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

藝術品市場繁榮的同時，目前尚未明晰的藝術品買賣法規(guī)與制度，為藝術品的虛高抬價與種種暗箱操作，提供了一段“最美好的灰色斂財時光”。除傳統(tǒng)的拍賣行交易外，文交所藝術品股票、藝術品銀行等新興買賣形式在近年異軍突起，由于“游戲”規(guī)則或缺失、或未全，使得藝術品市場而今面臨著進退維谷的生死抉擇。

真贗藝術品疑云

一般說來，贗品指的就是假貨。中國是個有著悠久文明和歷史文化的國家，自發(fā)現新石器時期的紅山、龍山、仰韶、馬家窯等諸多文化現象以來，各類文化相互融會貫通、取長補短、學習借鑒，從而成就了中華民族豐富多彩的文明。在傳承過程中，臨摹法帖、仿繪古畫、借鑒先朝就幾乎成為了代代相傳的學習借鑒方法?！澳７丁币辉~也就由此而來，以模仿他人做出成就者為范。其實，宋代的官窯、哥窯瓷器借助了青銅器的造型，清朝仿的是官窯、汝窯的瓷器，歷代名人繪畫中都有模仿他人之畫作，以至存世的幾幀王羲之法帖也是唐代摹本。那么，不是藝術家本人原作或不是本朝本代的東西就一定是假貨、是贗品呢？當然不是。

一件贗品是相對于某件真品而言的，前者與后者在概念上對立，但在可感性質上相似。

中國收藏家劉益謙2013年9月從紐約蘇富比拍賣行以5037萬元人民幣競得的蘇軾《功甫帖》，被上海博物館書畫專家指認為“偽作”的消息在網絡上引發(fā)關注。但由于拍方、藏方并不認為是假的，而質疑方尚未正式回應，至今蘇軾《功甫帖》“真?zhèn)沃疇帯鄙袩o眉目。

《功甫帖》是由蘇軾在其藝術生涯中期創(chuàng)作完成的，分兩行書有九字“蘇軾謹奉別功甫奉議”，為蘇軾奉別友人郭功甫時所寫的手札，字數雖少，卻極富神采。到目前為止，《功甫帖》已流傳了900余年。但上海博物館書畫研究部鐘銀蘭、單國霖、凌利中三位研究員向媒體公開披露，稱通過他們的考證，發(fā)現近期露面的《功甫帖》是偽本，鉤摹自晚清鮑漱芳（約1763-1807）輯刻的《安素軒石刻》，其制作時間定于道光四年（1820）至同治十年（1871）。根據這一結果，這件《功甫帖》不僅非原作，而且非原作鉤摹，實際是從石刻拓本中鉤摹出的。

何以得出這一結論？研究員稱，通過相關比對，蘇富比拍品《功甫帖》中，“軾”字的勾（上提處）、“謹”字收尾的橫，不見自然書寫時的渾然天成，倒是“復制”了原本屬石刻、拓本自身局限與特點的細節(jié)，如大量非人工自然書寫而產生的石花、斑點、圭角、棱角狀等莫名其妙甚至匪夷所思的運筆與筆觸。

此外，上博研究員還指出，作品中鑒藏印、騎縫章的幾處破綻，亦可作為《功甫帖》鉤摹作偽的旁證。如這件拍品“蘇軾謹奉別功甫奉議”九字之下，留有六方朱印，歷經不同年代，跨越百年，可幾位藏家的印泥色澤居然是一樣的。同時，上博館員認為，鉤摹本中，除許漢卿鑒藏印為真外，其余明清題跋及鑒藏印皆偽，此屬坊間作偽者之慣用伎倆。這樣一來，5000多萬元的作品一下子就不值錢了。

2012年，一件神物“出土”了。商人謝根榮找來一堆玉片，請牛福忠串成了“金縷玉衣”。牛福忠是北京中博雅文物鑒定中心鑒定委員會主任，他請來中國收藏家協會前秘書長王文祥、故宮博物院前副院長楊伯達、北京大學寶石鑒定中心前主任楊富緒、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前副主任委員史樹青5位專家，他們在裝著 “金縷玉衣”的玻璃柜子外“走了一圈看了看”，便為這件“文物”估價24億元人民幣。謝根榮用這一紙估價說明，騙銀行放出近7億元的貸款，最終5.4億元打了水漂。

還有徐悲鴻的天價油畫。2010年6月，徐悲鴻油畫《人體蔣碧薇女士》拍出7280萬元的天價。蔣碧薇系徐悲鴻夫人，該油畫拍賣信息被發(fā)布于多家網站，同時配發(fā)有“徐悲鴻長子徐伯陽與這幅畫的合影”以及徐伯陽出示的“背書”，背書內容為：“此幅油畫（人體）確系先父徐悲鴻的真跡，先父早期作品，為母親保留之遺作?！辈贿^，2011年9月，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第一屆研修班的10名學生聯名發(fā)出一封公開信，聲稱這幅天價徐悲鴻油畫，其實不過是他們當年的習作。

天價油畫的買家無疑是這則人為締造的真實神話里最悲哀的主角。但顯然，在擁擠的悲情人潮中，他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拍賣的熱浪一波波沖刷出新紀錄。

藝術品市場高潮迭起

2010年，中國藝術原創(chuàng)作品和古董藝術品的交易總額為989億元，市場份額升列全球第二。而在2011年，中國藝術品拍賣春拍獲428億元，創(chuàng)歷年新高。齊白石一幅作品更以4.255億元的價格刷新了近現代書畫作品的世界拍賣紀？錄。

2011年5月，齊白石的《松柏高立圖·篆書四言聯》從8800萬元起拍?！斑@幅畫應該能過億！”幾位藏家給出了自己的判斷。經過多輪競價，最終這幅作品以4.255億元成交。這樣的結局讓不少行里人感到錯愕。但《松柏高立圖·篆書四言聯》并非國內書畫的最高價，2010年保利春拍的黃庭堅書法作品《砥柱銘》以4.368億元成交，成為迄今為止中國古代書畫拍賣價的巔峰。不僅是書畫，在外資、金融資本、民間資本等各路熱錢的沖擊下，國內整個藝術品市場的拍賣價格都連創(chuàng)新高。

有關機構發(fā)布的《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調查報告》顯示，2011年上半年，在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上的219家拍賣公司實現總成交額 428.42億元，同比2010年春拍上漲112.71%，環(huán)比2010年秋拍上漲15.13%；2012年，僅保利拍賣一家的年成交額就超出了60億元。秋拍剛剛結束，蘇富比便以“領跑世界拍賣界”的標題發(fā)布了數據，亞洲部分的藝術拍賣增長達50%。在香港秋拍中總成交額高達41.96億港元（5.38億美元），創(chuàng)亞洲歷來最高總成交紀錄。

中國藝術品市場從20世紀80年代末復蘇，到拍出億元人民幣價格的藝術品，整整用了20年的時間；但是，從1億元走到5億元，只用了一年時間。

一次又一次的天價成交，一個又一個紀錄被刷新。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像服用了興奮劑。來自法國的一份報告稱，中國已超英趕美，成為全球最大的藝術品拍賣市場。有人甚至大膽預言：“未來3年，中國藝術品單品價格極有可能突破10億元?！迸馁u場上藝術品拍賣價格連創(chuàng)新高，藝術品價格暴漲的背后推手是什么？是資本?！胺孔硬荒艹戳?，股票跌了，黃金也不漲了，現在最賺錢的是什么？是藝術品?！边@一說法印證了資本迅速流入藝術品市場的原動力。

在藝術品的買賣鏈條上，上游一端是高深、晦澀的鑒定門檻，下游終端是無處安放的大把熱錢。市場繁榮的同時，目前尚未明晰的藝術品買賣法規(guī)與制度，為藝術品買賣的虛高抬價與種種暗箱操作提供了一段“最美好的灰色斂財時光”。傳統(tǒng)的拍賣行交易外，文交所藝術品股票、藝術品銀行等新興買賣形式在2011年里異軍突起，由于“游戲”規(guī)則或缺失、或未全，使得藝術品市場而今面臨進退維谷的生死抉擇。

藝術品投資走出拍賣場

梅摩全球藝術品綜合指數指出，藝術品市場在2012年下跌3.28%，四大分類指數中有三個走勢疲軟，藝術品市場的走勢劣于股票市場。同時，國內大量藝術品私募、信托產品進入了兌付高峰。

2007年，中國民生銀行就推出了“非凡資產管理——藝術品投資計劃1號”的理財產品，這是國內首只私人銀行藝術品投資產品，投資計劃的存續(xù)期為兩年，主旨是購藏中國近現代書畫作品。在2009年7月產品正常到期時，該理財產品兩年的絕對收益為25.5%，年化收益率達到12.75%。而在私募基金領域里，上海的泰瑞藝術資金在2009年以有限合伙的形式成立國內第一只藝術品私募基金——紅珊瑚1期，成為了國內第一家投資藝術品的公司。同年，國投信托發(fā)行了“盛世寶藏1號保利藝術品投資集合資金信托計劃”，成為國內首個藝術品集合資金信托計劃。該款產品募集資金規(guī)模是4650萬元，僅3個工作日信托份額就全部銷售完畢。

從此，藝術品投資走出了拍賣場，而且金融屬性愈發(fā)凸顯。一時間，眾多和藝術品有關的私募基金迅速成立，眾多信托機構開始挖空心思尋找藝術品市場的估值洼地。

“中國人一直缺乏大宗、收益穩(wěn)定的投資渠道。”在一場論壇上，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李稻葵如是說?；蛟S，真是因為缺乏有效的投資途徑，才使得各類以藝術品作為標的的投資產品一經推出，就受到市場的追捧。不僅是國內的投資者，國外的資金也開始登陸中國的藝術品投資市？場。

一時間，古根海姆基金會、美國特拉基金會、美國鋁業(yè)基金會紛紛開始尋求在中國市場合作的機會。中國人講究“盛世收藏”，在馬未都講了多年的收藏經之后，很多人對于藝術品早已熱情高漲，可是當面對著拍賣會上那些動輒幾百萬元起拍的名家大作，更多的普通消費者只能望洋興嘆。而藝術品和金融相遇，讓那些人們印象中被巨賈富豪藏在密室中的藝術品得以平民化，投資者可以通過比較小的資金投入參與到藝術品投資之中。

當大量資金進入藝術品投資市場時，這個市場一下子變得有些瘋狂。行內人士說，中國人資金的進入推高了一些類別藝術品的價格，結果又是中國人在買單。以官窯為例，10年間價格翻了幾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中國人對這類產品的偏好，大量資金入場炒高了價格。而一些國外的藝術品投資機構也看好中國這個市場的發(fā)展?jié)摿?。比?98的勞倫斯藝術中心里的很多作品，都是10年前國外藝術品投資機構購買的中國當代藝術家的作品，而現在中國藝術品市場熱起來了，這些作品又被賣回中國。

藝術品基金等金融衍生品的出現，更給大量資金進入藝術品投資市場提供了渠道。北方某信托公司的產品設計人士表示，目前國內藝術品和金融的結合方式以信托和私募為主。2011年，信托公司就發(fā)行了45款產品，這比前一年爆發(fā)式增長了350%，發(fā)行規(guī)模也同比增長了626.17%。短短幾年間，中國的藝術品基金經歷了從初創(chuàng)到繁盛的戲劇性變？化。

藝術貨幣：水太深

2012年，藝術品上拍數量和成交數量均出現了較大幅度的回落，分別下跌30.39%和24.88%。雅昌藝術市場監(jiān)測中心指出，2012年，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的一大特色是樸實無華、缺乏亮點。從目前藝術品信托等金融產品的模式來看，上拍或者回購交易成為最主要的模式。而拍賣市場的走低，必然影響藝術品投資的流動性。

在市場走冷的同時，有關藝術品投資的風險事件頻發(fā)，也讓不少人心有余悸。在普益財富最近發(fā)布的一份報告中顯示，2012年上半年發(fā)生的15件信托產品風險事件中，有3件發(fā)生在藝術品信托身上。“國投飛龍藝術品基金9號”“寶騰一號藝術品投資”“雅盈堂藝術品收益權”中，被融資人雅盈堂引以為豪的《砥柱銘》最后一拍的價格極不正常，達到4.368億元，后被指是贗品。這幾個藝術品信托的被融資人利用拍賣市場不透明的交易制度，聯合交易方虛抬藝術品價格，再以此藝術品作為抵押物，發(fā)行信托產品和私募基金，達到擴大融資規(guī)模、套取資金的目的，而套取的資金往往被挪用于房地產以及償還賭債。這一事件引起了藝術品市場的軒然大波。很快，民生銀行品牌管理部總經理被查，從而牽涉出北京邦文當代藝術投資有限公司，前者是將藝術品信托理念引入信托和銀行領域的第一人，而后者是通過藝術品信托融資的大戶，藝術品信托被推至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根據萬得資訊的統(tǒng)計數據，目前國內發(fā)行的藝術品私募信托平均期限為2.2年，過于短的投資周期成為很多人認為藝術品信托等投資偏于投機的理由。事實上，從國外藝術品基金公司的經驗來看，5年是比較合適的期限，不過由于國內藝術品市場規(guī)模不大，相比流動性不足，藝術品基金大多不愿意設立贖回機制，這也使得2年期甚至更短的藝術品基金產品成為主流。因而，面對著大規(guī)模的兌付壓力，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接盤者成為目前市場一個最大的懸疑。

其實這些問題的出現無非是因為市場規(guī)則不規(guī)范導致的投機取巧行為，想在短期就能盈利的藝術基金本就是個悖論，評估、鑒定、擔保等一系列問題是導致藝術品基金出現風險的重要因素。目前，國內大部分藝術品基金采取風險共擔的合作方式，并沒有依靠專業(yè)的機構進行風險控制。不過也有好消息傳出，據內部人士透露，2014年，銀行將調整藝術品信托規(guī)則，將加入保險公司鑒定等流程，這一規(guī)則的制訂無疑為藝術品信托的魚目混珠做了洗牌。不過銀行的這一做法也意味著其看好藝術品的市場空間，為藝術品抵押貸款開放了一條通道。中國的藝術品市場成長時間尚短，雖是熱情似火，不過唯有冷靜下來理清規(guī)則，才能看清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