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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評話話本的概念構(gòu)建機制
——以王派《武松——景陽岡打虎》為例

2014-08-11 14:10:18張靖宇
關鍵詞:話本武松原著

張靖宇, 黃 穎

(1.揚州職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9;2.揚州中學 樹人教育集團,江蘇 揚州 225000)

揚州評話話本的概念構(gòu)建機制
——以王派《武松——景陽岡打虎》為例

張靖宇1, 黃 穎2

(1.揚州職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9;2.揚州中學 樹人教育集團,江蘇 揚州 225000)

評話話本的構(gòu)建依托于高度規(guī)約化的認知圖式。評話藝人在闡釋圖式過程中打破常規(guī),對原型圖式的內(nèi)容和結(jié)構(gòu)排列進行創(chuàng)造性地重組,以產(chǎn)生陌生化的藝術(shù)效果。話本通過圖式增長機制豐富了規(guī)約圖式中的關系概念。說書人有意識地運用圖式更新手段,為話本添加情節(jié)片段,改變原型性參與者角色的認知凸顯度。此外,通過對圖式內(nèi)部不同成分進行注意力調(diào)整和跨圖式的范疇化運作,評書話本更好地實現(xiàn)了內(nèi)容的銜接與連貫。

評話話本; 圖式; 圖式增長; 圖式更新; 內(nèi)容銜接

揚州評詞,俗稱揚州評話,是一種以揚州方言來表現(xiàn)的地方曲藝品種。它始于明末,至清朝中葉達到鼎盛,在江蘇地區(qū)具有較大影響力。它不僅是400余年來歷代評話藝人的智慧結(jié)晶,更是揚州文化的重要載體。遺憾的是,近年來揚州評話表演場所不斷減少,有些書目后繼乏人,有失傳危險。揚州評話的生存與發(fā)展舉步維艱。因此,對揚州評話的搶救與創(chuàng)新工作刻不容緩。

學術(shù)界,尤其是揚州學者,一直重視揚州評話的研究和保護工作。陳午樓[1],董國炎[2,3],祁淑惠[4],易德波[5]等從歷時角度討論了揚州評話的歷史變遷。 陳午樓[6,7],王資鑫[8],徐德明、李真[9]等分別從民俗學、美學、飲食文化等視角對其進行過研究。歐陽健[10],董國炎[11]撰文分析了評話人物形象的演變。汪花榮[12]從敘事角度比較了王派《水滸》與原著小說。另有一些學者對評話藝人做過一定的介紹、研究,此處不一一羅列。揚州評話研究呈現(xiàn)出多學科綜合發(fā)展的趨勢。但從語言學角度對評話話本的分析研究尚未引起廣泛重視,相關研究成果極少。因此,筆者將以王少堂口述《武松——景陽岡打虎》為研究文本,從認知視角對評話話本的圖式闡釋方式進行研究,以揭示說書人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的概念構(gòu)建機制。

一、從圖式理論看評話話本的語篇建構(gòu)

對于“圖式”(schema)的討論始于古希臘時期。當時的哲學家將其視為一種固定的模板(fixed template)。20世紀上半葉,以Bartlett[13]、Piaget[14]和 Rumelhart[15]為代表的心理學家對其生成機制進行了深入討論,并對認知語言學“圖式理論”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帶來深遠影響。由于視角和關注重點的差異,認知語言學界對意象圖式的定義千差萬別。Turner[16]認為意象圖式是一個框架模式,Ungerer和Schemid[17]以及Lakoff[18]指出它是人類日?;又行纬傻幕靖拍钅P?。Langacker[19]將其理解為高度抽象的構(gòu)型。綜觀之,學者普遍認為意象圖式具有互動性、抽象性,是構(gòu)成心智的基本元件。將圖式理論引入語篇分析可以厘清文本創(chuàng)作者的概念組織方式,從而更直觀地理解文本的藝術(shù)性。

(一) 圖式增長

圖式增長(schema accretion)是指新信息對規(guī)約化的圖式信息進行充實,從而拓展原有圖式的概念轄域和解釋范圍[20]79。本質(zhì)上說,意象圖式是一個概念復合體。在體驗活動中,認知主體對于反復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或事件進行概括、歸納和抽象,形成概念集合,并將其作為一個心智表征儲存于記憶中。認知主體通過它識解客體。伴隨該過程,原有集合中概念單位間的關聯(lián)不斷被強化,從而形成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概念構(gòu)型,在大腦記憶層中被固化。為了使意象圖式具有更大的概括性,認知主體傾向于儲存高度抽象化的概念,從而犧牲信息的精細度。圖式增長現(xiàn)象就是認知主體基于具體語境與情景增加了圖式中的概念數(shù)量,提高概念的信息精細度,并賦予概念之間臨時關聯(lián)。在揚州評話話本創(chuàng)作過程中,評書藝人往往會使用這一概念構(gòu)建方式。王派《武松——景陽岡打虎》就是一個典范。王派藝人緊扣一個“打”字,將整個打虎過程描述得栩栩如生、扣人心弦。

“打虎”場景描寫是對“打斗”圖式的情景化闡釋。通過日常體驗,認知主體對形形色色的打斗情境進行概念化處理,在最大程度保留諸情境共性后提煉出一個高度抽象化的概念構(gòu)型,并固化為圖式。規(guī)約化的“打斗”圖式是一個動態(tài)性的概念構(gòu)型,體現(xiàn)了兩個動作參與者為某種目的在特定場景內(nèi)完成力的傳導過程。該圖式中,力的傳遞具有交互性,因此動作參與者的語義角色是動態(tài)性的,在施事與受事之間不斷轉(zhuǎn)換(見圖1)。其中A和B代表打斗動作的兩個參與者,雙向箭頭標記兩者之間力的傳遞關系,而底部的單向箭頭t代表動作發(fā)生的時間,最外層的方框表示上述元素所處的場景。

圖1:“打斗”圖式

評話藝人對“打斗”圖式進行了圖式增長。該概念運作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切分了關系過程;二、細化了打斗動作。下面逐一討論。

規(guī)約性圖式中打斗過程具有單一的階段性。施耐庵《水滸傳》原著很好地遵循了規(guī)約性圖式的概念構(gòu)建原則,將整個打虎過程描寫成單一的整體。相關情節(jié)緊湊、生動。而評話藝人對相關部分的表述則更加具體和細化。話本中根據(jù)老虎攻擊手段的變化,將單一打斗過程切分為三個階段,即打斗初期、中期和末期。這也構(gòu)成了打斗圖式的三個子圖式(見圖2)。每個子圖示被闡釋,分別描繪人虎互博過程中的攻防轉(zhuǎn)換,優(yōu)劣勢態(tài)的交互變化,可以獨立成書。這種處理提高了原圖式的復雜度,增加了說書人的概念處理負擔,但為增加“打斗”語義信息的精細度提供了充足的拓展表述空間,可以最大限度地豐富故事情節(jié),增強話本的趣味性。

圖2:“打虎”圖式

為了闡釋行為參與者的互動關系——打斗動作,王派藝人一共進行了159次描述。排除介紹老虎生活習性的書外書中的25次動作,話本使用了134次動作描寫實際打斗過程。而三個打斗階段中共運用了87個動詞。其中,藝人使用36個動詞,共計68次描述老虎動作;使用51個動詞,共計66次描寫武松動作。與之對比鮮明的是,施耐庵原著中只用了31個動詞53次描寫打斗過程。其中15個動詞共26次描寫老虎,16個動詞25次描寫武松(見表1)。由此可見,話本更加細致、充分闡釋了“打斗”圖式的關系概念。

表1:話本和原著小說中動詞使用情況對比

對動詞的進一步分析顯示,老虎動作描述主要關注其身體的三個部位,即頭、身和尾。頭部動作主要指老虎通過眼睛觀察、發(fā)出吼叫以威嚇對方。在話本中,評書藝人使用了11個動詞共20次描寫老虎頭部動作。動詞“嘯”和“喊”描寫了老虎的吼叫。在刻畫老虎撕咬行為時,說書人不僅3次使用動詞“咬”,還使用了“吐”和“噴”來豐富行為過程。話本中還使用了“昂”“掉頭”“縮”和“耷”4個動詞共計5次描述老虎在打斗過程中的頭部姿態(tài)變化。另外,話本兩次使用“望”來描繪老虎在發(fā)起攻擊之前的觀察行為。在原著中,動詞使用就簡單得多,只用了“吼”“咆哮”和“吃”3個動詞共5次刻畫老虎頭部動作。虎身動作涉及到老虎軀干和四肢的活動變化。這是話本和小說刻畫最細致的部分,都使用了大量動詞。在該部分,話本一共有21個動詞41次描寫老虎。其中描寫四肢的動詞高達12個,“蹬”“躥”“懸”“落、“撲”都至少使用了三次。這些動詞極其細致地刻畫了老虎跳閃騰挪過程和實施攻擊時的雷霆之勢。同時,藝人還使用“伏”“搖”“盤”“擺”“坐”“拱”等動詞表現(xiàn)老虎的體態(tài)變化,既有初出山林時的慵懶,也有對峙時的蓄勢待發(fā),還有被降服后的束手待斃。反觀小說中關于虎身的11個動詞,施耐庵使用了8個動詞來刻畫四肢,其中“撲”使用了4次,“掀”使用了3次,“搭”為2次;而在刻畫老虎體態(tài)時,原著只分別使用了“翻身”和“掙扎”各二次。在描述虎尾動作時,話本與原著的刻畫力度都較簡單。原著三次使用“剪”,而話本中共使用了“豎”“掃”“甩”“掛耷”4個動詞5次描寫老虎的尾巴。評書藝人減少動詞的使用符合打斗事態(tài)的發(fā)展過程。當時老虎處于明顯劣勢,尾巴剛豎起來就被武松蹬斷了,幾乎沒有排上用場。即便如此,話本的刻畫也比原著更加豐富、細膩。

武松動作亦可以分為三個類別,即手部動作、腿部動作和其他。不論是話本還是小說,都使用了大量動詞描寫手部動作。評話話本使用了30個動詞共計38次描寫武松手部動作。而小說使用了10個動詞進行了19次描寫。小說動詞的使用相對集中,主要有“打”“劈”“拿”“揪”“按”。其中“打”字使用了5次,其他動詞各用兩次。評書表演者明顯更注重對動作的細化,類屬動詞“打”僅使用了一次,而更多通過具體動詞來描寫打斗場面,如“捺”“砸”“抓”“揚”“埋”“扭”“勒”“揮”“推”“來一下”“磕”“擺”“抬”等等。這樣的闡釋操作可以使打斗動作更加形象、逼真。此外,話本還使用了“搭”“抹”“打結(jié)”“塞”“卷”等五個動詞刻畫武松在打斗前整理衣服的行為。這些動作具有很強的藝術(shù)夸張感,使得打斗過程更加完整,同時也能展現(xiàn)武松臨危不亂的英雄氣概。有趣的是兩個版本都較少描寫腿部動作。話本中只用了“蹬”和“踩”2個動詞描寫了腿部動作三次,而原著也僅用了“踢”和“跳”各一次。其原因可能是為了突顯武松徒手打虎的壯舉從而弱化腿部描寫。此外,話本也特別關注武松身形的變化,用到的動詞包括“閃”“騎”“架”“彎”“偏”“環(huán)繞”“坐”“挺”和“直立”等;而小說僅使用“閃”“躲”和“退”等來表現(xiàn)武松躲避老虎攻擊的動作。我們將打斗動作整理后歸類見表2。

表2:話本和小說中動詞分類一覽表

綜上所述,評話話本為了闡釋“打斗”圖式中參與者的關系信息,能動地將其切分成若干子圖式,為充實動詞類別和數(shù)量提供條件。通過使用“圖式增長”這一概念構(gòu)建手段,話本更加細致、精彩地描繪了故事,從而極大地吸引了評話受眾的注意力。

(二) 圖式更新

Stockwell[20]80指出,圖式更新(schema refreshment)就是對原有圖式進行修改,對圖式中的成分關系進行改造,使得新舊圖式信息產(chǎn)生偏離,從而產(chǎn)生陌生化效果(defamiliarization)。根據(jù)概念整合理論[21],我們可以將圖式知識重組的運作原理解析如下:認知主體在概念運作時激活四個概念空間。概念空間S1包含了規(guī)約化圖式中的相關信息。概念空間S2是具有結(jié)構(gòu)性的新信息。類屬空間G因為抽象并概括了S1和S2之間共性,因而為S1與S2之間的信息映射提供基礎。隨后,認知主體將S1、S2空間內(nèi)的圖式信息有選擇地投射入整合概念空間B。在B空間內(nèi),相關信息經(jīng)過組合、完備和闡釋等系列操作形成一個浮現(xiàn)結(jié)構(gòu)(emergent structure),從而完成圖式更新操作(見圖3)。需要注意的是,浮現(xiàn)結(jié)構(gòu)信息與原有輸入空間信息可以存在差異,因此這些信息會與認知主體的預期形成偏差,進而產(chǎn)生新鮮感和奇異感。

圖3:圖式知識重組概念整合網(wǎng)絡

雖然該整合網(wǎng)絡中的兩個輸入空間內(nèi)各存在一個圖式構(gòu)型,但整合空間從含有規(guī)約圖式的輸入空間承繼框架層次結(jié)構(gòu)(frame-level structure),從另一個輸入空間中承繼了具體層次結(jié)構(gòu)(specific-level structure)。這樣,圖式知識重組操作激活了Culson[22]及Faucunnier&Turner[23]所定義的單側(cè)框架網(wǎng)絡。

評話話本在處理“酒店打尖”時就使用了圖示更新。該片段描寫的是一個交易場景。Fillmore[24]將這類場景概括為商業(yè)事件框架(“commercial event” frame),Schank和Abelson[25]則更加具體地將之歸納為“餐館圖樣”(restaurant script)。雖然兩個圖式在側(cè)重點上有所不同,但本質(zhì)上都是對餐館交易地的抽象概括。筆者將之統(tǒng)稱為“餐館圖式”。原型性的餐館圖式是一個一級信息性圖式(first-order informativity),所包括的人物、道具和事件等信息十分籠統(tǒng)抽象。在話本中,該餐館圖式雖然構(gòu)成輸入空間S1,但其信息是被細化過的。由于受原著《水滸傳》的巨大影響,其中的人物、道具和情節(jié)有具體指稱對象,因此它是一個二級信息性圖式(second-order informativity),我們稱之為“武松吃酒”圖式。另一方面,評話藝人還激活了一個“爭執(zhí)”圖式構(gòu)成了輸入空間S2。這個圖式中的語義信息同樣被情景化了,也是一個二級信息圖圖式,爭執(zhí)參與者由店小二和小老板來承擔,而爭執(zhí)目的是為了賞銀的歸屬。說書人將“武松吃酒”圖式和“爭執(zhí)圖式”投射進入整合空間。雖然兩個二級信息圖式都有為浮現(xiàn)結(jié)構(gòu)提供結(jié)構(gòu)框架的能力,但評話藝人選擇從前者承繼框架層次結(jié)構(gòu),從后者承繼具體層次結(jié)構(gòu)去拓展“餐館圖式”中的事件成分。這樣,在合成空間內(nèi),說書人完成了概念的組合操作。因此,話本最終呈現(xiàn)出的故事就比原著小說多出一段爭執(zhí)場景。

此外,評話藝人通過對“餐館圖式”的語義重心進行調(diào)整,完成對合成空間內(nèi)信息地闡釋和完備。Schank和Abelson[24]認為,“餐館圖式”中“顧客進入餐館”和“顧客吃飯”是兩個主要的系列事件信息,因為前者是圖式的主題,后者是圖式的主要概念和目的。原著小說濃墨重彩地描寫了武松吃酒過程,這符合圖式要求。話本卻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改編,重點刻畫了四個事件,即進店、吃酒、結(jié)賬和爭執(zhí)。它們分別重點刻畫了進不進店、是否多吃酒、稱銀子重量和賞銀歸屬等四個矛盾,使得整個部分張力十足。一般認為,“餐館圖式”中被語義側(cè)重的人物應為顧客——武松。但在話本中,武松只在“吃酒”事件中作為突顯對象被側(cè)重描寫,他在另三個事件中的凸顯度并不高,在“爭執(zhí)”事件中甚至沒有承擔任何角色。我們將相關人物在事件中的凸顯程度分為高、中、低三檔,見表3。

表3:話本人物在“餐館圖式”系列事件中的凸顯程度

表3顯示,評書藝人極大地強化了店小二的凸顯程度,并將其貫穿于“餐館圖式”系列事件的始終。在“進店”事件中,他巧舌如簧打消武松的疑慮,勸誘其入店;在“吃酒”事件中,他一邊勸酒一邊倒酒;在“爭執(zhí)”事件里,他油腔滑調(diào)、鼓舌弄唇。整個人物被塑造得十分豐滿,儼然塑造成了核心角色。在“結(jié)賬”和“爭執(zhí)”事件中,小老板偷奸耍滑的形態(tài)舉止也刻畫得十分細致,令人印象深刻。話本通過“伸手把這塊銀子拿過來,朝戥盤里一放,右手兩個指頭捻住戥毫,左手就把戥花一理,一抬平”等系列動作將小老板稱重行為描寫得精細入微,隨后用“抬頭望望武松的臉色:‘爺駕,你老人家這塊銀子是一兩……還欠一分吶!’”將其察言觀色、偷奸?;淖炷樋坍嫷梦┟钗┬ぁT撊宋镌诖颂幍耐癸@度幾乎與話本主人公武松不相上下。

通過上述組合、闡釋和完備等系列操作,話本呈現(xiàn)出的浮現(xiàn)結(jié)構(gòu)與聽眾基于小說的情節(jié)預期有了很大的差異。這樣,話本既可以忠實原著,塑造出武松喝酒時豪氣干云的英雄氣概,又可以利用新概念構(gòu)架將小市民的市儈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從而產(chǎn)生陌生化的藝術(shù)效果,增加故事的趣味性。

二、評話話本中的概念銜接

人類語言的一個顯著特征在于具有概念依存性(conceptual dependence)。Halliday和Hasan[26]指出,語篇中對某個成分的意義解釋需要依賴于對另一個成分的解釋。這種依存需求促使了銜接關系的建立。銜接使得語篇內(nèi)容具有高度的整體性和流暢性。一個優(yōu)秀的評話話本必須格外關注語義的連貫性,從而使得評話表演一氣呵成。本部分將討論圖式在評話意義銜接中的作用。

(一) 圖式內(nèi)部的注意力分布

注意力是一個復雜的心理現(xiàn)象,受到諸多認知操作的影響,選擇(selection)就是其中一個關鍵因素。選擇是指注意與目標有關的那部分經(jīng)歷而忽視其他方面的能力[27]47。它可以體現(xiàn)為前景——背景排列方式(Figure-ground alignment)的轉(zhuǎn)變。這種注意焦點的轉(zhuǎn)變始終依托于一個固定的共有的客體對象,所以焦點之間可以形成有效關聯(lián)。

在講述《景陽岡打虎》時,王派藝人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了這一概念模式。上文談到,說書人將“打虎”分成了三個獨立階段。為何整個打虎過程依然表述的結(jié)構(gòu)緊湊,文氣連貫?這是由于三個階段是對“打虎”圖式中“打”這個關系行為進行了選擇操作。當注意被聚焦于打斗初期時,藝人著重刻畫虎嘯的作用,而背景化了老虎的其他搏斗手段;當藝人前景化描寫中期打斗過程時,就著重刻畫虎爪;末期時就變成了虎尾巴。由于三個階段都是依存于共有的“打斗”關系,是“打斗”圖式的有機組成,因此能夠形成有效銜接。另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店小二和小老板為賞銀爭執(zhí)的場景。脫離話本孤立地審視,“爭執(zhí)”橋段完全游離于“打虎”主線以外。但經(jīng)過評書藝人的表述,聽眾覺得該部分與上下文結(jié)合得很自然,毫無突兀感。究其緣由,這是因為“爭執(zhí)”橋段和“進店”“吃酒”“結(jié)賬”等事件元素共同依存于“餐館圖式”這個大前提,它始終沒有跳離于“餐館”場景以外。

(二) 圖式間的范疇化關聯(lián)

范疇化(categorization)是對認識對象進行分類定位的概念運作活動。范疇化的結(jié)果是產(chǎn)生概念范疇。由于抽象化程度的差異,概念范疇可以區(qū)分出類屬概念(generic concept)和個體概念(individual concept)[27]96-97。類屬概念是對個體概念的概括,個體概念是對類屬概念的實例化(instantiation)。

在話本中,藝人通過范疇關系促使兩個不同的圖式形成銜接。武松打虎過程的描述就是一個典型。在詳細闡釋“打斗”圖式前,藝人先對老虎平日捕食情況進行細致描寫。藝人于此處激活了“捕食”圖式。在該圖式內(nèi),老虎闡釋了捕食者角色,而“雀子”“兔子”“猴子”等則實例化了被捕食者角色。另外,話本在這個部分數(shù)次提到了“人”:“它所吃的東西最好的就是人”、“這幾天沒有人吃”。顯然,此處的“人”理應被歸到被捕食者范疇內(nèi),成為“捕食”圖式的組成成分。需要注意的是,這個“人”是一個類屬概念,沒有特指實例。但“打斗”圖式被激活后,其中的武松與“捕食”圖式中的語義角色“人”構(gòu)成了個體——類屬的范疇關聯(lián)。于是,兩個圖式形成了關聯(lián),從而上下文得以銜接與連貫。另一個例子是關于“老虎三威”的書外書。藝人在闡釋“打虎”圖式時插入了一個書外書,但沒有對表演的連貫性造成負面影響。這是因為書外書激活的“老虎”圖式涉及“虎”的類屬概念,該概念與“打虎”圖式內(nèi)的老虎實例構(gòu)成個體——類屬關系,并被后者實例化闡釋。

總之,評話藝術(shù)表演者通過運用上述概念模式,既可以最大限度地充實話本的信息量,以增強表演的趣味性,又能夠保證緊扣主題,從而達到藝術(shù)效果的最大化。

筆者基于圖式理論對評話藝人在話本創(chuàng)作中的概念運作機制進行了討論,指出構(gòu)建話本需要依托高度規(guī)約化的認知圖式,并對其進行了情景化闡釋。藝人在闡釋圖式時往往打破常規(guī),對原型圖式的內(nèi)容和結(jié)構(gòu)排列進行創(chuàng)造性重組,以產(chǎn)生陌生化的藝術(shù)效果。通過對比話本與原著小說,藝人通過圖式增長機制豐富了“打斗”圖式中的關系概念,并使用大量動詞細化了打虎過程。話本對圖式進行有意識地更新,在描述“景陽岡酒店打尖”段落時,不僅添加了店小二和小老板“爭執(zhí)”片段,而且還戲劇性地增強這兩個角色的認知凸顯度。此外,通過調(diào)整對圖式內(nèi)部成分的注意力分布和跨圖式的范疇化運作,評書話本很好地實現(xiàn)了內(nèi)容的銜接與連貫。

我們認為評書藝人基于三點考量來組織概念、構(gòu)建文本。第一,迎合受眾趣味。評書內(nèi)容大多源于經(jīng)典名著或民間傳奇,故事的新鮮感不強,且受眾多為審美情趣素樸的下層市民。因此,藝人必須對固有內(nèi)容進行加工和調(diào)整,適當添加市井雜談,以營造新奇感。第二,符合地域文化特征。揚州評話以揚州方言為基礎,將方言詞匯引入話本有利于豐富語言表達形式。此外,得益于明清以來揚州成熟的商品經(jīng)濟,販夫走卒、三教九流匯聚于此,他們的形象深入人心,奇聞趣事往往被藝人借用、嫁接在表演之中,以增添評話的生活氣息。第三,營生的需要。舊時,說書人登臺表演按場次收錢。為了生計,藝人自然盡量對原著故事添枝加葉地進行擴充??傃灾?,為了在原著、觀眾、自我之間達到最佳藝術(shù)和市場效果,評話藝人需要高超的認知能力。這就為概念運作機制的研究提供了一個寶貴的研究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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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喻世華)

OnMechanismofConceptConstructioninScriptsofYangzhouPingHua——A Case study on Wu Song by Wang Shaotang

ZHANG Jingyu1, HUANG Ying2

(1.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Yangzhou Polytechnic College ,Yangzhou Jiangsu 225009, China; 2.Shuren School of Yangzhou High School Education Group, Yangzhou Jiangsu 225000, China )

The scripts of Yangzhou Pinghua are mainly based on the various conventional image schema.Storytellers, in their performances, are inclined to disrupt the prototypical arrangement of elements and structures in schema so as to create the effect of defamiliarisation.They enrich and reconstruct the schema by means of schema accretion and schema refreshment.Through adding new plots and selecting profiles, storytellers attract the attention of audience.Moreover, the adjustment of attention and the cross-schema categorization realize the cohesion and coherence of different schema and make the story an inseparable whole.

scripts of Yangzhou PingHua; schema; schema accretion; schema refreshment; cohesion

2014-09-16

張靖宇(1981—),男,江蘇揚州人,揚州職業(yè)大學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認知語言學研究。

H043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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