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強
“太可惜了,這球要進,就能殺死比賽了……”對面的魏老師有些惡狠狠地說道。他那么斯文淡定,口氣里卻還帶有些兇殘的意思。
我對著魏翊東跐牙一樂。“殺死比賽”,這都什么詞兒啊。明白了,kill the match,英文描述漢化后的中文表達,我們說話怎么都這樣了。
我根本沒資格調(diào)笑老搭檔,因為上一周在北京臺轉(zhuǎn)播英超,北京臺總編室已經(jīng)對我發(fā)來警告,有觀眾朋友電話打去,指責我說球評述過程中,英文說得太多。
這警告讓我很有些沒面子。不過我很快還是想了起來,之前有過一場利物浦的主場比賽——每次在安菲爾德球場開場前,全場觀眾都會合著音樂一起高唱“你永遠不會獨行”,雄渾悲壯,有易水送別之古風。每次我都會建議搭檔停止講述,盡可能多聽一聽現(xiàn)場的歌聲。那次轉(zhuǎn)播利物浦比賽時,我應該是很賤地說了句You Will Never Walk Alone。
好多年前,我在香港短暫工作過,最煩的就是那些洋行寫字樓里,一句話三個詞里,必然要跐出一個英文單詞的香港同胞。學好普通話,對他們的難度不在技能,而是心態(tài)。同樣說廣州白話,不少人也會盡量區(qū)隔開自己和大陸人的距離。說話舉止,是心理活動的反映,中文里夾上英文,殖民地文化融合遺留,久而久之,又會讓被殖民者形成心理優(yōu)越感。
扭曲的心理優(yōu)越感。
有一天我恣意犯賤,見港人就說英文——老子不是不能說,估計比你們大多數(shù)說得還好,如何?卻也沒有驚起蛙聲一片,只是對方看我的眼光,不再全都斜視。
哪怕不斜視,我心里依舊在斜視著對方。斜視久了,就成了斜眼。鄙夷別人的不是,自己也成了別人。由隔膜到猜疑,口音上的差異是小事,心理上千山萬水的阻隔要消除,比占領或者解放中環(huán)難得多。
然而中英文夾用,未必完全是在裝逼。真正進行語言表達的時候,漢語也有窮時。像搭檔的“殺死比賽”,令我一樂之余,開始琢磨漢語如何表達才不至于用英文犯賤。Kill the match,“兩球領先,讓比賽結(jié)束懸念”、“確立起絕對優(yōu)勢”、“穩(wěn)操勝券”……想來想去,意思都是大致意思,卻也總有些遺憾。Kill the match,三個單詞組合,言簡意賅,表達得很好。至少和法語英語相比,漢語的嚴謹和邏輯性并不周密,這支筆“掉到地上”和“掉到地下”,漢語無差異,但有著上下不分的嫌疑。
只是我們不能在公共傳播時,混雜著表達。
隨著信息廣泛傳播,尤其在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不同語言之間襲擾和融通,讓我們說的話越來越“不像話”?!耙獯罄恕?、“法國人”這種表達,恐怕也有裝逼嫌疑。以前讀國際體育報道,“巴喬閃身過掉兩個捷克后衛(wèi)……”一段長描述中,老是“巴喬”,詞匯重疊,中間冒出一句“……意大利人的輕靈飄逸,令人叫絕……”,整段表達,一下子因為“意大利人”而升級了。
當然,也會有人說,這作者又開始裝逼了。裝與不裝,格調(diào)高低,都不是什么大事,即便被人罵著犯賤裝逼,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己覺得表達淋漓暢達,豈不快哉?可是在公共媒體平臺上述評,不管你有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一些原則還是需要恪守,倘若公眾對你的表達不滿,那肯定是你有問題,尤其電話都打進來了,必須低頭認罪。
再撐著面子,便是真正在裝逼了。你逼格高?你就是被kill掉的那場mat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