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群
2013年5月,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花高價搶救收藏了一件珍貴文物——《參政員毛澤東在渝市之動態(tài)》(以下簡稱《動態(tài)》)。該文物以15.5萬元的價格在拍賣會上成交,加上傭金共計17.5萬元,創(chuàng)下中國國內同類同期歷史文獻的拍賣天價。事后,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專門派了一位副館長和一名文物工作人員,去北京取回了這件文物,入館收藏。
那么,《動態(tài)》究竟記錄的是哪段歷史?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為何要花高價競拍這件文物?競拍背后有哪些不為人知的故事?《動態(tài)》中又提供了什么珍貴的史料呢?
毛澤東重慶談判研究的第一手資料匱乏
1945年8月,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應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的邀請,到重慶與國民黨政府進行和平談判,這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近代歷史乃至世界近代歷史上的一件大事,在當時就被許多中外媒體稱為“一顆和平民主的救星降臨到了重慶,讓全國乃至全世界人民看到了中國和平民主的一線曙光”。是中國近代歷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轉折點。
因此,從1945年8月28日到10月11日的45天時間里,毛澤東在重慶每一天的活動情況,不僅是中國共產黨寶貴的革命斗爭實踐,也是中國近代史上的大事。把毛澤東這45天的每日行蹤盡可能地搞清楚,是黨史研究者的一大任務和重大科研課題。
遺憾的是,一本最具權威的《重慶談判日記》在“文革”初期被北京紅衛(wèi)兵的一把火燒毀。而今天關于重慶談判的敘述,大都是根據當年報刊上的一些零星的記載和有關人士的片斷回憶。報載的史實一般來說是準確可信的,但大都過于簡約。回憶文章雖是親歷,但事隔久遠,記憶難免有誤。而其他的第一手史料和資料書籍,也僅僅是給毛澤東重慶談判期間的大概活動情況提供了一個較為清楚的輪廓。很多事情雖有記載,但也十分簡約,要么缺乏具體的時間,要么沒有地點和人物,讓我們知之不詳。
值得慶幸的是,《參政員毛澤東在渝市之動態(tài)》彌補了以往在重慶談判研究中的許多空白和盲點,對毛澤東重慶談判研究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它不僅補充和印證了過去我們所知道的一些情況,而且還提供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新史料,大大豐富了重慶談判的史料庫,讓我們對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一個半月的行蹤和具體工作內容有了更清楚的認識和了解。再加上《動態(tài)》的出處是國民黨軍統(tǒng)特務機構,也使它所記載的史料具有相當的可靠性。
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競拍回珍貴史料
說到這件珍貴的文物,我們不妨先講講其競拍背后的故事。
2013年5月11日,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有關領導突然接到國家文物局鑒定委員會專家、國家博物館原研究館員夏傳鑫先生打來的電話。夏老在電話里說:北京海王村拍賣會最近準備要公開拍賣一冊從臺灣流回大陸的珍貴文物——《參政員毛澤東在渝市之動態(tài)》,這是1945年8月到10月國民黨軍統(tǒng)在重慶逐日監(jiān)視毛澤東在渝活動的記錄。夏老說他已經看過這件文物,無論從其中所記載的內容和文物的外觀、形式、墨跡、印章、紙質等等方面來看,都絕對是真品,夠得上一級文物的標準。它是研究毛澤東重慶談判和國民黨軍統(tǒng)活動的一份極其珍貴難得的第一手資料,對以毛澤東重慶談判史實為重要宣傳內容的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的業(yè)務發(fā)展和史學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夏老認為,重慶地區(qū)的革命歷史博物館有這個責任和義務把它收為國有,讓它掌握在國家的歷史文物之中。如若不然,這件文物就有可能落入文物販子手中,使它成為個人的私有財產,甚至可能流到海外,造成歷史文物的流失。
最后,夏老在電話里斬釘截鐵地說:“中央檔案館、中央文獻研究室、國家博物館等單位已經組織專家鑒定后一致認為:這是一份無價之寶?!彼ㄗh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到北京把文物買下來。
放下電話,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有關領導趕緊向市里有關領導匯報,市領導說:“這么珍貴的文物,先買下再說!”館內的幾位老同志和資深研究館員們聽聞此事,也都異口同聲地認為這是一件難得的珍貴文物,應當把它收為館藏。
拍賣日期快到時,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直接與拍賣公司協(xié)商:“能否不拍賣,直接賣給我們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但拍賣公司答復:“不行,因為已經向社會發(fā)布了拍賣公告。”最后,拍賣公司出于好意,建議館里的工作人員不要到北京拍賣現(xiàn)場,因為擔心此舉會引來海外收藏機構或投資者抬價。
于是,2013年5月13日,經過11輪競拍,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最終以15.5萬元的價格在拍賣會上成交,加上傭金共計17.5萬元,創(chuàng)下中國國內同類同期歷史文獻的拍賣天價。事后,館里派專人去北京取回了這件珍貴的文物。
后來聽說,這件文物是由1945年重慶談判時期國民黨憲兵司令張鎮(zhèn)的后代從臺灣帶回大陸進行拍賣的。
《動態(tài)》豐富了重慶談判的史料寶庫
一級文物《參政員毛澤東在渝市之動態(tài)》全冊共9000余字,由10份報告組成,46頁,被合訂為一冊。它高27.5厘米,寬19厘米,封面和封底用牛皮紙包裝,封面從上到下、由右及左以顏字體兩行書寫報告名稱“參政員毛澤東在渝市之動態(tài)”,左側豎署“民國三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日至九月卅日”。
《動態(tài)》里的報告內容為毛筆楷體書寫,字跡工整清秀,一眼就能看出是解放前國民黨機關里那種專門謄抄公文的專職人員書寫的,而且是事后根據原始監(jiān)視報告逐日謄抄的。它是1945年國共兩黨在重慶舉行和平談判期間,由國民黨派駐在紅巖村和桂園的憲兵每天逐日對毛澤東、周恩來和王若飛等人進出紅巖村和桂園等地的活動進行嚴密監(jiān)視的原始記錄。報告完整詳細地記錄了1945年8月28日至9月30日共計34天中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等中共代表在重慶談判期間的活動。其時間記錄詳細到每天的幾時幾分,人員記錄詳細到每個人,車輛記錄詳細到車型和車牌號。從報告記錄中可以了解到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及部分辦事處主要工作人員每天的工作情況,而且經常有他們工作到深夜或直至第二天凌晨的記錄。報告中詳細的資料記載為還原歷史提供了重要依據。如在此期間,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等中共領導人會見了大批包括國民黨高級領導人在內的老友故交、各界代表、國際人士、新聞記者,走訪了一些學校、機關等等,在報告中均有記載。其中毛澤東同蔣介石的會晤時間、地點也都有詳細記錄。
由于《動態(tài)》的出處是國民黨軍統(tǒng)特務機構,使它所記載的史料具有相當的可靠性,這些報告還可以起到佐證歷史、修正錯誤的作用?,F(xiàn)在有關重慶談判的史料文章和文學創(chuàng)作經常見諸書報,這些文章和創(chuàng)作既有當事人的回憶,也有文學家依據有關資料的杜撰。但是,重慶談判距離今天畢竟已68年有余,有些回憶就有可能出現(xiàn)差錯和失誤,而這件文物的面世,恰好可以證史糾偏,也可以糾正一些文學家沒有根據的胡編亂造。
《動態(tài)》里的報告少了毛澤東離渝前的10天,即1945年10月1日至10日的記錄,且記錄的中心點也僅囿于桂園一地,應該說這份《動態(tài)》里的內容還不是毛澤東在渝活動的全貌。但盡管如此,我們仍然可以從中窺見毛澤東在渝活動的大量信息。如根據《動態(tài)》統(tǒng)計,僅9月1日至30日,到桂園去拜訪毛澤東的各界人士就有100余人;毛澤東從桂園出發(fā)去參加的各類宴會、茶會或酒會有14次之多;毛澤東在桂園舉行的招待各界人士的茶話會就有6次;毛澤東從桂園出發(fā)去拜訪的諸如宋慶齡、于右任、吳鐵城、陳立夫等各界知名人士有數十人。這件珍貴的歷史文物,從一個與過去完全不同的側面,讓我們仿佛看見了毛澤東當年在重慶每天頻繁活動的身影。
《動態(tài)》中的珍貴史料解析
下面,我們具體解析《參政員毛澤東在渝市之動態(tài)》。從《動態(tài)》里面所記錄的文字內容來看,以我們現(xiàn)在所掌握的毛澤東重慶談判期間每日的活動情況為標準,大致可以將其分為兩大類:一為過去完全沒有掌握的情況,即這件文物給我們提供了一些全新的史料;一為過去或詳或約地知道,但這件文物為我們提供了印證或補充了一些過去所不知道的要素,如具體的時間、地點和人物等,使我們對毛澤東的活動有了更詳細的了解。
視察《新華日報》的具體時間。在諸多回憶毛澤東重慶談判的文章里,都提到毛澤東重慶談判期間在一天傍晚去了位于民生路208號的《新華日報》營業(yè)部,在那里視察了營業(yè)部的工作情況,接見了營業(yè)部的工作人員,給大家講了很多鼓勵的話語,并在那里為《新華日報》題寫了“大無畏”的題詞。但毛澤東到《新華日報》營業(yè)部究竟是8月、9月或者10月的哪一天?在那里“視察”了多長時間?卻沒有一人能夠準確說出。過去我們一直估計可能是在9月。然而,《動態(tài)》為我們明確了毛澤東視察《新華日報》營業(yè)部的時間。它既不是在9月,也不是在10月,而是在8月31日。這件事在《動態(tài)》里是這樣記載的:
下午九時四十分,(毛澤東)離參政會乘原車往新華報館停留約一刻鐘后返桂園。
原來,1945年8月31日這天上午,毛澤東和周恩來在紅巖村與前去拜訪他的沈鈞儒、張瀾、黃炎培、章伯鈞等人談了很長時間的話。下午5點半,毛澤東乘1247號汽車離開辦事處進城。50分鐘后,毛澤東、周恩來和王若飛三人又乘2832號汽車到了桂園。由此可見,毛澤東在從紅巖村到桂園的路途中不知什么原因,用了50分鐘,而且還換乘了一輛車。在桂園簡單晚飯后,7點,龔澎和喬冠華到桂園和毛澤東又談了大約1小時的話。8點,毛、周、王三人又到了位于市中心中華路的國民參政會機關駐地,出席參政會秘書長邵力子在此舉行的歡迎宴會。直到宴會完畢,9點40分才離開參政會,乘車經民生路、中山一路回桂園。途經民生路《新華日報》營業(yè)部時,在那里大約停留了一刻鐘,這便是1945年8月毛澤東的《新華日報》營業(yè)部之行。從營業(yè)部出來返回桂園稍事休息后,10點35分,毛澤東、周恩來和王若飛又從桂園出發(fā)回紅巖村,途經李子壩時他們又去會晤了國民黨中央秘書長吳鐵城,直到午夜1時才回到紅巖村八路軍辦事處。毛澤東一天緊張繁重的工作由此可見一斑。
是否去過曾家?guī)r50號周公館。還有一事,我們在《動態(tài)》里也找到了明確的答案。這就是在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究竟去過與桂園近在咫尺的曾家?guī)r50 號周公館沒有。以前有的老同志和一些回憶文章里說去過,有的說沒去過,兩種意見各執(zhí)己見,均拿不出實際的證據。我們在當年的報刊中也一直沒有看到毛澤東去過曾家?guī)r50號周公館的記載。然而,在《動態(tài)》里卻有這樣的四條記載:
9月3日:下午五時十五分,毛、周、王等乘1247號汽車至曾家?guī)r五十號約二十分鐘返桂園;
9月11日:下午二時二十分,毛、周、王三人乘2832號車由曾家?guī)r來桂園;
9月12日:下午一時○五分,毛與王、龍三人乘該車去曾家?guī)r五十號;
9月28日:上午十二時,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及其隨員等七人乘國渝2832、1247號兩輛小包車來桂園,午后三時許,彼等乘原車去曾家?guī)r五十號,聞系毛氏等召見某領導人(甚為秘密)約半小時,毛氏等即乘原車返化龍橋紅巖嘴辦事處。
這就清楚地證明了毛澤東確實去過曾家?guī)r50號周公館,而且不止一次。
結合其他關于毛澤東重慶談判行蹤的記載,綜合考察《參政員毛澤東在渝市之動態(tài)》全文,應該說它的記載還是準確可信的。因為執(zhí)行監(jiān)視記錄的國民黨下層憲兵沒有必要在時間、地點、人名等文字上去弄虛作假,謊報“軍情”,他們只需“忠實地”記錄即算完成任務。但有一點必須要指出的是,限于國民黨監(jiān)視記錄人員的水平和學識,文中亦確有幾處記載在時間上存在明顯的矛盾,前后不能完全吻合或人名明顯錯誤的地方。如他們不認識來桂園拜訪毛澤東的人,記錯了或寫不出來訪者姓名,桂園和紅巖村兩地的記載在時間上有的似乎不能銜接等。但總的來說,這些“錯誤”都“瑕不掩瑜”,是可以通過??焙蛯徍藖砑右院藢嵑托U?,這冊珍貴的《參政員毛澤東在渝市之動態(tài)》文本的重要文物和史料價值,不會因為這些“瑕疵”而消減。
(作者單位: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范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