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應(yīng)
我略知你一二
說一不二,一貫的
強(qiáng)硬作風(fēng),使我看不清你
多年后我們清洗著肺
直到世界在無窮中崩潰
那時你還年輕,甚至太年輕
說要為了一部醫(yī)學(xué)大書暈眩這一生
說吃飯,穿衣,都不過是
有人從革命離開軟組織,這一點
你遠(yuǎn)比我們更明白
所謂溫暖就是水經(jīng)過火焰仍冷峻燃燒
你的血液反復(fù)張貼,最終被人撕去
白晝的眼睛黑不過午夜的一半
像我這一生只能略知你一二
并且在那種節(jié)奏單一的懸念里
我從天橋上走過,無意中回頭
云集更多好看的面具,天黑前失去心跳
猜你為什么還沒有被大風(fēng)吹走
而我生來殘忍,殘忍卻不允許
我這樣對你,這是為什么
我捂不住的耳朵
明明被你割掉,卻照樣迎著風(fēng)
被處以一場火刑
余燼,看不完的歌劇
中國人的地圖
小時候,我愛臨摹父親背上的一幅“地圖”
作畫一樣,這些手指與背的配合
生動而形象
像母親唱歌的嘴。一窩小麻雀的嘴,生腥、 怪異
它們齊心填充了我整個童年的黑暗
有些悲傷并不太尖銳
但它足以殺死一頭大象
無助也無奈,更無任何先例參照
像這個國家的不幸
一切都原模原樣地向后代們開掘。人的
世世代代的身體,吃奶長大的身體
而我畢竟不是他,不是生來
便背負(fù)著一個似雞非雞的圖騰
每從地上抱起一個圓
就要擔(dān)心是不是
有更多的圓遺忘了冷暖
頭顱一曬就黑
一次性出現(xiàn)的奇跡就不再是奇跡
日落日出,父親自然不會老實巴交地
獨享兩個兒子磕的響頭
尤其是在黃昏
他更愿意用肉體生活,平靜得
像一株夜里的水仙
那時縣城的燈紅
和酒綠,它們競相跳躍著
又各自手持著我
在太陽底下它們很單一
父親——簡樸的頭顱一閃而過
他說兒子,去干別的營生!
結(jié)婚,生子,要不負(fù)于任何人
不黑過一場大雪的潔白
不黑過半車煙煤抱成一團(tuán)的溫暖
不黑過自己的頭顱,黑眼睛
男孩出幼
一個滿眼淚水的男孩站在傾盆大雨中。
一部無名大書的作者——
在山西。一處九十年代的農(nóng)家院子。
一卷貼滿黃白膠帶紙的破舊炕席。
這是兩個孤獨的存在物一意孤行。
猶記得那一年大雪封山——
一家三代在日影西移中看見黑旋風(fēng)高速掠過 荒野。
父親說:一定要走出這大山!
爺爺說:娶個外地媳婦回來!
游園會
我們無聲地看了一會兒河流
河流夜觀星象,問我國富民強(qiáng)是什么
大同世界早已被陽光洞穿。你望見長城內(nèi)外
一口口大鐵鍋正急遽飄過公社的羊群
它們告訴我心胸狹小的人只會歌頌大晴天
有些事,我坦言自己得在馬廄才能想起
好比說小丑爺爺是個歪嘴,那些年
他卻為何動不動就抬手打翻一盞盞煤油燈?
(這時西陽坡上忽有一人狂奔而過
小杏樹們摸上去極冷,眾鳥妖嬈)
究竟是什么構(gòu)成了這巨大的悲傷
昨夜無端在夢中向我釋放?
而我躲在父親借來的一支土槍背部
悠然中看見南山最高處的信號塔轟然倒下
好了,現(xiàn)在就由我來跟你談?wù)勎夷?/p>
一千零一夜的情史吧,它是怎樣虛幻地建立過
又在怎樣的星月浮沉中高調(diào)墜入
最后的虛空。原生,孤獨,無人驚擾
對話因隔閡而中斷。終有人掐掉電話
我們只是無聲地看了一會兒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