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思[廣西大學文學院,南寧530004]
葫蘆意象的生殖功能及其衍化
⊙趙文思[廣西大學文學院,南寧530004]
葫蘆作為具有生殖寓意的意象,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民間文學中。遠古時期的創(chuàng)生神話,就含有葫蘆這一意象。這里的創(chuàng)生神話指的就是葫蘆生人神話,由于葫蘆與母體具有相似性,人們常常以葫蘆代指女性,葫蘆也就具有了女性所特有的生殖功能,成為一種生殖意象。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含有葫蘆這一意象的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越來越多,葫蘆在故事中所具有的功能也越來越多樣化。比如救世功能、避世功能、新生功能等等,但是這些功能無一例外,都是從葫蘆的生殖功能中衍生出來的,與其生殖寓意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葫蘆生殖民間文學
在中國民間文學,尤其是神話傳說中,葫蘆是個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意象,因與母胎具有相似性而被公認為具有生殖寓意。在民間故事中,葫蘆擔負的主要任務是托生與保護,即常說的葫蘆救世創(chuàng)生神話,包括葫蘆生人神話和洪水神話,體現(xiàn)了葫蘆的生殖功能與救世功能。事實上,葫蘆的救世功能是生殖功能的一種衍化,是葫蘆生人神話與洪水神話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除了救世功能外,生殖功能還衍生出其他許多新的功能,如避世功能、新生功能等。
葫蘆生人神話在各地各民族間均有流傳。德昂族的《葫蘆與人》神話,就是關(guān)于葫蘆生人的。相傳,天王曾到天宮去尋找糧食種子。他從天上帶回包谷、稻子、大豆、小麥、瓜果、葫蘆等種子,分別種在地上、山坡上和海邊。種在海邊的葫蘆,它的藤卻長在海中心,后來結(jié)出一個葫蘆,浮在海面中央,它長得如大山,里面還有人在鬧。有一天,突然來了一陣暴雨,電閃雷鳴,劈開了這個葫蘆,里面一共有一百零三人,有男有女,此外還有一些動物。這些人乘葫蘆來到陸地后便各走東西,他們便是漢、傣、回、傈僳、景頗、阿昌、白等民族的祖先。①這則神話是較典型的葫蘆生人神話,解釋了漢族以及各個少數(shù)民族的起源。此外,河北秦皇島的民間傳說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也體現(xiàn)了葫蘆生人的因素。傳說有戶姓孟的人家,在自家院子里種了許多葫蘆。其中有一個特別大的葫蘆爬上了墻頭,位于孟姜兩戶人家之間,瓜熟之日,葫蘆生出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娃。由于這女娃生于孟姜兩戶人家之間,便取名孟姜女。
這些葫蘆生人的神話傳說都充分體現(xiàn)了葫蘆的生殖功能。尤其是遠古創(chuàng)生神話,體現(xiàn)了遠古初民對于生殖神秘性的一種崇拜。人類開始認識自身,但對于自身卻又不甚了解,這就加深了人們對神秘事物的向往與崇拜。祈殖儀式與性巫術(shù)就充分體現(xiàn)了初民們的生殖崇拜心理。另外,中國上古時代,存在一個以葫蘆為主要包裝容器來貯存采集到的谷物和其他果實的漫長歷史時期,我們稱之為“葫蘆容器時代”。由于采集是女性亦即母親們的專職,保存食物與播種、栽培谷物活動等,長期以婦女為主體,社會結(jié)構(gòu)以母系氏族血緣家庭為基本單位,因此形成“母體崇拜”。②而葫蘆與女性之間的共同之處使得初民們將葫蘆作為生殖的載體,成為生人神話中的母體。女性破身與葫蘆破瓜相似,因而女性新婚之夜又叫作破瓜之夜。葫蘆形態(tài)與高高隆起的渾圓的母腹相似,這些都使原始先民們形成“剖韶崇拜”或“葫蘆崇拜”。葫蘆成為了神話傳說中具有創(chuàng)生功能的神圣意象,不僅在當時有重要作用,對后世的宗教、文學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女性的生命力與繁殖力是息息相關(guān)的,生命力旺盛的女性通常會有較強的生殖能力,而生殖力強盛往往證明了該女性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而與母體具有相似性的葫蘆,是生殖力的象征,也就擁有了賦予生命力這一神圣的職責。葫蘆的生殖功能發(fā)展至后來,增加了許多新的內(nèi)涵,被人為賦予了新的功能。但是這些功能與葫蘆最初的生殖力都是離不開的。
1.救世功能葫蘆的救世功能與生殖功能是分不開的,即與葫蘆生人神話息息相關(guān)。葫蘆的救世功能是葫蘆生人神話與洪水神話不斷融合的產(chǎn)物。神話傳說中,洪水神話的母題通常是,突然降至人間的洪水吞噬了一切,只有躲在葫蘆里或乘坐葫蘆的人才能得以逃生。洪水給了葫蘆得以救世的契機,在這里,葫蘆擔負著保存人種,使人類再生的重要職責。瑤族洪水神話《伏羲兄妹》中說,洪水到來后,兄妹倆躲進以雷公牙為種子結(jié)成的大葫蘆中而安然無恙,而大圣藏身于水上漂著的豬槽中則被大水淹死。③藏身于豬槽或其他工具的人都紛紛被洪水淹死,只有躲藏在葫蘆里的伏羲和女媧得以逃生,成為幸存者。世界上只剩下兄妹二人,于是兄妹成婚,開始繁衍新的人類。很多民族中都流傳著這樣的神話傳說,伏羲和女媧也被多個民族奉為始祖。在這些神話傳說中,葫蘆的功能不斷演變,從最初的生人工具發(fā)展成為了在洪水中承載人類逃生的工具,也成了挽救人類的救世工具。事實上,葫蘆承載人類逃生,與葫蘆的生殖寓意也是分不開的。葫蘆之所以能夠保護人類,就是因為它具有生殖功能,是繁殖人類的母體。葫蘆的生殖力使得它具有賦予人類新生的功能,人類只有依靠葫蘆才能得以重生。所以說,葫蘆的救世功能是從其生殖功能衍化而來的。
2.避世功能葫蘆的救世功能發(fā)展至后來,衍變?yōu)楸苁拦δ堋:J的避世功能是指葫蘆為人類提供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而這些世外桃源往往是以“壺天”的形式出現(xiàn)的。所謂“壺天”,就是以葫蘆為母本,與葫蘆形狀相似的地方,也是救治世人心靈的避世之所?!逗鬂h書·方術(shù)傳下·費長房》中記載,傳說東漢費長房為市掾時,市中有老翁賣藥,懸一壺于肆頭,市罷,跳入壺中。長房于樓上見之,知為非常人。次日復詣翁,翁與俱入壺中,唯見玉堂嚴麗,旨酒甘肴盈衍其中,共飲畢而出。后即以“壺天”謂仙境或勝境。
《拾遺記》卷一中,蓬萊三山作壺形,“三壺,則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壺,則方丈也;二曰蓬壺,則蓬萊也;三曰瀛壺,則瀛洲也。形如壺器”(“壺器”即葫蘆)。④仙山以葫蘆的形式出現(xiàn),于是葫蘆也具有了隱逸的神仙之所的寓意。神仙地所代表的逍遙、清凈的狀態(tài)與在母胎之中那種無欲無求的狀態(tài)極為相似,因而神仙地也就成了母胎的一種象征。人們對神仙地的向往也就寓意著對生命本初的懷念?!皦刂袆e有日月天”,道教產(chǎn)生以后,“壺天”為道教所用,成了道士生活宮觀、洞天、園林或仙境的代稱,僅華山的道教石洞就有朝元洞、無上洞、蓮花洞、迎陽洞、玉皇洞、碧天洞、梅花洞等多處。⑤“壺天”被修道之人作為自己修道的場所,使道士們遠離世俗的污穢,享受內(nèi)心的清凈,追求自我的真正理想,符合道家的出世思想。進入“壺天”同時也象征著對母胎的一種回歸,回歸到生命本初的清凈與純潔,這就與葫蘆的生殖寓意不謀而合了。人們對“仙山”與“壺天”的追求都象征著對母胎的回歸,這樣就與葫蘆的生殖寓意相暗合,也就能夠說明葫蘆的避世功能是從生殖功能衍化而來的了。
3.新生功能“壺天”通常是修仙之人的洞天福地,在“壺天”之中修仙,凡人仙化的過程,也就象征著人在母胎之中重新孕育并得以新生的過程。這是葫蘆生殖功能的一種強化。
在道教中,葫蘆是用以煉制丹藥的。西游故事里,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就是葫蘆狀的。孫悟空被老君困在煉丹爐中,卻得以練就火眼金睛,體現(xiàn)了在母胎中重生之意。仙話中也有類似的故事。《列仙傳》中就稱西王母曾居石室中,其內(nèi)煥若神宮,狀如壺形。早期的仙話中西王母處壺形仙境中,葫蘆的救世創(chuàng)生置換變形為壺,具有保持生命力的神功。⑥葫蘆具有保持生命力的神功與它的生殖功能是分不開的。西王母處于“壺天”之中,能夠源源不斷地吸取“壺天”(葫蘆)旺盛的生命力與繁殖力,才能保持不老之形態(tài)。所以說,“壺天”與葫蘆的生殖寓意也是相契合的。
4.寶物功能葫蘆在民間故事或傳說流傳的過程中,也成為了一種寶物的象征?;蛘呤悄軌蛟丛床粩嗟亟o人們帶來福祉,或者是能夠降妖除魔。葫蘆中生出福祉象征著葫蘆旺盛的生殖力,降妖除魔象征回歸母胎與生命的輪回,都與其生殖功能相暗合。
在河南流傳著葫蘆姑娘的故事,貨郎偶救小鳥,小鳥銜來葫蘆,連叫三聲要啥有啥,即飛走。貨郎想要媳婦,葫蘆里便走出一位姑娘,與貨郎結(jié)為夫妻。⑦在很多其他的故事中,也有葫蘆能夠聚寶或者不斷吐出財富的例子。這些都是葫蘆生殖功能的變體,代表了民眾對葫蘆生殖能力的崇拜,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希望葫蘆生殖范圍擴大化的一種愿望。有許多民間故事,都表現(xiàn)了這種意愿。寶葫蘆或者能夠生出飛禽走獸保護主人,或者能夠噴火燒灼敵人,或者能夠發(fā)大水淹沒壞人。民間流傳的西游故事中,這類葫蘆作為寶物出現(xiàn)的情節(jié)尤為多。另外,在八仙傳說中,葫蘆也是作為寶物出現(xiàn)的。葫蘆作為鐵拐李的寶物,傳統(tǒng)的暗八仙之一,具有煉制丹藥、普濟眾生的作用。贊之者日:“葫蘆中豈止存五福?!焙J中存在的不止是五福,而是無窮無盡的福祉,這恰恰代表了葫蘆旺盛的生殖力。除了衍生財富外,葫蘆還可以用來降妖除魔:將妖魔納入葫蘆之中,使其困于葫蘆中,或者化為血水。這一過程相當于重新回歸母胎之中,生于斯,死于斯,代表著一種輪回。由以上可以看出,葫蘆的寶物功能也是由其生殖功能衍化而來的。
作為中國民間文學中的傳統(tǒng)意象,葫蘆具有多層內(nèi)涵,這里所探討的生殖寓意不過是葫蘆寓意的一個層面。《紅樓夢》中的葫蘆僧亂判葫蘆案,明清小說《醋葫蘆》,佐拉·尼爾·赫斯頓的長篇小說《喬納的葫蘆蔓》都采用了葫蘆的不同寓意。葫蘆作為民間文學中的一個意象,還有很多值得我們探討的地方。
①③向柏松:《洪水神話的原型與建構(gòu)》,《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5年5月,第25卷第3期。
②劉志一:《伏羲新考》,《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2年5月,第22卷第3期。
④⑤⑥李永平、高慧:《晚唐曹唐游仙詩中的仙洞原型——兼及歷史演進中的烏托邦定勢》,《寧夏社會科學》2006年5月,第3期(總第136期)。
⑦羅宏杰:《中國葫蘆民俗的符號學闡釋》,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1987—2009)。
作者:趙文思,現(xiàn)就讀于廣西大學文學院。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