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明
高力在表店為父親精心挑選了一塊手表,一只瑞士名表。目的是為了感謝父親,因為父親當年曾給他買過一塊上海牌手表。
那只表當年買得很貴,七十二塊錢,要賣幾百斤谷子,是家里幾年的收入。
父親買那只表是因為高力考上了大學。高力是村子出的第一個大學生。父親為此走路腰桿都直了。當年,高力家在村子里最窮,從來就沒人瞧得起,對他家吃了上頓沒下頓還供孩子讀書,總是諷刺挖苦。
母親覺得父親不該買那么貴的東西,問父親哪來的錢。
父親樂呵呵地說,找人借的。
今后拿什么還呀?母親頓時滿臉愁容。
慢慢還,兒子讀大學,沒塊表,多丟人啦。父親得意的笑著。后來卻為了那塊表,幫人打了一個月的谷子,臉曬得黢黑,手上到處都是傷。
高力戴著那塊上海牌走進了大學,開始了自己嶄新的生活。那只不停咔擦咔擦走動的表,時刻提醒著他,永遠不能懈怠。四年后,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留在了城市,有了一個體面的職業(yè)。高力很愛惜那只表,除洗浴時怕進水取下來小心存放,其余時間都戴在手腕上。
高力想,有錢了,一定得給父親買只表。可工作了很多年,高力也沒富裕起來。美好的愿望,像月亮,一直掛在遙遠的夜空。
高力愛上了一個女孩。一個干部子女??刹痪镁头质至恕E⒌母改覆煌?,說他戴的表那么差,一看就知道家里很窮。女孩的父親戴著一塊勞力士表。高力一氣之下,就把表給了父親。父親說,你戴著吧,上班好有個時間。高力說,不用了。他沒法給父親解釋。
高力發(fā)誓要買塊名貴的手表。他背著父母辭去了公職,沒幾年,竟奇跡般發(fā)了。有錢后,他相繼買了10多塊瑞士名表,塊塊價值不菲。但由于應酬太多,四處奔波,卻把給父親買表的事給忽略了。直到上次回家,看到父親手上的那塊上海牌,才突然想起。
高力給父親買表的另一個目的,是想靠這塊表,改變父親死活不進城的態(tài)度。
有錢后,高力就一直想把父母接進城里居住。但父親不答應,說空氣不好,太嘈雜。父親不同意,母親自然也不敢同意。母親一輩子都聽父親的。上次回去,父親還是那個態(tài)度。
回到家,高力對父親說,爸,把右手伸出來。
干啥?父親問。
伸出來就知道了。
父親顫顫巍巍地伸出了右手。
我給你買了一只表。高力把新表展現(xiàn)在父親面前。
父親手像被蜂刺了一下,突然縮了回去。說,不要,我有表。
那表都20多年了,肯定壞了。高力說。
又不是泥做的,怎么會壞!我每天都和新聞聯(lián)播的時間對了,準得很。父親說。
這表很貴的,比那只好幾百倍,你辛苦了一輩子,該戴只好的了。高力繼續(xù)勸。
父親堅決不換,說,表是看時間用的,又不是拿來吃的,都一個圈圈,有什么好不好的。
高力無可奈何,搖了搖頭,把表揣進了褲兜,直接說進城的事情。
父親沒直接回答愿與不愿。問他,你是經過楊柳灣回來的吧?
必經之路,不從那里從哪里回來呀?高力不明白父親究竟想說啥。
看到那一片田土了吧?
嗯,全部種的蔬菜。
那是高山承包的,搞農業(yè)開發(fā)。父親說。高山是高力的堂兄,在城里搞房屋開發(fā)很多年了,比高力有錢多了。
現(xiàn)在,他父母都回來住了,自己也搬了回來。
你是想我搬回來?高力終于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你爸看到這么多地丟荒太可惜了,想你也回來承包,還可以吃自己種的糧食。你們城里吃啥都不放心。母親插話了。
父親接著說,搞農業(yè)不一定就不賺錢,再說了,錢賺多了也沒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見高力不語,父親突然伸出右手說,你看看這表,不管時針分針秒針,都只能圍著表圈轉,從哪里出發(fā),都得回到哪里。人一輩子,就是轉圈。現(xiàn)在,你們城里越來越不像人呆的地方了,我們跑去干啥?我估計,今后,城里人會往鄉(xiāng)下跑的。
高力萬萬沒有想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一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