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英雄
吳水群
秦子民是秦家灣村的個體運輸戶。這天晚上,老秦剛吃過晚飯,就見門簾一挑,馬二平走了進來。二平和秦子民一個村,是拍著光屁股長大的玩伴。老秦以為二平要找他用車拉石料,就一邊遞煙一邊問:“有事盡管說!拉石料?”
可老秦猜錯了,二平來找他可不是拉石料,而是要他開車拉人,明天一大早到縣里去上訪,狀告村干部秦世權(quán)他們。秦家灣坐落在秦河岸邊,地處偏僻,通往外界的是一條土路,一到下雨天就泥濘難走。為了了卻秦家灣人多年來修條好路的愿望,去年,上級撥了一部分款,村里又集資了一部分錢,把這條泥水路修成了柏油馬路??闪钊藲鈶嵉氖?,村干部們在修這條路和路段中間那座小洪橋時,吃回扣,偷工減料,造成了嚴重的質(zhì)量問題,工程完工不到半年,路面上就開始不同程度地出現(xiàn)了裂紋??粗鴶嗔训穆访妫迕駛兙徒o這條路起了個不太雅觀的名字——“腐敗路”;給那座小洪橋取名叫“腐敗橋”。二平這人是個直性子,嫉惡如仇,愛打抱不平,后來就帶頭鼓動村里人到上面去告狀??纱逯魅吻厥罊?quán)上面有人,都已經(jīng)驗收合格了,你再告又有什么用?再說了,偷工減料吃回扣,這證據(jù)也不是好掌握的啊!前幾次上訪,老秦是看在和二平朋友的份上才和他一起去的??蓭状紊显L后,二平看這樣鬧下去也難有什么效果,于是,這一次就打了退堂鼓,不想再跟著他去鬧。
二平見自己多年的老朋友臨陣打了退堂鼓,當時一生氣,說話可就沒了分寸:“算我看錯了人!平常說的倒好聽,說什么為人得堅持原則,堅持正義……原來你這家伙是個軟蛋……”老秦雖然膽小怕事,但自尊心還挺強,他被二平罵急了,就反唇相譏:“就你二平的蛋硬,就你有正義感,有本事,有本事就鬧去吧……”二平和老秦吵了一會兒,見這樣也吵不出什么結(jié)果,后來就悻悻離去了。
第二天,老秦吃了飯就開車上山拉石料去了。老秦找了個長活兒,往縣城一個“歐亞風情園”建筑工地拉石料。本來,他一天可以拉兩趟,但由于昨天和二平吵了架,心里不舒服,在開車下山的時候,沒注意把車開進了一個泥坑里顛了一下,車架子出了點問題。后來找人用電焊修好了車子,已經(jīng)是下午了。
下午五點多鐘,老秦才開車下了山??伤_車正沿著村里剛修成的那條“腐敗路”走著,突然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處圍著四個人。四個人看見老秦的車子,就上前攔了下來。老秦下車一看,原來這里路基下陷,造成路面傾斜,剛才,一個釣魚老頭開三輪車通過時,為了給對面的車輛讓道,結(jié)果自己的三輪翻進了路溝。老頭身體沒有大礙,但這輛三輪損壞嚴重,再想開回去是不可能了。幾個過路的熱心人正為這老頭發(fā)愁,突然看見老秦開車過來,就上前把車攔下來,想讓老秦幫忙把這老頭和他的三輪車一起拉回縣城。
老秦不愿管這閑事,怕老頭到時候反咬他一口。老頭見老秦心有疑慮,就上前又是求情,又是保證,說自己絕不會誣陷他。為了打消老秦心中的疑慮,在場的幾個熱心人就主動上前作證,證明老秦是見義勇為。怕老秦不放心,還留下了各自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不幫忙實在是說不過去,于是,老秦就和眾人一齊動手,把老頭的三輪車抬到自己的貨車上,然后讓老頭上了副駕的位置,開車向縣城駛?cè)ァ?/p>
要說,今天也真夠老秦倒霉的,就在他開車通過那座“腐敗橋”時,突然看見對面有人騎電車過來,為了提醒對方,老秦就使勁摁下了喇叭。就在這刺耳的喇叭聲響起的時候,沒想到這座“腐敗橋”竟一下子轟然倒塌……老秦這下可倒了大霉了,隨著“腐敗橋”的突然坍塌,他連人帶車就被摔倒在橋下。
老秦被摔得不輕,因為腦損傷,差點成了植物人,一直在醫(yī)院躺了三個多月。最后,還是多虧妻子和兒女的日夜守護、愛心呼喚,才最終奇跡出現(xiàn),又醒了過來。
一聽說老秦醒了過來,村里人都來醫(yī)院看望他。可令老秦不解的是,二平也來了,而且還特意為他制作了一面錦旗。二平和村民們在病房里當著老秦的面小心翼翼地把錦旗展開。老秦一看,錦旗上竟寫著“反腐英雄”四個金燦燦的大字。 看著錦旗上的大字,老秦可就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了,疑惑地問:“這錦旗是給誰的?對了,我記得出事前,不是還有個老頭坐了我的車嘛,那釣魚老頭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望著老秦一臉疑惑不解的樣子,二平走上前激動地說:“這錦旗當然是咱村的老少爺們特意送給你的!因為你是反腐英雄??!”
聽到這兒老秦更糊涂了:“我開車壓塌了小洪橋,差點沒把命搭上,咋就成了反腐英雄啦?”
“正是因為你壓塌了那座‘腐敗橋,才揪出了秦世權(quán)他們。你的確是咱村的反腐英雄啊……”接著,二平就詳細訴說起了老秦壓塌小洪橋后發(fā)生的事情——
原來,那個開三輪車的釣魚老頭,恰巧是牛縣長的父親。老秦開車壓塌小洪橋出事后,老頭身負重傷,后來雖然保住了命,但卻丟掉了一條腿。要說這次事故,其實很明顯,全是因為這條“腐敗路”和這座“腐敗橋”的質(zhì)量不合格造成的。父親成了殘疾,??h長哪能不生氣?再說鄉(xiāng)里的那幫干部以及縣里的紀檢干部,一看因為路、橋質(zhì)量差點要了縣長老爹的命,豈有不管之理?隨后,這些人就趕緊調(diào)查起了秦世權(quán)他們修橋修路偷工減料吃回扣的事。鄉(xiāng)長還義憤填膺地對大家說:“要不是他們吃回扣偷工減料,哪會有小洪橋坍塌的事故發(fā)生?如果不是小洪橋坍塌,老爺子咋能身受重傷丟掉一條腿?我們不揪出貪官,天理難容!”結(jié)果,隨著調(diào)查小組的深入調(diào)查取證,很快就抓住證據(jù),把秦世權(quán)他們幾個送進了班房。
末了,二平握緊老秦的手感嘆地說:“為了揪出這些貪官,我這半年來上訪了那么多次都沒有結(jié)果,沒想到你一摁喇叭就把他們給摁進去了,你說,這錦旗不送給你送給誰啊……”
散落在地上的土豆
王海俠
那天,接到母親的電話,說要來城里,他有些驚訝。自從他在城里成家立業(yè)之后,不知道軟磨硬泡了多少次,母親就是堅決不愿跟兒子在城里住。甚至他買了新房,她也沒有來看一眼。這讓他既愧疚又心疼。父親去世早,母親一個人辛苦將他養(yǎng)大,又供他上了大學,到頭來,卻只能在鄉(xiāng)下寂寞清苦地度過晚年。
其實他也理解母親,母親在農(nóng)村生活了一輩子,她就像一粒種子,只有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才感覺到最自然。最舒適。她的生命,在泥土里才能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墒沁@次,母親竟然主動要來城里,讓他驚喜又忐忑。他說要去接她,母親堅決不讓,說他工作忙,自己又沒帶啥東西,問問路就知道地方了。
上著班,他仍然放心不下。母親很少出門,城里的馬路她也不會過,萬一迷路了或者被車撞了可怎么辦?這樣想著,他就向領(lǐng)導(dǎo)請了假,來到車站。他的家鄉(xiāng)通往城里,一天只有這一次班車,所以他趕到的時間,正是母親到達的時間。
在人流熙攘的車站里,他一眼看到了母親。她正蹲在地上撿土豆,身旁的地上,全是散落的土豆,都是清一色的拳頭大小,上面還帶著些潮濕的泥土。他看見,母親費力地蹲下去,撿完一片,又皺著眉頭雙手撐著大腿慢慢站起來,再挪向另一片陣地,繼續(xù)撿那些散落的土豆。他記得,母親的腿有嚴重的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平日里走路都疼得厲害,更別說這樣頻繁地下蹲和站起,她怎么受得了???
因為地處出站口不遠,周圍的人非常多,來來往往。不時有人會撞到母親,對方不但不表示歉意,還用不屑的眼神瞪一眼,心里一定是責怪這個多事的鄉(xiāng)下老太婆阻擋了他們的去路。而母親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對著那些人點頭哈腰,滿是汗水的臉上堆著笑,不停地說著“不好意思”“別見怪”之類的話。有個人走得急,沒注意腳下,踩到了土豆,母親心疼地低呼一聲,趕緊奔過去,從那人腳下?lián)屩鴵炱鹜炼梗謱δ侨藦澭π?,一臉滿足地把土豆裝進尼龍編織袋里。
他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母親。她正走向不遠處的幾個座位,對那幾個候車的人彎腰低頭,含笑說了幾句什么。那些人站起身來,母親隨即跪下去,頭伸到座位下面,手在里面亂摸一陣,掏出幾個新鮮的土豆來裝進袋子里。然后,她又趴在地上,向座位下張望著,直到確定里面再沒有滾落的土豆之后,這才慢慢用雙手撐著大腿站起來,滿足地走了。
他感覺眼睛有些濕熱,奔上前去接過母親手里的袋子。這只白色的尼龍編織袋已經(jīng)成了黑色,最下面卻用母親的外套綁起來。母親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問,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本來是個新袋子,因為裝的土豆太多,拿不動,上車的時候是讓村里的兵娃送的我,下車就沒辦法了,實在拿不動,只好拖著走,這不,把下面磨爛了,剛出站口,土豆就滾了一地??纯匆矝]別的法子,就只好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綁住。唉,還有好些不知道滾到哪里去了,真可惜?!?/p>
他這才注意到,母親身上只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保暖衣,那還是他大學畢業(yè)那年買給她的。在這個繁華的都市里,在周圍衣著光鮮亮麗的人群里,母親顯得那么矮小、瘦弱又土氣。周圍不時有人瞥來異樣的目光,可母親渾然不覺,她沉浸在見到兒子的喜悅當中,她不停地絮叨著,村里誰家的老人不在了,誰家的娃娃結(jié)婚了,新修的公路通車了,她自己每個月的養(yǎng)老保險又漲了……
他默默地聽著,扛起那只裝土豆的袋子,卻一下被壓得彎了腰。母親竟然裝了滿滿一大袋土豆,身高一米八的他幾乎都拿不起來,更何況身高只有一米五、體重只有八十斤的母親,她是怎樣一步一步把這樣沉的行李,從車上拖下來,又一路拖到出站的地方的?
看著母親興奮的樣子,他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怎么忍心對母親說,她不顧一切背來的這些土豆,實際上在城里的價值還不到她這次坐車車費的十分之一?他分明感覺到,自己背上背著的,其實不是土豆,而是母親沉甸甸的愛。
一個“孝”
崔 立
幾個身在異鄉(xiāng),各自打拼了已有十幾年的好朋友,聚在一起吃飯。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說到了一個“孝”字。
一個叫趙武的男人,先扯開了。趙武說,當然是我最孝了。也就是在幾天前,我父母說,他們在家里打電話很不方便。我毫不猶豫地,就給我父母匯去了錢,讓他們各買了臺最新款的智能手機。我讓他們隨時把手機帶在身邊,以方便聯(lián)系。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千萬別為我省。每個月打掉多少錢,都告訴我,我會立刻把錢給他們打過去。
一個叫王山的男人接著說,你要你父母說了才買,哪有我主動?。咳ツ甓焯貏e冷,我在一家商場給自己買了套羽絨服。我突然就想到,我父母在鄉(xiāng)下老家,肯定比這里更冷。我當即就去了商場的中老年柜臺,買了那里最貴的兩件羽絨服,當天我給他們快遞了過去。事后,父母給我打電話,說那兩件衣服,穿在身上可真暖和哦。
一個叫張石的男人,微微一笑。張石說,你們那些,都是小孝。我有一天,突然就想到,我父母住的房有一些年了,房也破舊了。我就給我父母匯了二十萬塊錢,我讓他們找人把原來的房給拆了,重新造了新房。我上次回家,去看那房,真心是造得不錯。我父母拉住我的手,再三說,多虧了我那些錢,他們沒白養(yǎng)育我。
……
大家都講完了,只剩坐在角落里的劉青,還什么都沒說。趙武說,劉青,你也說說唄。劉青說,我總覺得沒什么可說的,若說起“孝”,我做的還遠遠不夠。王山說,劉青,你就隨便說幾句吧。
劉青說,行,那我就說說,我這些年春節(jié)買票的事吧。
劉青說,我記得我第一年春節(jié)回家,我跑到火車站,排隊買票的人真的是太多了。一開始,我都不知道,我該排在哪里。一位好心的大叔說,小伙子,你就排我身后吧。我說,好。我就排在了他的身后。排了半天,大叔問我,小伙子,你帶水了嗎?我搖搖頭,說,沒有。大叔又問我,小伙子,你帶面包了嗎?我搖搖頭,說,沒有。大叔笑了,說,小伙子,看來你是第一次排隊買票啊。大叔從他鼓囊囊的包里,掏出了水和面包,遞給我。我不要。大叔硬是塞給了我。那一次,我排了一天一夜的隊,才買到回家的票。
還有一年。我跑到火車站,排隊的人是創(chuàng)記錄的多。據(jù)說是因為北方大雪,全國大面積冰凍,好多班次都暫停售票了,以致積累了更多的人。我排在完全望不到邊際的隊伍后面,眼巴巴地瞅著。說實話,我也打過退堂鼓,興許我排了隊,也不一定能買到票。但我又看到了那么多的排隊的人,我又想,大家都在這里,只要路況稍有好轉(zhuǎn),火車一定會開的。那一次,我整整排了三天三夜的隊,才買到回家的票。我手里緊緊攥著買到的火車票,整個人都像是虛脫了。
劉青說,再有一年……
劉青說了半天,大家都納悶地望著他,王山就問:你說的這些和“孝”字沾邊嗎?
劉青吞吞吐吐地說:當然沾邊,因為我每年春節(jié)都得回去看母親啊。
權(quán) 利
吳 笛
“請問先生買不買房?”“不買?!?/p>
“那么您有沒有房子賣呢?”“沒有?!?/p>
“租也可以,我們這里有房出租?!薄耙膊恍枰??!?/p>
“有沒有房子出租呢?”“沒有?!?/p>
“香港的房子買不買?”“不買?!?/p>
“那么您有沒有香港的房子賣呢?”“沒有?!?/p>
“租也可以,我們這里有香港房出租。”“我在深圳上班生活,租它干嗎用?”
“有沒有香港的房子出租呢?”“沒有,我正忙?!?/p>
“再忙也不耽誤您什么啊?!?/p>
“你已經(jīng)耽擱了我這么多時間,重重復(fù)復(fù)的問題!”
“哦!時間就是金錢,你要我賠你多少錢?”“我并沒有說讓你賠錢!”
“那你想干什么?”“我禮貌接你的電話,你不要過多耽誤我的時間!”
對方掛了。幾天后,手機又響了:
“吳總,很多成功人士都來報名上我們的課,您一定要來報名啊?!?/p>
“哦!你不賣房了?”“房子賣不動,我跳槽了,我要做高端教育!”
“我不是老總,我不是成功人士,目前也安排不出時間?!?/p>
“您是成功人士,聽您說話就是。上課時間是靈活的。”
“我真的不是成功人士。”“您就是,做人要誠實?!?/p>
“好吧,就算是吧,可是真的沒打算去上學。”
“這就是您的不是了,怎么不愛學習呢?”
本想沉默,可是這一次我較真了:
“既然你現(xiàn)在做高端教育推銷,請注意你們學校的形象?!?/p>
“是你不愛學習,是你不尊重我們學校,你沒素養(yǎng)!”
“好,我沒有,可是你三番五次來電,已經(jīng)打擾到我,這是對我的尊重嗎?”“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權(quán)利,有哪個法律規(guī)定我不能給你打電話,我就是要經(jīng)常給你打電話!”
她說話算數(shù),以后我果然定期就能聽到她的聲音,每次用不同的電話號碼來推銷不同的東西。有一次我選擇掛斷,連續(xù)三次,她還是打過來了。
“老朋友了,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
“不好意思??!我在外地開會不方便接電話!”
“那你說清楚啊!不能不接我的電話,這是我的權(quán)利,你要維護和尊重!”
“好!是是,我掛了,我真的在開會?!?/p>
這以后她推銷期貨,我說我在東北;她推銷黃金,我說在重慶;有一次推銷股票基金,我干脆說在加拿大;反正我地理學得好,用“空間換時間”。有次這個女屌絲班門弄斧竟然推銷旅游,我靈機一動,哼哼呀呀起來,她問:
“你怎么啦?”“我生病住院。哦!醫(yī)生說要住半年?!毙南肽憧偛荒芙幸粋€臥床的病人去旅游吧!
女屌絲沉默關(guān)機了。我竊喜,這下免除了半年的騷擾。才過一個星期,一個陌生的號碼,一個熟悉的聲音又來了:
“你好了沒有,我現(xiàn)在干保健品了,我這里有各種樣品,你住在哪家醫(yī)院?”
“?。∥摇页鲈毫?,我在健身房健身呢!”但我心里掠過一絲不安,也許她明天就來電推銷健身器材。
果不其然,那不離不棄的女屌絲來電話了,真不是時候,我耐著性子接聽。
“吳總?”“哼,哪里!哪里!我哪里都不腫?。 ?/p>
“吳總真會開玩笑!你沒有出差啊?”“沒有,哼!”
“沒有去旅游?”“哼!沒有。”
“乜嘢開會?”她有點發(fā)嗲了,帶一點白話?!柏繃S,哼!”我順著她的口音。
“沒有住院哇?”“哼!住院什么好事,我老住院干什么呀?哼!”
“哼哼干嗎?是在健身吧?”“哼哼!不是!哼!”
“那你干嗎呀?”“哼!沒干神馬,一點小事,哼哼!”
“那我就說了,這次中國聯(lián)動推出存話費送手機活動,相當優(yōu)惠!”
“哦!哼!你又賣開手機了,你說!”“不是手機,是存1299元,送3999元話費卡,再送米丘林公司最新款蘋果梨手機一臺,價值4000多元!”
“哼!是很劃算,哼!但是我已經(jīng)有蘋果手機呀!哼!我還要蘋果梨做什么?拿著多累??!哼!充電器還要多配一套,還有天天充電。哼!”
“你上網(wǎng)嗎?卡里還另外送200分鐘80兆上網(wǎng),你可以用手機上網(wǎng)的!”
“我不上網(wǎng),再人老眼花,手機上網(wǎng)看不見。哼哼哼!”
“那你可以送朋友?。『軇潄硌?!”“哼哼哼!我不知道該送誰,也一千多塊錢??!哼哼哼!”
“要不你送家人!”“可是他們都有手機,再換號碼很麻煩!哼哼哼哼!”
“你這么成功,多一臺手機也沒什么呀!”
“哼哼哼!你今天營銷很失敗,賣電話卡還管我送人,我干脆賣來送你算了!哼哼!”“你送我干什么?”
“這一年多來,你不停地打我電話,我都離不開你了,你干脆當我的情人,我送……這臺手機給你!哼哼哼哼哼!以后你用它專門給我打電話!”
“哎呀!吳總,你真的會開玩笑!你今天怎么這么有耐心?嗨呀!我今天真的很開心!你一直哼哼,你到底在干嗎呀?”
“哼哼哼哼!哎呀!痛快!不好意思,我便秘了!不過剛才已經(jīng)拉出來了!謝謝你!你沒有聞到臭味吧?”
對方沉默。
“那好!再見!我還有事!”
“等等!你以后不能這樣!不能這樣耍弄我!”
“怎么啦?”“你不能拉屎的時候和我通話,我惡心!”
“是你打過來的呀!”“你不會掛掉嗎?”
“掛掉?這不是你的權(quán)利么?我怎么能隨意掛掉呢?”
整整三個月了,我再也沒有聽到那天籟一樣的聲音了,怪想的!
民兵正排長
李立泰
聚生積極要求進步,想當民兵正排長。我國部隊,排級算干部??稍谵r(nóng)村,也就是民兵連長才算大隊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號稱“四大職”,大隊書記、大隊長、民兵連長、會計股長。再往下數(shù),婦女主任、團支部書記、貧協(xié)主任啥的能喝點湯兒。
民兵排建制在生產(chǎn)隊,每生產(chǎn)隊都有民兵排,設(shè)排長、副排長各一人。
聚生二十一歲,身材高,模樣可以,雖穿粗布衣,但整潔。
任副排快三年了,目前他正積極努力向正排躍進。其實正排長也不是班子成員,是一句話的官兒。但就這一句話,得有話語權(quán)的人說??!
聚生心里還藏著件事,想處對象。他看上秋桂了。秋桂女民兵班班長,他們民兵練武在一起,練來練去把那個么練出來了,他一想秋桂心就撲騰撲騰地跳得歡。
那時候也就是暗送個秋波或見了面臉紅一陣子啥的。沒別的。
聚生思忖自己先悄悄的,有“八成”了,再叫父母托媒人提親?,F(xiàn)在自己級別低點,其實他還兼著班長。爭取當正排長了,跟秋桂談,身份高那么點好說話。
聚生的吃苦耐勞沒的說,訓(xùn)練挖掩體是力氣活,聚生揮舞鐵锨刷刷地扔土。按公社武裝部劉干事要求,溝寬一米深一米,每人分兩米,聚生一天挖完自己那段,驗收合格后,去幫女民兵。他主要幫助秋桂挖,累得滿頭大汗。秋桂湊別人不注意掏出小手絹遞給聚生,擦擦汗,聲音小的像蚊子嗡嗡。聚生接過小手絹兒,看著潔白干凈的手絹直舍不得擦,他放鼻子上聞了0.8秒,趕緊還給了秋桂。
幸福的聚生渾身充滿力量,挖溝在他手里似游戲一般。聚生因此受到連長的表揚。
那幾年農(nóng)村干部向工作人學習,流行了一段講衛(wèi)生戴口罩。
當年的口罩一律白色,是蚊帳布做的,白帶子戴頭上。好像戴口罩是身份的象征,僅限于大小隊干部和民兵正排長以上的人才戴。其實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人不刷牙,想起來真滑稽。戴口罩捂在嘴上的時間沒掖到上衣里的時間長,在脖子和胸前露著白色的帶子,像裝飾品,覺得很美。
聚生做了最大努力,花一毛二在供銷社百貨部買了只口罩。因為自己級別低點,不好意思戴,基本全在上衣掖著。
一次勞動脫掉上衣,也摘了口罩。可就是那次聚生口罩丟了。
三排副也喜歡秋桂,家庭條件比聚生稍好。穿衣雖然粗布為主,但有身學生藍制服,出個場合串個親戚啥的穿上。當然口罩早就配上了。三排副的父親已托媒人去了秋桂家提親,秋桂沒表態(tài),看看再說。他面對各有千秋的二人拿不定主意。
聚生丟了口罩,沒聲張。
啞巴虧不好吃,但聚生強咽下去。他又買了根白色的鞋帶子,帶在脖子里,掖進上衣。猛看不出破綻。但三排副要出聚生的丑,他已發(fā)現(xiàn)聚生沒了口罩。民兵練習扔手榴彈,休息的當兒,當著秋桂和女民兵的面,三排副湊近聚生,開玩笑動手,把聚生的口罩帶子拽出來了。
喲,你沒口罩???
聚生的臉騰地紅了,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秋桂。說,掉了。
幾天后武裝部劉干事來搞實彈訓(xùn)練,先從聚生的排開始,包括女民兵班秋桂她們。
秋桂買了口罩準備送給聚生,感謝幫挖掩體,但沒機會。
劉干事示范怎樣把手柄上圓環(huán)套手指,用力扔出去,然后趴在掩體里。
開始由男民兵先扔,每人一顆,比較順利。
輪到女的,劉干事特別囑咐,膽大心細遇事不慌,沉著冷靜。
七個女的扔的合格。
第八個秋桂上場。她緊緊腰帶,拽拽褂子,跳到掩體里,抓起手榴彈套好圓環(huán),后退一步往后一甩用力扔……突然事故發(fā)生了,手榴彈落到了秋桂腳下,嚇傻的秋桂哇哇大叫。
劉干事、聚生、三排副齊喊,快撿起來扔!
秋桂嚇得雙手抱頭蹲下了。
聚生一個箭步躥到秋桂近前,比劉干事快半步,抓起手榴彈扔了出去,骨碌碌扔老遠。
手榴彈沒爆炸。
劉干事和連長嚇得出了一頭汗,叫大家再等等。
一個小時后,劉干事爬過去看個究竟,原來秋桂扔的是訓(xùn)練彈。
他站起來,哈哈大笑。
縣武裝部表彰聚生,訓(xùn)練場上不怕犧牲救戰(zhàn)友。很快提成正排長,秋桂的選擇不用說了。
新婚之夜,聚生秋桂躺在被窩里說悄悄話,揭開扔手榴彈的謎底。
那天我有意扔假手榴彈。秋桂說。
聚生一瞪眼,你真敢胡鬧,嚇死我了。
他光咋呼不動彈,嚇得怵脖子。你第一個去救我,冒著手榴彈爆炸的危險。你是靠得住的人。
那個補鞋匠
翟桂平
李明理甩掉煙蒂,一拳捶在茶幾上說:“我要當官,因為別人都是官了。”茶幾上的水杯顫抖著。煙靄中,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李明理大學畢業(yè),在縣城建局的辦公室工作,忙時寫寫材料,閑時看看報紙。一晃十來年過去了,看著別人都在往上提,他沒動心,覺得這樣的日子倒也愜意??墒?,一次同學聚會,他看到高級轎車走出來的不是這個局長,就是那個主任。酒桌上局長、主任們推杯換盞,單單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冷在角落里。酒席未完,李明理一甩胳膊氣哼哼地拽門離去。
“老子在校時是高材生,憑什么我混的就比他們差??!”李明理晃動著肉嘟嘟的腦袋憤憤不平。此時,他擰著眉的臉成了豬肝色。忽然,他猛一揮胳膊,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把手重重地拍在茶幾上,顫抖的水杯應(yīng)聲落地。
我和李明理是發(fā)小。高中畢業(yè)后,我去當兵,他上了大學;我轉(zhuǎn)業(yè)回到鄉(xiāng)下,他畢業(yè)留在縣城。
就在半年后,李明理告訴我他提了辦公室副主任。隨后的五年里,李明理順風順水,一路向前,最終坐在了局長的座椅上。
此后,在縣電視臺的新聞中,我經(jīng)??吹嚼蠲骼頁]著胳膊,手指在建筑工地上指指點點。縣城的樓房,在李明理的指點中越建越多,越建越高。
一天,縣電視臺播出了一條重要新聞:縣城建局局長李明理,在舊城改造過程中涉嫌違規(guī)操作,收受建筑商賄賂被雙規(guī)。
李明理最終被判了七年刑,我去監(jiān)獄看他。他靜靜地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我給他點上一顆煙,他接過去,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靄中,他的眼睛平和地看著我,那威風八面、咄咄逼人的神色早已蕩然無存。
他低下頭說:“錢呀,路呀,我都沒有了?!?/p>
我說:“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夠花就行了;路嘛,千變?nèi)f化,就看你怎樣走了?!?/p>
他點點頭說:“我想透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眼看著同學個個當官,我不服,我憤怒,我競爭,可爭來爭去,最終我還是回到了起點!”
五年后,我在鄉(xiāng)下承包的魚塘掙了錢,在縣城里買了房。我便在縣城四處尋找著商機,以求更大的發(fā)展。
一天,我要去拜訪一位重要領(lǐng)導(dǎo)。在街上,我遇到了李明理。那是在一幅巨大的招商引資廣告牌下,一架縫鞋機支在地上。李明理坐在一個小馬扎上,弓身探頭正一聳一聳地用木銼使勁地銼著一只磨平的鞋底。他肉嘟嘟的腦袋光光的,陽光下,細小的汗珠密麻麻地擠在一起,聚成一顆顆圓圓的珍珠般大小的汗滴滾落下來。
李明理抬起頭,扯過身后的一塊被汗水浸得硬巴巴的臟毛巾,一手擦汗,一手拽過一只小馬扎,示意我坐下。
我放下皮夾,坐了下來。李明理瞇起眼問我:“掙錢了?”
我拍拍縫鞋機,點點頭。
李明理低頭把一塊鞋掌扣在磨平的鞋底上,熟練地抄起釘錘,幾根釘釘下去。遞到修鞋人的手里說:“穿穿試試,看合適不?”又若有所思地說:“鞋底磨平了,走路不小心會滑跟頭的。”
那個人應(yīng)了一聲,隨即掏了錢,提著鞋走了。
這里,就只剩了我和李明理兩個人,都沒說話。李明理掏出一根煙,緩緩點燃。煙靄中,我發(fā)現(xiàn)他一臉的坦然。
烈日當空懸著,明晃晃的刺人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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