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芳,1963年1月生于湖南省寧鄉(xiāng)縣流沙河。1980年考入湘潭大學(xué)中文系,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擔(dān)任《旋梯》詩社社長?,F(xiàn)任《湖南日報》科教衛(wèi)新聞部主任。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新鄉(xiāng)土詩歌研究會主席。1987年春,與江堤(已逝)、彭國梁創(chuàng)立“新鄉(xiāng)土詩派”,被稱為“三駕馬車”。1993年參加《詩刊》第11屆“青春詩會”,1996年獲第12屆“湖南省青年文學(xué)獎”。2011年秋開始,復(fù)興新鄉(xiāng)土詩派。2012年7月,組建新鄉(xiāng)土詩歌研究會。已出版《重返家園》、《兩棲人》等詩集,主編《新鄉(xiāng)土詩派作品選》,并出版體育評論集《場外任意球》。擬出版《陳惠芳詩選》、《伉儷詩選》、《長沙詩歌地圖》。
秋天來的時候,悄悄地告訴我:“我會深的。”我說:“你就放心深吧!你還可以把果落葉一并送到我的手上?!本瓦@樣,秋天慢慢地深了。有些地方變輕了,比如心情。有些地厚了,比如向往。
我從來不悲秋。在秋天,友情的果汁比果實還要多。我看見很多的朋友向我靠攏。他笑,打著各式花色的手勢。我說,朋友們好!落葉一片接一片的,從樹枝上下來,落在他們上、腳下。這樣很好!他們離開的時候,我聽到了厚實的聲音。
深深庭院里,沒有如鏡的池塘。秋天像一只蜻蜒,劃動著透明的空氣,落到了對面的樹那棵樹還準備落掉一些葉子,然后保持瀟灑的風(fēng)度進入冬天。我笑了笑,我是不是那棵樹呢棵樹比我年輕點。幾片樹葉好像還睜開著春天時毛茸茸的眼睛。我只能把由淺而深的皺紋彈線譜,只能把由低而高的感慨交給秋風(fēng)。我比樹過得還好。我可以移動,我可以把真情移到和朋友們的身邊。
天空不用仰望。就在上面瓦藍著。有些時候,天空是灰灰的。天空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不管天空心情好不好,天不天晴,下不下雨,要出去就出去,就要在很大很大的屋頂下肆著。
現(xiàn)在是瓦藍的天空。瓦藍的大房子里,擺滿了城市與積木。我想邀上月亮的弟弟到郊走,看看落葉如何在秋風(fēng)中接力。
剛才,秋天又悄悄地告訴我:“我又深了?!蔽艺f:“我也深了!”
聽溪
我舉著一把桃木梳,梳理了一遍森林,溪水就從深山的水潭里流出來了。
水潭像一個很大的水缸,盛滿了千年的沉寂。誰抬得起水潭?誰能從水潭里撈起清脆聲?
就坐在溪邊,隨意放散了目光。
看云,看海綿似的云。飄飄蕩蕩的云把明天的雨抓在手心。
聽風(fēng),聽琴聲似的風(fēng)。風(fēng)從一座山頭吹向另一座山頭。
還是聽溪。爬滿青苔的石頭上,幾絲水草扭動著細長的身段,像水中的舞蹈演員。
溪水白白亮亮地流過。迂回,飛濺。所有的章節(jié)都產(chǎn)生了共鳴。所有的音樂都糅合在大小的浪花之中。
溪水詩一般地流。所有的風(fēng)景都為之改道,所有的風(fēng)景都為之傾倒。
聽絲綢一般的溪。我紡織了一切想象。
我要舞動這道溪水。
我要舞活這片森林。
坐下,我是堅硬的巖石。
站立,我是挺直的水杉。
雨水
土地龜裂,天空像一張皮。雨水呢?
我來下雨,下給我親愛的人。
臺燈下的愛人,是一首散文詩,押韻了提前潮漲的思念。
今晚追憶風(fēng)風(fēng)雨雨,追憶離離合合。
以前有風(fēng),有風(fēng)中的守望。以前有風(fēng),有風(fēng)中的誓言。
以前有雨,有如雨的淚水。以前有雨,有雨中的伴隨。
春去秋來。風(fēng)停雨歇。匆忙而從容的景色,像一張又一張底片。
下雨,雨傘打開了整個天空。
此時無雨。想象的翅膀收攏。
無雨,無語。溫柔的文字卻向著心的深處集結(jié)。
我將去遠方。我像飛鳥一樣跨越千山萬水。
上面是積雨云,下面是無邊的渴望。
唯有淚水浸染的目光,才能刷開一道河床。
你聽見澎湃的聲音了嗎?你感覺大地的震顫了嗎?
我在飛翔中劃開了積雨云。
腳印
不知道深淺,只知道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
在寬闊而柔軟的沙灘上,夕陽準備了一萬噸鵝黃。
我走著。細細的聲音,從腳底傳來,有麻麻的感覺。而且,綿綿不斷地向身后延伸。
好像還沒有風(fēng)聲吹過,好像還沒有鳥聲加入。這聲音聽起來很純粹。
不知道深淺。只知道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不是五顏六色的貝殼,無人揀拾。
不是飄落飛揚的落葉,無人打掃。
我畢竟不是鳥,可以把路劃定在天空。
我畢竟不是云,可以變換生存的方式。
只是腳印,一些深深淺淺的音符,一些高高低低的合唱。是我的,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深深淺淺地走著。風(fēng)慢慢地過來了。
我說;你好,風(fēng)!請你收拾好我的腳印,我不會回頭。
地下水
樹草長在有水的地方。綠洲長在有水的地方。村莊長在有水的地方。城市長在有水的地方。人群長在有水的地方。希望長在有水的地方。未來長在有水的地方。
水是泉水,水是溪水,水是井水,水是河水。
水,也是地下水。我看不見它的流動,但我感覺到它的激情。
它把它的沖動交給了黑暗,交給了空寂。
很深的濕,很深的韻律,在很深的地方。
堅硬的巖石與堅硬的形容詞覆壓著水的呼吸。
我走過,我一遍又一遍仰望天空。天上的水在天上,地下的水在地下。
戈壁說,這是戈壁。沙漠說,這是沙漠。
在一望無際的沙石上,我看見了駱駝與駱駝草。堅忍的生命把我的眼睛點亮。
水流動,水在看不見的地方流動。
看見光明的地下水叫泉水。開花的泉水叫噴泉。
水月亮
剛剛秋分,剛剛把秋天分開。一半是水,另一半是火。一半是思念,另一半還是思念。月亮不分。月亮要圓,就讓月亮圓著。
什么時候下雨了?什么時候葉面上有了一滴一滴的省略號?什么時候涼涼的風(fēng)吹在臉上?什么時候雨傘撐開了濕潤的心情?
雨細細地斜織著。如果有這樣的絲綢披在月亮的身上,如果所有的仰望都如此輕柔,雨可以下一個世紀。
望月,月不在。雨空中只有雨。雨空中只有空。城市的燈火照樣通亮,望月的人照樣仰望。但月亮不見了。
望月,只能仰望月亮應(yīng)該升起的方向。那個方向,正是雨的方向。
秋分之后是中秋。秋分把中秋分在我的右手,把月餅分在我的左手。
中秋月在升起,升起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中秋月以雨線代替了光線。
今年的中秋月,被柔柔的雨水腌制在壇子里,留給明年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