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讓 旺秀
(四川大學法學院,四川·成都610064)
民族語言文字訴訟權指我國少數民族民族公民都有自由使用本民族語言文字進行訴訟的權利,是國際人權保障的重要內容之一。隨著我國城鎮(zhèn)化不斷推進,以及“城鄉(xiāng)之間巨大的經濟差異和收入差異”[1]在短期無法消除等原因,少數民族流入城市的運動將持續(xù)進行,在此過程中因文化沖突和利益紛爭所導致的矛盾糾紛和司法爭訟不斷增多,如何保障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語言文字訴訟權確保司法公正,成為當前我國面臨的一項城市民族問題,為此,筆者基于課題組在成都等幾個城市的深度訪談調研就此展開探討。
《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顯示,2005年我國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占全國流動人口1.47億人的6.64%,已達978.4萬人。[2]若用官方公布的2010年我國流動人口為2.61億[3](P122)推算,該年我國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規(guī)模已達到1733.04萬,并依此為基礎平均每年150多萬遞增,其中大部分進入城市,在這一背景下,城市司法機關面臨以下幾個方面挑戰(zhàn):
第一,大量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城市涌入,涉及民族因素案件持續(xù)上升。以上海為例,2009年上海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為13.67萬人,[4](P352)到了2010年底,已達到17.79萬人,[5](P110)涉少數民族語言的案件大幅度遞增。
第二,對少數民族法律翻譯的需求迫切。當前,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進入城市后仍使用本民族語言的現象較為普遍,這就會在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在遇到司法案件時,需要借助翻譯人員來保障自己的合法權利。
第三,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方言差異較為明顯,需要少數民族法律翻譯用語統(tǒng)一標準。由于少數民族語言形成歷史不同,造成少數民族間因地域差異而具有多種方言,且方言區(qū)別較大。致使同屬于一個民族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之間,也出現語言交流障礙的情況。這可能導致即便所聘請的翻譯能熟練掌握雙語,但仍然無法勝任翻譯工作的尷尬境地。由此司法機關為了避免這種局面,必須解決少數民族法律翻譯用語統(tǒng)一標準的問題。
一是通過異地借調等方式集中處理涉少數民族流動人口案件。近幾年,上海、廣州等遠離少數民族地區(qū)且少數民族司法工作人員不足的城市,通過跨地域借調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在短時間內審理涉少數民族案件,取得了不錯的效果。但這種跨地域借調少數民族司法工作人員的方式,延長了審理期限降低了司法效率,短時間審理大量案件不利于保障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權利。一方面,借調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司法工作人員集中處理案件不具有常態(tài)性,一般只有在刑事案件比較集中或重大糾紛需要調解時,才采取這種形式。另一方面,為了降低跨地域借調少數民族司法工作人員的成本,需要短時期內盡量處理積壓的案件,導致《刑事訴訟法》賦予被告人的程序性權利難以得到充分實現。
二是為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訴訟參與人聘請翻譯。司法機關尋找翻譯的渠道一般分為三種:其一,依托少數民族高校。在成都、北京等有民族類高校的城市,司法機關多采取在民族高校聘請師生的方式,為少數民族訴訟參與人提供法律翻譯。其二,在少數民族相對集中的聚居區(qū)尋找翻譯。上海、武漢等地少數民族語言聚居區(qū)中有部分少數民族懂雙語,因此這些地區(qū)的司法機關都會來這一區(qū)域尋找翻譯。其三,司法工作人員充當翻譯。東中部地區(qū)的法院及檢察院以對口支援的方式,代培代訓少數民族地區(qū)法官和檢察官。這部分法官和檢察官除了協助當地司法機關審理涉少數民族的案件,有時還充當翻譯的角色。
然而,司法機關聘請法律翻譯存在明顯的缺陷。首先,沒有統(tǒng)一的少數民族翻譯機構或公司,聘請少數民族翻譯人員隨意性較大。司法機關能否找到少數民族翻譯,成為衡量司法機關是否保障少數民族訴訟參與人訴訟權利的前提,對翻譯人員的專業(yè)法律知識和翻譯技巧無法把握。其次,翻譯人員的翻譯水平和職業(yè)素養(yǎng)不足的現狀短時期難以改變。缺少少數民族法律翻譯的系統(tǒng)培訓,現有受聘翻譯在專業(yè)水平良莠不齊,在翻譯中導致很多案件出現了事實上的偏差。如在一起普通盜竊中,被告人供述詞為“我偷了他的東西,看他發(fā)現了馬上轉身就跑了”,翻譯人員卻翻譯成“看他發(fā)現我偷他東西,我拿了就跑了”,案件性質發(fā)生了變化。再次,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充當翻譯值得商榷。一方面,法律翻譯人員“最重要的服務守則是保持中立,不能因為偏袒一方而選擇對其有利的譯法”,[7](P216-217)這就決定了其“訴訟法律關系的主體地位和作用不能與其他訴訟參與人相重合”,[8]司法工作人員職業(yè)屬性就決定“無法中立”的事實狀態(tài)。另一方面,司法工作人員有其本職工作,因此無法參與到案件審理的每個階段,使少數民族訴訟參與人正當的訴訟權利有受損之虞。
三是組織開展少數民族法律翻譯用語標準化研究。我國已出版了《漢蒙法律名詞術語辭典》和《漢藏對照法學詞典》。法律用詞或詞匯的標準化、精準化是法律翻譯特別是庭審翻譯的基礎,因此這兩部工具書的誕生,對實現少數民族語言文字訴訟權具有重要的意義。翻譯人員在翻譯法律相關術語時有了對照的依據,降低了由于翻譯語言沒有統(tǒng)一標準而出現法律術語多種解釋的可能。
目前,我國有22個少數民族使用28種文字。顯然,藏、蒙古兩族實現法律翻譯用詞標準化,遠遠不能滿足司法實踐的需求。這實際造成了城市司法機關在具體審理涉少數民族流動人口案件時,多數情況下對如何使用訴訟用語、罪名的解釋沒有一個統(tǒng)一標準。同時,法律用語和一般用語相比,“其特征體現它的準確、嚴謹”。[9](P57)由此,少數民族書面表達訴求、提供證據缺少對照翻譯的依據,會使得翻譯后的法律用詞具有一定的瑕疵;另一方面,法律術語出現多種解釋,對審理案件事實極為不利,需要依靠翻譯的個人素養(yǎng)和經驗才能準確翻譯出庭審各方的原意,這種情況具有不穩(wěn)定性和或然性。
(一)保障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語言文字訴訟權的法律機制沒有得到完善。其一,我國法律缺少對翻譯人員的相關規(guī)定。當前我國法律包括司法解釋,都沒有明確規(guī)定法律翻譯人員應該享有何種權利、履行哪些義務。造成了對翻譯人員權利的侵害,實則對少數民族訴訟參與人權利保障不利,同時也無法對翻譯人員進行責任追究。目前我國只有《刑法》規(guī)定了“翻譯人……,故意作虛假證明、鑒定、記錄、翻譯,意圖陷害他人或者隱匿罪證的”應該判處有期徒刑,但對因過失造成的誤判等沒有相關的追責規(guī)定。其二,司法機關缺乏對翻譯人員的監(jiān)督和綜合審查?,F階段,對少數民族翻譯人員的監(jiān)督要有司法機關獨立完成,但其工作人員普遍不具備使用少數民族語言的能力,對翻譯人員是否客觀、準確的進行翻譯只能采取事后審查的方式,無法對翻譯過程中給予糾錯和監(jiān)督。同時,無專業(yè)機構和專職翻譯,使得司法機關對翻譯人員的專業(yè)能力、道德水平和法律經驗缺少綜合審查的依據,只能依靠與翻譯之間的合作關系的程度作一個直觀的了解和信任。其三,少數民族法律翻譯機構、協會及企業(yè)不足,職業(yè)法律翻譯欠缺,無法滿足司法機關和少數民族的現實需求。為少數民族訴訟參與人提供免費的法律翻譯是憲法規(guī)定的一項司法機關的義務。當前,城市司法機關聘用少數民族法律翻譯主要依靠自己的能動性。這直接影響了少數民族法律翻譯職業(yè)化的程度,致使司法實踐中存在大量非職業(yè)的少數民族法律翻譯的出現。
(二)城市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組織結構過于單一,專業(yè)雙語法律人才不足,培養(yǎng)渠道不暢。通過對中央民族大學等15所民族類高校和西藏大學等8所綜合類民族地區(qū)高校的院系設置和課程安排的考察發(fā)現,除四川民族學院政法系已經開始培養(yǎng)藏漢雙語法律人才外,其他院校還沒有相關專業(yè)的培養(yǎng)方案和計劃。而對政法類院校和北大、武大等法學專業(yè)較強的綜合類院校的專業(yè)開展看,涉少數民族專業(yè)法律翻譯的培養(yǎng)還沒有進行。同時,通過對成都市、上海市等部分區(qū)縣的法院和檢察院調研發(fā)現,這些司法機關尚無一名有少數民族語言文字能力的法官或檢察官。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現有城市司法機關沒有招錄雙語工作人員的定向編制。從當地法院及檢察院公務員招考公告看,除報考職位具體條件略有不同外,都需要應屆本科生和通過國家司法考試取得《法律職業(yè)資格證書》(限A證)兩個重要條件。如果再加上必須精通雙語,則報考條件更高。
(三)少數民族語言的特殊性使法律翻譯用語統(tǒng)一標準化難度大,出現技術性的缺陷。我國有53個少數民族擁有自己的語言,3000多萬少數民族有語言沒文字。因此,對這些民族法律翻譯用語如何記載和對照成為一個重點難點問題。我國少數民族方言多,口語上很難做到統(tǒng)一,這進一步加深了少數民族法律用語統(tǒng)一標準難度。從而對少數民族法律口譯翻譯的標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方面,少數民族法律翻譯要具備多方言的掌握能力。如精通法律的藏族翻譯不僅要通曉衛(wèi)藏地區(qū)的方言,還要熟練掌握安多和康區(qū)方言。另一方面,要求翻譯人員要有較強口譯能力和法律素養(yǎng)。這種極高的要求也成為我國合格的少數民族翻譯特別是庭審口譯短缺的原因之一。
首先,完善少數民族語言法律翻譯的法律措施。應明確翻譯人員的權利義務、完善翻譯人員的責任追究制度。翻譯人員應享有在翻譯階段不被任何一方干擾的權利,以確保翻譯內容的公正性。與權利相對應:翻譯人員首先應保持客觀中立,按語言原意如實翻譯義務。如果隱瞞、歪曲或者偽造翻譯內容,作傾向性的翻譯應該追究其責任。具體而言我國《刑法》、《侵權責任法》等可以將此行為規(guī)定為一個獨立的罪名或者條款,對翻譯人員實行警告、吊銷資格認證、移送司法機關等,或由于翻譯不當造成他人損失的承擔侵權責任等,杜絕虛假翻譯的發(fā)生。其次,國家為城市司法機關配備必要的司法工作人員提供政策保障。一是設立專職法律翻譯管理監(jiān)督部門。在香港“負責為各級法院提供法庭傳譯工作安排的是法庭語文辦事處。”[9](P193)因此,我國發(fā)展較快的幾個城市可以加以借鑒,在司法機關內部設立少數民族語言全職翻譯管理監(jiān)督部門,負責對翻譯人員的選定和對翻譯內容的實時監(jiān)督。二是錄用有少數民族語言能力的司法工作人員。司法機關應留出一定比例的編制,采取加考少數民族語言試卷的方式,引進具有雙語能力的司法工作人員。另一方面,應適當放寬城市司法機關公務員報考條件,在同等條件下對雙語法律人才優(yōu)先錄用。再次,對少數民族法律翻譯機構提供資金政策保障,建立少數民族法律翻譯資格認證和備案制度。一方面,成立少數民族法律翻譯機構,促進少數民族法律翻譯職業(yè)化。國家應進行資金投入,在全國各大城市成立法律翻譯協會,同時以稅收減免政策等鼓勵建立少數民族法律翻譯的公司,走市場化道路,通過兩者的結合使少數民族法律翻譯職業(yè)化健康有序的發(fā)展。另一方面,在中國翻譯協會中成立專業(yè)少數民族法律翻譯委員會,主要協調各分支協會的工作和管理少數民族法律翻譯人員的資格認證、備案制度。由司法機關行政管理部門對少數民族語言法律翻譯人員統(tǒng)一進行考核,頒發(fā)資格證書。并建立翻譯人員名冊,將通過資格認證的人員基本信息資料進行備案。建立翻譯人員登記在案網絡數據庫,實現資源共享加強不同地域間特別是內地大城市間的交流使用,同時規(guī)范司法機關聘用翻譯人員時隨機在備案的人員選取,杜絕司法機關隨意聘用翻譯的情況。
在少數民族教育師資力量比較雄厚的院校開展本科雙語法律人才教育,如在中央民族大學可以培養(yǎng)蒙漢、藏漢等雙語法律本科教育,招生條件可以參照四川民族學院招生的相關內容。在少數民族教育師資力量不足的院校采取漢語言專業(yè)或少數民族語言專業(yè)學生在“修讀2年民族語言或漢語言,同時研習傳統(tǒng)文化知識后,轉入法學專業(yè)學習2年或3年的培養(yǎng)模式”,[10]課程設置需針對不同民族的特點,具體可以參照西南民族大學和四川民族學院藏漢雙語法律人才教育的相關內容。此外,有必要將城市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也納入到雙語政法干警培訓中,主要是進行語言培訓和對少數民族風俗習慣認知的培訓。施行學期制,進行至少1-2學年的培養(yǎng),為了消除受訓人員的后顧之憂,福利待遇應給予保障。
第一,法律法規(guī)的保障。建議各少數民族地區(qū)及內地城市,出臺民族文字語言條例等地方性法規(guī)和完善《城市民族工作條例》的相關內容,規(guī)范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在司法檢察領域的使用。第二,專業(yè)翻譯部門或科研機構的支持。任何少數民族法律用語統(tǒng)一標準,都需要專業(yè)翻譯機關和科研機構合作,進行長時間的論證、調研、搜集、梳理和翻譯才能完成。第三,大量司法實踐活動進行反饋。當前我國少數民族語言種類非常多,因此在司法實踐活動中分析、梳理同一詞匯的不同解釋,可以使我們在統(tǒng)一少數民族法律用詞標準時有一個大致的取向,進而做到法律用詞的實用性、準確性和權威性相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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