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老媽老爸3個月前才住到我家，但在小區(qū)里已名聲在外。因為俺媽楊老太是一個“偏方達(dá)人”。

老媽的拿手絕技就是各種偏方。她隨身攜帶一個綠色小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斗大的字，我掃過一眼，目錄清晰、標(biāo)注簡單：腳氣針眼咳嗽發(fā)燒……人間頑疾，在這里幾乎都能找到“良方”。

剛開始我只是覺得好笑，老媽啥時候神醫(yī)附體了。

老媽還挺得意：“你可別小瞧這些偏方，老話說得好，偏方也能治大病?！闭f完，她又?jǐn)[起龍門陣，說到哪年她的偏方治好了哪個鄉(xiāng)鄰的病。

我聽得一驚一乍：“真的假的??？”

老媽言之鑿鑿：“當(dāng)然真的，不信問你爸。”

老爸偷偷沖我撇嘴：“自己的媽你還不了解，如果這些偏方真的包治百病，咱家直接開醫(yī)院唄?！?/p>

我一下樂了。了解了媽媽的底牌，再聽她宣傳偏方的重要性，我們也就胡亂敷衍。

但老媽沒有閑住。她開始變著法地尋找更高級的偏方，最常見的就是去逛賣盜版書的小地攤。很快，家里就多了十幾本薄厚不一來路不明的《偏方大全》。每天晚上電視也不看，戴著老花鏡一條條摘錄。

我實在看不下去：“您到底圖什么啊？”老媽翻翻眼皮：“閑著不也閑著嗎，我這是發(fā)揮余熱。”我暈，老媽的境界啥時這么高啦。

“她就是虛榮心作怪，總覺得自己農(nóng)村人進(jìn)城生怕別人瞧不起，所以才想找個一技之長哄抬身價。”關(guān)鍵時刻，老爸總會給媽媽揭老底。

也是湊巧，那天半夜我突然拉肚子，家里沒藥，老媽翻遍她的偏方大全，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治療秘籍：將大蒜瓣推入直腸，療效很好。

我也是病急亂投醫(yī)，按照她說的方式做了，誰知，反而更厲害了，去醫(yī)院輸了液，腹瀉這才止住。

回家后，我上網(wǎng)搜索，發(fā)現(xiàn)老媽提供的法子網(wǎng)上也有，而且人家給出的攻略更詳細(xì)，而老媽的偏方純屬照貓畫虎。連帶想到她的小綠本子，我特意又百度了幾條。結(jié)果很讓人震撼，綠本子上的偏方無一例外都和網(wǎng)上的資料有出入，或者藥劑不同，或者量上有出入。

老公在旁邊陪著看，也吃了一驚：“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尤其是中藥，劑量差別大了，弄不好會搞出人命來?！?/p>

我們決定正式找老媽談一下。

三對一的局面，老媽很不爽：“我這是積德行善?！?/p>

看老媽扛起道德大旗，老爸不高興了：“別給自己戴高帽子了，積德行善的方式多了去了，干嗎非給人出偏方?！?/p>

“再說您也沒有行醫(yī)證啊，咱沒義務(wù)給人當(dāng)免費醫(yī)生?！迸鲆婚_口，老媽不說話了。我趕緊借勢發(fā)力：“而且那些偏方確實不管用，我就是親身證明，勞而無功，你何苦呢?！崩蠇尫塑?，答應(yīng)洗心革面。

偏方受打擊后，老媽除了買菜，幾乎不出門。那天回家，黃昏的房間暗暗的，老媽孤獨地坐在陽臺上，眼巴巴看著樓下的小廣場，那里有好幾個老太太在遛彎兒。

黃昏的余光將滿頭華發(fā)的媽媽濃縮成一個傴僂的剪影，那幅剪影上，有失落有沮喪，更有說不出的寂寞和悵惘。

老爸聽我復(fù)述了那一幕，也有點自責(zé)：“剛來時你媽也沒想拿偏方說事兒，后來發(fā)現(xiàn)和別人搭不上腔，這才獨辟蹊徑。”這種迫切其實沒錯，只是媽媽選錯了方式。她完全忘記了，作為一個極具生活智慧的主婦，她的傲人之處，除了偏方大全，還有很多。

我和老媽認(rèn)真交流了一次，她似有所悟。

一個月后，我出差回來，剛下飛機(jī)就接到老公的告急電話：“不得了啦，你媽買了十幾個壇壇罐罐，說是要腌酸菜?！?/p>

我聽得忍俊不禁，對于一個愛表現(xiàn)、強(qiáng)烈求認(rèn)同感的老太太來說，讓她閑著可太難了。據(jù)說，小區(qū)里最少10個老太太正翹首以待老媽的楊氏酸菜呢。而火熱愛心大放送的曲目不止這些，這不，老媽又去菜市場買了好多葡萄，剛剛清空的酸菜缸又變身為葡萄酒甕。

更可喜的是，老媽居然也相信科技了，主動追著我：“你不是有那個什么度嗎？幫我看看，葡萄酒怎樣做更好喝？”

看著酸菜缸間忙碌的媽，我心中一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媽媽的需求：人老了，社會這個大舞臺或許會失去，但彰顯自我價值的舞臺永遠(yuǎn)不能缺失，否則，晚年的快樂，總不那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