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心
在這片云端之上,他就那樣站在我身前,負手歪著脖子看著我,然后嘲笑道:“笨妖,你還懂得欣賞夜景?”
我想回嘴,可又無法張口,全身力氣都被抽干了。
“怎么不說話?”
他干脆爬上樹,坐在我身邊,賣力地晃動著雙腳,玩興大發(fā)地想要把我震下樹,不得逞后,便伸出纖纖玉指戳向我的肚皮。
渾蛋?。∥蚁胍R,可就是沒有氣力,就這么吧唧一聲摔在云上。
千櫻指著我大笑,可很快他也跳下來,將我抓了起來:“喂,笨妖,你裝死啊?怎么身上這么燙?”
他這一抱我,我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刺骨冰涼,自己當下一個哆嗦,想要避開,卻只能無力地翻了翻眼皮。
仙界的風吹在身上刺骨寒冷,千櫻抱著我一路狂奔,我渾身時冷時熱,只得往他懷里鉆。
這個情景讓我想起了五百年前主人帶我去醫(yī)院的時候。
“主人……”
我吃力地張開嘴,發(fā)出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
“嗯?”
抱著我的人再度將我摟緊,耳邊有辟邪撞門的聲音,有一干小仙女的驚叫聲,還有死胖子金麥仙君的哭喊聲:“哎喲,我的門,哎喲,殿下,哎喲……這玉兔仙子是餓暈了啊。”
魚肉?我忙揉了揉眼睛,是的,我眼神不好,可我鼻子很好啊,這是肉??!
“一定是做夢。”我擦了擦口水,瞧著前面這條魚干,還是撲了上去。
若是做夢,我也要吃個飽啊,我吃了整整五天的胡蘿卜?。?/p>
真是美味極了,味道雖好,但是太少了,我擦了擦嘴巴,滿足地滾回原來的地方繼續(xù)睡覺,這褥子又香又暖和。
不對,這香氣……
在月光下,看著一個熟悉的人側躺在同一張軟榻之上。雖然眼睛尚未復明,可那在腦中反復了五百年的面容此刻卻那樣清晰,此時鍍著一層月光,道不盡的妖異。
我悄然后退,千櫻卻已經(jīng)睜開眼,煩躁地說:“真是吃貨!”然后反身背對著我。
我搓了搓爪子,看著剛剛那個地方,心道不好:我又偷跑到千櫻懷里了?
一想到千櫻昨日那個憤怒的樣子,甚至還威脅著要吃掉星星,我害怕地躲在角落,不敢惹他。
“杵在那里干嗎?趕緊睡,養(yǎng)好了身體給本宮滾回你的妖界!”
“哦。”我應了一聲,抱著腦袋閉上眼睛。
“你打算睡那兒?”
“你說你很討厭我的,不準我睡那兒。”我指了指千櫻背后,怯怯地說道??尚睦镞€是忍不住想:千櫻身邊真的好暖和啊。
“是啊,本宮就是討厭你現(xiàn)在的樣子?!?/p>
“意思就是,我變個樣子,你就不討厭我,就允許我睡你身邊了?”我欣喜地問道。
“愛睡不睡,啰唆!”
我一聽,忙運用靈氣,一道白光乍起,我變成少女的模樣,大模大樣地趴在千櫻身側,滿足地睡下來。
“貓年年,你干什么?”
那千櫻竟突然跳了起來,喘著氣指著我,聲音有些哆嗦。
“睡覺啊?!蔽亦街?,瞟了千櫻一眼,繼續(xù)閉上眼睛。
“本宮是問你,你怎么突然變身了?”
“你說討厭我原來的樣子啊?!?/p>
“你……你給本宮變回元神去?!?/p>
不要,太困了,我懶得再理千櫻,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繼續(xù)睡去,睡意席卷中模糊地聽到千櫻咬牙切齒:“為什么每次變身都不穿衣服!”
藍色的天幕,一個少年從海中走來,他手里拿著一個海星,對著我說:“年年,你什么時候來接我?”
海風吹得我身上發(fā)抖,我下意識地縮緊身子,感覺有人將雙手放在我的雙眼上,我漸漸沉入夢鄉(xiāng)。醒來時,屋子里已經(jīng)大亮。
身上裹著一件衣服,我正揚手打算撕個粉碎,卻聽到門“嘎吱”一聲被推開。
“貓年年,本宮警告你,你要是敢把那件衣服撕掉,那今晚你就滾回隔壁睡覺!”
罪惡的雙手只得無力地繞了繞,身下的床褥實在舒服,考慮了一番,我皺了皺鼻子:“如果我不撕掉,那可以不穿衣服嗎?”
“可以啊。整個未央宮的人,穿衣服才有吃的。你若不想穿衣服,那這魚干,本宮立馬扔掉,以后你都沒得吃?!?/p>
說罷,千櫻果然就準備將裝著美味魚干的碟子往外扔。
食物可是動物的生命!
我一驚,忙沖上去,緊緊地抱著千櫻,眨著眼睛可憐巴巴地說道:“六娘說浪費食物會被雷公劈的?!?/p>
千櫻看著我,怔了半晌,然后另外一只手毫不客氣地將我一把推開,自己則后退一步,倚在門上,懶懶一笑:“喜歡本宮那褥子和魚干?”
“嗯?!蹦且徽仆频米约汉笸藥撞剑皇巧硎置艚?,恐怕都摔倒了。
“既然喜歡,那本宮就和你約法幾章,如有違反,連胡蘿卜都沒有吃?!?/p>
“嗯嗯。”
我歡喜地點頭,腦子里想著六娘的提點,露出小白牙和酒窩,要笑得甜美。
果然,千櫻又愣了一秒,低聲恐嚇我:“你再這樣笑,現(xiàn)在就給本宮滾?!?/p>
被他一吼,我趕緊收起巴結的笑。
“第一,以后都保持人形,但是必須穿衣服,梳頭發(fā);第二,可以睡本宮的床,但是,睡覺的時候,必須穿衣服,不準流口水,不準說夢話,不準翻來覆去,更不準摸來摸去;第三,不管什么時候都不準抱人,不準咬人,也不準抓人。特別是睡覺的時候,不要碰到本宮,如果再發(fā)生昨晚……”慵懶的聲音頓了頓,“抱本宮還流口水,然后喊著亂七八糟的名字,本宮就砍掉你的爪子。”
我腦子里一團糨糊,這千櫻說的話這么長這么多,到最后,我就只聽懂一個:不準喊亂七八糟的名字。
“不對哦。”我抗議道,“星星的名字不是亂七八糟的,很好聽?!?/p>
剛說完,千櫻手里的碟子突然一飛,“啪”的一聲,摔在了我身前:“原來你還記得你睡覺喊的是什么名字?”
“我喊的星星?!?/p>
當然記得!我垂下頭,想到星星情緒十分低落,卻沒有注意到千櫻的聲音突然冷了幾分。
“你們以前都一起睡覺?”
“嗯?”
我茫然抬起頭,不知道他問的什么。
“罷了!趕緊起來洗漱,換掉身上的衣服,養(yǎng)好傷后,回到……”
想到星星,我莫名著急,打斷了他的話:“千櫻,我什么時候能回桃園山?”
“你回去干嗎?”
“我要回去收拾星星的嫁妝,趕在中秋之前去東海?!?/p>
他一愣,隨即唇邊勾起一絲笑,淺而冷:“妖到底是妖。放心,你要是不走,本宮也會攆你走的?!闭f完,他手里多了一件紅色的衣服,用力地拋在我臉上,“趕緊換上?!?/p>
“咦?”我將衣服撿起來,有些不知所措,我哪里會穿衣服啊,“身上的衣服挺好的,我就不換了?!?/p>
“換!你穿的是本宮的衣服!”
門轟然一聲被關上,震得屋子里的珍珠簾子都晃了晃。
低頭嗅了嗅身上的衣服,一陣驚訝,這果然是千櫻的衣服,不過……是誰替我穿的?
第十章
玉兔仙子
晨露掛在庭院的蘭花上,宛如剛出水的珍珠,未央宮的小童子們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庭院里的奇花異草,辟邪懶洋洋地趴在石階上,不時地抬眼看坐在欄桿上看書的千櫻。
映著晨光的千櫻,側面完美柔和,安靜得宛如一株靜待而開的蘭花。
未央宮內(nèi)一片安靜,然而,門外卻是擠滿了各路仙子,個個精心打扮,早已等候多時。
因為,南羽仙君說這未央宮缺一名侍女。
只是,要的是侍女,來的卻都是身份不低的仙子,她們一直都是被人伺候的,哪里會伺候人。
南羽費了好些力氣才將這群女人攔在門口,若非這未央宮宮門結實,恐怕早就被這群瘋女人給拆掉了。
“仙子們,這丑話本仙君也說在這前頭了。未央宮,找的可不是女人,要的是侍女!”
這群女人先是一愣,轉為微微一笑,其中一位百合仙子道:“侍女做的事情,吾等仙子就做不了?南羽仙君真是小看我們了?!?/p>
“呵呵——”南羽抬起蘭花指,理了理被一群女人擠亂的頭發(fā),笑吟吟地回復,“不是本仙君瞧不起眾仙子。到未央宮,做的可是粗活,洗衣服,梳頭,伺候更衣,侍寢,可是一個都不落下的。這些,仙子們可都愿做?”
聽聞侍寢兩個字,不少仙子面露緋紅,另外一個仙子掩嘴道:“這等小事,照顧殿下,我們自然會盡心盡力地做?!?/p>
“對……我乃百花仙子,定能讓殿下的未央宮一片芬芳,花開不敗?!?/p>
“我心靈手巧,可以用天邊的云霞替殿下織衣……”
眾仙子紛紛毛遂自薦。
“哎哎,仙子們,你們恐怕是弄錯一件事了?!?/p>
南羽忙打斷眾女人:“你們要伺候的人,可不是千櫻殿下。”
眾女人茫然地面面相覷,最后目光都看向南羽:“那我們要伺候誰?難道不是殿下要找侍女?”
“喲。是殿下找侍女??墒?,殿下是為他的‘新寵找的侍女?!?/p>
“什么?”
“你說,那個很丑的女人?”
南羽揉了揉眉心,那日殿下將貓年年從忘塵池扛出來的事情,早在天界鬧得沸沸揚揚,都說殿下此番前去妖界不僅毀了通天塔立了大功,還在妖界尋回了天庭一只走丟多年的玉兔,并作為寵物養(yǎng)在未央宮里。
不過眾仙皆傳那女子不僅瞎眼,而且還丑得厲害。
“南羽仙君,您在開玩笑吧,竟讓我們這群仙子伺候她?”
“嘿,仙子,您別誤會,我們一開始就說要找的是侍女,哪知仙子們都來湊熱鬧了,這可怪不得我呢?!?/p>
南羽無辜地聳聳肩,一群女人臉色煞白,當下氣得要發(fā)作,然而卻也只能生生吞下,然后成群結隊地離開。
回到庭院內(nèi),千櫻還在看書,不過寢宮的門卻被反鎖了,里面?zhèn)鱽砹素埬昴陸嵟穆曇簦骸拔乙鋈?!?/p>
南羽嘴角一抽,瞟了瞟辟邪,辟邪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趴在原地,且千櫻也面無表情,根本無視里面的怒吼聲。
“千櫻,你這個壞蛋,放我出去。”
門被拍得啪啪作響。
千櫻冷聲道:“你要穿不好衣服,那就待在里面?!闭f著,又喃喃埋怨,“真不知道這笨妖過去五百年是怎么活過來的?!?/p>
那哪里是穿衣服,簡直是套上衣服就跑了出來。
南羽大致明白了些什么,輕聲道:“殿下,東海龍宮來人了?!?/p>
“嗯?”
千櫻輕嗯了一聲,繼續(xù)翻看手中的書,示意南羽說下去。
“是龍公主讓侍女送來了禮物和請柬。說幾日后的慶功宴,因為龍七太子體弱,需要人照顧,她沒法赴宴,因此送來了十匹鮫絲。至于請柬,是中秋之日龍七太子的及笄禮宴,還望殿下能抽空赴宴?!?/p>
慶功宴,是專為千櫻毀滅通天塔的宴席。
“龍葵?”
千櫻放下手里的書,突然想起昨天夜里那只笨妖不知做了什么夢,今日早上起來竟然說著要去東海。
此時算來,似乎離那傻子及笄的日子又近了一些。
他煩躁地將書合上,起身,卻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門口:“你剛才說龍公主派侍女前來?”
“是的,許是未央宮需要侍女的事情傳入了東海?!?/p>
千櫻冷笑一聲:“龍宮的人,消息可真是靈通。也罷,既然送來了,那本宮就接著,讓那侍女進來吧。”
帝君有意讓龍族和天界結姻,因此,千櫻和龍景的婚約天下皆知,只是當年千櫻昏迷了五百年,因此選好的訂婚日子也一直被推到現(xiàn)在。
而前些日子,天界將殿下和“新寵”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這龍宮恐怕也坐不住了,因此先送來了侍女,怕是為了監(jiān)視,或者探個究竟。
不過,早上傳出去的消息,這會兒龍宮竟然就來了侍女。未免他們知道得也太快了,而其中暗藏的玄機,恐怕只有帝君和老龍王最為清楚。
隱有傳言,天界和龍族向來不合,幾千年前,蘇禾和天界交戰(zhàn),而龍王卻保持了中立的立場,以龍族不干涉天界政事而拒絕出兵援助天界。
五百年前,孫悟空大鬧天宮,天界急需援兵之際,卻傳出龍七太子再次走丟的消息。據(jù)說那老龍王一夜白發(fā),當夜臥病在床,龍宮上下全體出動,到處去搜尋那走丟的傻子。因此,和孫猴子的大戰(zhàn),龍族借著龍王病重與龍七太子走丟,自己心余力絀的借口,又沒有參與。
貓?zhí)焐忻翡J的聽覺,一大早我就知道未央宮外面來了一群女人,我忙爬起來,想要出去玩。這些天我被禁足在未央宮,無聊得很,宮內(nèi)的小童子起初還和我玩,可自從我不小心一把抓壞了小白的衣服,一腳踩傷了小藍的腳,一掌擊碎了院中的石雕,那些小童子就再也不和我玩了。
千櫻更是將我關在殿內(nèi),任由我怎么撞門,就是不開。
我喊得嗓子都要啞了,聽得未央宮大門打開,好似進來了一個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寢殿結界打開,趕緊撒丫子沖了出去。
只聽到咚的一聲,不知道什么東西被我撞飛在地,半晌才聽到一個人痛苦的呻吟,我也懶得管,趕緊爬起來,又要向前沖??蓜偺ь^,就覺得陽光刺目,慌忙抬手遮住眼睛,難受地后退了一步。
“別動。”
千櫻站在我前方,擋住刺目的強光,一手護住我的雙目,一手解下自己的發(fā)帶,蒙住我的雙眼:“別將它摘下來,否則晚上的魚就沒得吃了。”
他的手撤離時,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周圍景物雖只有黑白兩色,可我已經(jīng)能看出一個大概了。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被我撞飛的竟然是一個姑娘,正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
“婢女紅綃參見仙子?!?/p>
那姑娘上前朝我行了一個禮,我將她上下瞧了十幾次,好似一個模樣很不錯的姑娘呀。
這是到天界這么久來,第一次有姑娘同我說話,我開心至極,拉著她忙問:“你在和我說話嗎?”
“是的。”
“真好,我不叫仙子。我叫貓年年。你剛剛說你叫什么名字?婢女?”
姑娘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后看向南羽那鳥人。誰知那鳥人對她撇撇嘴:“你以后就是她的貼身侍女,伺候好了,殿下定有重賞?!闭f完,便扭著腰跟著千櫻出了未央宮。
我朝南羽吐了吐舌頭,那婢女則驚訝地指著我身后的寢殿:“仙子,這不是殿下的寢殿嗎,你住里面?”
“是呀?!蔽依哌M去,指了指軟榻,“他睡里面,我睡外面?!?/p>
婢女愣了半晌,好似才反應過來,然后輕聲說:“仙子我伺候你更衣吧?!?/p>
約莫一個時辰,我快睡著了,婢女大汗淋漓地叫醒我:“仙子,替你穿戴好了?!?/p>
我手指一點,前方出現(xiàn)一面水鏡,那里面站著一個蒙著眼帶的長發(fā)女孩。
女孩頭頂花童髻,露出光潔的額頭,被蒙著的雙眼下,鼻翼小巧,雙唇半啟,笑著時,有些嬰兒肥的臉上露出深深的酒窩,十分迷人。
只可惜的是,女孩雖然穿著長袖,可露出的皮膚上都裹著一層白紗,少些地方還能看到斑跡,似是被灼傷了。
“這個姑娘真好看。”我抬手一摸,發(fā)現(xiàn)那女孩也動了,“咦,這是我啊?!?/p>
婢女抬手擦了擦汗水,低聲道:“貓年年仙子喜歡就好。”
“喜歡,婢女你真好,你從哪里來???”
“婢女從很遠的地方來?!?/p>
“我從桃園山來,你可知道那個地方?”
婢女說話很溫柔,卻有點怕生,不過我問及她從哪里來,她卻怎么都不肯說。她似乎很好奇這個未央宮,于是我就帶著她在殿中走走看看。千櫻住的地方可真大,足足走了兩三個時辰,這一路上,小仙童們看到我就躲,我一邊拉著婢女一邊朝他們扮鬼臉,心想,現(xiàn)在總算有人跟我玩了。
婢女漸漸也問了我很多關于千櫻的事情,比如他吃什么,如何作息,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剛走到西殿高樓,竟然隱隱嗅到桃子的香氣,我開心極了,拉著婢女說:“你聞到桃樹的味道了嗎?哎呀,我可是在桃花林住了五百年呢?!?/p>
“殿下他到底愛看什么書???”
“我原來住的那地方叫桃園山,滿山的桃花可漂亮了,里面還住著好多妖精。對了,我家星星可喜歡吃桃子了,我每年都去桃園給他找最大的桃子……”
沒等我說完,那婢女低聲嘟囔了一句:“那桃園山不是被燒成灰燼了嗎!”
“你說什么?”
我一把將她撲在圍欄上,那白玉圍欄竟不受力突然斷裂,我們兩個頓時從高樓上摔了下去。
“啊!”
婢女被我從地上拽起來,捂住肩膀,雙眼含淚,驚慌地看著我:“仙子,你的眼睛在流血……”
“我問你剛剛說什么?”
“我……我沒有說什么啊?!?/p>
不,她說了,她說桃園山被燒成灰燼了。
我一把將她丟在地上,那地上裂開了一條縫,她掙扎著爬起來,嘴角有血,卻是爬過來抓著我的裙子。
“貓年年仙子你要去哪里?”
“找千櫻!”
我渾渾噩噩地站在原地,手指甲變長,如出鞘的利刃。
“婢女求你,別去,我不能離開天界,求您了。我好不容易才來的天界,我不能離開,求您了,求您了?!?/p>
婢女跪在地上,我茫然地看著她,這天界到底哪里好?
哪里有我的桃園山好?
我滿身煞氣地跑回未央宮,卻看見千櫻獨自坐在涼亭里悠閑地看書,我伸手一揮,他手中的書頓時化為碎片。
他驚訝地望著我,輕聲開口:“笨妖,你的眼睛……”
我舔了舔刀刃般鋒利的指甲,懶得等他廢話,發(fā)出一聲妖獸的長嚎,閃電般沖向他!
千櫻飄然后掠開幾步,動作輕盈,卻巧妙地避開了我這一擊,可即使如此,那涼亭也已被我一爪抓得稀爛,柱子轟然倒塌,煙塵四起,我卻并沒有收手,而是繼續(xù)攻擊。
他一閃一躲,我每攻擊一次,雙眼就疼得要命,殷紅的血水蜿蜒滑過我的臉頰。
可我根本停不下來,我腦子里只有那被燒成灰燼的桃園山,只有六娘他們的樣子。
辟邪和南羽被驚動,很快趕來,護在了千櫻身前。而我雙眼似被火燒,忍不住抬起雙手欲將它挖掉。
“別讓她碰眼睛!”
千櫻竟焦急地朝我跑了過來,我一見,趁機撲了過去。
辟邪朝我吐出一條猩紅的火舌,試圖阻止我靠近千櫻。
捆仙索將我綁在柱子上,我大喝一聲,那柱子應聲而斷,南羽大吃一驚,忙織了一個結界將我困住,我無力地跪在地上,卻是不敢抬頭看千櫻。
“你騙我,桃園山被燒成灰燼了是不是?是不是?”
千櫻看了看幾近被我拆掉的未央宮,無奈地嘆了口氣,蹲在我身邊。
“你毀了整個未央宮,甚至想要來殺我,就是為了這個?”
“千櫻你騙我!”我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本宮何時騙你了?你非說紅綃說了,待會兒紅綃來,你親自問她,定是你自己聽錯了?!?/p>
很快,紅綃就跑了進來,驚懼地看了看周圍,然后咚一聲跪在地上。
“婢女,你是不是說了那桃園山被燒成了灰燼?!?/p>
“桃園山?”紅綃神色茫然,“仙子,婢女說的是花果山,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孫猴子所住的花果山?!?/p>
我一愣:“你明明說的桃園山!”
“定是說錯了,昨兒婢女趕來天界時,還路過了桃園山?!?/p>
“你路過了,那看到什么了?”我急切地問,心中惶惶不安。
“有一個穿碎花衣服,頭戴金步搖的中年女子,站在槐樹下一邊嗑瓜子,一邊朝路口張望?!奔t綃凝眉想了想,又道,“嗯,當時還有兩個女子在欄桿上吵架,好像是爭論到底是藍色好看還是紫色好看?!?/p>
“穿碎花衣服的是六娘?!蔽覛g喜地叫了起來,“吵架的是煙花樓的四姑娘和三姐。她們兩個天天都吵架。”
“不遠處的桃花林,花都謝了,樹上掛著青綠色的桃子,看樣子,不久就要豐收了?!?/p>
“是啊,是啊,現(xiàn)在長桃子了,過段時間,一定有最甜的桃子摘。”
“嗯,那桃花林妖精很多,有些還說那煙花樓山大王不在了,日子好過很多?!?/p>
我松了一口氣,眼淚卻忍不住滾下來,忙看向千櫻,自豪地說:“那山大王就是我,就是我。”
千櫻無奈地搖搖頭,伸手穿過結界,執(zhí)起袖子替我擦去眼淚:“現(xiàn)在,你相信本宮了吧。”
南羽撤了結界,我點點頭,卻又哇的一聲撲在千櫻懷里哭了出來:“我要回桃園山,我想六娘了?!?/p>
千櫻解開我身上的捆仙索,將我從地上抱起,走進寢殿,命令道:“那就趕緊養(yǎng)傷,本宮這宮殿可經(jīng)不起你這么折騰。”
千櫻說等我身上的傷和眼睛復原之后,他就親自送我回桃園山,為了積極表現(xiàn),我不再惹是生非,千櫻的命令我也盡量配合,比如會在他的要求下也吃些蘿卜白菜。
對一只貓來說,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可是,為了回到我的桃園山,貓大王也只能忍辱負重。
妖獸生性好戰(zhàn),在千櫻的警告下,我不能亮出爪子,不能再毀壞整個未央宮的一草一木。
可盡管如此,未央宮的小仙童還是遠遠地躲著我。
那辟邪也時不時地對我發(fā)出警告咆哮。
我坐在石階上,看到小仙童們蹲在一起,一邊說笑一邊修理被我弄爛的地板和欄桿,莫名地覺得羨慕。
再想到婢女說那桃園山的妖精因為我消失了,都過得很快活,突然覺得好難過。
“千櫻,為什么他們都不和我玩?”我托著下巴,疑惑地問道。
“哦?”
千櫻低下頭,細致漂亮的眼眸瞧著我,嘴角露出迷人的笑容:“你想和他們玩?”
“嗯。”
“可是,本宮也沒有玩伴?!鼻压雌鸫剑夹奶一ㄑ龐疲安贿^,你可以去問問南羽仙君。當然,如果你喊他鳥人,他或許不會告訴你?!?/p>
我愣了一下,趕緊跑向前院,果然看到南羽鳥人正在臭美地一邊照鏡子一邊梳理自己的眉毛。
“南羽仙君?!蔽易呱锨叭?,輕輕地喊道。
“呀!”南羽一回頭,嚇得把手中的鏡子一丟,“你……你這小妖,你喊我什么?”
我甜甜一笑:“南羽仙君?!?/p>
六娘說,我笑的時候,誰也不會拒絕我的要求。
果然,南羽瞪大了眼睛,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抬手護胸:“你這小妖,想要對本尊作甚?”
我忙說出自己的原因,卻沒想到南羽的臉上竟然露出驚愕又欣慰的笑容。他托著下巴繞著我打量了幾圈,然后一拍手:“認識你時便知你雖有千年修行,卻是一只智力未開的幼妖。卻不想來天界短短數(shù)日,你的靈智竟然開啟了,竟然懂什么是‘情……真是奇跡!”
南羽告訴我,那些小仙童之所以能坐在一起玩一起笑,是因為他們是朋友。
朋是,兩個月平平等等地放在一起。
南羽對著我說了一大通大道理,我認真聽著,雖然有很多地方總聽不懂,但南羽總會耐心地再說一遍。
聽完這些,我走到千櫻身邊,詢問道:“千櫻,我明天的金創(chuàng)丹還沒有吃,能給我一個嗎?”
千櫻一愣,然后從袖中拿出一個瓶子:“里面有三粒丹藥,可別弄丟了?!?/p>
我乖乖地點點頭,然后飛快地跑了出去,看到小仙童門還在那兒整理地板。
待我走過去時,他們趕緊起身,向我行過禮便要走。
我拉住其中的小藍:“等等小藍?!?/p>
“啊——”或許是我力道太大,小藍的臉有些扭曲,忙低聲,“仙子有什么吩咐?”
我忙放開小藍,將那瓶金創(chuàng)丹遞給他:“那天,我不小心踩傷了你的腿,對不起?!?/p>
小藍驚愕地看著我:“仙子,您?”
我將藥塞到他手里:“這是金麥仙君的金創(chuàng)丹,很好的?!比缓笥謴膹V袖中拿出一件小袍子遞給一旁的小白:“對不起,我抓壞了你的袍子?!?/p>
一群小仙童都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忙笑了笑,對小青說:“那座石雕,我可賠不起,但這個地板是我砸壞的,就讓我來修吧?!?/p>
說完我學著他們的樣子,抄起小鏟子,開始將泥沙挖開。
“啊,仙子……輕點。”
我鏟子剛落下,一塊白磚就被我掀飛了。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南羽仙君說我力氣太大,我正在學會控制,不好意思?!?/p>
剛說完,我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放著水泥的木桶里。
“哈哈哈——”小仙童們大笑了起來,旋即馬上收聲緊張地看著我,見我一臉樂呵,復又大笑了起來。
那天下午,我就和他們一起修整院子,雖然小白說我分明是去搗亂的,但是當他們聽說我竟然在妖界是一個山大王時,十分震驚和崇拜。
于是,我就把我如何殺鐵牛大王,還有如何占山為王的事,精彩絕倫地說了一遍,聽得他們驚心動魄,崇拜無比。
為了證明我的爪子十分厲害,我在激動之下,對著千櫻的側殿一掌揮下,一陣煙塵翻滾,那側殿被我劈成了兩半。
小仙童們愣在原地,嘴巴張得足以放下鵝蛋。
我得意揚揚地拍了拍手,頭頂卻是一陣勁風,然后我回頭,看到盛怒的千櫻殿下,和一臉無奈的南羽仙君。
我被丟在了后殿,被冠以損壞公物且屢教不改而被責罰面壁思過兩日,晚上睡覺,白天罰跪,且不得進葷食!
哦,不,我的魚!
甚至為了防止我逃跑和再度損壞,我周圍設了結界,身上還有捆仙索。
想起剛才千櫻那原本美麗卻因為憤怒險些扭曲的臉,我得知自己應該闖了大禍,心里擔憂他不放我回桃園山,又怕他提及去吃了星星,只得乖乖地跪在冰涼的地板上。
不一會兒,殿門開啟,我一回頭,卻是看到南羽哭喪著臉,手里抱著一個軟墊,走了進來。
他將軟墊往地上一放,然后一臉悲戚地跪在上面。
“南羽仙君。”我歡喜地喊道。
“哼!”他將頭扭至一邊,完全不看我。
“對不起。”我低下頭,知道千櫻定是遷怒于南羽了。
“唉,你這小妖。”南羽無奈地回頭看我,“說你傻呢,你這靈智一開,卻是一點即通。說你聰明呢,卻又老做一些愚蠢之事。算了,本尊今日不和你計較?!?/p>
他哎喲一聲,揉了揉膝蓋,蘭花指指著我:“不過,本尊這膝蓋若是長了疤,我就死給你看,哼?!?/p>
“仙君是第一美鳥,怎么會長疤,而且長疤了也是第一鳥?!?/p>
“愚笨,什么第一鳥,本尊是鸞,鸞,不懂就別亂說。不過,你這小嘴兒倒是學會了巴結。”南羽眨了眨眼睛,湊到我耳邊說,“晚上,你干脆也巴結巴結殿下,然后讓他免了我們的責罰?”
“巴結?”我滿是疑惑,“什么是巴結?”
“這個,就是說好聽的話啊,奉承的話啊,然后他一高興了,就獎賞啊什么的?”
“??!我懂了,六娘說這叫作吹耳邊風,這個我會!”我拍了拍胸脯。
在煙花樓,每個陪睡的姑娘都要學會吹耳邊風,然后得到的金銀珠寶就是睡錢的幾倍,就是說說什么好聽話啊。
“啥,耳邊風?”南羽一臉愕然,“好像用詞不當吧?!?/p>
待我悄然入殿時,千櫻已經(jīng)睡去,旁邊還放著一本書,我躡手躡腳地爬上去,想起南羽白天的那番話,于是,將嘴把湊到千櫻耳邊,輕輕地吹了起來。
“耳邊風,耳邊風?!蔽乙贿叴狄贿吥?,卻又覺得不對,好似要說好聽的話,于是想了一會兒我學著六娘的口氣,“哎喲,官人瞧我們家的姑娘,皮膚吹彈可破,一摸都擠得出水來。再看這漂亮的眉眼,這精致的鼻子,這水盈盈的嘴巴……”
我一邊念叨一邊看著千櫻的面容,這些天,我的眼睛恢復得非???,雖然世界黑白,但是運用靈識,也能將事物辨清楚。
此時,月光越過窗臺渡在他的眉眼上,好看得無法形容。
這張臉……和五百年前主人的臉,一模一樣啊。
“主人?”
我一陣難過,忍不住將臉貼在他胸膛之上,主人,你到底在哪里?五百年了??!
可是,片刻之后,我渾身一顫,再貼著千櫻的胸膛,仔細聽取。
我起身,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疼得鉆心,然后又貼著千櫻的胸膛,再次確定之后,我“哇”的一聲抱著千櫻大哭了起來。
“千櫻,千櫻!”我一邊抱著他,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你不要死?。∧悴灰腊?!”
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之上,怎么也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千櫻,你醒醒?。 蔽覔湓谒砩?,抱著不肯放開,失聲哭起來,“你不要死!”
氣血壓在我的胸口,我?guī)缀蹩煲贿^氣來,我聽不到千櫻的心跳,不知道怎么會這么難過,我有時候非常討厭他,想將他撕碎,但是,在通天塔毀滅時,我卻將護體龍珠給了他。
我不想他死!
在我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千櫻卻突然坐起來,撫著我的臉:“笨妖,你在干什么?”
我抽了一下鼻子,驚恐地看著那如畫的臉龐:“你不是死了嗎?你剛剛都沒有心跳了啊!”
我抬手一摸,是啊,現(xiàn)在依舊沒有心跳。
“你沒有聽到我的心跳,就以為我死了?”他眼眸看著我,聲音無限低柔,漂亮的手指掠過我的眼淚,“所以,你哭,是不想我死?”
“嗯。”我點點頭。
“本宮生來則是無心之人,所以,你當然聽不到心跳。”他將我的手摁在胸口處,平靜似夜,空曠如野。
我一邊抽噎,一邊望著他,還沒有從剛才的哭泣中緩過勁來。
看著我的樣子,他唇邊含笑,映著眉心桃花和道不盡的妖異:“你耳邊風也不用吹了,本宮赦免你面壁思過?!?/p>
“咦?”我一愣,轉眸甜甜一笑,“真的?!?/p>
他看著我的笑容,神色一怔放了我,將頭扭至一邊,聲音有幾分壓抑:“以后,少這樣笑。”
我真的不用面壁思過了,可南羽卻由原本面壁思過兩日增至五日。
下期預告:千櫻說年年最近表現(xiàn)良好,便允許她在靈鷲臺玩,卻看到駛來了一輛白玉馬車。馬車里干凈漂亮的女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