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藝
1.逃離我充滿硝煙的世界
世界上最無力的是什么?是弱者的憤怒。
夏曉婉無法表達(dá)她對唐笑語的憎惡,盡管這個柔聲細(xì)語、腰肢纖細(xì)的小個子女老師博得了所有同學(xué)的喜愛,但她就這么堂而皇之地搬進(jìn)了夏曉婉的家中,在她和父親夏毅霖之間橫插了一杠,給他倆本來就搖搖欲墜的關(guān)系雪上加霜。
作為老師最頭疼的學(xué)生,沒有之一,夏曉婉在一次考試后被憤怒的英語老師唐笑語叫到辦公室里。唐笑語把卷子甩在地上讓她自己看。
夏曉婉想起自己在試卷上寫“題太難了,no can straight see”和“all work and no play,make 小婉 a dull girl”時,就抿著嘴笑了。
唐笑語禮貌地請夏毅霖百忙之間抽空來下學(xué)校,看看他那個寶貝女兒做了些什么好事。然后,故事情節(jié)向狗血劇發(fā)展,唐笑語和夏毅霖好上了,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現(xiàn)在可倒好,在外面呼風(fēng)喚雨的夏毅霖被腆著日漸隆起的大肚子的唐笑語在家中吆五喝六。他對她百依百順,生怕自己的寶貝兒子有個三長兩短。
兒子兒子,夏毅霖做夢都念叨著要個兒子!自感失了寵的夏曉婉氣急敗壞,想方設(shè)法擠兌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十歲的后媽。
可她越發(fā)的叛逆換來的卻是夏毅霖對她的越看越不順眼。
“受不了這個家你就走!我沒有你這個女兒!”夏毅霖終于對自己的親閨女爆發(fā)了。
導(dǎo)火索不過是一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貓。夏曉婉執(zhí)意要將它留在家中,可挺著大肚子的唐笑語躲在屋里說孕婦見了貓會生下畸形兒。
夏毅霖當(dāng)然不能讓自己未來的兒子有一點閃失,他一只手拉著不停掙扎的夏曉婉,另一只手提著貓脖子,將兩者一同扔出家門,隨后說了那句讓夏曉婉透心涼的氣話。
2.敢?guī)ё甙讼参揖鸵悖?/p>
晨霧中,一輛香檳色的別克停在本市最好的寄宿制私立學(xué)校門口。十秒鐘后汽車揚長而去,留下孤零零的一個瘦高女孩拉著行李箱一步一步走進(jìn)學(xué)校。她懷里還抱著個紙盒,里面是那只充當(dāng)家庭戰(zhàn)爭導(dǎo)火索的小野貓。
似乎是同病相憐,因為她們都是沒人疼、沒人愛、無家可歸的可憐蟲,夏曉婉精心照料著貓,并給她起名八喜——她和媽媽最愛的冰淇淋牌子。
寄宿學(xué)校的嚴(yán)格是出了名的,學(xué)費令人咋舌的貴,里面全是有各種性格缺陷的大小姐公子哥。他們的父母有時間打高爾夫卻沒時間管教他們,只好扔大把的銀子把他們?nèi)︷B(yǎng)在里面,好換個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還沒來得及去教室跟新同學(xué)見見面,夏曉婉在入學(xué)的第一天就名聲大噪。
還是因為八喜。巡邏校園的監(jiān)察隊看到一只貓頭探出夏曉婉懷里的紙盒,當(dāng)即下令讓她交出來。
夏曉婉哪里肯就范,她本就沮喪憤怒的心情糟糕到極點,行李都顧不上,抱起八喜拔腿就跑。監(jiān)察隊帶頭的男生甩開大長腿在后面追。
夏曉婉眼看男生從背后逼近,突然一個急剎車,轉(zhuǎn)過身撲進(jìn)男生懷里,然后死死咬住他的胳膊。
“??!”男生慘叫,想甩卻甩不開咬緊牙關(guān)的夏曉婉。
周圍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越聚越多,還好學(xué)校不讓使用手機(jī),否則夏曉婉口戰(zhàn)校草陳皓狄的照片準(zhǔn)會通過朋友圈之類的火遍全國。
按家境來說,陳皓狄卑微的出身和校園里的其他同學(xué)是天壤之別。他應(yīng)該自卑,或者默默不語,避開所有探尋的眼光;或者僅憑傲人的學(xué)習(xí)成績孤芳自賞,與世隔絕。
但陳皓狄并非如此。他溫良冷靜,彬彬有禮,對待誰都淡淡的,不親昵也不疏遠(yuǎn),不論是每天把早餐塞進(jìn)他懷里和桌子里的鶯鶯燕燕,還是明擺著和他較勁,打籃球故意絆他個人仰馬翻的富家公子。
好比他被校長點名做監(jiān)察隊隊長,這個費力不討好,明擺著會把所有少爺大小姐得罪的活計,陳皓狄卻一絲不茍地做著。他認(rèn)真得近乎苛刻地檢查同學(xué)的發(fā)型,檢查有沒有人私藏違禁物品,有沒有人偷偷翻墻頭翹課。
被夏曉婉咬過的那塊皮膚還殘留一排整整齊齊、紅得發(fā)紫的牙印。陳皓狄喘著粗氣,抬頭望著笑得不可一世的夏曉婉,二話不說,把八喜攬在手臂里離開了,留下身后夏曉婉抓狂似的跳著腳叫囂著:
“小子,我記住你了,你等著!你給我等著!”
3.告訴我,該去何處尋找陽光?
表面上又臭又硬的夏曉婉實則十分無助,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待看熱鬧的人群逐漸散去,突然就抱著膝蓋蹲下身,把頭深埋在胳膊里,嗚咽著哭了起來。通過肩膀和背劇烈的顫抖可以看出她哭得多傷心。
“別哭了。”
陳皓狄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她面前,他一手抱著貓,一手拉著她的行李,低著頭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誰哭了!”夏曉婉猛然抬起頭,用紅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
“前襟都濕了,還說沒哭。”
夏曉婉突然就可憐兮兮起來:“喂,我求你,放過八喜好嗎?我不想她跟我一樣,沒人疼沒人愛,哪里都容不下她……”說著,她的眼圈又泛紅了。
“恩,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标愷┑液苷嬲\地望著夏曉婉。
平靜下來的夏曉婉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少年是多么俊秀。
切,好看能當(dāng)飯吃嗎?夏曉婉撇撇嘴。她在發(fā)現(xiàn)他俊秀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他前年款的阿迪鞋,商場每到處理季的時候就會把這些過時的商品像垃圾一樣堆在門口以跳樓價甩賣;還有他腕上的仿制卡西歐手表,她能想象到他打開淘寶,在貨比三家后挑了一家寫著“爆款,最后一天,再不買就后悔了”的店,和店主磨嘰了一會兒,免了郵再付款的情景。
但不論怎樣,陳皓狄是個好同志。他不光帶著夏曉婉去了女生公寓,還幫她安頓好,領(lǐng)著她東拐西拐來到一個堆滿雜物的倉庫,告訴她這是他的實驗室,他在里面做飛機(jī)模型,要在暑假參加一個很有分量的比賽。
“這是個國際性的大賽,獲獎的學(xué)生可以直通美國常青藤名校,而且還有希望申請到不菲的獎學(xué)金。”說這個的時候,陳皓狄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夏曉婉根本不關(guān)心這些,她沒有耐心聽他絮絮叨叨什么發(fā)動機(jī)、穩(wěn)定性、氣流之類的術(shù)語,不耐煩地打斷他:“你要把八喜怎么辦?”
“就在這里養(yǎng)著呀。”陳皓狄想,這么明顯的事情夏曉婉怎么想不到?
“八喜要曬太陽!你這里又陰暗又潮濕,她會長癬的!”
“貓怎么會找不到陽光呢?”陳皓狄笑著指了指窗戶,八喜早已經(jīng)蜷縮在窗臺上愜意地打盹兒了:“陽光不是別人給的,而是需要自己尋找的?!?/p>
陳皓狄用亮亮的眼睛望著她,一邊擺弄飛機(jī)的機(jī)翼一邊說:“以后你可以隨時來看她,我給你一把備用鑰匙?!?/p>
夏曉婉伸手接鑰匙時看到陳皓狄胳膊上輪廓分明的一個牙印,不禁紅著臉吐了吐舌頭。她想說“我錯了,我請你吃大餐好不好”,可陳皓狄已經(jīng)坐在一旁專心致志地修理起飛機(jī)模型來。
4.連連闖禍,都是因為陳皓狄這個克星
沒用半天,夏曉婉就知道那個被自己咬得很慘的男生叫陳皓狄,一個被女生形容成“好看得一塌糊涂”的男生。
而女生們每次八卦陳皓狄的時候總要順帶著說起周珮曦,校長家的千金。幾乎所有人都對他倆議論紛紛。雖然兩人很少成雙成對地出現(xiàn)在群眾的視野里,即使在人少的地方一起走,他們也離得不遠(yuǎn)不近、距離微妙,但這看似只是普通朋友的關(guān)系依然引起了公憤。
夏曉婉在見到周珮曦后終于知道為什么男生們都對陳皓狄恨之入骨了。
周珮曦像陽光下的水晶,透亮的聰明,耀眼的美麗。
可周珮曦第一次出現(xiàn)卻是在夏曉婉最狼狽的時候。
夏曉婉本來在食堂的一角乖乖吃飯,一隊太妹似的女生把她圍了起來。
“我告你啊新來的,以后要是膽敢再欺負(fù)陳皓狄,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為首的紅發(fā)女生伸出指甲上鑲了水鉆的手指指著夏曉婉的鼻子狠狠道。
夏曉婉怎么可能是那種眼睜睜看著欺負(fù)自己的那群烏合之眾揚長而去的受氣包,她輕巧地將指著自己鼻子的那只手拉下來,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男生吹起口哨喝起彩,這個學(xué)校最不缺少的就是鬧事的和挑事的人才。
“都給我住手!”
是校長,身后跟著教務(wù)處主任和陳皓狄,還有個漂亮的女生。
“你們幾班的?本事挺大??!”教務(wù)處主任向前一步,兇神惡煞,看得出他想在校長面前顯示下自己狠抓違紀(jì)違規(guī)的鐵腕。
夏曉婉反應(yīng)快,立刻換了張十分無辜的臉,可憐兮兮地望著教導(dǎo)主任。紅發(fā)女生面目兇狠地盯著夏曉婉,還想說些什么卻也只好吞了回去。
教務(wù)處主任扯了扯紅發(fā)女生的頭發(fā),又抓起她的手看了一眼,生氣道:“你這頭發(fā)不合格,還有你這指甲,回去都給我剪了!”
夏曉婉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漂亮女生,知道她應(yīng)該就是傳說中的周珮曦。
女生淺淺地微笑著,她看夏曉婉的眼神就像看動物園的猴子。
后來每當(dāng)夏曉婉想起這次的情形,都恨不得學(xué)鴕鳥把腦袋埋進(jìn)沙坑里。
夏曉婉和紅發(fā)女生被罰清理廁所一周,更為不幸的是夏曉婉分到了男廁。
夏曉婉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從開學(xué)到現(xiàn)在各種糗事不斷,闖禍連連,而每次都和那個陳皓狄密不可分。是不是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個壞人注定要做自己的災(zāi)星?
每次夏曉婉握著大拖把,站在廁所門口粗聲粗氣把里面蹲著的、站著的男生統(tǒng)統(tǒng)轟出來時,她對陳皓狄的憤怒便達(dá)到極點。
“看什么看,再磨嘰把你也清理了!”夏曉婉對著一個邊系褲腰帶邊對著她不懷好意地笑的男生吼道,咣當(dāng)一聲踢倒了腳邊的垃圾桶。
“我來吧,你回去?!币恢皇肿プ×送习眩臅酝窕剡^頭去,看到是陳皓狄,立刻杏眼圓睜:“你回去,別再給我添亂了!都是被你害的!”
“皓狄?!币粋€女聲從外面?zhèn)鱽恚安皇钦f要試飛嗎,快走吧?!?/p>
周珮曦出現(xiàn)在門外,陽光灑向她的側(cè)臉,在墻上投下一個完美的輪廓。
“哦……”陳皓狄放下拖把,抱歉地望了一眼夏曉婉。一定是陽光太好的原因,夏曉婉覺得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就像……就像一汪清澈的湖水,水波似乎都可以蕩漾出來。
“皓狄,她做錯事跟你沒關(guān)系,你不用自責(zé)呀……”兩人的聲音隨著腳步聲的遠(yuǎn)去漸漸消散。
夏曉婉的心隨著陳皓狄的離開如同被抽空了般,她突然討厭起周珮曦來。
平心而論,她其實很想讓陳皓狄留下來,聽她抱怨他,跟他吵架、拌嘴,告訴他她是多么討厭他這個禍害。
可是她真的討厭陳皓狄嗎?這根本經(jīng)不起捫心自問。
雖然她喜歡在其他女生花癡他時冷嘲熱諷、不屑一顧,雖然她會在他站在學(xué)校禮堂做演講時冷笑不止,雖然她總是在探望八喜時裝作不小心踢一腳他的飛機(jī)模型……
可當(dāng)她看到他和周珮曦在一起時,心里泛起的那股明顯的醋意又該如何解釋呢?
還有她為什么總是大清早就睡眼惺忪地從溫暖的床上爬起來,然后去操場上晨讀什么該死的英語——就在她聽說他有晨跑的習(xí)慣后?
這種獨特情緒的種子一旦播下,喜歡的野草就瘋狂地在心中長起來,任憑你用再殘酷的手段鏟除,也依然無濟(jì)于事。
5.陳皓狄,我不想回家怎么辦?
假期到了,夏曉婉知道自己不得不再次面對夏毅霖,真是一想起來大腦就嗡嗡地疼。夏毅霖沒來探望過她,也沒打過電話問候,可能夏毅霖和唐笑語有了寶貝兒子早就忘了她這個拖油瓶女兒了吧。
香檳色別克停在校門口,被那些路虎、卡宴、奔馳擠兌得毫不顯眼。
夏曉婉裝作沒看到,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卻也忍不住左顧右盼。別克有些著急地滴滴按著喇叭,閃了兩下車燈。
別克不知道,夏曉婉其實找的是陳皓狄。
在校長家的保時捷前,周珮曦極力勸說陳皓狄上車來,想要送他一程,陳皓狄卻執(zhí)著地?fù)u頭。周珮曦又跺腳又撒嬌,這下,周圍私家車的車窗都被搖下來,許多獵奇的腦袋探出來想看清楚他們倆之間的狀況。
最后,陳皓狄還是拉著自己老舊的行李箱走了。夏曉婉見狀,急忙穿梭在車輛之間想要跟上他。
“陳皓狄,你怎么走?”
“前面有公交車,102路?!?/p>
“我不想回家,我去你家成不?”
“開什么玩笑?”陳皓狄笑的時候就露出一排珍珠似的牙齒,一顆虎牙微微有點突出。
“我不想回家……”夏曉婉鼓起腮幫子,八喜很合時宜地探出腦袋喵喵叫著幫腔。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夏曉婉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種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像是廢棄的樓房里居然還有這么多戶人家。樓梯狹窄黑暗,木質(zhì)扶手搖搖欲墜。走廊里充斥著炒菜的聲音,還有嗆人的油煙。居民們趿拉著拖鞋排隊打熱水、倒馬桶。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發(fā)酵、腐敗。
“還想來我家嗎?”陳皓狄半開玩笑地說。
“這有啥?本小姐什么沒見過,比這破的有的是,我還住過呢!”夏曉婉從小和夏毅霖作對,練就了說謊話不打草稿,張口就來的本領(lǐng)。當(dāng)然比起驚訝,她更好奇陳皓狄家里是什么樣的。
“爸,我回來了!”陳皓狄打開房門,對著黑咕隆咚的屋里喊道。
“兒子,回來啦!”里面?zhèn)鱽硭粏〉穆曇?,那是久病不見陽光的人所特有的?/p>
“姑姑走了嗎?”陳皓狄邊請夏曉婉進(jìn)門,邊幫她把包放下,“我回來了就不麻煩她過來照顧你了?!?/p>
一陣輪椅滾動的聲音,黑暗中移過來一個男人。若不是在陳皓狄家中看到的他,夏曉婉肯定會嚇得拔腿就跑。
夏曉婉看著陳皓狄表情平靜地挽起袖子把男人抱上床,給他擦完背又擦腿,然后不好意思又抱歉地笑著對她說:“我?guī)臀野植料律碜?,小婉你先回避一下好嗎??/p>
客廳里的夏曉婉環(huán)顧四周,她的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周圍的黑暗。陳父為了省電,白天里堅決不開燈,他覺得,有沒有光明對他這個廢人來說無所謂。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戶前,打開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從早到晚,什么節(jié)目都聽,評書戲劇,新聞廣播,交通狀況,天氣預(yù)報,各種私人醫(yī)院為做廣告開辦的名醫(yī)講堂……
墻上掛著陳皓狄小時候和父親母親的合影。當(dāng)年的陳父有著青年才俊的長相和氣質(zhì),穿著考究筆直的西服,而陳母是那種水蜜桃似的美人。陳皓狄和他的母親很像。
夏曉婉和陳皓狄爬上屋頂?shù)奶炫_,空氣一下子清新起來,微風(fēng)吹得她很舒服。
陳皓狄告訴她,他曾經(jīng)也和學(xué)校里其他同學(xué)一樣,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門前停著好幾輛車,他可以隨意挑選哪輛送他上學(xué)。但有一天,很多人闖進(jìn)他的家,把所有一切都搬空了,后來他的家門就被法院貼上了封條。他那時太小,不明事理,只能撲在媽媽懷里大哭,而媽媽也只是抱著他默默地流淚。
后來,他的爸爸也失蹤了,傳說他的爸爸帶著錢和另一個年輕的女人跑了。他的媽媽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離開了他,從此杳無音訊,留下他孤單一人,幸好好心的姑媽一直照顧著他。
“我上初中的時候,爸爸突然被擔(dān)架抬著送回來,他從四樓墜落,摔斷了腰椎,落下了殘疾?!标愷┑业拖骂^,“不是沒恨過他,我當(dāng)時對他恨之入骨,死也不想見到他,見到他也不開口叫爸爸,用最惡毒的話攻擊他……”
“要我,我也不會搭理他!”聯(lián)想起自己,夏曉婉氣得渾身發(fā)抖。
“聽我講,可后來我才知道,那些對爸爸的誹謗都是子虛烏有。他遇到商業(yè)詐騙,欠了高利貸。他逃走是為了不讓黑幫找到他,他散布謠言是為了讓媽媽離開他,避免受到傷害,他偷偷給了姑姑一筆錢讓她照料我……”陳皓狄突然忍不住留下眼淚,“他是在幫警察逮捕詐騙犯時不小心跌下四樓去的!”
“小婉,我們不能總在自己捏造的仇恨里不明就里地活著,既傷害自己又傷害最愛我們的人……”陳皓狄抬起頭,用明亮的眼睛望著夏曉婉。那一刻,夏曉婉被他看得慌亂而不知所措。
6.為什么離你越近,我的心就越疼
夏曉婉找了家賓館住了進(jìn)去,她依然沒有和夏毅霖夫婦和解的決心和勇氣。有時候她能看到香檳色的別克一閃而過,有時候她能感覺到它就在角落里。
買了徹思叔叔的芝士蛋糕和西樹工房的泡芙后,她就打車給陳皓狄?guī)н^去。
“陳皓狄,我怕胖,幫我分一半哦!”夏曉婉才不管陳皓狄是否歡迎她,徑自走進(jìn)屋里坐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習(xí)慣屋里陳舊家具和陳父身上散發(fā)出的味道。
一次,在天臺上,夏曉婉鼓起勇氣問:“陳皓狄,你老實說,你對周珮曦是什么感覺?”
陳皓狄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周珮曦來過你家沒?”
陳皓狄搖搖頭。
“為什么?”
“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現(xiàn)在的狀況……”
“你怕她瞧不起你嗎?”
“我從來不怕誰瞧不起我?!标愷┑矣檬直ё∠ドw,望著遠(yuǎn)處的高樓若有所思,“當(dāng)然,珮曦不會瞧不起我的,我只是不想讓我喜歡的人為我傷心?!?/p>
陳皓狄說到“我喜歡的人”時流露出一絲靦腆,那一刻,夏曉婉的心就像被揪了一下,生疼。
陳皓狄告訴夏曉婉,他和周珮曦很小就認(rèn)識。在幼兒園的節(jié)目里,他總是演王子,而周珮曦則是扮公主,周珮曦頭戴花環(huán)被他單膝跪下“求”過很多次婚。他家出事,她是知道的。
“只是她不知道我到底淪落成什么樣子?!标愷┑易猿暗乜粗_上那只破了洞的帆布鞋,腳趾在里面動了動。
后來,周珮曦求校長免去了陳皓狄所有的費用,讓他來到這所全市聞名的貴族學(xué)校上高中,而校長也很樂意收下這么個優(yōu)等生做標(biāo)志。
很多人,包括周珮曦自己,都認(rèn)為高中畢業(yè)后,陳皓狄和她這對青梅竹馬、金童玉女會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卦谝黄?,她不過是等待陳皓狄開口罷了。
可只有陳皓狄自己知道,他除了一無所有,還有個離不開人照顧的殘疾人父親。周珮曦不該和他在一起的,她憑借自己出眾的相貌和才華,理應(yīng)獲得更多的常人無法企及的東西。她是天使,應(yīng)該去天堂而不是陪著自己遭受人間的苦難。
他的所思所想比外人看到的要深沉而且深刻得多。
“高中畢業(yè),我會先在家附近找一個工作,照顧父親。”陳皓狄認(rèn)真地告訴夏曉婉。
“你,你……我還以為你要去美國深造!”夏曉婉目瞪口呆,“那你參加那個什么競賽是為了什么?”
“參賽資格以及所有的榮譽都?xì)w珮曦?!泵看翁岬街塬橁氐拿?,陳皓狄總會情不自禁地微笑?!矮橁亍倍志腿缢蔡前?,能讓他在嘴巴里品嘗很久。
這件事情就連周珮曦都不知道,她一直以為陳皓狄會和自己一起去首爾參賽。就在兩天前,機(jī)場里的周珮曦還在大笑著跟陳皓狄規(guī)劃著如果獲獎后的事情:她要和陳皓狄一起申請斯坦福大學(xué)——她夢寐以求的殿堂,她要和他一起走過青春里所有該走的路,一程都不許少。他們從幼兒園開始就沒有分開過,以后也不會分開。
“皓狄,安頓好叔叔,就來首爾找我??!有時間我們還可以參加E.X.O的演唱會!”在安檢口,周珮曦再次朝陳皓狄揮揮手,叮囑道。
陳皓狄一如既往地微笑著點點頭,但他知道周珮曦等不到他了。
也許他的珮曦會哭會鬧,會在電話里或者QQ上罵“陳皓狄,你是個大騙子”,到那時候他會平靜地告訴她,他沒有去參賽是因為只有一個參賽資格,他想讓給她。
陳皓狄不知道自己的謊話能編多久,能持續(xù)多久,他只希望直到周珮曦拿著Offer去斯坦福大學(xué)報道,而自己可能正在街邊的某個肯德基做快遞小哥時,她才會清醒地明白陳皓狄用謊言給自己編織了這么久的一個夢境。
“她會恨你!”夏曉婉大叫道。
“然后忘了我——這正是我所希望的?!?/p>
“你其實在傷害她!”
“小婉,聽我說,有些傷痛只是暫時的,我們還年輕,沒有什么傷口愈合不了?!?/p>
夏曉婉突然抱住陳皓狄大哭起來,不知是因為陳皓狄喜歡的是周珮曦而不是自己,還是因為陳皓狄的困境,抑或是陳皓狄犧牲所有,只是為了不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反正,這些不悅的感情,似乎都被眼淚沖洗得淡了些
“幫我個忙吧,小婉?!标愷┑?guī)退粮赡樕系臏I水,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說。
7.難道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嗎?
夏曉婉開學(xué)后在學(xué)校的光榮榜上看到了周珮曦的照片,她,或者說陳皓狄的飛機(jī)模型得了一等獎,美國多個名校向她伸出橄欖枝。
夏曉婉笑著對身邊的姐妹開玩笑:“周珮曦的照片怕是在櫥窗里留不了一個星期就會被人偷著收藏了?!?/p>
當(dāng)周珮曦在表彰大會上光彩照人地發(fā)表演講,向全校宣布自己已準(zhǔn)備去斯坦福讀大學(xué)時,夏曉婉正在醫(yī)院陪在陳皓狄身邊。此時的陳皓狄出神地凝望著病房的門。她悄悄握了握陳皓狄的手,他的手很溫暖,充滿了繭子。
“叔叔怎么會成這樣?”夏曉婉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
“我聽說北京有家康復(fù)醫(yī)院可以治我爸的病,想早點帶他去,于是寫了退學(xué)申請書準(zhǔn)備給學(xué)校,可偏偏被我爸發(fā)現(xiàn)了。他趁我不在家用刀子割了手腕……”陳皓狄用手捂著臉,努力不大聲哭出來,“爸爸他一定覺得連累我了?!?/p>
“周珮曦知道嗎?”
“她再也沒理過我。”陳皓狄的表情近乎痛苦。
“陳皓狄,我后悔了,我不該幫你這個忙!”夏曉婉幾乎尖叫著說。護(hù)士探出腦袋,嚴(yán)厲地讓他們安靜點,說這是醫(yī)院,病人都在休息。
“我要告訴周珮曦真相!”夏曉婉壓低了聲音。
“求求你!”陳皓狄懇求道,“我知道你也很委屈,可作為朋友,幫我這個忙好嗎?我要讓珮曦心甘情愿地去美國,對我死心!這是我最后能給她的了。”
“朋友”這個詞刺痛了夏小婉的心:“陳皓狄,陳皓狄,你把我當(dāng)朋友,可你知道為什么我會幫你這個忙嗎?”夏曉婉咬著嘴唇在心里悄悄說。
夏曉婉想起半個月前在機(jī)場的情形。
陳皓狄拉著夏曉婉的手,懷里抱著一捧花,微笑著迎接從韓國凱旋而歸的周珮曦。夏曉婉能感覺到陳皓狄溫暖的微笑下隱忍著的巨大痛苦,因為牽著她的那雙手如此冰涼。
“珮曦,恭喜你!”
面對面色鐵青的周珮曦,陳皓狄依然將花送到她懷里。在周珮曦要質(zhì)問他為什么爽約,為什么不來首爾之前,陳皓狄已經(jīng)牽起夏曉婉的手在周珮曦面前晃晃:“珮曦,我和夏曉婉在一起了,不過作為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先替我們保守秘密!”
“對呀對呀,珮曦姐姐,千萬別告訴別人,尤其是校長先生呀!”夏曉婉擠擠眼睛假裝調(diào)皮,心卻緊張得砰砰亂跳。
周珮曦的花掉到地上,她慌忙彎腰去撿。
“哎呀,珮曦,我也是在開賽前幾天才知道只有一個人有去參賽的資格的!”陳皓狄抱歉地說,然后故作輕松,“怕我不去你有心理負(fù)擔(dān),所以就沒通知你,算我不對啦!”
“是呀,珮曦姐姐,”夏曉婉在一旁幫腔,“而且那幾天我和老爹鬧別扭不想回家,所以就一直纏著小狄陪我?!?/p>
“皓狄,你……”周珮曦的眼里滿是淚水。那個瞬間,夏曉婉感覺到陳皓狄的手痙攣了一下。
“對了,珮曦姐姐,今天是我生日哎,我請客,大家出去瘋一瘋好不好,也算給姐姐你慶功了!”夏曉婉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搖著陳皓狄的手臂。她知道自己對陳皓狄的喜歡不是表演出來的。
“謝謝,不過我太累了……嗯,對了,祝福你們……”周珮曦戴上墨鏡,疾步走出機(jī)場,把他們甩在身后。隨即,陳皓狄松開夏曉婉的手,也背過身將頭揚起。
8.成長,需要把眼淚留給昨天
那天,在機(jī)場和陳皓狄分別之后,夏曉婉默默流了一路眼淚,眼圈紅紅地回到酒店門口,看到夏毅霖在前臺和服務(wù)員生氣地理論著什么。
“算我求你們,把門打開,我把房間布置下然后把東西放進(jìn)去就走!”夏毅霖指指一旁的生日蛋糕和一個大禮盒,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對不起,先生,沒有客人允許,我們無法幫您打開房門,這是酒店的規(guī)定?!?/p>
“那你幫我送給她行不行?”
“先生,住在417房間的小姐叮囑過,她不接受任何人送來的任何東西,我們幫不了你這個忙?!?/p>
“可是我是她爸爸!”夏毅霖幾乎咆哮道,“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她生我氣很久了!”
“先生……”年輕的服務(wù)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低頭道歉。
“爸爸!”夏曉婉嗓音沙啞地叫了出來,鼻子酸酸的。
重新回到家中的夏曉婉不是不討厭那個辭職在家、動不動就犯公主病的后媽,也會因為看到父親對新來的小生命的過度寵溺而心中充滿嫉妒和酸楚,但她失去了曾經(jīng)對忤逆的興趣。
陳皓狄在父親出院后就匆匆北上進(jìn)京求醫(yī),臨走前夏曉婉答應(yīng)他,就算自己把舌頭吞到肚子里也會保守秘密。
后來,她曾很認(rèn)真地告訴父親,一個名叫陳皓狄的男孩教會她該如何愛別人、愛自己。一個人總要為了所愛之人的幸福而心甘情愿、或多或少地犧牲自己。當(dāng)這些犧牲所帶來的傷痛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愈合時,我們就蛻變和成長了。
編輯/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