jié)句“俯仰可卒歲,何必謀二頃”與陶詩“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都是對純真生命的妙悟:淡泊名利,超脫世俗,自由自在,其樂無窮!當(dāng)然,蘇軾被迫流放海南畢竟不同于陶淵明主動歸隱南山,根植于心底的政治理念并未改變,對時局的風(fēng)云變幻亦未忘懷,并借助田園風(fēng)光悄然流露出來,如《東亭》:“誰道茅檐劣容膝,海天風(fēng)雨看紛披?!庇帧稏|樓》:“長歌自謂真堪笑,底處人間是所欣?!碧K軾的曠達淡泊是以堅韌剛毅為內(nèi)核的,即使“陷于大難”、“衣食不繼”,也不時發(fā)出開朗的笑聲,顯示對邪惡、奸佞的蔑視,對道義、自由的向往!

三、 “化為黎母民”——入鄉(xiāng)隨俗,在民間獲取人生樂趣

蘇軾由朝廷大員淪為蠻荒的貶吏,其內(nèi)心的挫折感、失落感、屈辱感是不言而喻的,倘若深陷其中而不自拔,有何生趣可言?他的高明之處,就是笑對命運的不公,入鄉(xiāng)隨俗,隨遇而安,與平民百姓打成一片,在民間化解心中的郁悶,獲取新鮮的生活樂趣。蘇軾到海南不久,即作《和陶田舍始春懷古》:

茅茨破不補,嗟子乃爾貧。菜肥人愈瘦,灶閑井常勤。……借我三分地,結(jié)茅為子鄰。鳩舌尚可學(xué),化為黎母民。

黎族鄉(xiāng)民一貧如洗,常年食菜,故身形枯瘦;無糧可煮,以井水充饑。蘇軾在真誠嗟嘆悲憫中表明心跡:學(xué)習(xí)他們的方言,與他們結(jié)鄰而居,朝夕相處。他是言行一致的,很快在窮鄉(xiāng)僻壤結(jié)交了不少土著朋友,彼此吃喝、聊天,完全融為一體了?!侗痪篇毿?,遍至子云、威徽、先覺四黎之舍》詩有生動描寫:

半醒半醉問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尋牛矢覓歸路,家在牛欄西復(fù)西。

“四黎”就是儋州的四位黎族朋友。蘇軾不拘形跡,帶著“半醒半醉”的酒意去他們家串門,拉拉家長里短,聊聊奇聞趣事,人生的失意、煩悶在樸實的交往中煙消云散了。更絕的是“但尋牛矢”句,即沿著有“牛矢”(牛屎)的小路回家,就不會在曲曲彎彎的竹林草叢中迷路了?;笏诪榇笱牛l(xiāng)土氣息撲面而來。

蘇軾親近民眾,民眾也敞開胸懷接納蘇軾,在精神上撫慰他的孤寂,在生活上解決他的衣食困難。且看《縱筆三首》之三: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飽蕭條半月無。明日東家當(dāng)祭灶,只雞斗酒定膰吾。

海南農(nóng)耕落后,米貴如珠,已經(jīng)忍饑挨餓半個多月的蘇軾,似乎又不過于擔(dān)憂,因為明天是祭灶之日,鄰居們一定會送來“只雞斗酒”的祭品,供他享受一下久違的“醉飽”——也就是“引壺觴以自娛,期隱身于一醉”(《酒隱賦》)。寥寥數(shù)語,道出了蘇軾處境的艱困和個性的率真,文人的清高、矜持蕩然無存;而鄉(xiāng)鄰們的信賴、淳樸、坦誠,更令人動容!正是在貧窮而善良的平民百姓中,蘇軾感受到人間的真情和溫暖,享受了官場上從未有過的人生樂趣!朝廷的權(quán)奸章惇之流本以為蘇軾會在海南的凄風(fēng)苦雨中自生自滅,頹然倒下,他卻頭戴椰子冠,足登木屐鞋,身披蓑草衣,在鄉(xiāng)間山野中悠然自得,傲然長嘯:“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比如事遠游?!保ā秳e海南黎民表》)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流放如遠游,這是蘇軾對海南人民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恩和回報!

四、 “聚物之夭美”——苦中作樂,造就自足完滿的人生境界

元符二年(1099)儋州大旱,蘇軾在絕糧中作《老饕賦》:“蓋聚物之夭美,以養(yǎng)吾之老饕。”寫烹牛羊、嘗蟹蛤、吃杏桃、品佳釀,還有美女歌舞助興的場景。人們不免疑惑:蠻荒大旱之年,一個受貶待罪之人,何來如此美味供他這個“老饕”盡情享受?讀到賦的結(jié)尾便恍然大悟:“美人告去,已而云散……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闊而天高。”原來這是蘇軾的一次虛幻的精神會餐,一次道家“龜息法”(以靜默導(dǎo)引而忍受饑餓之術(shù))的內(nèi)心體驗,或者說一次娛樂化、藝術(shù)化的玩味人生!這種莊諧雜出、妙趣橫生的自娛自樂,還見于《菜羹賦》、《酒子賦》、《濁醪有妙理賦》等。有人不解蘇軾彼時的處境和心境,指責(zé)他“斤斤于酒食藥物之間……然都近于文字游戲了”(馬積高《賦史》)。殊不知這是蘇軾刻意把苦難娛樂化,是他對抗饑餓與匱乏的一種手段或本領(lǐng)。說實話,要在地瘠民困的海南生存下去,單憑儒家“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的守貧精神是不夠的,還要能“聚物之夭美”,笑納和善用島上草木萬物,解決“吃”的問題,給生命提供基本需求,從而造就苦中作樂,自足完滿的人生境界。

海南孤懸海中,缺糧少食,如何免于餓死呢?蘇軾“聚物之夭美”,在野菜、薯芋上作文章。他說:“水陸之味,貧不能致,煮蔓菁、蘆菔、苦薺而食之。其法不用醢醬,而有自然之味?!保ā恫烁x》)白水煮野菜,連醬醋調(diào)料都沒有,難以下咽之物成了美妙的“自然之味”。又與小兒蘇過把薯芋、玉米雜糧一鍋熬,美其名曰“玉糝羹”,并以夸張之筆作詩大贊:“番似龍涎仍釅白,味如牛乳更全清?!保ā队窦R羹》)還自憐自慰:“芋魁倘能飽,無肉奚何傷?”(《和陶擬古》)在幽默、詼諧的笑聲中,饑餓和匱乏隨風(fēng)而逝了。海南產(chǎn)海味,但北方人怕腥臊而忌食之。唐代韓愈貶嶺南潮州時,就對海味頗為恐懼:“腥臊始發(fā)越,咀吞面汗骍?!倍K軾處之泰然,大口吞吃海蠔、海螺、海蟹、八足魚等,還吃出一片樂趣:“剖之,肉與漿入水,與酒并煮,食之甚美?!保▍⒁娔Z鋒《漫話東坡》)至于“藥物”,海南天氣卑濕,地氣蒸溽,是多病而缺醫(yī)少藥之地。蘇軾不迷信,否定靈丹仙藥:“信飛仙之有藥,中無主而何依?渺松喬之安在,猶想象于庶幾。”(《天慶觀乳泉賦》)其“聚物之夭美”就是親自上山采集中草藥,制成多種藥劑,既為自身防病治病,更為治病救人,改變當(dāng)?shù)匾晕诪獒t(yī)、殺牛為禱的陋習(xí)。后人據(jù)以編成《蘇沈良方》,至今流傳。蘇軾日常注重飲茶保健:“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保ā都辰宀琛罚┯肿詣?chuàng)“養(yǎng)生三法”:晨梳頭、午坐睡、晚濯足,作有《旦起理發(fā)》、《午窗坐睡》、《夜臥濯足》等詩以記其樂??梢姡K軾的“斤斤于酒食藥物之間”,其實是以曠達的、快樂的、審美的態(tài)度擁抱生活的苦難,擁抱島上的草木萬物,因地制宜,繼續(xù)生命的活動。因此,蘇軾在極度貧困和匱乏中卻活得有滋有味,老而彌堅:“先生心平而氣和,故雖老而體胖?!保ā恫烁x》)笑納萬物,苦中作樂,譜寫了一曲生命戰(zhàn)勝困窮、恐懼、浮躁的凱歌。

綜上所述,我們從讀《易》、和陶、親民、愛物四個方面,概述了蘇軾晚年海南“茲游”的“奇絕”之處——這些貌似尋常的作為,實際融合了儒、釋、道三家的精粹,蘊含著人生“內(nèi)外兼修”的大智慧:內(nèi)則有效化解了“垂老投荒,生還無望”的消極悲觀情緒,始終保持曠達、樂觀、從容、淡定的心境;外則有力抵御了“瘴起襲帷,來掀檐”的惡劣自然環(huán)境,構(gòu)造了一個“全身遠害”的基本生存條件。否則,壞心境施虐于內(nèi),劣環(huán)境加害于外,里應(yīng)外合,內(nèi)外交攻,脆弱的生命豈不危乎殆哉,何來隨緣自造、物我兩忘的逍遙之游?蘇軾追求的“不殺而成仁”的人生哲學(xué),就是在順境與逆境的變更中,在入世與出世的糾結(jié)中,在現(xiàn)實與虛幻的交互中,既順應(yīng)自然、心平氣和、隨遇而安,又不喪失自我和信念,堅守“君子之道”的底線——思想的快樂、人格的獨立和生命的尊嚴。他曾以海南特產(chǎn)沉香為題作《沉香山子賦》:“矧儋崖之異產(chǎn),實超然而不群。既金堅而玉潤,亦鶴骨而龍筋。”這歷經(jīng)千年磨礪而其堅如金、其潤如玉、其質(zhì)如鶴骨龍筋的沉香,不正是蘇軾九死南荒、傲然北歸的形象寫照?一個凡事隨心、快活一世的達者,一個生命堅韌、精神超群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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