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明
子明,兩個字值得玩味。子,在漢字中有數(shù)十種含義,譬如對男人的通稱、尊稱,對自己老師的稱呼,也可作“你”講,如:“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個“子”字,內(nèi)涵如此豐富!中華文化魅力世界實有道理;再說“明”,也有諸多的意思,但基本意思還是明亮、明白。
老子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此處的“明”,大抵也是指聰明、明白。
我以為,做到“明”不容易,除了要有學(xué)識、見識,要有明察秋毫之敏銳外,最不易的恐怕是“明”還有自省之意。說人、說事不難,說自己就難了,難在何處?難在看自己往往不客觀,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角度看問題,從“我”出發(fā)、從“我”之利弊評判正誤,所以容易產(chǎn)生“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局限。此大約也是人性的局限,真正的“明”,要勇于承受自己的不是,敢于批判和否定自己,至少要有這種內(nèi)心的聲音。
子明,見到這個名字時讓我肅然起敬,也是在提醒自己盡可能作明白人,盡管自己的名也為明,可遇事常問自己明白了嗎?常不敢作答。
淺絳畫師中“子明”何其多!陳子明、石子明、余子明、焦子明……而我唯喜歡俞子明。這位先賢時和幾位同字的同道偷懶,將姓隱匿,弄得“子明”到處是,于是一些子明瓷器便成了懸案,究竟是哪個子明呢?常被人無意弄混、也常被人希望弄混、更常被人故意弄混(類似情況還有它例),于是淺絳玩者們?yōu)榭季看_切、為證明真理,不免要下一番功夫才是。
其實子明款淺絳中俞子明真算一人物,瓷畫大有看頭,可書法不甚專一,不像程、金、王、任等自己題款,而是代筆過濫,常讓人不便判別,也說明俞對己書法不夠自信。好在人物、花鳥、山水皆通,似乎給人印象最深是人物。
俞子明的人物,高士、童子、仕女、官宦、寒士、神仙、凡夫樣樣來,他應(yīng)當(dāng)較為熟悉歷史典故、演義傳說、民間故事之類,可想,無論其有無功名,學(xué)歷高低,學(xué)識多少是有點的,在晚清也是才能秀異之士,用今天的話,可以稱得上“小知識分子”了吧?如何看得出呢?
這話倒也把人給問住了,憑什么?就憑人物的神情可以看出作者的高下。是的,“胸?zé)o塵滓品自清,腹有詩書氣自華”,俞子明筆下人物皆有超凡脫俗之氣,亦有溫文爾雅之性,作者若無所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在品質(zhì),何以能體悟并傳達出那份儒雅,那份清趣!故,我們可以推斷俞氏應(yīng)屬飽讀經(jīng)書、通曉今古的才俊。
俞的人物,皆有“眼神”。畫中人物不僅用姿態(tài)說話,更用眼神說話。我們都知道,繪畫不是戲曲、電影,它不能說話、吱聲,唯眼神具有話語功能,這就見作者功夫了!且看俞的人物,即便似閉似睜、迷迷糊糊的“太白醉酒”,似乎也能讓我們讀出醉意、讀出醉酒人的那種放浪形骸的灑脫(圖1),一句話,人物的眼神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人物的內(nèi)心,又何嘗不是作者的內(nèi)心呢!
即便頗具故事性的題材,場面也做到突出重點,簡潔明晰,一般不會花花綠綠地弄得主次混淆,沖擾主題,而注重人物身份和情景中的人物關(guān)系,叫人一目了然(圖2);在背景處理上,好以瓷釉本色和形態(tài)為依托,善于運用空白和大膽余留空白,表現(xiàn)出高度的繪畫自信,已形成了俞氏的個人風(fēng)格。
人的面相不僅是外形決定的,更有內(nèi)在氣質(zhì)要素,古人認為骨相天生,唯讀書可以改變骨相(據(jù)傳東周的鬼谷氏創(chuàng)建有骨相學(xué))。照此說法,俞子明也深諳其道,懂得不同的人骨相為何,作為畫者,此看家本領(lǐng)也。骨相說不知有無科學(xué)依據(jù),而讀書改變?nèi)说男男?、氣格我是相信的?/p>
俞的花鳥也有意思,盡管我以為花鳥是俞氏弱項。花鳥得從花與鳥兩類分說:且說花,葉小花大,強調(diào)花瓣的層次,葉莖畫法遠摹前人沈周、近似清金陵八大家之一的胡慥,也有海派畫家胡公壽的墨影,花葉追求渾厚、枝藤堅勁老成、凝重。鳥則喜歡雛幼和單只,鳥兒一定不大張揚,似初涉水岸山林,怯生生地獨占高枝,像總不安定踏實樣,大約叫觀者憐愛去的!可我以為,俞的花鳥大多數(shù)缺乏靈動之氣,神韻略顯不足(圖3、4、5、6)。
最好是山水了。雖其山水傳世較少,幾乎件件精到,至少有以下特點:一是通透。無論畫幅大小,形制為何,畫面物象的遠近關(guān)系講究、合理,所現(xiàn)的場景空透、寬闊,絕不叫你堵塞,或擁擠不堪,于豐富中顯疏朗氣息。二是簡約。他的簡約重在用筆上,刻劃物象的筆劃能省則省,線條或烘染、皴擦皆盡可能不顯痕跡,不露聲色,把含蓄與清新的氣格堅守到徹底,通俗而絕無半點塵俗習(xí)氣。三是作色淺淡,其山水用色近乎黑白,少見他色。可他把墨呈五色的分寸和效果把握得恰到好處,畫作無論平奇,皆能巧度繪事玄機,抵達蕭蕭沖遠之境,顯盡紙卷意味,在淺絳畫師中,他的山水可與任何大家比肩(圖7、8、9)。
子明,以獨具的瓷畫語言惠及藏家、觀者,他知人、知己,明白繪畫的真諦——既神形兼?zhèn)?,又重在神韻。于是,我們可盡情想象、猜測畫境的確切、究竟,哦!哪有確切,哪有究竟,都是被他營造的那點安逸牽引起自己心中的浪漫和閑情,一種折騰,一種“欺騙”——心甘情愿蒙蔽自己的眼睛,從而進入不可名狀的靈境。(責(zé)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