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七月
這周我自行車丟了。
上周,我錢包丟了。
上上周,我物理書丟了。
再上上周,我飯卡丟了。
你問我丟這么多東西心不心疼?
我告訴你,不心疼。
因為我的心丟了,丟給了一只叫許天長的白眼狼。
他吃了我六年的青春,最后連一句“謝謝”或者“對不起”都沒有。
三月的太陽,懶懶地趴在我臉上。如果你有時間,在我手里這杯檸樂喝完之前,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2007年,也就是我初一的時候,我得了中二病,一種既可怕又可愛的疾病。
我說我是外星人,順便還買了一副雪花美瞳來配合我雪族公主的身份。其實我本來想說我是個黑女巫,但是我跑遍了所有的精品店也沒找到一頂合適的尖帽子。
總之思想有多遠,我就能讓自己多奇葩。
當然,我不是一個人。蘇杏婷說自己是皮卡丘,不管別人和她說什么她都只回答“pi ka pi ka”。楊俊則是對他自己宇智波的血統(tǒng)深信不疑,每天苦練豪火球印。
可是后來他們也從中二病畢業(yè)了。我成了異類。我覺得很孤獨。
我把嘴巴用彩色筆涂成紫色。
許天長問我,嗨,葉小纖,你干嗎呢。
我說,你們都不相信我是雪花公主,我就要死了。
許天長很配合地表示了悲傷,還送了我一瓶橘子汽水。
喝完以后,他伸手用餐巾紙擦掉我嘴巴上的色彩,“親愛的公主,這是解藥。你得救了。不過你的法術消失了,從現在開始,你只是個普通的小孩兒?!?/p>
我覺得許天長有著超出尋常的成熟。當別的男生肆無忌憚嘲笑我、以作弄我為樂的時候,他卻懂得如何把我拯救出來,并且不傷害我的自尊心。
白雪公主被白馬王子救醒的時候,對他一見鐘情了。睡美人被王子吻醒的時候,也一見鐘情了。我雖然是冒牌的公主,但是我也要裝裝樣子,“許天長,我喜歡你?!?/p>
“嗯,我也是?!彼劾锏臏厝岫寄芷鏊畞?。
許天長這句“我也是”只是為了附和我,是帶有憐憫的。
等我察覺到這一點,我早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我也不記得我到底和許天長表白多少次了,每次他都笑瞇瞇地應著,好好,我知道了,放學我請你吃章魚小丸子吧。為此我覺得章魚小丸子有愛情的味道,所以特別好吃。
高中的時候我和許天長同校不同班。我在四樓他在三樓。有時候他會上來找我,我們站在走廊里聊聊天。只不過這樣的時候越來越少。
我看上去是一個那么容易放棄的人嗎?我不是。
山不來找愚公,愚公可以自己去找山。
我一天三趟地找他,我說許天長,我喜歡你。最后他們班人盡皆知,有個叫葉小纖的女孩子喜歡許天長。
他們班的數學老師是我們班班主任。許天長的同桌是數學課代表,叫周子昂,經常跑上跑下地送作業(yè)本。
有次,我去上廁所的時候他又上來送作業(yè)本,猶豫了一會兒,他叫住了我,“你別去找許天長了,他喜歡七寶?!?/p>
我對他做了個鬼臉跑開了。
事實證明周子昂沒有騙我,許天長真的開始躲我。
書里說,金魚只有七秒鐘的記憶。我覺得我也是一只金魚,只不過我的記憶比它長一點兒。一天。不管前一天許天長的態(tài)度多么惡劣,第二天我依然能夠歡天喜地地去找他。
“許天長,我告訴你一個事情,你聽我說完?!币苑浪幼撸晕揖o緊地拉著他的衣角。
為了配合這件事的凝重性,我高貴冷艷地hold住了笑容,“我得了健忘癥,每天早上起來我的記憶都會重新開始?!?/p>
這么多年,沒有愛情,友情還是有的。許天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等我說下文。
他的認真被我讀成了深情。
那一刻,我多想全世界定格幾秒,先讓我一個人開心地大吼幾聲。
可惜定格的只有許天長,那個叫七寶的姑娘從我們旁邊走過他就定住了。
然后我后半句“我可以不記得全世界,卻獨獨不能忘了一個叫許天長的男孩兒”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了。
多好的表白詞,我覺得有點兒惋惜。
那天之后許天長徹底不理我了。在他面前我就是一團空氣。不對,是連空氣都不如。
我抱著水杯,就像抱著一只刺猬一樣悲傷。
看著窗外的香樟樹,我把簽名改成了“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我是個愛情楷模,必須的。許天長不開心,我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讓他開心。所以我愿意為他做任何事。
我約七寶見面,我第一次知道除了許天長還有人能把校服也穿得這么好看。
我還沒吱聲,她就先開口了,“我認識你,我知道你喜歡許天長。我不會和你搶的?!?/p>
她語氣誠懇,找不到一點破綻,我差點兒熱淚盈眶握住她的手,“親人啊,戰(zhàn)友啊?!?/p>
可是這樣做只會讓許天長進一步厭惡我。我的使命是要當紅娘的!
“他人很好的,又溫柔又體貼又細心,做他女朋友會很幸福的!你就接受他吧?!?/p>
“我和他之間就是玩玩鬧鬧,真的沒什么的?!睘榱俗屗嘈盼艺f的是真的,我從許天長最喜歡吃我討厭的金針菇說到他們家有一只叫金豆的狗老咬我。
暮色四合。
七寶拉著我的手,“葉小纖,總有一天許天長會發(fā)現對他最好的人是你。你別騙我,也別騙自己了 ?!?/p>
是啊,許天長的點點滴滴都在我心里,我說不喜歡他,信的人都是傻子。
許天長就是個傻子。他在可以容下兩輛轎車的林蔭道上和別人追尾了,還是兩輛自行車。他的臉被車筐的鋼絲劃破了,那條疤從額頭一直拖到右臉頰。
“我現在是個丑八怪,你可以不用喜歡我了?!笨磥磉@件事對他的打擊有點兒大,他的眼神里都是細碎的哀傷,把我的心都要割裂了。
“我不會放棄的。”
許天長永遠不能體會我喜歡他的心情,那是一種近乎可以被當做信仰的喜歡。我發(fā)誓,陪我到白發(fā)蒼蒼牙齒掉光的,全世界,非許天長不可。就算他毀容了,我也不在乎。
我在空間里說,葉小纖憂心如焚。周子昂在下面評論,數學老師對你的成績也表示憂心如焚。
那段時間,我什么作業(yè)也不寫,有空就研究醫(yī)書。我不相信市面上的除疤膏,我要找到一種好得快又不留疤的中藥。我希望許天長能快點兒好起來,如果這樣可以讓他振作的話。
許天長來看我,跟中了六合彩一樣興奮?!澳阒绬?,七寶答應我了!她答應我了?!?/p>
我點點頭,表情哀怨。其實我比他還先知道。我和七寶告別的那個晚上,七寶打電話給我,她說,葉小纖,我反悔了。我喜歡他,我也不想騙自己。只不過后來許天長毀容了,她猶豫了。
“親,你不要不理我?!?/p>
我無奈地搖搖頭。不是我不想理他,只是我因為長時間熬夜嗓子發(fā)炎了,一說話就有一種喉嚨被撕裂的感覺。
上課鈴響了,許天長神色黯淡地走了。
嗓子好了以后,我又跑去找他。
這么多年,因為我的存在,許天長的桃花劫基本還沒開始就被我扼殺了。也許他和七寶在一起之后,發(fā)現其實七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轉而不喜歡她喜歡我也說不定。
我樂呵呵地看他談戀愛,就像看著盤子里的菜。
偶爾我還會竄下去和他來一場文藝的表白,諸如“許天長,我這么懶的人都能每天為你跨越兩個樓層來看你,你看我多喜歡你”之類的。
我等了三個月,他們還沒有分手。
彼時他正忙著給七寶抄《似水年華》。我覺得他很白癡,買一本不就好了。他說,那不一樣,我給她抄的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七寶站在他旁邊,兩個人相視淺笑,我被無聲地忽略了。
我意識到,我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許天長是真心的。
“你們耍詐!”我委屈地看了他們一眼。不過我不想再繼續(xù)爭辯,因為從一開始只是我一廂情愿地以為許天長在玩兒。我快速跳上了一輛公交車。
上車之后,我發(fā)現,這不是我要回家的車。
我哭得太慘了,簡直就是要把一車人淹死給我的愛情陪葬的架勢。
等我哭得差不多了,我發(fā)現周子昂坐在我旁邊。
你怎么在這里。
他撓撓頭,我回家啊。
中途的時候我把周子昂拽下車。我讓他給我買章魚小丸子,讓他給我買橘子汽水??墒钦卖~小丸子沒有愛情的味道,橘子汽水也不是能救活我的解藥,所以我吃了幾口,扔掉了。我承認我是個小人,把對許天長的怨憤全都發(fā)泄到周子昂身上,我吃癟了他的錢包,最后還死皮賴臉地讓他打的送我回家。周子昂說,好好。他妥協的樣子真像許天長。我說我討厭你。周子昂還是沖我笑。
大概許天長也覺得自己做的太過分了,所以再也沒來找過我。倒是周子昂,上來送作業(yè)本的時候,會順帶送我一瓶牛奶。
他說,“葉小纖,你做題目的時候,別咬鉛筆了,再咬你都要鉛中毒了?!?/p>
這是一個冷笑話,但是我不想聽。我白了他一眼,“沒文化,真可怕。鉛筆芯是碳!”
他低著頭撇著嘴,“葉小纖,我錯了?!?/p>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天周子昂送我回家錯過了自己的末班車,又沒錢打的,最后走了三個小時才回家。我說周子昂,你怎么那么傻。他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很傻。
在沒有見許天長的176天里,我一直在潛心減肥。
因為吃了太多的街邊小吃,我把自己養(yǎng)得珠圓玉潤。
我決心把自己變成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小美女。
說不定許天長再見我一驚喜就答應我的表白了也說不定。
我滿心歡喜。我的簽名又改成了:人生那么長,等你幾年算什么。
我每天白菜蘿卜,過得清心寡欲,我覺得我就要變成一只兔子了。每次周子昂拎著一袋醬鴨脖來看我時候,我總是一邊流口水一邊義正詞嚴地拒絕他,“只是許天長喜歡我才陪他吃的?!?/p>
不見許天長的第177天,也就是許天長和七寶戀愛359天,他們分手了。不過不是許天長覺悟了,而是七寶厭倦了。沒關系,反正結果都是我想要的。
我的體重已經從104斤跌到了84斤,可惜是冬天,我裹得像只熊,完全看不出減肥的效果。
我在公園里找到了許天長,然后陪他坐到晚上八點。最后,他抬頭對我笑,葉小纖,我送你回家。
“許天長,有個叫葉小纖的女孩兒一直都在等你,她還是喜歡你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朵雪花掉在他的睫毛上融化了,小水珠折射路燈的光,亮晶晶的。
許天長給了我一個意外的擁抱。很輕很輕,就像我是一件易碎的工藝品。他說,別玩了,葉小纖,這個游戲不好玩兒。
是的,我也發(fā)現,這個游戲一點兒都不好玩兒。
我玩不起,不玩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轉學。
從此葉小纖的世界里,再沒有許天長。
只有一個人知道我去了哪里,那個人就是周子昂。
我說,周子昂,我好累,我要走了。我要忘記許天長。
周子昂沉默了很久,最后說,只要你開心就好。
離開許天長之后,我就把心丟了,像現在這樣,每周丟東西。
周子昂在電話里說,哎呀,你改名叫葉小丟算了。頓了頓,他說,其實許天長還是很想你的。要不你回來吧,做朋友也挺好的。
我沒有告訴周子昂,我曾經在馬路上遇見過許天長。
十字路口,紅綠燈。一秒不差,兩個人從兩個方向站到了一起。
他還是老樣子,明眸皓齒,擱哪兒都是一好風景?!叭~小纖,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過去的時光像黑白膠片在我腦海里閃過。他伸手擦掉我嘴唇上的紫色,目光溫潤;他說好好,我知道你喜歡我,放學我請你吃章魚小丸子報答你;他神情冷漠,讓我不要再找他;他興奮地告訴我,七寶答應了他。他的開心,他的溫柔,他的點點滴滴,我都記得。
可是許天長忘了,我說過的,我若離去,后會無期。
我微笑,“對不起,我不認識你?!?/p>
他的手垂下來,“你和我一個朋友很像。我很想她。”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