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德明
我見過的寺廟,大多都在深山叢林里,盡管路途遙遠,道路難行,但香客總是源源不斷,來來去去。清靜之地如此地熱熱鬧鬧,我是不能理解的。他告訴我,佛地的清靜是在心里。他的心里清靜嗎?
秋季的最后一天,我的一只腳停留在秋的邊緣,另一只腳就要落在冬的地里了。他教我打坐,說打坐的時候什么都不要想,可我就是坐得不久,他說:“不是所有打坐的人骨子里都會有舍利子,你我不過是那種把落花當成袈裟披在肩上的人,修不成佛身,但可讓人相信佛的存在?!?/p>
那日,我與他又談起大女孩與小女孩的故事,因為他給了我一首詩,其中有這樣的句子:“清修之地往往不清靜/現(xiàn)今最熱鬧的地方是寺院/在眾聲沸沸揚揚中/我把房門打開,把心門鎖上/喧賓奪主的人走了/他人步履卷起的塵埃落在你不挪動的身上/你能等,我卻不能說/我不肯展開的掌心/是你夢中輕聲放下的誓言……”這些話,是寫給哪個女孩的,我不好過問,只是廟里有些微詞說他的不是。說他不是的人里,有把我當朋友的,對我說:記得那年,大和尚要為他剃度,他點頭了的,真要剃度了,他卻整出:請收起割斷六根的刀,為我剃度的剃刀,握在一個女子手中,她正朝著這個方向來!
從我身邊走過的香客,手里拿的都是香燭,唯有我,拿一本書,在眾僧中尋尋覓覓,找著他的影子。幾年沒見他了,他給我的手機號碼,已是空號,這座寺廟,位于市西北的峻嶺叢林深處,距我工作的單位不過二公里。在當記者時,一次次把廟前沿陡崖而下的“九曲徑”當著登寺捷徑,拾級把玩,其樂無窮。后因工作單位的變換,就沒了閑情,于是,就這樣長久地沒見面了。
寺廟有三重建筑,大雄寶殿(正殿)、觀音殿(中殿)、彌勒殿前(前殿),另配藏經(jīng)樓、毗盧閣等。各殿閣朱墻碧瓦,恢宏巍峨,雕梁畫棟,曲廊迂回,蔚為壯觀。近年更于寺外擴建經(jīng)塔、龍壁,并有石獅、石幢、銅寶鼎、鐵鼎、鐘鼓、幢幡寶蓋、金字匾聯(lián)等;設(shè)有法物流通處、素香齋、茶室;修復歷任方丈靈骨塔十余座;新建貴州首座法華塔、開山祖師經(jīng)念塔、九龍浴佛石壁、鐘鼓樓、天王殿、藏經(jīng)樓、地藏殿、禪堂、齋堂、僧寮、尊客寮、方丈苑、碑廊等。
這里香火的旺盛,是遠近出了名,來貴陽的游客幾乎都要來這里。我最初因香火帶遠方的朋友上山,后因他的詩歌獨自上山。
他的詩,是他與兩個女孩子的情感碎片,像開了一半的花,一瓣一瓣撕碎讓人看的。
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在某大學讀書,還有一年才走出校門。她與他認識的時候,才是高三學生。在她花季的年月,她對他說過:雨吻花艷??上В切┠暝?,他的心放在了一個要將自己的影樓、住房賣掉,與他在一個沒有他的熟人也沒有她的熟人的城市,買房過隱居生活的女子身上。她的一篇散文說出了對他的情感。她說:“感謝佛讓我們跨過萬水千山,因為文字拉近你我。我愧,愧文字擷取了你的眼鏡,而你在不覺然間以為眼睛上依舊蒙著一副眼鏡;我恨,為何心緊緊地粘連在了一起,卻被無需存在又必須不可少的軀體執(zhí)意排斥開來……我想欺騙,可是騙了你的人,卻騙不了我的心?!毙∨⒌倪@篇散文讓大女孩改變了計劃,離他而去。離他而去的大女孩說:“對于世界來說,你是一個人,而對于我來說,你是我的世界。”大女孩出走了,不少人在四處找她。
為了大女孩,他對小女孩說:“你走吧!”她不走,說:“不可以讀人,難道就要遠離嗎?”他當時也真的做得出來,為了逼走她,讓她找出一個說服他的理由。他知道,紅顏,知己,學生,在她身上都不靠譜,她是找不出在他身邊的理由的??伤页隽耍f,你這么優(yōu)秀的詩人身邊,紅顏,知己,學生,都有人了,我才不與她們共用一個位置呢!我就選擇做你女兒吧!這是他無法回絕的理由,但是,對他最好的一個跟他學習寫詩的女子提醒他:“老師,女兒是會長大的,幾年后,你守得住自個兒的心,管得住她的心嗎?”他想也是,就讓小女孩寫下契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父女定位不變。在針鋒相對過后,她總算低下高揚著的頭,寫了他以為不可能寫的契約。
他也愚蠢,以為拿出小女孩的契約給大女孩,大女孩會對他不計前嫌,不想,大女孩說:春風過境,桃花自然要開,這是誰也攔不住的綻放。曾經(jīng)最愛他的人,成了最恨他的人。為了讓這恨,傷不了彼此,轉(zhuǎn)身過后,她朝北走,他必南行。
步入空門后,許多人不能理解他為什么會寫那么多六根不凈的文字?是不是他也想學倉央嘉措?他淡然地自笑,說:“倉央嘉措若干年前禪語聲聲真的飄落在這里,但我沒有接住。我曾答應過人,要為其寫九十九首詩,寫完了就放筆?!蹦翘欤覇査?,你為她寫的詩,多少首了?他似乎沒聽見我的問,癡癡地望著飄如細雨的桂花,給人一種坐看斑駁的往事落地成灰感覺。他沒有言語,我卻有了這樣的感受:坐看斑駁的往事落地成灰,背影成為風景。有一種聲音穿墻而過,那是風吹落花的聲響……
他總算在我面前出現(xiàn)。是一位和尚師父幫我找著他的到來。曾經(jīng)不肯剃度的人,現(xiàn)今已是大和尚的得力助手了。他接過我的散文集,領(lǐng)著我進了他的會客室,沏了清明時摘的云霧毛尖茶,他在翻閱散文集,我在讀一首他沒有寫完的詩:
我是經(jīng)卷嗎
如若是
你捧起來讀時
我早已被眾人讀過百遍千遍
經(jīng)卷上的文字
不是為你而寫
但你愛不釋手
你愛在今生
可我活前世
前世我們見過嗎
一定見過
要不,在擦肩而過后
會同時回過頭來
同時笑出聲來
小女孩也有男朋友。
大女孩在2012年12月21日那天,問他,如果真的末日到來,最后一分鐘要對她說什么?面對已嫁了一個房開老板為妻的她,他感謝她在特別的日子想到的問,但他無言對答,是的,細節(jié)都省略了。
他在紙上寫下:“你讀得懂的部分,不用說出來,因為我忍著沒有流出的淚水,從你眼睛里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