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子
禮物
(祭南岳忠烈祠)
你說,忠烈祠是一個詞嗎
戴安瀾是一個詞嗎?再大聲點兒
你能說,野人山是一個詞嗎
同古是一個詞嗎?借給你一萬噸夢話
你敢說,仁安羌是一個詞嗎
就算你糊涂,你就可以說
緬甸是一個詞嗎?山頂上的白雪
是一個詞嗎?比白雪更白的
骨頭是一個詞嗎?就算翻書比翻山
更容易,你能坦然地說
歷史是一個詞嗎?忠烈祠
真的是南岳的一個詞嗎
好吧,電視劇的確很好看
你坐在沙發(fā)上就能斷定
遠征軍是一個詞嗎?敵人是一個
詞嗎?二十萬是一個詞嗎
那么你已經(jīng)在心里插滿了蠟燭
就有權(quán)利悲壯地說,鮮血
是一個詞嗎?死亡是一個詞嗎
即使撤退到和平的語境里
槍是一個詞,子彈是
一個詞,刺刀是一個詞
你能說出,屠殺是多殘酷的
一個詞,瘟疫是多恐怖的一個詞
七十一年是多久的一個詞
九百九十公里是多遠的一個詞
戰(zhàn)爭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詞
祖國是何種顏色的一個詞
如果你一定要逼著死人說話
烈士你說,死都死了
為什么骨頭還要化成灰站起來
走那么久,那么多冤枉路——回來
你說,回來是一個詞嗎
禮物
(或阿喀索斯的鏡子)
想想看,如果世界不是一面鏡子
你和你,你和我,我和我
我們通過什么來認(rèn)識自己
而現(xiàn)實肯定不止有一面鏡子
誰能保證,每一次照見的
就是真實的自己。也許你長著
一張湖水的臉,我也有一副
水仙的面具。但誰敢斷定
我們的背后不會刷著水銀
即使每一面鏡子里都有一個
和我們長得一模一樣的阿喀索斯
我們又靠什么來認(rèn)識彼此
那么讓我們來大膽假設(shè)一下
你用我的手打碎了我們的鏡子
區(qū)別無非是:在鏡子中度過一生
或在鏡子的碎片中度過一生
世界變成了更多或更小的鏡子
而現(xiàn)實的鏡子無論怎么反光
也不會照見另一個你和我
我們身體里的阿喀索斯
不同的是,我們有無數(shù)面鏡子
但阿喀索斯只有一潭湖水
所以結(jié)果只能是,他死于他的美
而我們活在各自的丑陋里
禮物
(或阿喀琉斯之踵)
每一次讀到阿喀琉斯,我都在想
古希臘應(yīng)該感謝一個腳后跟
神話是美好的,但一個沒有破綻的
世界是多么可怕?就像我們?nèi)?/p>
打雪仗,一想到潔白的雪地上
要爆發(fā)一場更加雪白的戰(zhàn)爭
就覺得我是那個倒霉的阿喀琉斯
但雪地不是特洛伊,多么激烈
也是美好的:你每戰(zhàn)勝一個雪人
我就要敗給一個雪球。如果把歡樂
比作勝負(fù),我們都贏在對方
甜蜜的漏洞:你跌倒在雪人懷里
我死于你拋出的雪球。幸福感
就是輕輕一滑,再多滑一次
就會變成雪白的神話。就好比
我是用雪堆出來的阿喀琉斯
而你總是能很準(zhǔn)確地?fù)糁?/p>
他的腳后跟,但一點兒都不疼
我說什么來著,每一次讀到
阿喀琉斯,我都要感謝古希臘
現(xiàn)實的雪仿佛下在古老的神話里
完美的白,可以用來打雪仗
我們在游戲中愛上彼此的破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