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永
10月23日結束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對中國的司法改革做出了系統(tǒng)安排。其中有兩項制度,均與跨行政區(qū)劃有關:其一,是在地方“探索設立跨行政區(qū)域的人民法院”;其二,是最高人民法院“設立巡回法庭”。
由于改革所指是中國司法“地方化、行政化”的癥結,這兩項制度均被寄予很大期待。多位受訪專家表示,若司法能掙脫地方的束縛秉持中立,其在解決糾紛中的吸引力就會大增,對官員的壓力也會大增,中國依法治國的前景就大有可期。
2005、2006年,在最高法院收回死刑復核權的過程中,巡回法庭曾經作為收回方式的一個備選。
當時,在收回方式上,司法界和學界提供了三種方案:一是最高法設立分院;二是最高法設立巡回法庭;三是在最高法院本部設立死刑復核庭。
當時,對巡回法庭這一方案的評價是:巡回辦案,便于法官面見被告人;不常駐一地,人員也不固定,滋生腐敗的機會較少;受地方政府的影響相對較小。
但也有人認為,巡回方式需要較長的等待時間,這在客觀上加大了關押死刑犯的成本。最高法最終選擇了第三種方案,巡回法庭此后少有人提及。
回望歷史,可以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找到先例。當時,基于辦公條件和方便群眾的考慮,巡回法庭開始在根據地遍地開花。其巡回區(qū)域的廣泛性,可從群眾對這類法庭的稱呼中窺知一二。當時,這些法庭被稱為“草原法庭”“馬背法庭”“海上法庭”以及“田間法庭”。這種審判方式的集大成者,就是當時廣受贊譽的“馬錫五審判方式”。
1949年后,巡回審判制度在大多數情況下被用來特指基層人民法庭。1953年第二屆全國司法會議決議提出,縣人民法院逐步普遍建立巡回法庭;1982年《民事訴訟法》明確規(guī)定,實行巡回審判和就地審判相結合的制度;1991年修改的《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理案件,根據需要進行巡回審判,就地辦案。
在十六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要“健全巡回審判,擴大簡易程序適用范圍,方便群眾訴訟”。
巡回法庭承擔的功能主要有兩個:一是監(jiān)督地方司法,二是就近審判案件。前者的訴求是司法公正,后者的訴求是司法便民。
受訪學者大多認為,即將誕生的最高法巡視法庭,應該兼有監(jiān)督和便民的屬性。在依法治國、推動司法改革的大背景下,其前一個職能的發(fā)揮更讓人期待。
北京市高院原副院長陳春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巡回法庭的一項重要職能,是維護中國的法制統(tǒng)一。
清華大學法學院副院長余凌云,向《中國新聞周刊》更進一步闡述了這一邏輯。他說,自己是搞行政法的,經常會面臨一個問題:有的地方政府為了發(fā)展經濟,大規(guī)模搞拆遷,補償又不到位,官民之間就會產生糾紛。為了不讓這種糾紛影響建設進程,有的地方政府就規(guī)定,所有的拆遷案件法院都不能受理,并且還不出具不受理裁定書,民眾的上訴渠道也因此受阻。
2003年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河南省高級法院院長李道民,曾在提議設立最高法院巡回法庭的理由中,對這一現象進行過描述。他說,目前,法制不統(tǒng)一和地方保護主義的問題在司法領域不同程度地存在,有的地方甚至相當嚴重?!疤貏e是一些跨市區(qū)、省區(qū)案件的審理和執(zhí)行過程中,經常發(fā)生地方保護主義干預法院審判的情況。還有些部門和個人對法院審理的具體案件作指示、批示,干預法院依法獨立公正審判,阻撓法院依法執(zhí)行?!?/p>
地方政府和法院的上述做法,讓此類矛盾就沒有辦法通過法律的途徑進行解決了。這樣做的結果是,訴訟無門的民眾只好走上訪的渠道,“現實中,很多的上訪是司法機關逼出來的?!?/p>
地方政府的上述做法,違反了中央有關“禁止與民爭利”的精神?!霸谶@種情況下,中央的聲音靠什么貫徹?有了最高法院的巡回法院,就好多了。對于地方上不能處理的,或者地方上處理不好的案件,就可以通過巡回法庭來解決?!?余凌云說。
但中國政法大學副校長馬懷德認為,即便巡回法院承擔起監(jiān)督的職能,也只能通過審級來監(jiān)督,而不會取代或壓縮省高院的職能,管轄權也不可能發(fā)生太大的變化。
“司法公正的改善,可以通過跨行政區(qū)域法院的設立來實現。而巡回法庭的設立,只是把最高法的一部分管轄職能放在了地方去行使。”馬懷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性質上講,巡回法庭只是最高法的一個派出法庭。
“跨區(qū)劃設立法院和巡回法庭強調的重點不太一樣。前者主要為了解決地方保護的問題,解決司法地方化、行政化的問題。而巡回法庭是為了減輕最高法院的壓力,和方便當事人的問題?!瘪R懷德說。
過去一些年,法律基于公平訴求的一些修改,在增加公平可能性的同時,也不斷疊加著最高法院的壓力。2007年1月1日,最高法院收回了下放26年的死刑復核權。有人測算過,這一旨在改變省高院在死刑案件既審又核的制度,至少給最高法院帶來了相當于300位法官的工作量。
2007年10月28日,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次會議,通過了關于修改民事訴訟法的決定,明確當事人對已經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認為有錯誤的,“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倍饲暗囊?guī)定是:“可以向原審人民法院或者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p>
由于大部分案件的終審集中在中院和高院,在民訴法修改前,再審案件也主要集中在中院和高院;而在再審上提一級后,再審案件就主要集中在省高院和最高法院了。
最高法院2010年的工作報告顯示,當年該院審結各類再審案件46214件,其中改判11729件,發(fā)回重審5595件,再審糾錯比例高達37.5%。也就是說,能進入最高法再審程序的,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案件得以糾錯。
但要進入最高法的再審程序,并非易事。數據顯示,2010年,再審案件只占同期訴訟案件的0.22%。多位律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并不是申請再審的案件少,而是要真正進入再審程序,難度非同尋常?;诖?,很多律師的收費標準,會因是否能進入最高法的再審程序,而相差懸殊。
2011年的《鳳凰周刊》曾報道稱,最高法內部,對受理再審的申訴曾有一些不成文規(guī)定,比如,來自河北的申訴案件,通常要來20次才能立案,而每次最少間隔兩個月。這樣算下來,要在最高法立一個再審的案件,需要耗費三四年時間。
如此低的再審立案率,把大量的再審申訴逼上了上訪渠道。一但司法渠道受阻,無疑將加劇各類社會矛盾的爆發(fā)。
巡回法庭成立后,上述死刑復核和再審立案的壓力,就可以部分流向巡回法庭。這樣,再審的立案率就有望提高,糾紛流向法外的比例就會降低。
馬懷德曾經提出,不僅最高法應該設巡回法庭,省高院、市中院也應該設類似機構,因為這樣可以受理更多的案件?!氨热绫本┰瓉碛幸粋€中級人民法院,因為壓力大,后來設成三個,現在省市法院案件大幅度增長,也需要這么做?!?/p>
中國社科院一位法學學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司法改革的最終目的,是通過司法系統(tǒng)的內外調整,把最大數量的社會糾紛,在司法的通道上予以解決?!皩崿F了這一點,也就實現了依法治國?!?/p>
余凌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巡回法庭的設立,主要是為了審案子,而不是負責司法政策,“這點可以確認?!?/p>
而審案的職能從最高法分流出去后,最高法就有更多的時間專注于指導監(jiān)督、制定司法政策和司法解釋,也會將更多的時間用于改革。
“法院內部的改革很多,特別是機制改革、人員的分類管理、職業(yè)保障等,現在又提出了審判權與執(zhí)行權的分離。這些試點項目,都要最高法院付出一定的時間精力去研究推動?!瘪R懷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