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若虹
大足石刻
不是刻的,一定不是刻的
這么多像你像我像他的人
衣袂帶著風,皮膚鮮嫩
連那毛孔眼都汪著汗珠
咯咯的笑從崖上飄下來
撞著滿地的草、石子和水紋都咯咯地笑
不是刻的,一定不是刻的
我站在崖下都聽到了他們走出石頭的
踏踏的腳步聲
那么多的腳步,那么多的踏踏聲
浪濤般從里向外踢著石頭
比海嘯還澎湃還洶涌的腳步啊
沒有誰能阻止他們走出來的愿望
即使厚厚的堅硬的崖和壁立千仞的巖石
那聲音匯成生命的洪鐘
從唐至宋傳過來,歷時250年
轟鳴著,滿世界都是
閉上眼睛都能聽見
連大足坡地上的小草都被
震得顫抖,抖下一地含著太陽的露珠
就是人,就是你我他
走出石頭站在崖上
打著哈欠揉著被太陽刺小的眼捶著踢疼的腿
穿著多余的衣服都被石頭脫掉了
身子玲瓏剔透,只有一件薄衣貼身
隱隱的我看見他們身上帶的血痕
一個百個千個走出來的時候
月牙形大屏幕的崖驀然睜大瞳孔的門扇
以一種天外的形象顯現(xiàn),那么浩大
看有誰能把這扇門關(guān)上
正因為你們是從石頭里走出來的人
從石頭的沉重、厚實、密不透風的黑暗里
走出來的人
才成為菩薩成為觀音成為羅漢成為佛
才被趙鳳智一鑿,一鑿,固定下來
一千多年依然好人樣平平常常安如磐石
這么多人的聚會,笑啊、鬧啊、哭啊
幸福快樂的讓我也想走上去
體會一下從石頭里從黑暗里從堅硬里
尋求光明下降人間走出來的漫長和疼
黃昏中的毛烏素沙漠
夕陽像一口銅鐘
被一朵云彩撞了一下
驚得一粒粒細小的沙子
爭著把那一抹最后的暖拽下來
披在身上
一團一株形單影只的綠
遠看就是一個個孤單的身影
在暮色中緩慢地移動
那沉重的喘息聲
聽起來比暮色更急促 更重
不知它們是往沙漠里走
還是從沙漠里往外走
總之,要趕快走到一起
你靠著我 我擠著你
抵御沙漠的空曠 死寂和冷
待我走遠了再回頭
沙凹里 沙丘上的一團團黑色
仿佛一個個村莊 一戶戶人家
螢火蟲點亮了一盞盞暖暖的燈
還傳來蜥蜴的鼾聲以及
黑甲蟲的娘在喊兒子的乳名
抬頭 已是滿天星星
是毛烏素的一粒粒沙子
為感謝我從北京帶著詩來看它
追著我 喊等
山坡上 那些石頭
山坡上
那些石頭 背著大豆 背著胡麻
背著樹苗 背著土
那些石頭 約好了似的都在爬坡
疏密有致 躬身負重的石頭
瘦小卻堅韌地跋涉在五月的風中雨中
仿佛整座武陵山都被它們背著移動
沒有名字 沒有動作
眾多的石頭只有一種顏色 一個姿勢
背著貧瘠土地上的每株綠 每滴雨
每塊土坷垃
堅韌的不發(fā)出一絲聲響
我相信這些石頭 在夜里
也打著燈籠螞蟻般忙碌
否則 那盞巨大的蓮花石燈籠
就不會在白天還散發(fā)著余熱
當我坐車從山下匆匆經(jīng)過時
那些石頭
緊緊抓住我的目光 我的心
讓我的眼睛久久仰望 心有些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