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方
[摘 要]戲曲化妝是人物的信息庫,她的建立不惟類別出人物性格,而是基于戲曲獨特審美與表現(xiàn)需要的眾多考慮。且戲曲化妝落實在臉部又分俊扮與臉譜,生、旦行陣容執(zhí)行的是俊扮,只有凈、丑及紅生、勾臉武生勾畫臉譜,不論是俊扮還是臉譜,都有其特定的由來與功效,各式圖案的形與色的來源有據(jù)可依,并遵循寫意美學與民族道德取向。因此,解密戲曲化妝,就不會墜入對排斥者所言“臉譜化”的誤信。
[關(guān)鍵詞]戲曲化妝 臉譜化 造型依據(jù) 化妝由來
戲曲藝術(shù)因其獨特的化妝造型,而時常被排斥者以簡單的“臉譜化”三字來詬病。戲曲勾畫臉譜不假,她是否“臉譜化”?這在稍微有點常識的人眼中就會是一個否定的答案。戲曲勾畫臉譜集中在凈行、丑行,以及紅生、勾臉武生,龐大的生、旦行陣容,包括小生、老生、青衣、花旦、花衫、武旦、刀馬旦、老旦、彩旦等,都是不勾畫臉譜而執(zhí)行俊扮的??“?,顧名思義,就是在演員面部底色的基礎上略施粉彩,突出眉眼唇腮等部位的視覺色彩,以顯現(xiàn)英俊或秀美氣勢。此外,戲曲化妝中的這種臉譜勾畫,也并非如排斥者所憂心的那樣刻畫人物具公式化傾向。誠然,戲曲化妝確有人物性格信息的透露,但她不惟此,內(nèi)容更有人物姓名、身份、年齡、本領、所處界域,以及文本、民間傳說等對人物的描寫??梢哉f,戲曲化妝是人物的信息庫,她的建立不惟類別出人物性格,而是基于戲曲獨特審美與表現(xiàn)需要的。
一、戲曲化妝的由來與功效
任何表演藝術(shù)都需要化妝,其出發(fā)點也基本趨同,即遮掩表演者原貌而極力貼近角色。那么,除此之外,極具特色的戲曲化妝造型是否有更多的考慮?
1、祭祀遺存。戲曲生成、發(fā)展脈絡可以追溯到遠古祭祀。原始祭祀,包括眾多紀錄片所拍攝的現(xiàn)存部落祭祀,參與者都需要涂臉描面。但這種涂臉描面并未直接轉(zhuǎn)化為現(xiàn)行的戲曲化妝,抑或戲曲臉譜,而是經(jīng)歷了一番曲折。祭祀的涂臉描面在演化中逐漸固定下來,從而形成面具,并由專人佩戴,多是主持祭祀的巫師,其他參與者無需佩戴也無需涂臉,現(xiàn)在的民間祭祀仍延續(xù)這一體制。戲曲的化妝(這里主要是臉譜)就是由這祭祀中的面具而來,且尚有遺存,如分布各地的儺戲,因著強求祭祀功用與儀式性,而仍然戴著面具演出。面具的表情早在雕刻時即已固定,它不利于演員豐富的臉部內(nèi)容的表現(xiàn),因此早在唐宋時期,戲劇演出又向祭祀的源頭看齊,棄面具而涂臉描面,這是戲曲臉譜的發(fā)展基礎。
2、點染脫殼。戲曲中額頭寫著“?!?、“祿”、“喜”、“壽”、“孝”、“忠”等字樣,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為紅、紫、白、黃、黑、藍、綠、粉紅、灰、淡青、赭、褐、金、銀等譜色所勾勒得七零八落的臉譜,與角色面貌相去甚遠,也就無所謂貼近角色,因為生活中沒有這樣的原型。那么這種有別甚至遠離生活原型的造型,其功效如何體現(xiàn)?這就得回歸戲曲的生成脈絡。戲曲孕育于遠古祭祀,在祭祀中,人們通過臉上點染色彩,或是戴上面具,以求脫殼進入另一種身份,可以與神靈對話。戲曲化妝同樣具有點染脫殼的功效,只是這種意識在逐步淡漠而被人忽視。我們知道,戲曲表演在三種身份間跳躍,即本我、角色的扮演者、角色。演員上妝,即通過點染,使自己脫本我的殼,而進入另外兩重身份。
3、區(qū)分人物類型。戲曲角色的男女老幼,以老生、小生、老旦、花旦、青衣等行當來區(qū)分,這些行當?shù)幕瘖y自成體系。如京劇老生、小生,盡管都是俊扮,但各自的體系賦予他們不同的裝扮:老生的“頂膛紅”(眉心位置的一抹紅色)一般呈“倒Y字”,小生一般呈“半圓形”;老生掛髯口,而小生涂紅唇。如此,角色的生理類別一目了然。其次,化妝可區(qū)分角色界域。受特殊時期人們的認識所限,戲曲中多神、仙、獸、怪等特殊角色,這些角色的界域,通過臉譜以及化妝手法,如發(fā)髻、蓬頭等,同樣能夠區(qū)分。如神佛類角色,多用“神佛臉”臉譜,在三塊瓦臉譜的額間加繪陰陽八卦等圖案。此外,戲曲化妝在區(qū)分角色類別上,還有一個廣受詬病的功效,即劃分角色性格與人格類別,這主要集中在凈、丑兩行。如趙匡胤的紅整臉,以表示其忠勇;甚至直接在腦門上寫字,諸如“忠”、“虎”等。
4、營造環(huán)境與心境。戲曲的美學追求在寫意,這種寫意也體現(xiàn)在環(huán)境的呈現(xiàn)與時空的轉(zhuǎn)換上。如此,在戲曲中角色與環(huán)境就不是寫實話劇里那樣,相互獨立地存在。戲曲中角色與環(huán)境是一個整體,環(huán)境的呈現(xiàn)依托于演員的表演。生成環(huán)境的表演,除了唱念做打外,還有角色的化妝造型,如角色頭上罩塊黑紗,即表示所在環(huán)境為冥界。這冥界的環(huán)境,不是字幕打出來的,也不是演員口中說唱出來的,而是化妝中的這塊黑紗營造的。此外,戲曲化妝還能作用于角色心境的營造,如情緒突變時的變臉,川劇、昆曲等多劇種中均有存在。
二、戲曲化妝的造型依據(jù)
戲曲化妝造型看似花里胡哨,但她絕非無中生有、一通亂搞,自有其恪守的原則及來源依據(jù)。俊扮的生、旦行自不必說,在恪守角色生理類別的基礎上極力美化。如,小生膚色白里透紅,唇紅齒白,相較之下,老生膚色略顯暗淡,唇部不施彩,并掛上髯口;兩相對比,界線分明,又符合各自的生理特征。
勾畫臉譜的行當,其臉譜上的形與色,也是有據(jù)可依的。這種依據(jù)來源具有廣泛性,大致有:1、來自演義小說的描寫。如《三國演義》里說關(guān)羽“面如重棗”,因此關(guān)羽的臉譜色是棗紅色,又說他“丹鳳眼”、“臥蠶眉”,因而臉譜中內(nèi)眼角朝下,外眼角上翹且狹長,眼尾畫得尖長,眉尾高揚,眉身呈現(xiàn)兩端微彎,眉色烏亮富有光澤。2、來自角色性格及人格。形方面,如魯智深眉毛的勾畫,即是喜斗的螳螂,這種螳螂眉以象征他好斗的性格;色方面,如廣為人知的“白臉的曹操”;此外,還有以文字繪制的眾多忠烈之將的臉譜。3、來自角色名。如李逵臉譜以螺旋紋作主體形象,即來自他的諢名“黑旋風”;再如方臘臉譜上的蠟燭,即是取“蠟”與“臘”的諧音。4、來自角色身世。如王延章額頭上的那只大癩蛤蟆,表示他是水獸轉(zhuǎn)世。5、來自角色身份。形方面,如和尚的臉譜畫舍利珠,財神趙公明臉譜畫金錢;色方面,如金色涂面為佛,青色涂面為鬼。6、來自角色本領。如通曉天文地理的高人姜維等,臉譜上多畫太極、八卦,再如竇爾敦臉譜上畫其擅長兵器虎頭雙鉤。7、來自民間傳說。如趙匡胤傳說是紅龍下凡,因此臉譜上眉間畫紅色跑龍,楊七郎黑虎星下凡,腦門上寫一“虎”字。8、來自人物嗜好。如孟良好酒,臉譜上畫一酒葫蘆。9、根據(jù)文本中角色的唱詞。如黃巢的唱詞里有“自幼生來膽包天,排牙二齒面金錢”,因此他臉譜的繪制就依著這唱詞來,繪有金錢圖案。
據(jù)上可知,戲曲化妝龐大而復雜,絕非“臉譜化”那么簡單。其造型在恪守原則和來源依據(jù)時,并非鐵板一塊。同一人物在不同劇種中,臉譜處理有所不同;同一人物同一劇種,因不同的規(guī)定情境而有所不同。臉譜設色上,白臉的并非都是奸詐人物,如《野豬林》中的魯智深、《五臺山》中的楊延德等武藝高強的僧人,也用白色臉。紅臉的也并非都是好人,如《祥梅寺》中的反叛者黃巢就勾的是紅臉,意在反諷唐僖宗的無道。
三、戲曲化妝的審美追求
戲曲在過去長期承擔著高臺教化的職責,即便是現(xiàn)在,我們?nèi)匀怀珜А耙愿呱械木袼茉烊?,以?yōu)秀的作品鼓舞人”。同時,戲曲是娛人的藝術(shù)形式,必然具備美的視覺與美的內(nèi)核。那么,這些如何在戲曲化妝中體現(xiàn)?換句話說,戲曲化妝的審美追求在哪?
1、懲惡揚善的道德評判。戲曲的臉譜設色,盡管有些特例,但基本遵循特定譜色象征特定內(nèi)容。如忠烈義勇之士,臉譜繪制紅色整臉,而陰險、狡詐者的臉譜繪白色,等等。如此的設置,鮮明地突顯人物性格、人格,并對人物具有明確的“寓褒貶、別善惡”的藝術(shù)功能,從中可以看出社會對人物道德的是非評判。
2、傳神與裝飾。戲曲化妝中生、旦行陣容的俊扮,如小生的半圓形“頂膛紅”,涂紅唇,在突出人物真實生理特征,服務角色外形塑造的同時,色彩上有所夸張,使之更醒目傳神,具裝飾性效果。凈、丑行的勾畫臉譜,更是由鮮明的圖案構(gòu)成,色彩和構(gòu)圖非常大膽、夸張,點、線、塊、面和形、色有規(guī)律地組織圖案造型,極具裝飾效果,并自成體系而衍生出獨立的臉譜藝術(shù),如臉譜模型、臉譜繪畫等。
3、彰顯民族美學。作為民族藝術(shù)的戲曲,她必然受民族美學的影響,這種影響滲透至各組成部分,包括戲曲化妝。中國美學思想即寫意,“重神似”而“輕形似”。這在戲曲化妝的臉譜繪制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圖案的選擇是“觀物取象,離形得似”。如張飛臉譜上的蝙蝠、魯智深臉譜中眉毛是喜斗的螳螂等,取的是自然形態(tài)的動物,但繪制在臉譜上又不是寫實的,而是經(jīng)過圖案化、裝飾化的變形處理,即離形得似的提煉。同時,戲曲化妝還講究線條流暢、疏密相間、虛實結(jié)合、布局平衡,講究輕重緩急、頓挫有序的節(jié)奏等。
結(jié)語
戲曲化妝是人物的信息庫,她服務于角色外形刻畫的同時,也有其自成體系的特定功效突顯與審美追求,并有據(jù)可依而非胡編亂造。因此,解密戲曲化妝,對于我們認識戲曲藝術(shù),抵御如“臉譜化”的片面誤斷不乏裨益。
( 責任編輯:尹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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