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小松左京

1

在誤了點趕去參加同窗會之前，他已經喝了些酒了——列車發(fā)車之前碰巧遇到個重要的客人，不得已在酒吧陪著坐了約莫一個鐘頭。下列車后他心急火燎地打的趕赴聚會地點，可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的中餐館，焦躁不堪的他踩著樓梯上二樓包間時，在一二級臺階之間一腳踩空摔了個跟頭，腦袋撞上了墻壁——有那么一兩秒鐘，他感到天旋地轉，意識不清，不過也就那么一瞬間的事。他拒絕了服務員的攙扶，自個兒站了起來，一邊摸著發(fā)疼的腰背和后腦勺，一邊緩緩踱向二樓。聚會的包間在上樓梯后的頭一間屋子，一個老朋友顯然是聽到他剛剛摔倒的聲響，從房間里探出頭來。

“這家伙還是這么毛手毛腳的！”——揶揄的笑聲撲面而來，親昵的招呼聲此起彼伏：“哎喲喂”“嗨”“好久不見吶”——他被老朋友們拉進已然杯盤狼藉的席間。屋子里擠滿了人，充斥著大笑與粗野的談話聲，悶熱中彌漫著一股煙味。盡管他已經喝過些酒了，但聚會上，他還是和大家一同舉杯痛飲，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剛喝下一大杯啤酒，緊接著自己的杯里就不知被哪個家伙倒?jié)M了清酒②。接著又幾大杯下肚，他不禁懷疑有次自己杯里倒的是威士忌。

雖然他的酒量也不壞，可最終還是不勝酒力。與其說醉酒了，倒不如說他沉醉在同窗會融洽的氣氛中。在場的都是些舊時期的初中好友——盡是些差生，好學生幾乎沒有。有體育部的同學，也有當時聲名顯赫的不良少年，還有總是掙扎在及格線上的吊車尾們。大家都是被戰(zhàn)爭摧殘的一代。他回憶起戰(zhàn)爭結束初期，大家雖然都還只是初中生，但都已學會了抽煙、當掮客。他們將占領軍的煙草、巧克力和香口膠弄來倒賣，把家里、學校里的東西偷偷拿去黑市上換錢，為的只是能吃上摻了葡萄糖的饅頭、放了香精的紅豆年糕粥，喝上一口炸彈酒③。他們把當時學校統(tǒng)一配置的制服軍帽弄得前后繃直、油光筆挺——時下人們把這種流行稱為“航母風”。他們戴著“航母帽”，解開上衣扣，對其他學校的初中生吹胡子瞪眼、耀武揚威，將后者的?；?、錢財、手表洗劫一空。于是你來我往，下戰(zhàn)書、打群架——棒球球棒、鐵鏈子、匕首，乃至自行車鏈條，無所不用，到最后日本刀都端了出來——雖然只是為了撐撐場面、嚇嚇對方?？傊?，當時的他們就像傻瓜一樣，成日惹是生非、胡攪蠻斗。在這些昔日的伙伴當中，他記得有兩個人是預科練①選拔的被淘汰者，回來后這倆人被地痞流氓所蠱惑，居然成了臭名昭著的初中生持槍強盜，無能的警察也對其無可奈何。這兩個在大空襲中得以幸存、又在預科練選拔當中僥幸逃脫的家伙，卻在戰(zhàn)爭快要結束、還差幾個月就步入十六歲的時候被憲兵隊逮住盤查——其中一人僥幸逃脫，另一人卻慘遭射殺。雖然跟死去的那個家伙不怎么熟絡，但無意中想起來，那張臉，那張十六七歲依舊稚氣未脫的面龐就浮現(xiàn)在眼前?！鞍?，說起來，還真不知道那家伙上了年紀該是怎么一副模樣……”，他想著想著，忽地，一幅幅曾經的畫面沒有緣由地浮現(xiàn)在眼前：

燃燒彈那震天顫地的地毯式地狂轟濫炸；使人雙目難睜、呼吸難繼，夾帶著烈焰與飛灰的狂風；浸在焚毀的噴水池里的死去嬰孩漂亮的臉龐；只要經過街道就會被死死瞄準的恐懼感；被二十毫米機槍打得千瘡百孔的敵戰(zhàn)機，還有那早已停轉的螺旋槳；每日三餐用來果腹的大豆；成日欺凌初中生的教師、高年級生、軍人；兵工廠里車床加工時那足以弄瞎眼睛的滾燙飛屑；恨不得提竹刀竹槍上戰(zhàn)場拼個你死我活的骨瘦如柴的初中生們……

他一個勁地喝著酒，不知是為了讓自己更沉湎于過去，還是只想要將往事從腦海中攆出。人越醉，越感到橫亙在過去與現(xiàn)今的界線愈發(fā)模糊，隨之而來的是各種五味雜陳的感情——冷漠無情、怒火中燒、痛不欲生、熱淚盈眶……百感交集之下，他的心緒開始漸漸明朗。

席上已是亂作一團，大家開始用走了調的粗啞嗓音放聲歌唱，唱的盡是些校歌、助威歌，還有當年調戲女同學的下流數數歌謠。他也一起拍著手大聲跟唱，但他總覺得這些歌讓自己心里很不舒服，像有個疙瘩似的。于是他索性在大家歌唱到某一段落的時候，放聲唱起：

“為此一命之生，

殺伐萬千之人……”

日本遭受空襲最慘烈之時，是在昭和二十年②戰(zhàn)爭行將結束的時候。那時只要聽到收音機流淌出這首《突擊隊之歌》，外頭的擴音喇叭就會宣告軍情處的防空警報被解除。和這首歌一同想起的，是那年夏天硝煙彌漫的天空，還有高射炮的轟鳴，以及B29轟炸機編隊那宛若大地深處傳來的投彈爆炸聲。“大家也一定會跟著我唱起來的！”他心想。可是席上每個人都自顧自地吵吵嚷嚷，沒人跟他一起唱下去。

“喂！停下！”有個家伙用醉醺醺的聲音朝他嚷嚷道，“這是哪門子歌啊？”

“忘記了？你這沒出息的家伙！”他顯得有點不高興，“各位！我們來唱預科練之歌吧！大家一起來！”

他站起身，拿捏了下以前高中時唱這首歌的要領，使勁地拍手唱了起來：

“年輕熱血預科練，

七顆紐扣櫻和錨……”③

這首歌，歌詠的是那些注定要被遺棄在充滿血腥與汗味的戰(zhàn)場上的年輕人，痛切中帶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男子氣概。雖然打仗那時他不是特別喜歡，但這時脫口唱出，依然感到渾身熱血澎湃。畢竟其在戰(zhàn)前被奉為宿舍之歌，在戰(zhàn)時被奉為青春之曲。

“喂，你也跟著唱??！”他拉住身旁一個男子的胳膊，試著讓他也站起來加入合唱。

可那男的一臉不解，甩開了他的手。

“什么歌啊，這是……”

“混賬，居然還有人不知道這首歌！”他叫道，“喂！玉置！你這預科練淘汰生，快跟著一起唱！”

剛站起身想要去廁所還是哪兒的玉置被他一把拉住，差點踉蹌摔倒。

“來！跟著我唱——今日飛翔伴彩霞……”

“放開！”玉置皺著眉頭說，“這是哪門子的歌？聽都沒聽過。換首別的歌我興許還能跟你一起唱來著。”

“聽都沒聽過？怎么回事？”他有點火了，“你居然不知道這首歌？你不是預科練淘汰生嗎，你跟我裝傻？”endprint

“預科練？”玉置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說，“什么玩意兒？”

“你跟我開玩笑是吧！”他趁著酒醉的勢頭，一把抓起玉置的衣領——這在以前他從未干過——“打仗那會兒，你被選去預征預科練，大家不是一起去車站給你送行來著！你這小子還模仿襲擊珍珠港的水上突擊隊，不說‘我出發(fā)了，反而說‘別了！”

“什么時候的事？”玉置雙眉緊蹙，滿臉狐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打仗的時候……打什么仗？”

“裝糊涂也適可而止吧！”——他徹底發(fā)火了。怒火填膺的他大叫著朝玉置撲了上去，但后者顯然沒有喝得像他那么醉。玉置一把鉗住他的手腕，兩人滾作一團。桌子被掀翻了，杯盤碎了一地。周圍人好不容易才將他倆拉開。

“行了吧，玉置，”有人開口說，“這家伙喝醉了?！?/p>

“搞什么？這混賬……”玉置被眾人緊緊拽住，鐵青著臉，雙眼好似要噴出火來，“什么打仗、預科練，凈說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那你又在搞什么！”他也臉色鐵青，對著玉置大叫，“打仗的事，居然跟我裝不知道……”

“喂，紺野，冷靜些，”同窗會的干事長說，“你今天可有點奇怪啊。”

“怎么……大家都聽見了不是？這家伙裝傻戲弄我！”他唾沫橫飛地說，“那時候，大家都去了不是嗎？送玉置去預科練的時候！我們還送給這小子一面旗呢……”

他看到，在座的誰也沒有首肯——反而，每個人都朝他投來詫異疑惑的目光。

“去了對吧？你們都記得吧！”他叫道，“聽，我剛剛唱的不就是預科練之歌嗎？對了！還記得在回來的路上，緊急避難的警鐘響起來了——直接跳過防空警報?。∥覀兌级愕搅朔揽諔?zhàn)壕里頭，沒過一會兒就飛來了一大群艦載機……”

“這家伙怎么了，”干事長說，“都在說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給玉置送行？有這回事？”

“初中三年級的時候！”酒醉暴怒之下，他的臉色顯得慘白，“在我們動身前往兵工廠之前！”

“動身前往兵工廠……我們初中生，沒事去兵工廠干什么？”

“連你這小子也在裝傻嗎！”他叫起來，聲音快哭出一般，“你們都忘記那場戰(zhàn)爭了嗎？那場大東亞戰(zhàn)爭①！”

“這家伙怎么回事？”——窸窣的咬耳聲從四周傳來——“剛才在樓梯那兒把腦袋撞壞了嗎？”

“好了好了，醒醒酒吧！”干事長遞給他一杯水，以一副和事老的姿態(tài)邊說邊拍著他的肩膀，“你的腦子出了什么問題我不太清楚，但總之還是冷靜下來仔細回想下吧，我們年少的時候，壓根就沒有什么戰(zhàn)爭不是嗎？”

一瞬間，他徹底找不著北了——望著四周，目瞪口呆?？伤_鑿地看見，在他周圍的，確實都是自己的初中老友。一股無可奈何的沖動從他酩酊爛醉的身心深處涌出——“混賬！你們這些家伙都醉了嗎！合計起來整我是吧！”他發(fā)瘋似的吶喊道。眾人上前將其按住，他開始猛烈地吐了起來。嘔吐的同時，他感到自己的意識好像失去了支柱一般，在如醉如夢之中，沉入了苦澀的谷底。

2

翌日，強烈的宿醉之下他不得不向公司請了假。時至下午，他總算能起身喝水，但口中依舊呻吟個不停，并不時地嘔吐。但不管怎么說，總算熬過去了——他隱約記得自己干了件這四五年來最失態(tài)、最尷尬的事。對于昨夜同窗會過后自己是怎么被送回家中，他完全沒有印象。相反，自己失態(tài)所產生的悔恨感卻異常清晰。但腦海中一團亂麻，至于出丑的原因，他也無從記起了。

傍晚時分，他自覺恢復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出房間，這時電話響起，原是昨夜同窗會一位干事長的問候來電。

“真夠嗆啊?！备墒麻L的語氣充滿了同情。

“沒臉見人了?！彼哉Z一般小聲說道。

“昨晚你到底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對方說著，語氣似乎緩和了許多，“唱著我們聽都沒聽過的歌曲，還叫大家跟著你一起唱。你還死命抓著玉置不放，斬釘截鐵地說以前曾有過戰(zhàn)爭，怎么可能嘛……”

突然，所有一切又在眼前重現(xiàn)了！他全身立刻冒起了冷汗。宿醉那惡心的感覺，再次如胃液倒流般從腹部深處涌起。不知不覺間，他掛上了聽筒。

那一切，難道不是自己爛醉時做的噩夢嗎？

他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以理清思緒，但他感到支撐身體的脊柱正搖搖欲墜，整個世界在繞著他團團旋轉。坐立不安的他只好又躺回鋪席上。

怎么可能發(fā)生這么荒唐的事！怎么可能！

在焦躁和不安的驅使下，他猛地起身，向進到房間里的妻子大聲質問：“打仗那時候，你還是小學生是吧？”

“打仗？”妻子吃了一驚似的看著他，“打仗那時候——什么時候？”

“你上小學那時，不是因為戰(zhàn)爭一度被遣散過嗎？”

“上小學……你剛剛說我被怎么了？”妻子把手貼在耳朵上問。

“你……”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咽下苦澀的唾液，“你……該記得那場戰(zhàn)爭吧？二十……二十三年前的那……那場大東亞戰(zhàn)爭……”

“究竟是怎么回事？”妻子茫然地斜著頭，“二十三年前？你說的……究竟是哪個國家的戰(zhàn)爭？”

“日本和美國！”他忍不住叫了出來，“日本……在昭和十六年①十二月八日的時候攻擊了夏威夷的珍珠港，開始了和美國、英國的戰(zhàn)爭！最后日本遭受了慘烈的大空襲，最終戰(zhàn)敗……”

“老公，你酒還沒醒嗎？”妻子以一種不安的表情望著他，“日本和美國的戰(zhàn)爭……從來沒聽說過啊。什么日本遭空襲、戰(zhàn)敗之類的?！?/p>

“啊……”他大口喘著氣，“那么二十三年前都發(fā)生了什么？你說！”

“哎呀，以前的事我哪記得那么清楚……”妻子站了起來，毫不在意地說，“我看你昨晚睡著的時候，臉色真的不太好呢?！?/p>

哪里還躺得下去。盡管胃里翻江倒海，腦袋鉆孔一般疼痛，他還是努力穿上了衣服，踉踉蹌蹌地出了門。

想吐，不管是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好幾次，他倚著電線桿將胃液傾吐而出。endprint

在經過商業(yè)街那家大型書店門口的時候，他總算明白了自己出門的目的所在——他慌不迭地進入書店，匆匆趕到自己印象中的那排書架前，用急不可耐的眼神一排排掃視著書脊。

一無所獲。

他確信自己的記憶是沒錯的，可眼前這排書架上原本滿滿當當的戰(zhàn)爭史和戰(zhàn)爭小說現(xiàn)已不見蹤影。在新書推薦分區(qū)里，有關此類的書籍也蕩然無存。他取來書店的圖書目錄來回翻閱，卻始終無法覓得《野火》②和《真空地帶》③的名字，就連《大和戰(zhàn)列艦》④都不見了——記憶里所有有關戰(zhàn)爭的文學著作統(tǒng)統(tǒng)蒸發(fā)殆盡。無意中看到“戰(zhàn)爭”二字，激動之余定睛細看，才發(fā)現(xiàn)原是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書店里有馬爾羅的《人類境況》⑤，可卻找不到日文譯本。

“怎么會是這個樣子……”他在心底喃喃自語。好似得了貧血癥一般，他感到紫色在漸漸吞噬自己的視線。可是話說回來，如果那場大戰(zhàn)爭真的不曾存在——日本的命運、日本整個社會由上至下，不都將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嗎？如果那場大戰(zhàn)爭真的不曾存在——那刻骨銘心的民族敗戰(zhàn)之痛、那劇烈的民族精神創(chuàng)傷，自然也將不復存在不是嗎？

失魂落魄地出了書店，沿著街道經過五六間商鋪后，他在玩具店門口停下了腳步。像被磁石吸引一般，他進到店里，將其中羅列的塑料模型玩具一只接一只巨細無遺地查看——沒有，一直以來暢銷不衰的大和戰(zhàn)列艦的模型壓根沒有。武藏⑥、陸奧⑦、零戰(zhàn)⑧也覓尋無獲。取而代之陳列著的盡是美國的軍用機、汽車，還有商船的模型。他再次折返書店——途中他還特意進了唱片店一趟，沒有發(fā)現(xiàn)軍歌集——他從書店盡頭的參考資料書籍分區(qū)揀出歷史年表和《日本現(xiàn)代史》買下。在回家的路上，他將這兩本書緊緊抱在胸前，不安與惡寒使他渾身戰(zhàn)栗不已——剩下要做的，就是將這兩本書解剖透徹。倘若真的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爭，那么昭和以來①的歷史究竟是如何演變的？倘若戰(zhàn)爭不曾存在，當今的日本社會將會以怎樣的面目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3

看不懂，怎么看也看不懂——他將兩本書徹夜通讀，可一切都仿若云里霧里似的完全弄不明白。書中詳細記載了“二·二六事件②”的原委，在他模糊的印象里，書中對該事件所述與實際并無二致?？墒菑摹岸ざ录痹偻?，尤其是昭和十二年至昭和二十年——年表上關于這段時間的描寫他咀嚼百遍也還是難明其意。極度困乏之下，他不小心睡了過去。第二天他索性不去上班，將眼睛睜得渾圓，繼續(xù)向那兩本書發(fā)起挑戰(zhàn)——還是不懂，他從中只讀到了焦慮與煩躁。曾經他認為，充斥著復雜術語與表象的哲學書刊也好、堆滿了大量公式的近代數學和理論物理專業(yè)書籍也好，畢竟都是人寫出來的東西，不可能會弄不懂，可是苦讀百遍到最后，不管是字面還是文章，他再如何鉆研，也還是如墮五里霧中，回頭去讀多少遍也還是枉然——現(xiàn)在的他就是這種感受?！岸ざ录敝蟮臍v史他完全搞不明白，明明寫在書上可他就是無法理解。年表上有出現(xiàn)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名字，他本想了解這兩人對歷史產生了什么影響，可是看到最后，他只知道歷史上存在過這兩個人，世界史的走向他還是無法把握。有那么幾次，他自以為找到了一點頭緒，可是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愈是做無用的努力，偏頭痛愈甚。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將歷史書一擲，呆然地自問道。這迷霧一般的現(xiàn)代史只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

大東亞戰(zhàn)爭不曾存在過！

至少，在歷史書記載的20世紀30年代到20世紀40年代的歷史中，使全世界人民都陷入水深火熱的那場世界大戰(zhàn)不曾存在。不單是書中沒有記錄，更可怕的是，對于那場戰(zhàn)爭，他的朋友、他的妻子的記憶都是一片空白——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未經歷過那場戰(zhàn)爭。他們認為的歷史事實，就是他所謂的那場戰(zhàn)爭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吐意再次襲來，他閉上了雙眼。

這種種事情，該如何才能想得通？受不了強烈的吐意，他把手貼在額頭上。頭疼得很，可他還是絞盡腦汁試著將思緒細細整理。第一種推斷，就是他墜入至一個異世界、融入到了一個迥然不同的歷史之中?？墒?，如此科幻的事情，真有發(fā)生的可能嗎？退一萬步來說，假如他真的從原本的世界墜入一個歷史截然不同的迥異時空中——墜入一個不曾發(fā)生大東亞戰(zhàn)爭的世界里的話，那至少也該出現(xiàn)許多與他原知世界判然有異的現(xiàn)象。因為再怎么想，歷史必將會因為戰(zhàn)爭的不存在而發(fā)生極大改變，絕不可能會演變至如今的社會形態(tài)，世界必將展現(xiàn)出更加不同的面貌——可是，城市的模樣也好，自己的妻子、朋友也好，他的日常生活一如既往地持續(xù)著，現(xiàn)今的這個世界跟他一直以來所熟悉的世界并無二致……不同的只是，這個世界不曾經歷過二十三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

另一種推斷就是，戰(zhàn)爭確實存在過，不知是誰——不，不知是什么事物，將有關這場戰(zhàn)爭的記錄與記憶統(tǒng)統(tǒng)抹消殆盡，并將這一塊歷史斷層天衣無縫地填補合并。所有記錄戰(zhàn)爭的載體全都不見了，大家關于戰(zhàn)爭的記憶也蒸發(fā)得一干二凈?？墒沁@種事情，不僅人力不可及，聽上去也更似天方夜譚。但不管怎么說，現(xiàn)今的這個世界與他參加同窗聚會之前的那個世界根本毫無區(qū)別。將那場戰(zhàn)爭對日本所帶來的精神影響消除，若在之前，他根本無法想象社會將變成什么模樣。他接著將思緒整理，又挖掘出了更多的可能性。他把前面的兩種想法用A、B標注區(qū)別，接著又寫出了其他推斷：

C. 戰(zhàn)爭確實存在過，但不知為何，突然間所有人都選擇掩蓋事實，將記錄抹殺；

D. 戰(zhàn)爭不曾存在過，是自己精神出現(xiàn)了異常，妄想出一場根本不存在的戰(zhàn)爭；

E. 自己自同窗會跌跤、爛醉之后就開始做噩夢，至今尚未醒來。

盡管在他認為，C和D都沒有發(fā)生的可能，但至少這三種推斷已經否定了這件事是一種超自然現(xiàn)象，看似在情理之中。

無論如何，目前似乎隱約摸到了些線索。ABCDE，他緊緊地攥著這五個假設，開始魂不守舍地尋找戰(zhàn)爭消失的原因。

他開始緣木求魚。

公司的工作他大半棄置不顧了。詢問別人也好，去圖書館查閱資料也好，卻只讓他更加彷徨失措。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他見人就抓住不放，將自己的記憶傾吐而出：endprint

“課長，您不是作為學生兵上過戰(zhàn)場嗎？而且您還是突擊隊的幸存者吧？”“部長，您當時確實是海軍少校沒錯吧？而且您還搭乘戰(zhàn)列艦出征過中途島戰(zhàn)役吧？”

“你，究竟在說些什么東西？”

如是話語與怪異目光——這就是他得到的回復。

他拜訪了報社的朋友，拿到了舊報紙的縮印版?？蓤蠹埳蠞M篇的新聞消息就像被一層薄霧籠罩著，他完全無法理解。

“你怎么會抱著這么白癡的幻想？”朋友皺著眉問他，“沒有過戰(zhàn)爭就是沒有過戰(zhàn)爭，聽你滿口描述那場什么大戰(zhàn)役，好像沒有就不行似的，你腦子里怎么塞著這么奇怪的想法？”

“因為……”他一時語塞，但隨即將思路重新整理了下，開口道，“因為，倘若沒有那場戰(zhàn)爭，現(xiàn)在日本的狀態(tài)不是相當耐人尋味嗎？倘若沒有那場戰(zhàn)爭……那么日本何以成為一個主權在民的民主主義國家？天皇何以成為了一種象征擺設？征兵制何以被廢除？和平憲法何以被頒布……”

講到這，他再次語塞，但緊接著，他如潰堤一般滔滔不絕起來：“那個前近代與近代都被黑暗和動蕩所籠罩的日本，那個被陰森的極權與軍事力量所掌控、撕扯的軍國主義的日本，如果沒有碰上大東亞戰(zhàn)爭和戰(zhàn)爭戰(zhàn)敗這悲慘的結局，是何以能夠將這些陰暗面一掃而光？為何現(xiàn)在日本能夠與美國結為軍事同盟？為什么現(xiàn)在……日本的軍備支出得以削減，還成為了世界第三大工業(yè)國？為什么家族制度會被顛覆？為什么土地會被解放？為什么思想、言論、結社都獲得了自由……”

“是這樣沒錯?！迸笥巡灰詾槿坏卣f，“但是其實，沒有你所說的那場大戰(zhàn)爭，日本不也會變成這樣不是嗎？”

“可是……”他汗流浹背，大口地喘著氣，“事情怎么可能這么理所當然……”

“那么，”朋友問他，“如果你所說的‘戰(zhàn)爭真的存在的話，日本會變成什么樣呢？”

他絞盡了自己畢生所知與全部記憶，再次滔滔無竭地開口傾訴：從前的日本是怎樣地熱衷戰(zhàn)爭，日本的國民是怎樣被軍隊、權力機構和統(tǒng)治階級拖入戰(zhàn)爭當中，日本給予了周邊諸國怎樣的徹骨痛楚，戰(zhàn)爭犧牲了多少國民，日本是怎樣戰(zhàn)敗的……以及經歷上述種種之后，日本的歷史車轍指向何方——從昭和十年代到現(xiàn)時，他說得下巴幾近脫臼。

“唔……”朋友還皺著眉，“說得不錯，還有條有理的?！?/p>

“可是——”朋友接著說：

“為什么非得有你所謂的‘戰(zhàn)爭存在，日本才會變成這樣呢？按照正常的歷史演變，變成這樣不也在情理之中嗎？戰(zhàn)爭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F(xiàn)在你所看到的世界不就正好嗎？另外，真要讓我說句實在話，如果真的存在那樣的大戰(zhàn)爭的話，世界是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p>

他陷入了無可名狀的混亂中——沒有戰(zhàn)爭，日本政府卻能夠頒布現(xiàn)行憲法；沒有戰(zhàn)爭，天皇卻能夠發(fā)布《人間宣言》①；財閥解體、土地解放、軍部解放、家族制度改革、民主主義體制建立——沒有戰(zhàn)爭，這些事明明都不可能發(fā)生……但是，沒有戰(zhàn)爭，發(fā)生這些事的可能性，可以說絕對沒有嗎……

縱使千頭萬緒，他還是不愿就此罷休?！笆郎弦欢ㄟ€存在著那場大戰(zhàn)爭的遺跡！就算是蛛絲馬跡也好，也一定會存留在這世上！”——這么想著，他開始拼命奔走，搜尋記憶里那些埋有二戰(zhàn)戰(zhàn)死者的墳冢與忠魂塔?？沙巳涨?、日俄戰(zhàn)爭的遺跡外，關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遺跡他一無所獲。記憶中那些標有五角星②的地方竟矗立著別的墳塋。

終于，他橫下心開始向廣島進發(fā)。當即將看到自己過去曾多次造訪的和平公園時，他心悸不已——可到了一看，那兒竟然化名為“市民公園”。原子彈爆炸遺址不見了，印象中的原子彈爆炸紀念館的建筑群也變成了普通的美術館。核爆被害者所居住的住宅街道變成了一堆不起眼的破屋群。本該被核爆火焰摧毀得一干二凈的舊街區(qū)卻還有些許殘留，問旁人才得知，一部分是因為普通火災燒毀，而另一部分因為城市規(guī)劃被拆除了。沒有人知道那奪走二十萬條性命、在日本人心底剜下不可名狀的傷痕的悲慘事件的存在——即，昭和二十年八月六日，廣島不曾被投下原子彈。

他漸漸開始懷疑自己精神上出了問題——這是否就是人們所說的“意識風化”？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的人都理所當然地生活在不曾發(fā)生那場戰(zhàn)爭的史實之下，并且他們堅信，正因為沒有發(fā)生過那場大戰(zhàn)爭，日本社會才能夠走到今天。不，他們甚至從未想象過日本會發(fā)生那樣的大戰(zhàn)爭。這個世界從三十多年前至今，一直保持著其條理分明、不容置疑的狀態(tài)——在這個世界里，只有自己懷揣著別人絕無僅有的記憶，只有自己擁有著對戰(zhàn)爭的體驗與感觸。那么、那么自己到底該怎么辦？

“你究竟上不上班了？”妻子終于忍不住問他，“課長來過電話，說建議你停職休養(yǎng)一段時間。說真的，二十年前戰(zhàn)爭發(fā)生過還是沒發(fā)生過，有所謂嗎？有戰(zhàn)爭也好，沒戰(zhàn)爭也好，現(xiàn)在的生活還不都一個樣？房貸要還，孩子要養(yǎng)，比起考慮以前存不存在過戰(zhàn)爭，你更應該考慮下眼前和未來的事情！真拿你沒辦法！”

“簡直是一團亂麻?！彼巴獍讜冎瞒[次櫛比的住宅小區(qū)，百思不得其解。人世間根本沒有發(fā)生什么特別的變化?！白≌^(qū)”這種奇形怪狀的（在他認為是戰(zhàn)后衍生的）建筑群也好，市中心擁堵不堪的汽車也好，高速公路也好，新干線也好，摩天大樓也好，東海岸連綿的大都市帶也好，嬉皮士運動也好，幻覺藝術也好，“孔雀革命”①也好，電視上的人氣節(jié)目也好，他在公司的工作也好……一切的一切都與他在遭受“認知沖擊”之前毫無二致。日常生活一如既往，事前抑或事后均沒有物事產生異樣的變化——要說唯一發(fā)生變化的，那就是關于那場戰(zhàn)爭的所有記錄、所有文學作品都從人間蒸發(fā)了，就連他家中關于二戰(zhàn)的藏書也難逃劫數。盡管他在人世間的周遭生活絲毫沒有因為這點變化而產生改變，但就因為這“唯一的變化點”，他陷入了混亂與不安的泥潭當中——且全世界只有他一人，意識到這本不該消失的東西消失了，而這在他的人生當中，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那么，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既然眼前的世界、當下的生活沒有發(fā)生一丁點的改變，那么執(zhí)拗于戰(zhàn)爭存在與否，真的有意義嗎？只有他一人，對戰(zhàn)爭還歷歷在目；只有他一人，擁有關于戰(zhàn)爭的記憶——只要棄置這細枝末節(jié)于不顧，他照樣能夠與世人相安無事，將生活“一如既往”地過下去：他可以照常去公司上班，賺取薪水養(yǎng)育妻子兒女，住進剛在郊外購置的那套簡潔獨戶房，然后混個職稱，挨到退休的年紀，最后前往國外觀光旅游，迎接安詳的晚年生活……思及此，自己還真有必要固執(zhí)己見，去與每個人爭個面紅耳赤嗎？他閉上眼，試著將利弊斟酌：只要他將記憶囫圇吞下，一舉一動與別人保持一致，那么一切都將安然如故……只要這樣做，一切就可以“畫上圓滿的句號”。就算他的記憶是無誤的，戰(zhàn)爭真的發(fā)生過，大家都承認戰(zhàn)爭曾經存在這個事實，對現(xiàn)今也絕不會產生什么改變——這么說來，現(xiàn)在還爭辯戰(zhàn)爭存在與否，真的沒有什么意義，不是嗎？endprint

“不！不是這樣的！”夜半時分，他突然從床上驚醒而起，咬牙切齒地在心中怒吼道。他做了一個自己也認為不像夢的夢。夢中，他清晰地聽見幾萬、幾十萬人凄慘的哀嚎聲從戰(zhàn)火熊熊、硝煙彌漫的遠方傳來。萬米之上的蒼穹，一團團金屬外殼包裹著的地獄之火被機械地肆意投下，緊接著，大地被烈焰席卷，火焰在汽油彈的助燃下開始瘋狂地舞蹈。他看到，狂風卷起的屋頂鐵皮讓人身首異處；他看到，身著水手服、舌頭吐出、眼珠暴突、毛發(fā)被燒得一干二凈的女學生膨脹臃腫的尸體；他看到，人們的家當被烈焰噬為黑灰；他還看到，成千上萬的人們在饑餓、疲勞、苦痛的折磨下死去，他們的心臟化作一顆顆石頭遍布大地。突然一瞬間，一道灼熱的白光閃過，碩大無朋的蘑菇云下，那一顆顆石化的心臟、燒焦的肉塊變成炭，最后變作一縷縷青煙……南日本海、荒野大地，云的所到之處，百萬日本士兵橫尸千里。日本國土被千萬噸鐵塊砸得滿目瘡痍，國民原有的生活被數不盡的火藥焚毀殆盡。而世界上又有數億魂靈被那百萬日本士兵所釀就的破壞和殺戮所壓迫，在抑郁與苦悶中喘不得氣——這血淋淋的歷史如果不復存在的話，那么它所造就的“世界”和“人類”的另一面——那兇惡、嗜血而“機械化”的一面又如何得以表現(xiàn)？人類畢竟是一種弱小、丑惡、盲目崇拜英雄的生物，如果戰(zhàn)爭從全人類共同的認知和記憶中剔除的話，就算現(xiàn)今的世界在自己面前展現(xiàn)出和曾經的“現(xiàn)在”完全一樣的面貌，這個世界也一定丟掉了某種根深蒂固的東西：顛覆世界的苦難，摧殘身心的戕害，幾千萬，不，幾億同胞流下的鮮血……人類通過這些磨難換來了“血的教訓”和對殘酷戰(zhàn)爭的反省。在他看來，這一切，這個世界確已缺欠了。

必須將這個史實告諸世界——他下定了決心。他有責任，讓世界記住那場戰(zhàn)爭，將戰(zhàn)爭的原委“布公”于世。眼前的這個世界，即使不因發(fā)生戰(zhàn)爭也能夠演變至當今的面貌，那么他也有義務告知自己的同胞：存在著另一種歷史演變的可能性，那條歷史路線的終點是與現(xiàn)今世界相同的，但那條路上充滿了戰(zhàn)爭所帶來的苦難與悲慘——而他，就是從那條路上一步步走來，飽嘗苦難，同時把悲慘盡收眼底的世上唯一一人。

他從木材廠買來一塊四方木板，做成了一個巨大的標語牌，然后扛著它站在日比谷公園①的一隅。標語牌上，他用記號筆大大地寫著：

戰(zhàn)爭曾經存在，

死了很多人，

日本戰(zhàn)敗了。

淹沒在路人投來的好奇的、莫若說是冷漠的目光下，他一邊將標語牌高舉，一邊聲嘶力竭地訴說著，訴說他親眼看到的事實——被突擊隊強征入伍，最終戰(zhàn)死的學長的尸體；空襲過后堆積如山的尸?。荒切┮驗闋I養(yǎng)不良而死去的人們；以殺人為樂胡亂掃射的機槍；被流彈打掉頭蓋骨的小學生；遍野的餓殍、顛沛流離的國民；廣島和長崎的慘??；政府對言論思想的鎮(zhèn)壓、使人喪命的拷問酷刑；占領軍的殘暴蠻橫；日本的戰(zhàn)敗，以及寧為玉碎的自殺主義的興起……他對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想到就說，說個不停，說累了他就放聲唱歌：《我們受天皇召喚》《啊，那臉，那聲音》《臘寶兒島航空隊》《月月火水木金金》②《擊滅美英之歌》《直到勝利之日》……他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戰(zhàn)時歌曲都唱了出來——聲淚俱下。他揮舞著肢體、大聲疾呼，直到精疲力竭、憔悴枯槁。這一切，只為得到人們的理解——戰(zhàn)爭曾經存在，抑或是說，有另一個經歷過戰(zhàn)爭的日本存在著……

“公園里有個瘋子”——流言在日比谷一帶口耳相傳，不出幾日便引來了警察，緊接著精神病院的病患護送車也聞風而至。警察、醫(yī)護人員試著將他帶走，他不停地反抗，并抓住前者的手腕，歇斯底里道：

“聽著！是真的！二十多年前有場大戰(zhàn)爭！那時候這一帶可是一片火海！日本輸了……”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大家應付著將他往車里拽，突然他兩眼放光，指著一個醫(yī)護人員大叫：

“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了！果然你們每個人都在裝蒜！都在有意掩蓋那場戰(zhàn)爭！想將有關戰(zhàn)爭的一切從這世上抹殺掉是吧？沒用的，我看到了！你這家伙……你這家伙是憲兵對吧！那個臂章……”

“你說這個？”醫(yī)護人員指著自己戴著的十字形臂章。

“剛剛我看到了！把那個臂章翻過來！反面肯定是憲兵臂章！”

醫(yī)護人員和警察一時面面相覷，但很快，他們互相用眼神示意——突然間，他們用粗暴的動作從兩側將他的胳膊死死夾住，試著將他強塞入護送車內。他竭力反抗，并對著四周看熱鬧的人群不住地大喊道：

“大家聽著！真的有過戰(zhàn)爭！快想起來吧！聽聽我的話啊！”

剛被塞入車內的他一頭撞開車門，跑出了四五米，又被強行逮住往回拽。他晃著頭，用嘶啞的聲音振聾發(fā)聵般地唱了起來：

“年輕櫻花的花蕾，

恰若男子漢性命，

為國大義而捐軀，

乃吾學生之榮譽……”③

在押解回車上的過程中，他的歌聲清晰嘹亮，即使在門咚的一聲被關上、護送車如離弦之箭一般疾馳而去之后，那歌聲似乎也還在流淌——可那些站在周遭、目睹了這一切的人們的臉上卻始終寫滿了“那是什么歌”的茫然表情，車開走后，這表情也漸漸淡去，人群開始稀稀拉拉地四散開來。午后日比谷公園的那一隅，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展現(xiàn)出一如既往的明媚春日景象。

【責任編輯：曾 捷】

①此文為小松左京于1968年著。

②以米、米麴和水發(fā)酵而成的一種傳統(tǒng)日本酒類，平均酒精濃度在15%左右。

③大杯裝啤酒，小杯裝烈酒，小杯放入大杯中，兩種酒同時喝。

①海軍飛行預科練習生。迫于海軍航空隊越來越大的人力缺口，1929年，日本海軍終于改變以往嚴禁從民間招募飛行員的做法，開始從日本全國高等小學畢業(yè)生中招收海軍飛行員，在其后的1930年頒布了《海軍練習航空令》和《海軍練習航空隊規(guī)則》，將其制度化，最初稱預科練習生，后來改稱飛行預科練習生，簡稱預科練。

②公元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年。endprint

③《若鷲之歌》，二戰(zhàn)時期日本軍歌，別名《預科練之歌》。

①日本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參戰(zhàn)遠東和太平洋戰(zhàn)場的戰(zhàn)爭總稱，涵括東亞、南洋的中日戰(zhàn)爭和太平洋戰(zhàn)爭。

①公元1941年。

②日本小說家大岡升平（1909-1988）的最高文學杰作。描寫的是二戰(zhàn)末期的菲律賓戰(zhàn)場上，日軍一等兵田村及他所目睹的其他散兵游勇的“生存”故事。體現(xiàn)了日本戰(zhàn)爭文學的最高水準。

③日本戰(zhàn)后派代表作家野間宏（1915-1991）的著作。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fā)，揭露了日本軍隊的反動本質，進而譴責了二戰(zhàn)日本帝國主義悍然發(fā)動的不義戰(zhàn)爭。

④日本小說家吉田滿（1923-1979）的代表作。戰(zhàn)記文學。以太平洋戰(zhàn)爭為背景，描繪了戰(zhàn)列艦大和從出征至沉沒的全過程。

⑤法國著名作家、文化人安德烈·馬爾羅（1901-1976）代表作。以上海四·一二事件為背景，描寫了蔣介石和中國共產黨人的沖突。

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建造的日本海軍大和級戰(zhàn)列艦的二號艦。

⑦大和級戰(zhàn)列艦服役前日本海軍最強戰(zhàn)列艦。

⑧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太平洋戰(zhàn)爭日本海軍的主力戰(zhàn)斗機。

①1926年為昭和元年。

②1936年2月26日，在日本發(fā)生的1483名受皇道派影響的陸軍青年官兵發(fā)起的一場未遂的政變。

①《人間宣言》為1946年1月1日日本昭和天皇發(fā)表的皇室詔書。詔書后半部分否定了天皇作為“現(xiàn)代人世間的神”的地位，宣告天皇也是僅具有人性的普通人，從某種意義上減弱了長久以來存在于日本國民腦中的忠君思想。

②櫻花花瓣狀似五角星。

①上世紀60年代時裝設計師哈代·艾米斯提出的口號，意指男裝不再局限于傳統(tǒng)的黑、白、灰、深藍等色彩，開始轉向使用大量鮮艷亮麗的女性化色彩。

①日本東京都千代田區(qū)的一個公園，位于日本皇居南面。前身為日本陸軍練兵場。

②日本海軍軍歌之一，在日文中一周是以七曜來表示，也就是日、月、火、水、木、金、土。這首軍歌歌名的意義代表著一周七天并沒有所謂的星期六和星期日，慣用表現(xiàn)為“星期六、星期日也要工作”的意思。

③《啊啊，鮮紅熱血沸騰著》。日本戰(zhàn)時歌謠，又名《學生動員之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