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翀
去年的清明節(jié),八十三歲的母親離開了我們。一年多來,我一直沒能從失去母親的悲傷中掙脫出來。
母親當年從周口西華縣老家只身逃荒來到我們這個地方,嫁給我做官的父親,原想這是美好生活的開始,沒料到,卻開啟了她苦難的歲月。被媒人欺騙給人做了后媽還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她婚后不久便遇到三年自然災害,我父親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由鄉(xiāng)主席改做化肥廠的炊事員,然后回鄉(xiāng)務農(nóng)。一個正直的人身上發(fā)生了這些事,打擊是可想而知的。直至冤案平反那天,我父親都把這一切看成一場噩夢。他精神上的萎靡是不言自明的。生活的重擔幾乎全部落到我母親一個人的肩上。
我現(xiàn)在仍然清晰的記得,傍晚母親在院子里拿飯勺揚稀粥的情景。在生活窘迫的那些年,她總是很早就做好了晚飯,為了讓稀粥變得稠一點兒,總是用手里的勺子不住地揚著。開飯的時候,她又把饅頭全分給了我們,自己卻悄悄躲到廚房里去喝稀粥。
在農(nóng)忙的時節(jié),母親拖著疲憊的雙腿踏黑歸來的一幕更是我永遠無法抹掉的記憶。
有人說世界上所有的母親都是偉大的。我母親卻是最偉大的那一個。在憑工分吃飯的年代,她不像別人那樣把孩子留下來掙工分,而是把我們統(tǒng)統(tǒng)送到學校去學知識。她常說,人沒文化,腳下的路就不會長遠。我們兄弟姐妹能有今日,可以說是站在母親的肩頭才觸碰到了藍天。
記得有一次,我問母親嫁給父親后悔過嗎?她說原以為嫁個當官的能享點兒福,沒想到卻受了一輩子的罪,能不后悔啊?不過對于我父親受到處理這件事,她沒有任何怨氣,反而心存感激,在她的認識中,如果不是父親做那兩年炊事員,或許我大哥的命都沒有了。
有了諸多對母親情感的積累和認識,就有了寫《門的后面》這篇小說的沖動,也就有了范秋水這個人物。這篇小說寫起來很順利,因為有一個形象一直就在我的眼前,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就在我的腦海里鮮活地存在著。
小說里的生活是殘酷而冷峻的。這與我們看到的當下社會現(xiàn)實好像并不一樣。特殊年代連基本的生存權利都得不到保障,更妄談其他?在事關生存的問題上,活著永遠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是奢侈。因此,活下去就成了范秋水的最大人生目標。其實罪惡和高尚只有一步之遙,我們有時候不能武斷地給出結論。所以,在她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過程中所作所想的,就顯得順理成章了。除堅守生存之外,她也多了一份對婚姻的固執(zhí),甚至不惜用兩座院門作為監(jiān)視的工具。從中透視出這一人物生動獨特的個性,加重了她內(nèi)心的疲憊,也完成了她對母親這一傳統(tǒng)形象的進一步顛覆。
說到小說創(chuàng)作,我突然想到了著名評論家雷達先生的話。他說,有必要重申文學性的要求,重申雋永的細節(jié)、鮮活的人物、可觸摸的氛圍、撲面的生活氣息、絕妙的對話,從字里行間往外冒的情趣、理趣、幽默、哲思,這任何時候都是需要的,永不會過時。
至于《門的后面》寫得怎樣,一切留待讀者去品讀、評判。這就如同一個農(nóng)民用心耕種之后,至于莊稼的長勢如何,應交由路人去評說一樣。在這里,我唯一想說的是,如果大家能從小說中讀到一些警示,去思考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怎樣才能夠離我們更遠一些,我們離幸福也就更近了一步。
最后,感謝《陽光》雜志對這篇小說的認可和禮遇。沐浴陽光,一切安好。此刻,我的內(nèi)心溫暖而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