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承舟

30年前，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孩子數(shù)學成績不好，對數(shù)學課產(chǎn)生了深深的恐懼，老師多次指導、補課、批評均不奏效，對他來說，每一節(jié)數(shù)學課都是精神的煉獄。人在教室中坐著，心早已飛向了田間密林，盤算著放學后上樹捉鳥，下河摸魚。時日已長，他對自己徹底喪失了信心。

偶然的機會，孩子的父親知道了真相。一個星期天，他對孩子說：“今天隊里不出工，爹帶你去大沽河釣魚，你看咋樣？”孩子高興地跳了起來。

父子二人相伴來到了大沽河畔。春風甜極了，徐徐吹著；陽光真好，暖融融地照著。開始，孩子尚能控制自己，他舉著魚竿，神情專注，紋絲不動，盯著水中穿梭來去的游魚。但是不久，他聽到了鳥的歡唱，蟲的啾啾，風的呼哨，一切，都那樣執(zhí)著而溫馨地呼喚著他，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拉他，扯他。于是，孩子的心野了，坐不住了，他一會兒看看父親，一會兒瞅瞅水面，更多的時候是回過頭去，瞅著遮天蔽日的大森林。最后，他終于沒能掙脫這種誘惑，將釣竿往地面上一插，竟自到樹林里玩耍去了。

父親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一句話也沒有說。

中午，父親面前的水桶里盛滿了魚，而兒子面前的水桶里，魚苗也沒有一條。父親對著剛剛歸來，一臉興奮卻兩手空空的兒子說：“看看你的水桶，孩子，知道你為什么既沒釣著魚，也沒打著鳥嗎？”

孩子困惑地看著父親。

父親臉上一片平靜，他說：“你坐在岸邊，心里卻想著樹林，想著鳥兒；你跑進樹林，心里又惦記釣魚。結果鳥兒沒捉到，也耽誤了釣魚，這樣下去怎么能行？現(xiàn)在，你安靜地坐在這里釣魚，想一想，怎樣才能將魚釣上來，就想這一件事情，辦這一件事情，看看結果會怎樣？”

父親的話，如同一顆閃亮的彗星劃過少年的天空，帶著一種振聾發(fā)聵的銳響，充滿了璀璨而坦誠的光芒。他忽然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事情，有時候是需要愛心來喚醒的；心靈的許多燈盞，有時候是需要親情來點燃的。

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

不用說，這一次，那孩子收獲頗豐，甚至還破天荒釣上來一條一斤重的鯉魚，他心里的興奮無以言喻。這時，父親又說話了：“干什么都要用心啊，孩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不行；辦什么事，三心二意，心不在焉，更不行??！”父親慈祥地看著孩子，繼續(xù)說：“就拿你的數(shù)學課來說吧，你人坐在教室里，心早已走了，老師講什么，你聽不明白；老師提問，你聽不見。這樣怎么能學會、學好呢？所以，你就發(fā)愁，沒有信心，這樣下去你就毀了，孩子，你還有一生的路要走，遇到點兒困難就氣餒，就放棄，不行啊?，F(xiàn)在，你首先要正視現(xiàn)實，上課認真聽講，把數(shù)學學好，這對你的一生都很重要?！备赣H說著，用手輕輕撫著孩子的頭，一臉的慈祥和關愛：“你爹上學時數(shù)學成績很好，全班第一，孩子，你怎么會不行呢？相信自己，你能行的，時光走了就不會回來，你可千萬要珍惜，要抓緊啊。”

從這一天起，孩子變了，他幼小的心靈無疑經(jīng)歷了一次徹底的轉(zhuǎn)變，他的學習成績漸漸好了起來。他是那樣清晰地記得父親的話，心里總是感到有一股氣，時不時地自血液中沛然而至，他專注刻苦地學習，整個村莊他總是最后熄滅燈火。當他接到走出村落的通知時，星斗依然漫天，他好似在茫茫的黑夜里突然看到了遠處的燈光，情不自禁淚流滿面。

少年的時光就這樣在他的身后漸行漸遠。30年后，父親的背影不可遏止地老了，但勤勞、善良、大度、風趣、詼諧依然沒變，一如既往；孩子在他的關愛下，刻苦自省，認真寫作，成了當?shù)匾粋€小有名氣的作家，出版了幾本書，在全國散文詩界漸漸有了影響。隨著時光的推移和年齡的增長，童年時和風細雨的這一幕，在他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在遇到困難和挫折的時候，他的耳邊就響起父親的話，渾身就洋溢著一股奮發(fā)向上的力量。一個陽光飽滿的上午，當然是在他們都經(jīng)歷了許多人生的艱難和曲折之后，父子二人又一次談起了這件往事，父親笑了笑，頗有些得意、狡黠地說：“其實，我上學時數(shù)學成績并不好，當時，看你那么沒有信心，我就故意那樣說了，還好，效果不錯?！备赣H說著，笑了，一朵金菊開放在他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

那孩子笑了，轉(zhuǎn)眼間又流淚了，他在心里對自己說：“謝謝您了，父親?！?/p>

那孩子，就是我；父親，就是我種田的老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