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

我常想，秋天是一個怎樣的季節(jié)，以至身處寒冬，我卻仍沉浸在秋所帶來的種種情感之中，無論是消沉落寞、委屈孤獨，還是那些如今脆弱的神經(jīng)早已承受不起的小小驚喜。

秋天是一個怎樣的季節(jié)，以至于我每每觸碰無以言說的蒼涼，便好似神經(jīng)在這鬼使神差的風(fēng)中，一刀一刀地被削薄削弱，再一個擁抱或戳動，都會折斷。

秋天是一個怎樣的季節(jié)，以至于每每輪回到這里，那些掩埋在日記中、掩藏在一件件熟悉物件下的瑣碎感情都將逐一復(fù)活，不，有的慢慢浮現(xiàn)，有的卻是掀開積壓在祂上邊的物體，猛然立在我的面前，如夢境突然閃現(xiàn)，卻不似夢境會轉(zhuǎn)瞬即逝——祂會伴隨我整個秋天，整個冬天，如果我記憶力變好的話，祂還要伴隨著我造作的歡娛與真切的悲哀，伴隨著我直至壯年，直至老去，或許這長久的迷夢還將伴隨我邁入墳?zāi)?，進入最后的審判，然后，我還要觀看那些不同的嘴唇，用微薄的語言去訴說這不盡的祂，不停地哀傷，不停地贊嘆。

秋天是一個怎樣的季節(jié)，以至于我坐在這里，仍愿以一種莫名的邏輯打下同樣莫名的哀傷，樂此不疲。仿佛一種古老的神圣儀式，將這過往年歲中，每每的哀愁、片刻的歡娛、種種的莫名，以這僵化的方塊體一個個記錄，仿佛我眷念這似乎我要深深詛咒的秋天，仿佛我要愛上了這一片片墜落的黃葉，仿佛我情愿站在這冷風(fēng)中，被刀一塊塊地切碎心靈、顫栗靈魂，仿佛我是因為愛上了這秋天而生出無限的愁苦與歡娛，仿佛我是因為愛上了這秋天而不停地抱怨祂的種種可悲、可嘆、可笑與可恥。

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季節(jié)，每當(dāng)我瞥見窗外凋零的黃葉，總想起《日之旗》里那個為生計與愛情變得堅強的柔弱女子；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季節(jié)，每當(dāng)我裹著圍巾，行走在寬闊寒冷的廣場，總想起某年的某月，我于黑暗中摸索在一條無涯的街道上，獨自歌唱；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季節(jié)，每當(dāng)我踏著一片片墜落在水泥地上的楓葉，我便總想起從一間存放古老物件的屋舍中走出，驚喜望見染透整個傍晚天空的夕陽的景象，我真想融進那遙遠的夕陽中，或者如腳下踩踏的秋葉，化入那無可尋覓的泥土中。

秋天，我不知如何在這個季節(jié)里嘮叨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人物的悲辛故事，我也不知如何在這個季節(jié)里以燃燒地激情澎湃去宣泄一些宏大的人生命題，更無法揣測這秋天的草木凋零、這刺骨的冷風(fēng)、這凋敝靈魂的情感里到底有著怎么不可揣測的無上旨意，或如生在世間，衰于時間，如來而已，從來所去，一切如祂所發(fā)生的，只是這樣，別無其他。

在無盡的人海中，在無涯的時光里，我真心祈求一個可仰仗的靈魂：別讓我去窺探這可詛咒的秋天，因為我愛上祂，之于祂，之于我，都將是一場無盡的災(zāi)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