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芳+韓銘

參加一個活動時遇到一個媽媽，她拉著我說：“我?？茨愕奈恼?，可是我從來沒有你那種耐心，我上班三班制，孩子給阿嬤帶都被寵壞了，有一次我?guī)グ儇浌?，?jīng)過玩具的專柜，他竟然躺在地上哭著要玩具，我氣死了，心想絕對不能寵壞他，所以，死拉著他回家，回去就教訓打他一頓，如果是你，你遇到這樣的孩子，你會怎樣？”

我看著那個母親，心中一邊懷疑；我怎么可能是個有耐心的人？也一邊觀察著對方，我分辨不出來她到底是想要來聽聽我的意見，還是想要尋求我對她的認可？或是挑釁？我輕輕地問她：“你想聽我的意見嗎？”那個母親垮下了肩膀，點點頭。

我看到了她武裝背后的無助，才問她：“孩子夜晚等不到媽媽回家，或上學的時候需要家長出席的場合，媽媽要上班時，孩子想找媽媽時，阿嬤怎么跟孩子說的呢？”

那個母親想了想說：“媽媽去上班賺錢。”我接著問說：“那后面有沒有接一句，媽媽去上班賺錢，才可以幫你買玩具？”那個母親很斷然地點頭說：“連我也會常常跟他說，媽媽沒錢賺怎么可以幫你買玩具?！?/p>

我歪著頭若有所思地問著：“那有沒有可能孩子去學校看到別人有玩具，或是，看到別的孩子都有媽媽接送的時候，孩子也會跟朋友說，我媽媽去賺錢，這樣我才可以上學、買玩具？孩子用大人給他的說辭，熬過了對母親的思念，可是媽媽下班都沒有買玩具回來給他，當他經(jīng)過玩具店的時候，堅持著想要買一個玩具，有沒有可能對孩子來說重要的不是玩具本身，重要的是要藉由玩具來證明媽媽真的愛他，來證明大人對他說的話，不是欺騙？”

那個母親陷入了長久的沉思，我也靜靜地不說話，一直到我要離開的時候，我才輕聲地告訴她：“如果你懂孩子當初的心態(tài)有可能是這樣，我想你應該是打不下去的，你不一定要買玩具給他，卻可以給他一個很深的擁抱，告訴孩子，你的薪水不夠買這么貴的玩具，可不可以換種方式？或換個玩具？或者只是抱著他告訴他，媽媽沒有預算買這個玩具，不過我真地很愛你，甚至告訴孩子，我尊重你求不得的難過心情，不過，我覺得這種方式逼我買東西真地讓我不舒服，可以換個方法嗎？或者，您的孩子有可能真地要那個玩具，卻學不會克制想買的欲望，那是他該學的，也是媽媽該陪他了解的，你的孩子沒有被寵壞，他只是用錯方法去表達他的心情，甚至他看不懂自己到底氣的是媽媽不買玩具、或是大人騙他，還是玩具真的對他很重要。”

那一天我離開之后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很后悔我給她的回答，我一直忘不了離開時我在車內看到她整個人武裝都垮掉的神情，我覺得我太殘忍。

一個母親最難熬的莫過是，看懂自己曾經(jīng)在孩子雙手張開祈求母親擁抱時，卻揮給孩子一巴掌。我懂得很多母親在打孩子的時候，其實自己心是很痛的，那堅持著“我不寵壞孩子”而落下的鞭子撐著母親所有的力量，當事后發(fā)現(xiàn)孩子不是被寵壞，而是用卑微的方式在跟母親討愛，卻又被打一頓的感覺，那母親的心一定更痛苦。

我們太老了，老到已忘記了自己當孩子的心情，忘了有時候孩子就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情人一樣，總是逼著對方買禮物給自己，用禮物來證明自己是被愛的、被肯定，用禮物來證明自己的努力與付出有被看見，也逼著情人落實當初給自己的承諾，來證明自己被重視，而不是一直被騙。

當一個母親看懂自己的孩子躺在地上哭著要玩具，不是被寵壞，而是很辛苦地用錯方法要被看到自己難處的時候，那個母親或許就不需要有耐心去忍受孩子的丟臉。

當母親看懂了孩子在討愛，而不是亂發(fā)脾氣要禮物時，她就無需要有耐心忍受孩子的脾氣，只是想著該如何回應孩子討愛的心情。

現(xiàn)在我才懂了，最沒耐心的我怎么可能不打罵？只因為對我而言，教養(yǎng)在于看懂孩子，理解孩子的想法，然后提供自己可以協(xié)助的方式。然而我也透過理解孩子的困難，讓孩子懂得，原來，不是玩具才是愛，一個深深的擁抱，一頓早餐、孩子很想要的蓬蓬裙、干凈的地板、輕撫她臉龐的手，那點點滴滴都是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