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米打開電腦,顫驚驚地坐下來。
蘇米側(cè)耳聽了聽,細碎的雨點噼噼啪啪地砸在玻璃上,她聽見似乎有一只夜鳥躲在某棵樹的枝頭上凄厲地鳴叫。這個深邃的風雨之夜,蘇米獨處在山水庭院小區(qū)三室兩廳的房子,寂寞重重包裹著她,對恐怖浪子的期待自然應運而生。聊友恐怖浪子今夜又能給她帶來什么更新奇的呢?
蘇米一面欣悅地想著,一面進QQ聊天室。
哪知恐怖浪子此時并不在線。失望陡然襲遍蘇米的全身。蘇米慢慢地慵懶地站起來,茫然地踱了兩圈兒,走出書房,步下三級臺階,來到起居室。蘇米忽然看見朦朧的客廳中間,仿佛立著一個黢黑的身影,身影正對著她,而面孔卻朝向相反的方向,她聽見黑影好像嘻嘻笑了兩聲,接著就倏地一下飛起來,一股冷颼颼的氣團霎時撲到了額前。蘇米的左手下意識地摁亮了客廳的吊燈。
呵呵,蘇米自謔地笑了兩聲。
一切都是乏味的老樣子,死氣沉沉的布藝沙發(fā)、呆頭呆腦的水晶茶幾、等離子電視、多功能柜架……蘇米輕輕搖了搖頭,詛咒著該死的恐怖浪子,緩緩走到多功能柜架前,她拿起一根粉色的草莓味的 “DJ”點燃,狠勁吸了兩口,重新關(guān)閉了吊燈。蘇米喜歡剛才那種有點恐怖的奇妙的幻覺,她期望那種幻覺能夠在黑暗里再一次產(chǎn)生。她一點一點地巡視起居室的每個角落,然而沒有,任何怪異的事情都沒有再出現(xiàn),留給她的只是靜謐的房間,指間忽明忽暗的煙火,以及窗外噼噼啪啪的雨聲,偶爾還夾雜著那只可憐的孤鳥的哀鳴。
一個真實的雨夜,空洞無聊的雨夜。
蘇米將落地窗簾掀開一道縫隙,鉆到寬大的陽臺里,烏蒙蒙的夜空籠罩著采薇湖、翠婷山和依山而建的山水庭院,閃爍不定的燈火詮釋著這個星球的生靈和文化,蘇米欣慰地環(huán)視著她的天堂般的居所環(huán)境,可以說上帝毫不吝嗇地垂愛著這個高知女單,它給了她香車,給了她闊宅,給了她貴族般的白領(lǐng)身份,給了她每天都無憂無慮,使她差不多擁有了現(xiàn)代文明的一切。當然上帝也曾給過她幾個非常不錯的男人,只是她自己都沒有要,她最終選擇了自由。
是的,自由多美!自由多爽!
譬如近二十幾天來,如果有一個一成不變的男人每天都與她朝夕相對,共枕廝磨,難耐乏味且不說,她還能夠和恐怖浪子做徹夜的聊天嗎?還能夠欣賞恐怖浪子做令人心驚肉跳的游戲嗎?顯然不能。結(jié)識恐怖浪子后,寡居的蘇米就是這樣,常常為自己的睿智選擇而慶幸,而響指喝彩。
據(jù)恐怖浪子自己介紹,他是個純粹的網(wǎng)絡寫手,專寫驚悚恐怖小說,這對蘇米而言,是個全然陌生的領(lǐng)域,蘇米因此對他興趣濃厚,盡管他說他的工作是如何如何的單調(diào),又是如何如何的辛苦,蘇米還是常常窮追不舍地問他,什么叫“上傳”呢?什么叫“查榜”啊?什么叫“插牌騙點”?。渴裁唇小白择R甲給自己砸票”?。康鹊?。蘇米尤其對恐怖浪子別出心裁的“游戲”推崇備至,比如昨夜的殺人“游戲”,她欣賞過無數(shù)的魔術(shù),電視里面的或真人表演的,但是那些似乎都比不上恐怖浪子玩的更逼真,當恐怖浪子舉著一把亮閃閃的砍刀,拖著一個橡皮女人來到視窗前的時候,蘇米嚇得跑到了高靠背椅的后面,她毛骨悚然地看著恐怖浪子,一刀一刀分解了那個橡皮女人。最后在恐怖浪子握著橡皮女人的手臂向她抓來,她張大了嘴巴,幾乎癱在了地上。
橡皮女人的手臂一直在滴血,簡直刺激死了!
可是,既然是橡皮女人,怎么會流血呢?蘇米一直覺得昨夜的游戲詭異得匪夷所思。
那只孤鳥又在哀鳴,鳴叫聲尖利刺耳??植?,這使蘇米不禁聯(lián)想起墓地里那些游蕩的青面獠牙的孤魂野鬼,她打了幾個寒戰(zhàn)。哀鳴聲很近,像是在公寓前的湖邊水岸,不對,比那還要近,仿佛就在某個房間里似的,啊!聽上去像是在書房,可它怎么會跑到書房里呢?也許風雨聲搞亂了聽覺?抑或是執(zhí)著的思緒……不管怎么,蘇米必須要看看究竟。
蘇米躡手躡腳回到書房。
光線昏暗的書房里,電腦正在進行著夢幻水族館屏保,幾條觀賞魚在珊瑚間慢慢地游動,音箱里不時傳出輕微的嘩啦嘩啦的水聲。簡單的書房內(nèi),除了電腦設備,就只有一個書架。蘇米貼在門口處,怯怯的目光在書架上搜索,沒有發(fā)現(xiàn)哀鳴的鳥,正狐疑間,刺耳的尖叫再一次響起來,蘇米嚇得雙手攏住胸口。聲音依稀來自窄小的窗口方向,蘇米定睛朝那里仔細觀瞧,啊,她看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大約40厘米高的黑影正站在窗外。
那是什么,難道真是一只鳥?
蘇米沒敢開燈,生怕突然的光亮會驚跑了那只可憐的鳥兒,鳥兒的羽翼一定全被雨水打濕了,這樣漫漫的風雨長夜,如果沒有一個安全的棲息之所,也許它將被淋死。蘇米不免滋生了些許憐愛之心,漫漫地朝它靠過去,離窗口越來越近了,黑影也越來越清晰,可它不像一只普通的鳥啊,普通的鳥兒哪會有那么大?再者,山水庭院雖然地處市郊,但畢竟還是城市,城市的夜空怎么會隨便飛來一只巨鳥?難道是誰家養(yǎng)了而不慎飛失的?
蘇米來到窗子跟前,她緩緩地伏下身去,啊,她看清了,真真切切的,那的確是一只鳥,不過也的確不是一只普通的鳥,它長了鳥的身體,卻長著一顆猴的腦袋,頭頂兩側(cè)兩簇羽翎直立斜上,像耳或角一樣,兩只眼睛又圓又大,晶亮無比,可愛至極。蘇米認出了它,她想起來,在我國南方有一種貓頭鷹非常近似于倉鸮,那就是草鸮。草鸮的臉形很像猴子,因此很多人都管叫它猴面鷹。草鸮經(jīng)常出沒于墳場墓地,飛行時飄忽不定。
啊,難道它是來自于某處墓地?
貓頭鷹也好,猴面鷹也罷,總之它們都屬于鳥綱,鶚形目,科鳥類統(tǒng)稱。據(jù)說鶚形目在我國古代是一種邪惡的化身,純屬不吉祥之物,但在古希臘神話中它卻是一種愛鳥,古希臘人對它們非常崇拜,認為它們是智慧的象征。蘇米才不信這些,不管是吉祥的,還是邪惡的,一向膽大、知識豐富、喜歡追求新奇追求怪異的蘇米,從來就不相信各種傳說,何況眼前的鳥是那么的可愛,它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幅度極大,足足有270°,時刻尾隨者蘇米的一舉一動,像是在質(zhì)問她,你想怎么樣?
蘇米太喜歡這只猴面鷹了,她決定把它捉進來,她揚起手,輕輕地、輕輕地旋開窗子的開關(guān),緩緩地將窗子拉開一道縫,估計能夠伸出一條胳膊的時候,她停住了手,她將手臂搭在窗縫處,不動眼珠地盯著猴面鷹的反應,猴面鷹一會兒看看蘇米的手,一會兒看看她的臉,機警的眼神中漂移著些許不屑,那樣子仿佛在激將蘇米,干什么,捉我嗎?來呀,看看,有沒有這本事?蘇米把身體朝前移了移,把手臂朝外探出了尺許,雨點打到了手臂上,她看著猴面鷹,猴面鷹盯著她的手,她又朝前探了探,猴面鷹躲閃了一下,看看離猴面鷹也就有十幾厘米的距離,蘇米突然襲出手臂,她觸到了猴面鷹,但猴面鷹的反應幾乎快到了電光石火,在手掌與羽毛接觸的一剎那,猴面鷹撲棱棱抖動起翅膀,怪叫一聲,飛離了窗臺,頃刻間便鉆進了飛雨蒙蒙的夜空。
蘇米呆呆地望著窗外,好一通失落。
驀地,怪叫聲又響起來,而且一聲接一聲,一聲比一聲尖厲,莫非它難以抵擋風雨侵襲,去而復返?蘇米驚喜。蘇米雙手扳住窗框,附在窗邊,將頭探到窗外,瞪大了眼睛四處尋找,茫茫的夜空,婆娑的樹影,波光粼粼的湖面,閃爍不定的燈光,海市蜃樓般的幢幢公寓,根本沒有猴面鷹的影子,但叫聲一刻都沒有停止啊?它在哪?噢,它在身后,接連不斷的叫聲居然是來自身后,蘇米猛地轉(zhuǎn)回身體,轉(zhuǎn)過頭來觀瞧。
眼前的情景讓蘇米的心臟驚訝到了嗓子眼兒,她呆住了,她看見那只猴面鷹居然奇怪地出現(xiàn)在電腦液晶顯示屏里,夢幻水族館屏保不知啥時已經(jīng)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有關(guān)那只猴面鷹的視頻,蘇米呆呆地望著電腦顯示屏,書房不是很大,距離并不算很遠,蘇米看得非常真切,她看見了一條路,寬闊的路有點像自己每天上班經(jīng)過的西祠路,她看見了一條河與一座高高的小靈通信號架,河好像就是金魚河,她看見了怡荷香園小區(qū)以及小區(qū)前的銀杏樹林帶。忽然有一個人的背影走進了屏幕里,那只猴面鷹站在他的肩膀上,隨著他不疾不徐的步履,猴面鷹的尾巴一顫一顫地跳躍,那個人一直在走,沿著金魚河旁的銀杏林帶走,他走向了怡荷香園外緊靠河邊的一座孤孤零零的小房子。他突然回過頭來,并快速地襲近屏幕,一張大大的臉扮出個夸張的鬼相。
視頻恰在此時戛然而止,幾下閃動過后,視窗上出現(xiàn)了藍天白云和綠地,一切顯得安靜而祥和,仿佛剛才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蘇米猶似處在夢幻中,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緩緩地來到電腦跟前,像剛剛打開電腦時那樣,顫驚驚地坐下來,她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鼠標,但馬上又縮回來,顯示屏上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潔凈無比的藍天白云和鮮艷的綠地。蘇米欲抽煙,欲借助尼古丁和煙霧的力量催動一下自己的思緒,可是電腦桌上沒有,蘇米只好跑到起居室拿。這時候的蘇米已經(jīng)有點害怕了,她不敢繼續(xù)在光線昏暗的起居室里活動,她打開了燈,快速地走到多功能柜架處,拿起整盒“DJ”,又迅速地回到書房,重新坐到了電腦前。
一連三支“DJ”,蘇米總算有了點頭緒,她確信剛才的那一幕絕對不是她的幻覺,屏幕上最后出現(xiàn)的那張大大的臉分明就是恐怖浪子,那張臉在最近這段日子幾乎每天都和她聊天,她對他太熟悉了,怎么會認不出來?又怎么會是幻覺?還有那只尖叫的猴面鷹,在視窗里躥來躥去,依舊歷歷在目,現(xiàn)在看來,那只猴面鷹根本不是來自某處墓地,它多半來自怡荷香園小區(qū)外金魚河旁的那處孤孤零零的小房子,它一定是神秘莫測的恐怖浪子所養(yǎng),難道恐怖浪子獨居在那處小房子里嗎?可以斷定,恐怖浪子應該不僅是個網(wǎng)絡寫手啊,專寫什么驚悚恐怖小說,他更應該是個超棒的黑客高手,剛才的那一幕一定是他穿過了防火墻,控制了蘇米的主機。
該死的恐怖浪子,這家伙也太神奇了!
現(xiàn)在,自認為思考明白的蘇米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了,她開始在整套房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不住地打著響指,一忽兒撲到某面窗子前,觀察外面的雨夜,想象那處小房子,想象恐怖浪子此刻得意的神情,一忽兒跑到電腦旁,察看他是否上線。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雨夜的加深,外面得燈火逐漸稀少,恐怖浪子一直都未曾出現(xiàn),而蘇米卻沒有一點倦意和絲毫的困容,她無法擺脫恐怖浪子神秘的吸引,直到整座城市差不多都睡去的時候,蘇米再也抵擋不住自己的好奇,竟鬼使神差拎把雨傘,下了樓。
蘇米站在傘下,快速流動的空氣,給雨傘施加了很大的向上的托力,幾乎從她手中搶走了那把傘,她聽到沉悶的雷聲不斷地從頭頂滾過,細聽之下,還有淙淙的水聲在天空中流淌,央視晚間預報,他們這座城市將連續(xù)三日有大暴雨,也許暴雨馬上就要潑下來,蘇米看看滾動的閃電,有些猶豫了,她在小區(qū)甬路上趑趄不前,有心回去,可是眼前不停晃動恐怖浪子的鬼相,以及他肩頭上那只可愛的猴面鷹猶如招魂幡一樣時刻牽拽著她的心,恐怖浪子仿佛在對她說,來呀,你來吧,還不信任我嗎?我這里有許多好玩的、刺激的,一定不會令你失望的。就這樣,蘇米在強烈的好奇心驅(qū)使下,孩子般穿越花圃間的捷徑,一路走向自己的車庫。不多時,一輛殷紅色的皇冠劃過一道美麗的弧光沖出了小區(qū)。
金魚河是這座城市的母親河,貫穿著整座城市,蘇米相當熟悉。
深沉的雨夜,西祠路偶爾才有一輛車飆過。在這樣的雨夜,蘇米根本用不著左顧右盼,更不用搭理每個路口的信號燈,她直接開足了馬力,車子宛若一團飄忽不定的火飛馳在金魚河畔,很快趕到了西祠路,很快見到了怡荷香園小區(qū),蘇米這會兒放慢了車速,她的視線開始沿著金魚河岸仔細地搜索,她記得視頻里出現(xiàn)的那座小房子,也就是恐怖浪子走去的地方,掩映在銀杏林帶里,她自信憑著記憶,她一定能夠找到它。她要看看那個神秘的、那個總能給人制造驚奇、網(wǎng)絡昵稱為恐怖浪子的,似乎一直在想盡各種辦法有意吸引她,而她也的確被他牢牢吸引住了的家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其居心何在,難道他真的只是好玩會玩那么簡單?
蘇米了解這個地方,雖說她沒有進過怡荷香園,但是她敢斷定,那處小房子一定是在城改建設怡荷香園的過程中遺留下來的產(chǎn)物。她搞不懂,現(xiàn)如今一個看上去也就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為什么要住在那樣簡陋破敗的地方,他的家人也在那里嗎?家庭經(jīng)濟很糟糕?或者他根本就是一個外地人,租住在那里?還是僅是湊巧偶爾出現(xiàn)?蘇米搞不懂,而搞不懂的蘇米偏就喜歡揭開各種神秘面紗,她不能容忍某種神秘長時間地折磨她。
蘇米最終找到了那處小房子,它在河對面,那里沒有燈光,一片黢黑。她借著閃電的剎那,發(fā)現(xiàn)了它。蘇米將車停在附近的一座橋邊,雨正好間歇,她順著林間的石子路慢慢摸索前行,其實蘇米沒想直接與恐怖浪子接觸,她只想先偷偷地偵查一下,看看他是否真的就住在那里,她已經(jīng)有了種隱約的感覺,感覺恐怖浪子也許像眾多的世俗男人那樣在引誘她,只是手段比較特殊,聰明的男人都喜歡玩些花樣引誘女人自己主動。
蘇米接近了那座小房子,夜至子時,黑森森的房子周圍,除了風聲,沒有一點生氣,仿佛那里根本就不曾有人居住。蘇米觀察了一會兒,決定再走近些。她躡手躡腳靠過去,這是一座獨門獨院的小房子,蘇米貼近門口,欲聽聽里面有沒有動靜,她側(cè)過臉,彎下腰,把耳朵貼到門縫上,她有點緊張,聽到自己的心咚咚的,幾乎跳到了口腔里,小院內(nèi)靜悄悄的,蘇米有點失望,也有點沮喪,直起身,正欲邁步離去,猛抬頭,一襲黑影不知啥時攔住了去路,閃電這時剛巧劃亮夜空,蘇米看見眼前的黑影分明是個人,可是這個人卻沒有長眼睛和鼻子,慘白慘白的臉下,大大的嘴巴沒有下唇,滿下巴都是尖尖的牙齒。蘇米嚇得大吼一聲,但一向膽大的蘇米并沒有被嚇暈,她不相信鬼魅,她向旁邊滑開一步,張開嘴,想問問來人是不是恐怖浪子。可是她看見黑衣人突然沖她揮了一下手臂,她感覺好像有某種液體噴到了自己臉上,接著,就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變軟,不聽使喚,慢慢地她就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蘇米在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中醒來,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惡夢,她驚恐地睜開眼,但是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如同潑了墨似的黑暗,她用了一下力,想動一動疲累疼痛的身體,但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被綁在了一張木板床上,四肢也分別被綁在了床頭。正駭然間,又一下劇烈的疼痛突然傳來,是右肩頭,像被某種尖利的東西硬生生地撕去了一塊皮肉,她嗷地狂叫了一聲,她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撲棱了一下,同時摩挲了一下她的面頰,柔軟的,酥癢的,她強力地扭動腦袋,也許是稍微適應了一點這里的黑暗,她影影綽綽地看見,有一個黑呼呼的東西站在床頭的木楞上,是這東西的尾巴刮了她的面頰,啊呀!居然是那只猴面鷹,猴面鷹一邊津津有味地吞噬著剛剛啄下的皮肉,一邊歪著腦袋,瞪著晶亮晶亮的眸子對視她。這一下,蘇米驚駭?shù)脦缀趸觑w天外。
蘇米發(fā)出一聲聲狂吼,并不時地用力啐出唾液,她只能靠這些看來很沒用的辦法來嚇唬猴面鷹、攻擊猴面鷹,以便使它不再靠近她,你知道它下一口會啄向什么地方,也許是耳朵、鼻子或者干脆眼珠。她不敢叫喊恐怖浪子,不能央求他來營救,恐怖浪子一定是個變態(tài)惡魔,既然都能把她綁起來,讓自己飼養(yǎng)的寵物肆意啄食他人皮肉,其本人豈不是更殘忍?說不定會用什么法子來對待她呢!蘇米一面和猴面鷹對峙,一面觀察所處的地方,但怎奈這里實在是太黑暗了,她無論如何都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地方,她不相信自己到了地獄,因為她根本不相信有地獄,但她確信她現(xiàn)在跟到了真的地獄沒什么區(qū)別,甚至比那還要糟糕,因為這顯然是恐怖浪子多日來設下的圈套。恐怖浪子為什么會對她這樣?仇恨?不可能。蘇米從來就不認識這個人。僅是變態(tài)好玩?又不完全像那么簡單。那么,究竟是為什么?蘇米不能自救,不能自救的蘇米只能束手無策地一遍遍聲嘶力竭地狂吼,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蘇米聽到頭頂上似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久她看見上前方射下來一道耀眼的光束,她看見了一架四五米高的木梯,一個人從木梯上慢慢地往下爬,猴面鷹朝他撲棱棱飛過去,他的手似乎搬動了一下某處,接著,隨著一聲響動,房間里重新黑暗下來。蘇米聽到那個人朝她走來,似乎來到了她躺著的床頭,停下腳步,稍頃,咔嚓一聲輕響,來人用火機點燃了一根蠟燭,房間里霎時一片光明,蘇米使勁向后仰頭,她看清了來人的臉,啊,這個人正是每天和她在視窗上聊天、昵稱為恐怖浪子的那個人。蘇米既害怕又憤怒,她氣急敗壞地罵,狗娘養(yǎng)的,你要把我怎樣?
恐怖浪子不理睬她,他從床頭柜里取來一根膠管兒,把蘇米的小臂用力扎起來,又用手掌啪啪拍了數(shù)下。蘇米無法猜測他要出什么怪招,怒視著他極度憂郁而蒼白的面孔,她發(fā)現(xiàn)他深深皺著的眉頭竟奇怪地滾動著大顆大顆的汗珠,依稀很頭痛的樣子,她咬牙切齒地罵,你這個混蛋,惡魔,你要干什么?快把我放開!恐怖浪子依舊緘語,表情淡漠冷酷,他又拿來一根帶針頭的塑料軟管,就是醫(yī)院里輸液用的那種軟管和一只玻璃杯,蘇米掙扎,但蘇米的胳膊被牢牢地綁著,再加上恐怖浪子鐵鉗一樣的手掌,她絲毫動彈不得,她看著他將針頭嫻熟地插進了血管,鮮紅的血液如同激流立刻沖了出來。蘇米這時不敢再罵,也不敢再大聲嚷叫,恐懼完全充塞了整個胸腔,她渾身情不自禁地哆嗦著,驚恐萬狀的眼神望著他慢慢接滿了杯子,又視如珍寶般緩緩舉起杯子,非常舒服地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她看見他的臉慢慢爬上了血色,皺起的眉頭緩緩張開,憂郁的表情慢慢出現(xiàn)了喜色。一串淚水無聲地從蘇米的眼角淌下來。
蘇米閉上了雙目。
到了此刻,蘇米似乎才算明白,明白了恐怖浪子原來是一個嗜血病患者。以前她聽說過這種罕見的病,也讀過這種病的資料。資料上說,這種無藥可醫(yī)的怪病本源自于非洲的熱帶叢林,具有很嚴重的家族遺傳性,本來大多數(shù)嗜血病患者是不食用人血的,他們每天只喝動物的鮮血,吃些血制品,但是一旦食用了人血,其它的血就基本不管用了。嗜血病患者往往表情極度憂郁,喜歡黑暗,具有超能力,他們可以輕易地與飛行類交流,只要他們用眼神瞟一瞟這些動物,這些動物便會乖乖地聽話。而且食人血者,聽說往往能夠青春永駐,他們的年齡也許能超過200歲。以前蘇米對這些子虛烏有的傳說只是將信將疑,她當時還在心里問過自己,世上真會有這種怪病嗎?但是現(xiàn)在由不得她不信了,她現(xiàn)在就像一只可憐的小羔羊落在了嗜血魔手里,她還能夠逃生嗎?想想那個在視窗里被他塊塊分解的所謂橡皮女人,其實肯定也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被他一點一點喝干了血,直至死亡,又被他分尸,被他利用,利用她勾引來了另外的獵物。
蘇米好悔呀。后悔不迭的蘇米淚水不住地流淌。
恐怖浪子這時突然來到床邊,坐在了蘇米頭前,她不知道他還要干什么,憑她所了解,嗜血魔應該在大約24小時后才能第二次取她身體里的血,她睜開眼,恐怖地看著他,她看見他手里拿著肉包、雞蛋和袋裝的牛奶,他要喂她用餐,是了,他不能餓著她,只有吃飽了、喝足了,她才能更長時日地供給他血液。蘇米張開嘴,咬了一口肉包,蘇米有自己的打算,不吃飯無益,只有吃飽了,才能迎來可能逃脫的機會。她和恐怖浪子目光相碰,恐怖浪子嘴角掠過一絲兇殘的笑意,只聽他冷冷地說,噢,這就對了,小寶貝,只要聽話,我就不會讓鷹子過早地吃你的肉,不過,你也不用費心,你逃不掉的,我爺爺、父母,他們先后主動供我血喝,先后死在這座小房子里,本來開始我和爺爺、父親一樣是不嗜人血的,是我母親一次見不得我發(fā)病時的痛苦樣子,她不知道食人血的嚴重后果,就偷偷地抽了自己的血給我飲用,就這樣,我開始嗜起人血。噢,你是第幾個呢?一、二……除了我家人,你是第四個,哈哈,不用為我擔心,看情形吧,我打算用完你,或者再用一個,就搬離這座老房子。
一切結(jié)束后,恐怖浪子吹熄了蠟燭,他叫著猴面鷹一起上去了。房間里——不,應該是惡魔的地下室里重陷一片黑暗。蘇米不怕黑暗,這樣的黑暗起碼暫時是安全的。蘇米動動身體,可以稍微側(cè)身,手和腳也可以活動,但是要想解開繩索萬萬不能。蘇米推測現(xiàn)在也許是早晨吧,這間地下室也許就在那座小房子的下面,根據(jù)不久前的觀看和感覺,它應該緊挨著金魚河,可是這又能怎么樣?還是不能幫她逃脫。想到逃脫,蘇米忽然想起了那只打火機,那只打火機感覺并沒有被拿走,它應該就放在床頭柜上,既然手可以活動,只要拿到了它,就可以燒斷繩索,掙脫了繩索就容易籌劃下一步策略。
可是,蘇米使盡了渾身所有力氣,也沒將床鋪移動分毫,當然她更不能挪動床頭柜,她無法伸出手臂摸索近在咫尺的床頭柜。蘇米努力一次,灰心一次,痛哭一次。她的眼淚哭干了,張著嘴巴無聲地叫屈。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耗過,一小時一小時地耗過,也許這一刻到中午了,肉包雞蛋牛奶全都下去了,蘇米開始感覺饑腸轆轆,說不定又是晚上或夜里了吧?如果等到黎明時分,她還是無法自救,她就得無條件地接受恐怖浪子第二次采血,以后是第三次、第四次……蘇米小憩的時候,聽著上面不時滾動的雷聲,繼續(xù)苦思其他的辦法,她的腦袋想得生疼生疼的,她暗自埋怨自己的智慧怎么就那么枯竭呢?她搖動搖動疼痛無比的腦袋,她忽然覺得地下室似乎比先前亮堂了許多,她可以看見床尾了,可以看見那架木梯和黑呼呼的墻壁了。可是光亮是從哪里來的呢?
蘇米聽到后上方傳來嘩啦嘩啦的流水聲。
循聲望去,蘇米發(fā)現(xiàn)光源來自發(fā)出水聲的地方,原來是地下室漏了,進水了,蘇米猜測,一定是連續(xù)暴雨,金魚河水暴漲,泡壞了并不牢固的地下室與金魚河銜接的一側(cè)。蘇米心想,這真是一難未過又一難降臨,即便不被恐怖浪子嗜血而死,也得被金魚河水活活淹死。蘇米思謀著,該不該大聲喊叫恐怖浪子前來營救,正躊躇間,那個口子突然就大了,河水瞬間就覆蓋了整個地面,而且還在迅速地增長。蘇米絕望得不知所措。
突然,蘇米聽到床頭好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她側(cè)仰頭,看見原來是床頭柜被越來越深的水浮起來,漂過來,也許床頭柜里藏了些較重的東西,它居然沒有歪斜,這時她猛地看見了上面的那只打火機,這一下,讓絕望的蘇米驚喜得簡直熱淚盈眶,她使勁伸手,等待床頭柜再一次漂到床頭,她瞥見鮮嫩嫩的手腕勒出了鮮血,她不覺得痛,床頭柜漂了過來,啊,她觸到了打火機,抓到了打火機,她如獲至寶,迫不及待地摁了一下,啊,著火了。水這時已浸泡到身體,床鋪似乎也在飄動,她翻過手腕,讓火焰燃燒繩索,她顧不得火焰灼燒皮肉,她咬牙強忍,繩索著火了,斷了,手腕一下自由了,她迅速解開全身的繩索。床鋪果然也浮起來,打著旋,水還在不斷上漲,漫過了半個多地下室,她坐在床鋪上,把雙手當成雙槳,拼命地劃水,床鋪像小船一樣,貼著墻壁正好順流朝涌進水的洞穴劃去。水快接近房頂了,水流也舒緩了許多,蘇米由床鋪下來,鳧到水里,游到洞口,她一頭鉆進了洞穴里。
蘇米一個猛子扎進了金魚河,她喝了幾口骯臟的水,不過這沒什么可怕,她很快鉆出了金魚河水面。果然是黑夜,暴雨還在瓢潑似地下著,路燈照亮了水面,尋不見西祠路上的行人,蘇米不敢呼救,她怕喊不來路人,卻驚動了恐怖浪子,她一個人,向著河對面快速地拼命游去,她不時地回過頭來,觀察一下那座飄搖在風雨中的黑森森的恐怖的小房子。還好,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也許恐怖浪子這會兒正在聚精會神地引誘下一個目標吧。蘇米爬上了岸,她坐在西祠路上喘息了一陣,她看見了自己的殷紅色皇冠,經(jīng)過一個多晝夜,那輛車還停在橋邊,不過停在那里也沒用,她沒有鑰匙,她隨身攜帶的東西應該全在那座小房子里。她朝偶爾飚過的飛車招手,沖它們瘋了似地喊叫,可是沒有一輛車為她減速。她站起來,想了想,向著最近的一個公安分局踉蹌而去。
大約清晨過后,一輛警車拉著蘇米趕到了西祠路,車停在西祠路上,雨已經(jīng)停了,幾個人從車上下來,站在河邊朝對面觀望,蘇米指著對岸的銀杏樹林,對警察們說,吶,就是那里。警察們順著蘇米的手指觀察了一番,但他們沒有看到蘇米敘述了差不多有半夜的小房子,他們看見那里只有銀杏林帶和一片汪汪的水面,幾個警察面面相覷。一個警察忽然面向蘇米,問道,同志,請問您這幾天沒有發(fā)燒吧?蘇米疑惑地回答,沒有啊。警察繼續(xù)問,那您是作家嗎?噢,我的意思是說,您是寫小說的嗎?蘇米猛地醒悟過來,原來聽她敘述的警察一直在懷疑她講離奇的故事,蘇米怒了,瞪起了眼睛,蘇米氣急敗壞地嚷道,我不是講故事!小房子一定坍倒水下去了!一只鷹可能受到了驚嚇,從銀杏樹林里撲棱棱飛起來。
[作者簡介]袁永海,天津市作家協(xié)會文學院第二屆(2010-2012)項目簽約作家。1996年魯院作家研修班學員;代表作長篇小說《罹傷80祭》等;曾獲首屆《延安文學》獎?中篇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