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
德國時間2014年6月20日,夕陽西下,在斯圖加特的一間酒吧里,因前中國駐德大使盧秋田先生的故交機緣,我有幸得以與22年前的中國足球首任外籍主教練施拉普納零距離推杯侃談。他的背后,電視正直播著巴西世界杯。屏幕中的喧囂與酒吧里的熱鬧交融疊加,但依然蓋不住“施大爺”特有的洪鐘嗓音,和激動時的拍案重錘。
這是由本刊主辦的“深度體驗德國制造DNA考察團”第5天的華彩瞬間。這位對中國走向世界產生了深遠影響的老朋友,興致盎然地回答著我天南海北的疑問。話題已不只是世界杯,不只是中國足球,還有中國。
“您認為中國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你們太著急了?!?/p>
這是施大爺那晚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雖然簡短,卻令我回味良久,思緒連綿。
是的,我們太著急了,而且舉國都太著急了。從當年大手一揮的“超英趕美大躍進”,到十多年前成為笑柄的“中國足球發(fā)展規(guī)劃”——再到我們眼前,但凡民航客機落地時,中國乘客總像著了火一般忙不迭起身取行李,逼得空姐每每失去風度大聲阻止,然后只換來長久呆立在過道上——他們不是不知道開艙門需要時間,他們搶著離開飛機也未必都有急事,但為什么還那么急呢?
說中國人急,相信不會有人反對。但中國人為什么那么急?未必大家都思考過。在世界杯的熱度褪去時,我把自己的思考與大家分享一下。
急,因為缺少規(guī)則
誠如我在去年第3期卷首語里所述,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存在一種對于規(guī)則的蔑視。準確地說,我們骨子里并不相信規(guī)則。我們講“規(guī)矩”,是因為我們只相信權力。當權者制定的規(guī)矩,是嚴厲執(zhí)行用來約束下面,隨時打破用以滿足自己的。規(guī)矩,與規(guī)則不同,在于前者永遠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是充滿不透明、不確定性的。
試想,在權力文化下,被一堆永遠“規(guī)定得嚴,而解釋得寬”的規(guī)矩所籠罩的蕓蕓眾生,其生存選擇能怎樣?他們只能靠自己的“本事”。要么靠僅有的權力和信息,在規(guī)矩有縫可鉆或有利自己時,抓緊圖利,比如炒房炒號;要么連丁點權力都沒有只靠自己的蠻力,沖破與當權者無關的紙面規(guī)矩,比如加塞擠車。
不論是哪一種,因為沒有大家可以共同遵守而可以信任和預期的規(guī)則,都注定我們無一不“急”。因為你不急,不可預知的規(guī)矩隨時會卷走不可忽視的利益;因為你不急,別人會急,你就可能連最起碼的生存尊嚴乃至空間都無從保證。進而,“急”成為了舉國的潛意識。
急,因為弱者思維
僅僅因為規(guī)則不確定、不透明嗎?好像士大夫時代,我們在寬袍大袖下也不那么急。那我們當下為什么那么急呢?
這和我們百年來的教育宣傳,和基于此形成的弱者思維有關。1840年以來的中國飽受屈辱,即便文盲,也知道八國聯(lián)軍欺人太甚。于是,“洋鬼子永遠包藏禍心,永遠亡我之心不死”的意識,可謂根深蒂固。進而,“落后就要挨打”、“弱國無外交”等等成了舉國的生存共識。
舉國悲憤難泯、群情激昂且念念不忘的口號所包裹的本質,是地道的弱者思維。然而,那晚施拉普納還曾中肯地說過一句:“其實你們沒有自認為的那樣弱。”我由此引申:我們的弱者思維,其實都是自我熏陶出來的。
比如,八國聯(lián)軍燒北京,辛丑條約賠尊嚴,縱然罪惡昭彰,但我們總是掐頭去尾——既不強調為什么人家要聯(lián)手打我們一個?我們怎樣燒毀教堂?怎樣虐殺傳教士?怎樣槍殺德國公使?如別國這樣對我們,我們干嗎?——也不強調這些條約客觀上如何推動了中國進入現(xiàn)代文明?包括庚子賠款最終對中國現(xiàn)代教育起了怎樣巨大的作用?如果能把滿是血淚的中國近代史看完整,能將其理解為中國重新融入世界的必然學費,并敢于反求諸己,我們還用那么悲憤,那么較勁,那么急迫嗎?
其實弱與不弱都是相對的,但一旦形成了弱者心態(tài),一切的憤怒都源于自卑,那就是絕對的自我傷害。因為沒有比心態(tài)不好,更不利于我們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與和諧幸福的了。
中國不能再急了,代價太大,急不起了。企業(yè)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