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
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第一場雪什么時候到來,天邊什么時候露出第一線光,嬰兒什么時候長出第一顆牙,邪惡的疾病什么時候爆發(fā)——而我們什么時候會愛上一個人。
2003年春天的北京,“非典”來勢洶洶。新聞媒體上鋪天蓋地的報道,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死亡人數(shù)與日俱增,往日繁忙喧囂的大街小巷忽然變得寂靜無比,各大高校相繼發(fā)布停課的消息。滿目所見皆是白色的口罩。封閉空間內(nèi)的相處開始變得度日如年。人們互相投以警惕和不信任的眼神。乘坐商場內(nèi)的電梯時,我不小心打了個噴嚏,身旁的陌生男人立刻驚恐地拿出手機來報警。
不曾身臨其境的人很難體會到當時那種壓抑而恐慌的氣氛——憂樂未知,陌阡不識,死生無常,人生如寄。那是我大學生涯的最后一個春天。這一年我大學四年級,無錢無男友無書可讀無班可上,可是身體結(jié)實,眼睛明亮,滿心理想。我只覺得青春揮霍不盡,前路又遠又長。
21歲的我擁有一個籌劃了4年之久的夢想。一個希望在畢業(yè)之前實現(xiàn)的夢想。一個幾乎被這惡魔一般的“非典”擊碎的夢想。
那就是西藏。
我常常疑心“西藏”這兩個字本身就是某種具有神秘力量的咒語,否則如何解釋有那么多的人一聽見這兩個字就如癡如狂心馳神往?
我自認為有充足的理由向往西藏,比如少年學畫時不止一次地聽老師描繪過藏族繪畫中的奇特幻想與象征意味,比如第一次進雍和宮就完全被那種神奇的磁場深深震懾,邁不動腳步移不開眼睛,比如大學里因選修藏傳佛教而讀了不少相關(guān)的書籍,深深折服于藏式的“依正不二”“合和共生”的生態(tài)倫理智慧……可是這一切都抵不過最初聽見“西藏”兩個字時內(nèi)心的震動。那是一種莫名的沖動和狂熱,就像唐三藏向往著可以獲取真經(jīng)的西天圣地,就像海明威筆下的佛萊德里克向往著神甫那“晴朗干燥的故鄉(xiāng)”……
終于,在這個春天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在滿街的白色口罩中漸漸出現(xiàn)hello kitty、機器貓和咸蛋超人圖案的時候,在“4月25日開始封?!钡男〉老⒃谛@里漸漸流傳開來的時候,我暗暗下定了決心。
4月24日,我在西單買到了第二天早晨飛往拉薩的機票。
這一天是我老爸的生日。晚上我打電話回家,祝老爸生日快樂的同時,也告訴了父母我的決定。
電話那端的空氣忽然變得異常沉重。我能感覺到老爸在強壓著怒火。他說:
“不要去!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怎么樣的非常時期!”
“可是我已經(jīng)計劃了那么久……再不去就沒機會去了……”
幾個回合之后,老爸扔下一句話:“如果你一定要去,以后也休想再進這個家門!”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皩Σ黄穑习???墒俏疫€是要去?!?/p>
我輕輕掛上了電話。柔軟而無盡的黑暗包裹著這樣一個北京暮春的夜晚。半夜起床,看到窗外繁星如斗。輕輕拍了拍床邊已經(jīng)收拾好的行囊,我心里清楚,在同一時刻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成眠的,還有2000公里之外的我的父母。
2003年,當21歲的我遇到25歲的銘基時,我是即將赴英倫留學的大四女生,而他是沉默內(nèi)斂的香港男生。我們不約而同地在“非典”時期揣著一本《藏地牛皮書》,背著行囊來到西藏。那時,對彼此的傾慕干凈而透明,但各自的未來卻顯然通往不同的方向。然而年輕的愛因簡單執(zhí)著而自有一種力量。在拉薩分別后,我們克服重重阻礙,定情于大理,最后飛越大半個地球于一年后在倫敦結(jié)婚。
你愛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10年間,從雅魯藏布江到泰晤士河,從倫敦到青島,從香港到南昌,并肩走天涯,看盡長安花。
(節(jié)選自《藏地白皮書·十年愛情見證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