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栓紅
[摘要]元雜劇中民俗元素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往往是各個民族認同的文化;反之,出現(xiàn)率低。元雜劇所反映的民俗文化有很大相似性,具備多民族共同的審美接受心理,這是與元代多民族雜處、多元文化并存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相適應的,為了爭取更廣的觀眾群體的民俗文化認同而采取的策略。這種增強民俗認同的策略就是在體現(xiàn)個性民俗的同時,不忘彰顯共性民俗文化,充分考慮民族的、地域的民俗文化圈因素。
[關鍵詞]元雜劇;民俗;民俗文化圈;民族;地域
[中圖分類號]I237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3541(2014)03-0025-04
Abstract: The more accepted by every nationalities, the more frequently a folk culture would appear in Yuan-Dynasty Zaju plays.The folk cultures reflected in Yuan-Dynasty Zaju plays share great similarities, and are commonly accepted by multinational aesthetic perception. For more extensive acceptance from folk culture, such similarities are consistent with the multi-ethnical inhabitation and the coexistence of diverse cultures of Yuan-Dynasty. Such folk culture enhancing strategy highlights common folk cultures while reflecting individual character of folk culture and fully considering the national and regional folk culture circles.
Key words:Yuan-Dynasty Zaju plays; Folk culture; Folk culture circles; Nationality; Region
[收稿日期]2014-03-02
[基金項目]2012年大同大學博士科研項目“元雜劇中的民俗文化研究”(2012-B-26)資助;201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11YJA751017)資助。
民俗文化傳承有縱向和橫向傳承兩種方式。民俗文化的縱向傳承具有歷時性特點,而橫向傳承較多地體現(xiàn)在空間地域上擴張。民俗文化變遷主要體現(xiàn)縱向傳承,對元雜劇民俗的選擇會產(chǎn)生影響。當然,在元代民俗文化的橫向傳承也是空前的,不同地域、不同民族間的民俗文化加速傳播、融合。有元一代,女真、蒙古、回回等族漢化加深,漢族也吸收了許多少數(shù)民族文化因素,從而各民族民俗文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出現(xiàn)趨同性,反映在元雜劇中大量民俗事象呈現(xiàn)相似性特征。這對于作為接受者的觀眾面臨一個民俗認同的問題,也就是各民族、各區(qū)域民眾對本民族、本區(qū)域的民俗在元雜劇演唱表演中的認可度。
一般地說,要增加民俗認同的可信度,辦法有兩個:一是雜劇選取能體現(xiàn)民族地域特色的個性民俗文化,如雜劇中體現(xiàn)蒙古族的蒙語表達、暖帽貂裘、羊酒氈車,女真的玉兔鶻、纏須,回回衣帽、回回曲等;二是雜劇選取超越民族地域界線的共性民俗文化。各民族相似民俗文化的大量體現(xiàn),使得民族民俗認同容易超越狹隘的民族觀,而滋生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感。這種民族文化的認同,反過來又會促成民族和解,加速民族融合。筆者檢索元雜劇中的民俗事象,發(fā)現(xiàn)除了那些因劇情表演需要突出民族民俗文化的作品,會較多注意選取符合該民族的個性民俗文化,大多數(shù)劇作都選取那些能代表多民族的共性民俗文化來描寫。即使表現(xiàn)少數(shù)民族文化題材的雜劇,其民俗事象的選擇也未必完全是本民族獨有的民俗,而更多地表現(xiàn)該民族所處民俗文化圈體現(xiàn)出的共性民俗。
一、民族與民俗文化圈
20世紀末21世紀初,學術(shù)界熱議民俗文化圈,何謂民俗文化圈?馬成俊說:“民俗文化圈是一個背景性的問題,它是由一定的生物性成分、地區(qū)環(huán)境成分、歷史沿革成分和民族文化成分構(gòu)成的共同的民族文化空間。”[1](p.90)陳華文則認為:“民俗文化圈是一種以族群為活動依托,具有地域性和傳承性特征的民俗文化生存形態(tài)。”在民俗文化圈里,“民俗文化在相對的環(huán)境、族群和空間,存在相對的民俗文化事項;換句話說,民俗文化是在相對的族群中以相對的內(nèi)容和方式獨立地存在”[2](p.40)。還有學者提出我國有七大風俗文化圈,即東北風俗文化圈、游牧風俗文化圈、黃河流域風俗文化圈、長江流域風俗文化圈、青藏風俗文化圈、云貴風俗文化圈、閩臺風俗文化圈。關于民俗文化圈的類型劃分,學者們眾說紛紜。筆者為論述方便,結(jié)合宋元文化、民族、地域和生活方式特征,暫劃分為游牧狩獵民俗文化圈和農(nóng)耕民俗文化圈。
民俗文化圈具有超強的穩(wěn)定性,也意味著圈內(nèi)的民俗文化相對穩(wěn)定。元雜劇涉及的匈奴、契丹、突厥、回回、蒙古、女真等族,長期居于我國北方或西北方,相對穩(wěn)定地以北方地域(主要是草原區(qū)域)為活動空間,基本上都屬于阿爾泰語系;文化上以游牧特征為主,狩獵為輔,其生活習性和風俗有著雷同性。這些民族基本歸于我國古代游牧狩獵民俗文化圈,因而元雜劇在描寫蒙古、女真等族時,就充分表現(xiàn)游牧文化圈的共同特征:胡語奇服、飛鷹走犬、能歌善舞、嗜酒肉割食、騎馬飛箭、狼鹿鴉等動物圖騰信仰、飛鷹走犬的圍獵文化、割食習慣,以及薩滿教信仰在蒙古族、女真族都存在;燒飯習俗是契丹、女真、蒙古等族重要的禮俗,這些民俗文化在元雜劇民族題材中多見。宋德金考證:“燒飯是女真喪葬中另一重要習俗……在遼金元的史料中均有關于燒飯的記載?!盵3](p.149)正是游牧狩獵民俗文化圈中民俗文化的共性特征,使得我們在體驗元雜劇蒙古、女真、回回等少數(shù)民族風情時,總有似曾相識之感,很難判斷某一民俗為某一民族獨享。而以漢族為代表的農(nóng)耕民俗文化圈,其活動地域主要在長江、黃河流域,漢語漢字是其文化傳播的有效媒介,定居的農(nóng)耕生活是其主要生存方式,社火文化、村井文化、歲時節(jié)日民俗、家宅六神、傳宗接代、明媒正娶、土葬哭喪、貞潔倫理、拋繡球、接絲鞭等,民俗文化在元雜劇中均有細致的反映。元雜劇大量農(nóng)耕民俗文化圈和游牧狩獵民俗文化圈的民俗事象描寫,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國歷史上存在的胡漢、華夷之分,表達的是在蒙元統(tǒng)一全中國后,漢族不得不直面新的多民族現(xiàn)實的文化反差感和民族沖突與融合下的各民族本位體驗。
民俗文化圈有穩(wěn)定性特征,但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民族文化圈還具有“活”的特征:“民俗文化圈這種‘活的特征最主要的方面,就是它的承襲性。承襲性有兩種表達方式:一種是民俗文化圈內(nèi)部的承襲,另一種是在民俗文化圈傳承過程中空間的擴張,后者,我們也可以稱它為傳播?!盵2](P.43)元代的疆域擴張之迅速,人口遷徙之頻繁,雙語、多語并存現(xiàn)象地域之廣闊,都非前代可比,這就為不同民俗文化圈的傳播、擴張?zhí)峁┝吮憷?。因此,民俗文化的共性特征,不僅體現(xiàn)在同一民俗文化圈內(nèi)的文化類同,而且體現(xiàn)在不同民俗文化圈的傳播擴張,導致民俗文化趨同現(xiàn)象。同樣的民俗事象一般會有兩種存在形態(tài):一種是處于同一文化圈基于共同文化心理產(chǎn)生的相對穩(wěn)定的民俗,具有一定的地域文化特色;還有一種是民俗文化跨地域、跨文化圈傳播,并導致的民俗“同化”現(xiàn)象。元雜劇中的民俗事象到底屬于哪類,需要理性看待,具體分析。我們著重探討跨文化圈的傳播導致的民俗文化趨同現(xiàn)象。
漢族民俗文化主要分布在農(nóng)耕民俗文化圈,與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游牧狩獵民俗文化有著比較大差異,但歷史上漢族與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交往幾乎從未間斷過,宋遼金元尤甚。扎拉嘎先生認為:“歷史上,中國北方少數(shù)民族多數(shù)屬于狩獵—游牧民族。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農(nóng)耕文化與狩獵—游牧文化之間的互相競爭、互相補充和互相融合,在中國古代文化發(fā)展歷史中是一個基本的線索。其中,有文字記載的最早事件,應該是黃帝進入中原……促成了中原農(nóng)耕文化與北方狩獵—游牧文化的一次大融合?!薄爸袊鴼v史上又一次農(nóng)耕文化與狩獵—游牧文化的大融合,發(fā)生在元代?!盵4](pp.93-94)因此,歷史文化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時代特征,使得元代不同民俗文化圈間碰撞、交融乃至吸收同化,在所難免。
譬如,元雜劇中歲時節(jié)日民俗異常豐富,主要表現(xiàn)的是漢族的節(jié)日文化內(nèi)涵,而女真人初不知紀年,也沒有歲時節(jié)日,后來在漢化中接受中原歲時節(jié)日,如元宵、端午、七夕、中秋、重陽等。蒙古族入主中原也逐漸接受了大部分漢族節(jié)日文化。《元曲選》《元曲選外編》中涉及清明三月三的作品有25劇,中秋作品10劇,元宵節(jié)4劇,端午節(jié)、七夕各5劇,重陽6劇等。這些歲時節(jié)日在反映不同民族題材的作品中都有折射,正是民族融合、同化的體現(xiàn)。再如,漢族的出生禮有生日、滿月、百天等,蒙古、女真等族對生日也很重視。根據(jù)《海屯行紀鄂多立克東游錄》記載,元朝“每年,那位皇帝要保留四大節(jié)日,就是說,他的生日,他行割禮的日子,等等。他召他的諸王、他的俳優(yōu)及他的親屬都去參加這些節(jié)日盛會……特別在他的生日和割禮日,他希望大家都出席”[5](p.79)。可見,蒙古人十分看重過生日。女真人也重視生日,因初無紀年,而自擇佳辰為生日,據(jù)《松漠紀聞》所載,以漢族歲時節(jié)日為生辰:“酋長生朝,皆自擇佳辰。粘罕以正旦,悟室以元夕,烏拽馬以上巳,其他如重午、七夕、重九、中秋、中、下元、四月八日皆然……”。[7](p.2798)基于這種共同的過生日習俗,《元曲選》有《還牢末》《任風子》《竹塢聽琴》《灰闌記》《殺狗勸夫》《東堂老》《兒女團圓》《金安壽》等劇都出現(xiàn)慶賀生日的描寫??芍?,生日文化在蒙、漢、女真民俗文化中都有體現(xiàn)。少數(shù)民族在生日文化傳播中,多吸收了漢族民俗文化因素。漢族有指腹為婚的習俗,女真族也有。宋德金認為:“女真有指腹為婚的風俗。《大金國志》《松漠紀聞》均記載?!盵3](p.148)民俗文化圈的傳播中少數(shù)民族姓氏的漢化,也是一個共同的文化現(xiàn)象,在女真、回回、蒙古民族中都存在,元雜劇多有體現(xiàn),如《磨合羅》第三折:“老夫完顏女直人氏。完顏姓王,普察姓李”,這是女真貴族遵照漢族的百家姓取大姓優(yōu)先,再結(jié)合女真部族的貴賤程度取姓的一種方式。儒釋道文化在漢族根深蒂固,對其他民族也產(chǎn)生過某些影響,例如,佛教對蒙、漢、回、女真等族都有影響,《松漠紀聞》載,回回“奉釋氏最甚,共為一堂,塑佛像其中”[6](p.2791),女真族“胡俗奉佛尤謹,帝后見像設皆焚拜,公卿詣寺則僧坐上座”[7](p.2798)。即使像關羽這種漢族神祇也逐漸在元代為各族所接受。因此,元雜劇中表現(xiàn)彌勒、觀音、哪吒、關羽信仰等的作品為數(shù)不少。
文化的交流、民族的融合是雙向的,漢族也接受了許多少數(shù)民族民俗文化。女真、蒙古族都存在火葬習俗,漢族在民族文化交流融合過程中,對火葬有一定的接受。宋德金結(jié)合考古認為,女真等北方民族有火葬習俗:“由于受到佛教和契丹、女真等少數(shù)民族的影響:在與遼金同時的兩宋某些地區(qū)也行火葬”[3](p.149)。燒埋習俗入元后也為漢族所接受。女真服飾對宋元之際的漢人也有影響,“金朝統(tǒng)治者強制推行服飾女真化,使得女真的衣著、發(fā)式在金統(tǒng)治的北方地區(qū)漢族中流行開來,其窄袖、挽髻、帶裘皮帽成為時尚,同時也影響到南宋”[7](p.104)。從元雜劇審美接受的角度看,正是元代民族融合是雙向的,才使得觀眾對元雜劇中民族習俗的模擬表演和唱詞敘事不會“陌生化”,也使得元雜劇的傳播和受眾群多元化。
有些共性民俗事象是基于人類的共性思維,這部分民俗事象在民俗文化圈的傳播過程中,更容易為各族民眾所接受。祭天在我國古代東北民族中就有,遼金、蒙古都崇拜天,漢族也早有祭天習俗?!督鹗贰肪砣濉吨镜谑ざY八》記載,女真在歲時節(jié)日拜天:“金因遼舊俗,以重五、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禮?!盵8](p.220)對于太陽崇拜,蒙古族、女真族、契丹族和漢族都有。對于兔、鹿、羊、鳥崇拜,也非北方民族獨有,漢族也有。靈魂崇拜、萬物有靈、占卜觀念、星辰崇拜、感生神話、射日神話等,都具有人類思維的共性文化。盡管各族習俗稍有差異,但“文化之根”、“思維方式”有相同性。如人類關注自然、征服自然的愿望,是每個民族成長的共性,因而射日神話極具普遍性,據(jù)陳建憲先生的“中國各族射日神話”統(tǒng)計表發(fā)現(xiàn),這一神話分布在我國漢、滿、蒙、壯族等“27個民族”,其中蒙古族有烏恩射日的事跡[9](pp.155-156)。感生神話在蒙古族、漢族等族都有。元代盤古神話在其他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是否存在,不得而知,但現(xiàn)在我國西南少數(shù)民族也有遺存。漢族與北方民族分屬不同民俗文化圈,但在民俗文化圈的跨地域傳播中,以上民俗事象各民族文化互相影響滲透,逐漸趨同。據(jù)筆者統(tǒng)計,在《元曲選》中,日月神話有9劇、射日神話有2劇、感生神話7劇、嫦娥神話17劇,其他靈魂信仰、動物崇拜等民俗文化在元雜劇中也均有不同程度體現(xiàn),此類與人類共性思維有關的民俗趨同,可以突破狹隘的民族和地域限制,成為元雜劇傳播較廣的又一內(nèi)在動力。
正是元代打破了固有的民俗文化圈空間束縛,在廣闊的疆域內(nèi)民俗文化的傳播中,在民族融合加速的前提下,各族人民對異文化的了解、接受、同化,對相似文化的包容性認同,才使得雜劇作家在民俗的選擇上,體現(xiàn)出較強的民俗文化共性特征。這一選擇的過程本質(zhì)上是一種民俗認同的過程。
二、地域與民俗文化圈
如果不考慮民族的因素,元雜劇中的民俗文化從地域上大致還可以分為江南民俗文化圈和塞北民俗文化圈。
元代大一統(tǒng),打破了南北地域行政界限,使得南北文化差異凸顯出來,而民俗文化首當其沖。飲食上南方多海鮮,北方多米面;南方多菜肴,北方多烤肉。即使肉食,中原多豬肉,北方多羊肉。宋代學者張師正《倦游雜錄》引《類苑》記載:“杜大監(jiān)植言:南方無好羊洎面,惟魚稻為嘉,故南人嗜之。北方魚稻不多,而肉面嘉,故北人嗜之。易地則皆然,不必相非笑也?!盵10](p.747)因南北飲食文化差異而譏笑對方,宋人莊綽《雞肋編》卷上也有戲言:“‘孩兒先自睡不穩(wěn),更將搟面杖拄門。何如買個胡餅藥殺著!蓋譏不北食也?!盵11](p.4003)元雜劇肇始于我國北方,元雜劇中飲食文化首先體現(xiàn)的是北方飲食文化。北方飲食一個最大的特點是面食與肉食文化。肉食在元雜劇中以“羊肉”為典型,如《伍員吹簫》《勘頭巾》《黑旋風》《酷寒亭》《朱砂擔》《兒女團圓》等劇,反映出宋元時期人們愛吃“羊頭”的食俗。面食如蒸餅、旋餅、燒餅、饅頭(即饃饃),如《氣英布》有:“漢乾坤也做不得個碗內(nèi)拿蒸餅?!泵罪堄邪酌谞F飯、歡喜團兒、粥湯等,如《蔣神靈應》第一折:“白米燜飯吃二十碗”,《鴛鴦被》第三折:“我買歡喜團兒你吃”,《東堂老》第三折:“等我尋些米來,和你熬粥湯吃”。
由于民族雜居,人口流動,南北民俗文化差異,有時又與民族文化相結(jié)合呈現(xiàn)出來,如楊顯之《酷寒亭》第三折,江西商人酒店老板張保以南方人的視野看到回漢民族和南北地域飲食文化的差異。在元代南北交流中,南方人頗有經(jīng)商頭腦,尤其是沿海商業(yè)貿(mào)易的繁榮,而傳統(tǒng)的重農(nóng)抑商思想,使得北方人對南方商人頗有偏見,尤其在元代,除了漢人,還有回回等胡商,“回回商人在各地已成為巨商、富商和奸商的代名詞”[12](p.609)。方齡貴在《通制條格校注》中解釋,蠻子為“南人亦稱蠻子”[13](p.80)。方先生對“蠻子”的注釋是從民族和歷史角度解釋,固無不可。事實上,元代“蠻子”的文化意義不局限于此,在元雜劇中,表現(xiàn)為北方人把南方商人視為“奸商”的歧視,如《青衫淚》中江西茶商、《酷寒亭》中江西人酒店老板張保,都被稱為“蠻子”??梢娫s劇中“蠻子”多與南方商人有關,且多為江西商人,這在民間傳說故事中也多見,“蠻子”一詞在對方看來是不敬之語或罵語。如《酷寒亭》第三折張保說:“他屋里一個頭領,罵我蠻子前,蠻子后。我也有一爺二娘,三兄四弟,五子六孫。偏是你爺生娘長,我是石頭縫里迸出來的?!笨傊?,“蠻子”一詞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在看待經(jīng)商這一現(xiàn)象時,南北文化的差異。
北方天寒多火炕,也與南方水鄉(xiāng)居住文化不同。最早關于火炕的文獻記載,見于《水經(jīng)注》卷十四,“鮑丘水”中記錄了觀雞寺用火炕御寒。史衛(wèi)民在《元代社會生活史》中指出:“大都和上都簡陋的磚房和土房,應是黃河以北一般城市居民的典型住房?;鹂坏氖褂茫赃|、金以來已經(jīng)在北方地區(qū)普及,北方城市住房中有火炕,在元人眼中已不是稀奇之事。”[14](p.193) 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三,“政宣上帙三”云:“環(huán)屋為土床,熾火其下,相與寢食起居其上,謂之炕,以取其暖。”[15](p.17)元雜劇《鐵拐李》《東堂老》《救風塵》《岳陽樓》《生金閣》中的火炕、燒炭等取暖習俗的直接或間接描述,正是對北方生活的記錄,也是雜劇早期在北方興盛的民俗詮釋。
當然,南北文化有差異,也有融合。宋元以來的人口流動,促進了南北文化交流。吳松弟認為:“南宋時受北方移民影響,南方人也認為羊肉是最好吃的美味食品?!盵12](p.508)元代居于南方的回回及南下的北方人把吃羊肉的風俗也帶了過去。元代移民也使得北方火葬之俗在南方也產(chǎn)生影響。這種南北民俗文化的大勢,使得元雜劇中關于“燒埋”、“羊”的描述屢見不鮮,顯得合情合理。
總之,元雜劇中民俗元素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往往是各個民族認同的文化;反之,出現(xiàn)率低。元雜劇所反映的民俗文化有很大相似性,具備多民族共同的審美接受心理,這與元代多民族雜處、多元文化并存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相適應,為了爭取更廣的觀眾群體的民俗文化認同而采取的策略。這種增強民俗認同的策略就是在體現(xiàn)個性民俗的同時,不忘彰顯共性民俗文化,充分考慮民族的、地域的民俗文化圈因素。元雜劇的這種民俗趨同品格,使得元雜劇在元代迅速傳播,廣泛擴布,興盛成熟,并成為“一代之文學”,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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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大同大學副教授,文學博士,大同大學云岡文化研究中心成員)
[責任編輯吳井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