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江
曹谷溪是一部很厚重的大書,愈讀愈耐讀,越品越有味,似乎永遠讀不完,一直品不夠!
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就知道曹谷溪這個人,知道他是一個典型的從黃土地上走出來的作家,被文學界稱為“老镢頭”派詩人,而且有幸讀過他的一些詩作。他字里行間處處充滿著火一般熱情,充滿著對陜北這塊黃土地及其父老鄉(xiāng)親的大愛,對于我這個嗜好文學的熱血青年來說,對他的仰慕和敬佩之情難以言表!但是,當時由于年齡的原因,水平的差異和工作條件的限制,特別是自卑和膽怯,使我與這位可親可敬的老師、兄長(曹老師比我整整年長18歲)擦肩而過,沒有更多地走近他,更沒有過多地與他交往。因而對他的認知感,特別是對他的身世,他的經(jīng)歷,他的為文為人,他的人品與文品,都知之甚少,甚至僅僅停留在一些模糊的表象上。
然而真正認識他、走近他、熟知他,以至志同道合,成了文學摯友,成為忘年之交,是在我漸漸叩開文學大門,進入新世紀以來的事。再確切點說,是在2006年7月以來我擔任中共志丹縣委書記、中共寶塔區(qū)委書記的八九年期間的接觸、交流、合作和交往。
關(guān)于這段情緣,我曾在《感恩谷溪》一文中詳細敘述過,這里就不再贅述了。
近一段時間以來,曹谷溪的影子不停地在我的腦??M繞,揮之不去!谷溪為什么讓我這樣癡迷,這樣尊敬?我認真反復地思索,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谷溪不僅僅是一位優(yōu)秀的作家、學者和老師,更重要的是一個男人,一個地地道道、名副其實、代表陜北這方高天厚土,且具有英雄氣概、出生入死的真正男子漢。
在谷溪身上集中體現(xiàn)了“五氣”。
骨氣。谷溪于1941年農(nóng)歷2月1日出生在陜北清澗縣郝家墕鄉(xiāng)郭家嘴村一個貧苦的農(nóng)民家庭里。父母是地地道道、老實憨厚的莊稼人,可以說斗大的字不識半升,一輩子堅守農(nóng)道,與世無爭,煎熬著艱難困苦的生活。在陜北一帶,清澗縣算是最荒涼最苦焦的地方之一,而谷溪的家鄉(xiāng)又地處黃河沿岸土石山區(qū),更是不毛之地。兄妹7人中,谷溪既是老大,又是唯一的一個男孩。長子和兄長的雙重身份,使幼小的谷溪過早地擔負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父母對他格外器重,在生活極度困難的情況下,還是將他早早送進學堂,盼望他多識幾個字,日后有個大的出展,徹底改寫家庭的苦難命運。地位的卑微,出身的貧寒,并沒有使小小的谷溪屈服、淪喪。他硬是憋著一口氣,鼓著一把勁,在同學、老師、世人面前沒有自卑更沒有低頭,而是一方面刻苦學習,聽從老師的教導;另一方面利用放學空閑時間,幫助父母砍柴、割草、攔牛、放羊,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農(nóng)活,盡可能地幫助家里減輕負擔。在困難的年代里,吃糠咽菜,遭人白眼是家常便飯。谷溪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這樣的背景下漸漸長大,堅持讀完了小學、初中和高中,而且,學習成績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1962年,谷溪高中畢業(yè)。由于家庭生活的困難,使他失去了上大學深造的機會,這成了他終生的一大憾事。那陣兒,國家還處于“三年困難時期”,組織上大量精減干部,動員城里的市民和家屬到鄉(xiāng)下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那年4月,他領(lǐng)到了畢業(yè)證,在其他同學正復習功課,準備參加高考的時候,他已經(jīng)有了延川縣醫(yī)院住院部炊事員的差事。其實當這個炊事員,也不容易。谷溪最早的愛好是繪畫,1959年他已考入西安美院附中,但由于家庭貧困而放棄,不得已才上了高中。曾經(jīng)一度,他想以畫像、油漆為生。也就是因為這個愛好,讓他結(jié)識了縣醫(yī)院的領(lǐng)導,并感動了對方。聽說縣醫(yī)院需要一個炊事員,谷溪喜出望外,在縣醫(yī)院領(lǐng)導的幫助下,經(jīng)縣長辦公會議研究批準,谷溪終于當上了這個炊事員。半年后,縣民政局將他調(diào)到本縣賀家灣公社當了炊事員兼管理員。由于當時他文化程度高,公社干部奇缺,他又被公社黨委書記器重,兼職了文書。那時他還不是黨員,卻保管著黨委和行政兩枚“大印”,全機關(guān)的吃喝拉撒、寫材料、刻蠟板、送信等差事全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一時間他成了公社的“紅人”。用著名作家陳忠實的話說,曹谷溪是一名抓著炒菜鏟子起家的作家。事實正是如此。年輕氣盛的曹谷溪晚上躺在土炕上,經(jīng)常是思緒萬千,夜不能寐,從心底迸發(fā)出一句陜北男人常有的豪言壯語:“難道老子一輩子就做這么個營生?”他覺得他的文采不錯,有寫作的天賦,何不在文學的道路上走一遭,闖一闖?說不定還真的能夠殺出一條血路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于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又拿起另一把“鏟子”,不,是一支沉重如椽之筆,開始了寫作生涯,走上了一條漫漫文學的創(chuàng)作之路。功夫不負有心人。1962年的冬天,身為“伙夫”的他創(chuàng)作的秧歌小戲《腳印》和百十首秧歌詞,被《延安報》選載;他寫的歌劇在鄉(xiāng)上和縣里演出受到好評;他的秧歌詞,由縣委宣傳部油印發(fā)放各鄉(xiāng)鎮(zhèn)演唱。谷溪的作品終于變成了鉛字,這一小小的成績極大地鼓舞和鞭策了曹谷溪。他的寫作熱情更高了,作品更多了。1963年的春天,谷溪調(diào)到延川縣委辦公室當了“通訊員”?!堆影矆蟆酚忠詠硇诺姆绞娇橇怂囊黄頁P稿《一只手表》。之后,他利用下鄉(xiāng)送信期間,采寫了關(guān)莊公社《賀家莊組織群眾常年讀報的經(jīng)驗》,長篇通訊《一支活躍在黃河畔上的紅色放映隊》等,分別發(fā)表在《延安報人》和《延安報》上。由于擅長寫作、成績突出,他被《延安報》聘為特邀通訊員。1965年后,他擔任了延川縣賈家坪公社的團委書記,他的創(chuàng)作熱情逐漸高漲,各類作品常常見諸省、市報刊雜志,也引起了地區(qū)和省里文藝界的注意。當年他又光榮地出席了“全國青年業(yè)余文學創(chuàng)作積極分子大會”,受到了周恩來、朱德等國家領(lǐng)導人的親切接見。1972年5月,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他主編的詩集《延安山花》,國內(nèi)外發(fā)行28.8萬冊,同年9月又創(chuàng)辦了《山花文學報》。1979年春,曹谷溪調(diào)到縣革委會通訊組,不久被提拔為通訊組長。從此,他和寫作、文學事業(yè)結(jié)下了終生之緣。雖然谷溪當了“干部”當了“官”,但是由于家里人多,生活依然非常困難。1977年,谷溪的父親在山洪暴發(fā)中身亡。他一個人頂著一家10口人的壓力維持生計。當時,市民的供應粗糧比例很大,全家每月只能買一袋面粉,他全部送回清澗老家,讓年邁的祖母、母親和小女兒享用。他和在延安的姊妹、兒子全部吃粗糧。有人勸他,找個關(guān)系走“后門”買點面粉。他說:“這比戰(zhàn)后的1948年好多了。那一年的春天,我們幾乎吃不到一粒糧食!”當時,延安正刮一股“獺兔風”。市財政局一位文友說,送你兩只獺兔去賺錢。他一笑謝絕……1978年3月,一位朋友舉薦他到省委辦公廳當秘書,這是一個升遷的機會??伤f:“我自由慣了,一開會就瞌睡。我還是專心去經(jīng)營那一茬叫‘文學的莊稼!”這就是我們的谷溪老師。用他自己的話說:“我這輩子就沒有順當過,但也從來沒有被什么困難所嚇倒,我把艱難和坎坷當做一種動力,永遠不畏難、不服輸,我做成了我想要做的事!”寫到這里,我忽然想起了著名藝術(shù)大師徐悲鴻先生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這句話用在作家曹谷溪身上是最恰當不過的了,他今天的功成名就與他的錚錚傲骨是分不開的。endprint
豪氣。谷溪身材高大,敦實魁梧,虎背熊腰,氣宇軒昂。他的臉膛寬闊,滿面紅光,濃眉大眼,目光深邃,留著大背頭,戴著寬邊大眼鏡。站似一堵墻,坐若一盤鐘,走起路來昂首挺胸,鏗鏘有力,說起話來不緊不慢,聲音渾厚。他的相貌,他的性格,他的一言一行無不顯露出陜北人那種剛硬豪邁的氣概。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延安來了不少北京知青,這對從沒有吃過苦,對農(nóng)村勞動和生活很是陌生的這些熱血青年來講,遇到的困難和問題,無疑是一個重大的考驗。這期間,谷溪由團委書記變成了知青專干。他馬不停蹄地跑到知青點上去看望他們。所有的知青廚房,沒一個灶口是好的。灶火口一爛,吸勁小,必然滿窯冒煙,不僅浪費柴炭,而且常常會使飯菜夾生。谷溪是炊事員出身,套灶火是一把好手。他每到知青點上,第一件事就是看廚房,幫助知青套灶火。然后便動員他們洗衣服、打掃衛(wèi)生、整理內(nèi)務(wù)。北京知青都戲稱谷溪是“曹阿姨”!谷溪對這些知青很是照顧,在工作、生活和為人處事的問題上,出了不少力,幫了不少忙,解了不少難,許多知青非常感激,成了他的終生朋友。陶正曾是北京清華大學附中的學生,在校就是活躍分子,由于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下到延川插隊時還自帶了一臺油印機,在延川縣關(guān)莊公社鴨巷村創(chuàng)辦了一份油印的《中國紅衛(wèi)兵報》,刊發(fā)了一些不便擴散的“內(nèi)參”消息被上面追查??h革委會指派谷溪去調(diào)查此事,如果上綱上線,陶正很可能就要出事,受到嚴肅處理。但是,谷溪見到陶正后,感到他并沒有什么政治目的,而且很有才氣。視才如命的谷溪說明了利害關(guān)系,教育引導陶正一定注意自己的言行,以防引來橫禍,從暗地里保護了陶正。谷溪對陶正說:“咱停了油印的小報,到縣上去辦鉛印的《山花》文學報!”在當時中國文壇“萬馬齊喑”的局面下,曹谷溪集聚了路遙、荊竹、陶正、白軍民等一大批文學青年,他們的作品引起了文學界的不小轟動,延川縣的群眾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引人注目,《陜西日報》《光明日報》《人民日報》等都用較大篇幅高度報道評價了延川縣的文化藝術(shù)現(xiàn)象。1975年夏天,谷溪由延川縣調(diào)到延安工作,先在延安地委通訊組工作,后又調(diào)到延安文藝創(chuàng)作研究室工作,擔任副主任。1984年冬,谷溪又擔任了延安首屆文聯(lián)黨組成員、常務(wù)副主席,并兼任了《延安文學》副主編。1992年春至2002年10月,正式擔任了《延安文學》主編,一干就是整整十年。此時,他雖然年過半百,但依然意氣風發(fā)、寶刀不老,和同事們一道把《延安文學》由內(nèi)部發(fā)行的刊物辦成了發(fā)行全國的純文學雜志;由80頁擴充到240頁。躋身于全國十大純文學雜志行列,榮獲陜西省一級社科期刊和全國精品期刊的殊榮。
大氣。谷溪虛懷若谷,胸襟開闊,不計前嫌,落落大方。他對朋友、對同事、對家人無不充滿著真情,體現(xiàn)出誠意。與他交往,使人放心舒心,敢于敞開心扉,無所拘束,沒有后顧之憂。眾所周知,路遙和谷溪是親密無間的朋友,在人生態(tài)度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共同志向中,彼此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情。可以說,路遙闖入文學大門,以及后來的成長進步,以至《平凡的世界》這部巨著的誕生,包括路遙創(chuàng)作遇到的困惑,體況下降和生病住院,谷溪都幫過不少的忙。前不久,我在著名作家梁向陽先生一篇文章中披露的路遙生前寫給谷溪的6封書信中不難看出一些端倪。在深夜我靜靜地倚在床頭上,認真拜讀了向陽先生的這篇文章和路遙給谷溪的6封信,每封信都流露出路遙對谷溪的信任、感激和希望??磥砺愤b雖然天賦過人,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文學巨匠,但人際關(guān)系處理的并不怎樣,辦一些具體事情就顯得力不從心,捉襟見肘,甚至有些木訥。尤其是他弟弟王天樂的工作安排問題,讓他十分著急和糾結(jié)。于是他就接二連三地給谷溪寫信,央告谷溪利用延安的人際關(guān)系,想辦法串通當時市里的“頭號”人物,將王天樂的工作安排了。從信中看,大半年了,王天樂的工作還沒有著落,以致好勝心極強的路遙到最后的信中竟然言過其辭,埋怨起谷溪來,言下之意是谷溪竟連這么一件事都辦不成。而谷溪究竟是否上心,是否真正跑過,從路遙給谷溪的這6封信中沒有看出,也沒有發(fā)現(xiàn)谷溪給路遙回信解釋詳情,更沒有聽谷溪給我講過。我甚至真的不知道谷溪最終給王天樂辦成此事沒有?王天樂后來是怎么參加工作的?怎么成為一名陜報的著名記者?但憑我對谷溪的理解和對他助人為樂的真誠態(tài)度,以及對朋友的滿腔熱忱,我斷定他一定將此事放在心上,而且一定跑過,甚至跑過無數(shù)次,也游說了無數(shù)次,動用了不少人脈資源??墒锹愤b兄呀,豈知我們的谷溪同志由縣里調(diào)到地區(qū)工作時間也并不很長,作為貧困潦倒的一介書生,畢竟人脈資源有限,能耐有限,加之那時的人很是正統(tǒng),政策原則性很強,不符合條件的絕對不會輕易開“后門”的。相信谷溪也實屬無奈,跑了不少的路,磨了不少的嘴,吃了不少的閉門羹,遭了不少白眼。但是為了朋友托付的事情,他還能說什么呢?只能保持沉默。正因為如此,我們只能品讀到路遙寫給谷溪的6封信,卻看不到谷溪給路遙的半封信。后來,我聽谷溪老師講,他為了落實路遙的“指示”,把王天樂的事情辦好,竟然忍痛割愛,把一領(lǐng)質(zhì)地非常好的羊羔皮筒子(即掛了藍咔嘰布料面子的羊羔皮大氅)送了人。一句話說得我熱淚漣漣。再看谷溪,他的臉頰漲得通紅,一雙智慧的眼睛噴著火光。更使人感動的是,路遙去世,谷溪沒有“人走茶涼”,他曾無數(shù)次跑到鄉(xiāng)下看望過路遙的生母,張羅著成立“路遙研究會”和創(chuàng)建“路遙文學館”,親自主編了《路遙研究》雜志,繼續(xù)傳播著路遙的思想、路遙的精神。在路遙的墓前,他曾無數(shù)次痛哭流涕,深深地表達對路遙的懷念之情。他說,路遙是一頭名副其實的老黃牛,倒斃在辛勤耕耘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他的精神不朽!親愛的讀者朋友們,當我敘述到上面這些故事的時候,您曾是否知道,谷溪與路遙在那個失去理智的年代里,曾經(jīng)是“對頭”和“仇人”。路遙是造反派“紅四野”的司令,后又是新組建的縣革委會副主任;而谷溪則是彭真、周揚等伸到延川的“黑爪牙”、“小爬蟲”,曾被以路遙為“司令”的造反派抓去毆打、審訊,坐過牢,幾乎送了性命。當時,兩人的世界觀、價值觀大相徑庭。文革動亂結(jié)束后,路遙一落千丈,既丟“官”又失戀,精彩的人生跌到了谷底。有一次,路遙在谷溪面前痛哭流涕。谷溪對他說:“一個男人不可能不受傷。受傷之后,不是痛哭,而是躲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用舌頭舔干自己傷口上的血,然后立在人前,依然是一條漢子!”在路遙沉淪的緊要關(guān)頭,谷溪對自己這個“對手”并沒有落井下石,而是用寬厚的臂膀和溫暖的胸膛接納了他,安撫了他,給了年輕的路遙無比的溫情和慰藉,使他最終沒有喪志,沒有沉淪,重新點燃起了昂揚向上的思想火花,校正了人生的坐標,并且為之奮斗……可見谷溪“有容乃大”的博大胸襟。同時,他光明磊落,心底無私,與人為善,寬以待人。有一次,一位編輯和曹谷溪套近乎,他說:“老曹,有人告了你的狀?!辈芄认f:“不會有人告我?!薄拔乙姷搅藸钭?,八個問題?!惫认谷坏卣f:“沒事,組織上不會查的?!薄盀槭裁??”谷溪說:“一查就把我查成了先進人物了?!惫认拇髿膺€體現(xiàn)在他不計名利和個人得失,把榮譽讓給別人,自己甘當幕后英雄。對于這一點,我深有體會。志丹文化積淀厚重,各種版本的縣志、文史資料,在一些年代,稱謂和提法上,口徑不一,而且四處散落,很不完整。所以,組織人力搜集、校正、整理、編輯、出版一套大型《志丹書庫》系列叢書,意義重大,勢在必行??墒?,當我的提議得到縣委常委會議通過后,由誰來牽頭承擔這一艱巨而光榮的歷史重任呢?于是我想起了我的老鄉(xiāng)、朋友、同事、才子及偶像,時任綏德縣委書記的曹世玉。他在綏德主政期間,政績輝煌,民心所向,曾搞了一套傳世大書——《綏德文庫》。這對我啟發(fā)很大。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在電話上征詢了曹世玉的意見,得到了世玉的贊同。世玉直言不諱地向我舉薦讓曾執(zhí)掌編纂過《綏德文庫》的曹谷溪老師擔當此任。并一再向我保證,相信老漢一定能夠勝任此項工作,要我在待遇報酬上不要虧待老漢。放下電話后,緊接著我便聯(lián)系上了谷溪老師。那時,他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身體又不怎么好,幾次住院治療,我惟恐他力不從心、推托不干。可是,當我把我的想法和世玉的意見向這個“陜北老漢”說明之后,沒有想到谷溪很爽快地一口答應了。說起條件和報酬,他在電話那頭笑呵呵地說,只要有桌子,有飯吃,有床睡,再有幾個助手就夠了,其余一切都好辦。說干就干,按照編委會和我的要求,縣上很快組建起了具體編纂班子和人員。谷溪老師老當益壯,從編纂大綱的制定、各卷編寫的內(nèi)容和分工、每卷每篇字斟句酌的校核與審定、封面的設(shè)計、出版社的聯(lián)系、裝幀和印刷等,每個環(huán)節(jié),每道工序他都嚴格把關(guān),毫不馬虎。用嘔心瀝血、廢寢忘食、一絲不茍、精益求精來評價,一點也不夸張!在他和所有編纂人員的共同努力下,經(jīng)過一年多的緊張工作,終成大卷??墒亲詈笤谥骶幍墓诿希瑓s遲遲定不下來。我認為,由曹老師來掛名,天經(jīng)地義,順理成章,他是實際負責人,的確付出了辛勤的勞動,耗費了很大心血,立了大功,理應冠名于他。而作為縣委書記,沒有參與具體工作,只是個決策者、組織者和支持者的我,并沒有出力流汗,決不能搶這個頭功!可曹老師說什么也不肯,硬是將主編冠名于我,自己只掛了個執(zhí)行主編。曹老師的這一大氣舉動,又一次感染和教育了我,使我這個徒有虛名的主編自愧不如,羞愧難當!2011年7月,我“二返長安”,重回寶塔區(qū)工作,擔任了區(qū)委書記,倡導和決定編纂《寶塔文典》。已成忘年之交、合作伙伴、文學摯友的曹谷溪老師,臨危受命,又擔當起了組織編纂《寶塔文典》的大任。一年多后,20卷21冊1200多萬字的系列大書業(yè)已成稿,正在付梓出版,而冠名的主編又是我這個只掛名、不出征的“空頭司令”,曹谷溪老師又一次當了配角。這叫我如何是好呢?endprint
勇氣。有膽有識、志存高遠、百折不撓、勇往直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是曹谷溪老師的又一特點。通過這些年來與谷溪老師的接觸,我深切地感受到,他想要做的事情,而且認準的事情,必將身體力行,認真去做。不,是用心去做,誰都管不了、攔不住,并且努力一定要做得最好。此時此刻,我又想起了清代知縣、著名畫家、文學家,“揚州八怪”的鄭板橋的一首《竹石》詩:“咬定青山不放松,主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边@是贊美生長在巖石上的竹筍的一首詩,在這里用到谷溪身上是最恰當不過了。是的,谷溪是一棵竹筍,而且是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一棵勁竹,雖然土質(zhì)稀缺,少雨干涸,風吹霜打,歷經(jīng)磨難,但它不屑一顧,無所畏懼,吸吮著些許雨水,借著山崖巨石間的縫隙,將生命之根、文學之根悄然而堅定地深深扎入廣袤而肥沃的土地里,盡情而貪婪地吮吸著大地母親的乳汁營養(yǎng),進而滋潤著自己蓬蓬勃勃地生長。正因為如此,他決定從文投筆的那一天起,就立志獻身神圣的文學事業(yè),歷經(jīng)坎坷,矢志不移,生命不息,“戰(zhàn)斗”不止……幾十年來,谷溪先生創(chuàng)作頗豐,成果顯著,先后結(jié)集出版了詩歌集《延安山花》《第一萬零一次希望》《我的陜北》,文論集《與文學朋友談創(chuàng)作》;主編出版了《新延安文藝叢書·詩歌卷》《西北作家文叢》,大型系列文化叢書《綏德文庫》《志丹書庫》《延川文典》《寶塔文典》,紀實文學集《追思集》《高天厚土》《大山之子》《奉獻樹》和《人民記者馮森齡》等。1999年榮獲陜西省人民政府“1949年——1999年首屆炎黃優(yōu)秀文學編輯獎”和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雙五文學獎”等。2002年10月退休?,F(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任陜西省作協(xié)主席團顧問、延安市作家協(xié)會顧問、路遙文學研究會副會長、華西大學路遙文學院院長等職。眼下,他雖然已是74歲高齡的老人了,但是他依然筆耕不輟,正在抓緊整理自己的文稿,準備編輯出版自己的詩集、紀實文學集和民歌民俗研究方面的六七本專著。與此同時,他還不忘培養(yǎng)文學新人,壯大延安乃至陜西文學隊伍,繁榮文學事業(yè),講學授課,指導年輕人寫作,幫助和協(xié)調(diào)解決當?shù)匚膶W組織工作中的疑難問題。在一次交談中,谷溪不無感慨地對我說:“如果閻王爺手下留情,再給我10年時間,我就把我手頭的事情做完了,進而也達到了最終目標。屆時我將死而無憾,含笑九泉!”寫到這里,我想將他的詩作《高原的兒子》其中的一段話摘錄送給大家:“我老了/也許明天就告別了這個世界/我不希望/但,絕不悲傷!/請把我埋葬在養(yǎng)育過我的/萬山叢中吧!/活著,要做您忠誠的兒子/死了,也要肥一片/您貧瘠的土壤!”看,這是多么從容、多么淡定的人生態(tài)度呀,又是多么勇敢、多么堅強、多么雄壯的人生樂章!細細品讀,慢慢咀嚼,不禁發(fā)人深省,肅然起敬!
義氣。谷溪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也許是與他的出身、經(jīng)歷有關(guān),或是因為他的為人處事之道。他扶貧濟困,同情弱者,對同志對朋友真誠相待,而且表里如一,光明磊落。他一生做過的善事、好事不計其數(shù),那些感人肺腑的事例舉不勝舉。當年在延川插隊的北京知青,《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我與地壇》《病隙碎筆》的作者,著名作家史鐵生,是谷溪的朋友,也是文學摯友。1984年夏天,史鐵生隨北京作家代表團訪問延安。谷溪陪著他看望了延川縣關(guān)莊公社關(guān)家莊大隊的父老鄉(xiāng)親,那里正是他的獲獎小說《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的創(chuàng)作基地;當他陪同代表團參觀壺口瀑布時,汽車到不了觀看瀑布的最佳位置,史鐵生正在為難,谷溪一把把他從輪椅上拉了起來,背著史鐵生飛快地到了黃河岸邊。在史鐵生去世前夕,谷溪專程跑到北京,來到鐵生的病榻前,去看望他,慰藉他,久久地握著他的手,萬語千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史鐵生去世后,他又專程前往吊唁。之后,還為其寫了一首《留給世界的禮物》,以此來表達他對史鐵生的悼念和懷念之情。2009年冬,我85歲高齡的老母在子長鄉(xiāng)下病逝。曹谷溪老師冒著嚴寒,專程前來吊唁。最使我感動的是,他也是一位老人,且年逾七旬,在我的母親靈前,我說鞠個躬就行了,可谷溪老師深切地說“先走的為大!”。他拖著臃腫的身子硬是跪倒在地,燒紙、叩首、作揖……一切按陜北的鄉(xiāng)俗行了大禮,感動得我和家人熱淚盈眶,不知說什么好。曹谷溪老師經(jīng)常對人講起他的人生格言:“出凡入俗通三界,來風去雨兼自然”。他從事文學藝術(shù)活動長達五十多年,培養(yǎng)和扶持了許多文學后起之秀,比如閻安、成路,比如高安俠、倪泓,比如李玉勝、孫聞芳……這些同志在他身上汲取了豐富的營養(yǎng)智慧,茁壯成長。孫文芳對谷溪老師的評價是“曹老師扶持文學新人不僅像老師,更像父親一樣,像老農(nóng)一樣,只要他發(fā)現(xiàn)你是一棵苗苗,就恨不得一手把你扶成一棵參天大樹!拋開曹老師個人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就不談,單就扶持陜北文學新人這一點,曹老師就應該被載入史冊!”為了幫助前來求教的文學青年,谷溪不僅幫他們改稿,管他們吃飯,還把自己的辦公室騰出來給基層的同志住。曹谷溪曾把自己比作老棗樹。他說:“陜北有一句農(nóng)諺‘栽棗樹不如砍棗樹,砍倒一棵老棗樹,就在倒下的地方,會茂盛生長出一大片嫩棗林!”是的,他是一個真正具有棗樹精神的人。多少年來,他扎根在陜北貧瘠的土地上,撒播著文學的種子,甜美的果實豐盈著人們的精神。就連曹谷溪老師本人也講:“自己只要有點本事,恨不得把自己的肚子剖開給他?!?006年10月1日晚上,谷溪突然口腔和鼻腔出血,獨自用涼水洗了洗,然后塞上藥棉入睡。第二天早晨,他沒有吃早飯,就叫了外甥劉媛媛去醫(yī)院檢查?;灲Y(jié)果診斷是肺部出血,需要立即住院,便住進了延大附屬醫(yī)院呼吸科。從禮拜一住院到禮拜五,醫(yī)生只給他消炎和止血的藥,卻忽略了他的血小板嚴重減少的問題。正常人的血小板是10萬到30萬之間,3萬為“警戒線”,禮拜一入院時他的血小板為1.6萬,到禮拜五血小板完全消失了。醫(yī)生忽然驚覺誤診,中午12點,連輸液瓶都沒有拔下,便直接推到了血液科的急診室搶救。那天下午,一位狂熱詩人前來醫(yī)院找他,要求曹老師看他的詩稿,谷溪的三兒子攔在門口:“你看我大病成啥樣子了,你還找他看詩!”沒有想到這位執(zhí)著的詩人說:“昨天我和他聯(lián)系過?!惫认牭胶髮鹤诱f:“讓他進來吧,他家住的遠,又從呼吸科跑到急診科,不容易啊!”谷溪接過詩稿看了,就給他改了幾個字,讓他找寶塔區(qū)文聯(lián)主席李玉勝,在《寶塔山》雜志發(fā)表。兒子沖他說:“你不要命了?人家醫(yī)生搶救呢,你還給他看詩!”可曹谷溪不以為然。2005年12月中旬,“陜西省重點中學校長現(xiàn)場會”在延安中學召開。20天前,延安市文化局局長和市政府主管市長商定,由曹谷溪老師給這個會議做演講,并確定了演講的內(nèi)容。當月17日,老伴病故。21日下午1點鐘,延中派人來接谷溪,來人得知谷溪的老伴幾天前去世,三天后下葬;親友送的花圈,從文聯(lián)大門到靈堂,密密地擺了三層。燒紙的,哭泣的亂成一團……一見這陣勢,來人不好意思地說:“曹老師,你就別去了?!笨伤f:“我不去,幾百人坐在大禮堂等我,還會說‘這個作報告的人死了老伴,這個會不開了。一個人,一旦成了公眾人物,他就失去了自由;在某些時候,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生命也不完全屬于他自己。既然答應了的事情就要說到做到?!庇谑?,對接人的說:“走!”他硬是將悲痛壓在心底,來到學校做起了精彩的演講,臺下一次次響起熱烈的掌聲??蓭装賯€聽眾,有誰能知道臺上這個作報告的人,病逝的老伴的尸體還停在家中,此時此刻他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這是何等高大、堅強和義氣的人啊!
谷溪,一個多么親切而又多么富有詩情畫意的名字!谷溪,山谷里的小溪,純潔、清澈、甘冽,自由自在地在千溝萬壑間涓涓流淌,叮咚作響。它貌似渺小,低調(diào)不張揚,往往引不起人們的注意,可細細觀察、欣賞、研究、品味,它卻是那么勇敢,那么堅強,不管前進的道路上遇到多大的困難,多大的阻力,它總是千回百轉(zhuǎn),千方百計沖破萬難險阻,堅定不移地向著既定的目標——大海奔去。
曹谷溪將谷溪既作為自己的本名,又作為筆名,而且一用就是一輩子,這充分說明他對“谷溪”二字的深切理解和感悟。難怪,他一生那么骨氣、豪氣、大氣、勇氣和義氣!
是啊,谷溪就是我們中華民族這個汪洋大海中的一條涓涓細流,晝夜不息地奔流在祖國的山河大地上,辛勤澆灌滋潤著文學這個神圣的事業(yè),澆灌滋潤著祖國的各項建設(shè)大業(yè),澆灌滋潤著昨天、今天和明天,澆灌滋潤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責任編輯: 魏建國 楊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