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慶海
趙曉飛的冬天
■尚慶海
三爺過世,趙曉飛一家三口回老家吊孝。
出殯那天,三爺?shù)撵`棚前面沒有幾只花圈,僅有的幾只也是自己兒女買的,全部是那種十五塊錢一只的折疊花圈,鄉(xiāng)下人喜歡看靈棚前面擺了多少花圈,看都是紙扎的還是鮮花的,如果是紙扎的,而且還不多,說明逝者的兒女混得不咋樣,如果靈棚前面的花圈又多而且又有那么幾個鮮花的,就說明逝者的兒女混得不錯,人們還喜歡去看花圈上的挽聯(lián)落款,都是哪家公司哪個單位送來的。
三爺?shù)膬蓛阂慌诩覄?wù)農(nóng),兒子老實巴交,也不會和同齡人打成一片,送花圈的自是少了,出殯那天,冷冷清清的,就連路祭的時候,也不見幾個人影。
趙曉飛頭頂著大孝布,眼睛卻一直在左瞅右看,不禁想起在市里做局長的劉二能的父親過世時的場面,出殯那天上午,一會小轎車“日”聲來一輛,一會“日”聲來一輛,鮮花花圈,沒完沒了,鮮花花圈在靈棚前面擺了足足二里地,弄得整個村子里都是過年放炮的味道和鮮花的味道。趙曉飛和劉二能沒有多少交情,但劉二能的父親出殯那天,他一個人也送了一掛萬支鞭和一只鮮花花圈。特別是在路祭的時候,兩邊擠滿了黑壓壓的鄉(xiāng)親,看的人多了,后面的孝子越加哭得賣力,兩邊看路祭的也被感染得不住抹眼淚。
再看看三爺?shù)膱雒?,少有的幾個人,還在邊上嘻嘻哈哈。趙曉飛沮喪到了極點,不由想到自己年邁多病的母親,她老人家百年之后會不會也和三爺這般冷清?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趙曉飛回到縣城以后,連續(xù)兩夜都睡不好覺。
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天氣越來越冷,老人是最怕過冬天的,母親說不定哪一天就走了,趙曉飛每每想起這件事,就心神不寧,自己也是在縣城混了二十多年的人了,到時候,千萬不能讓村里的人笑話。
趙曉飛不敢再有一絲懈怠,馬上行動!
那天傍晚,趙曉飛翻手機,約了好久沒有見過面的老同事小王,小王問趙曉飛啥事,趙曉飛熱情地說,啥事?沒事哥就不能請兄弟喝個小酒!
趙曉飛還無意中認識了一個寫小說的作家,據(jù)說是縣作家協(xié)會會員,趙曉飛給那個作家打電話,請作家吃飯……
在一個朋友的飯局上,趙曉飛認識了一個在市委開車的司機,司機不能喝酒,那幾天趙曉飛也得了咽炎,于是人家喝酒,他就和那個司機多聊了幾句,并且還互相留了手機號,那一別,就沒有聯(lián)系過,前段趙曉飛整理手機里的號碼,還差一點刪除掉,謝天謝地當平時積德行善……
還有還有……
趙曉飛整天在請人喝酒吃飯,老婆很不高興,質(zhì)問趙曉飛,犯什么神經(jīng)呢你?趙曉飛說,你不懂!
趙曉飛的老婆承認自己從來就沒有懂過趙曉飛。
當年冬天,趙曉飛的母親真的沒有挺過去,那個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趙曉飛給一個一個熟悉的人打電話,告訴人家自己的母親病逝了,哪天哪天出殯,趙曉飛還反復(fù)叮囑,不用隨禮,而且鞭炮和花圈也訂好了,在城北的花圈鋪,您只要報上大名,就可以把花圈和鞭炮免費領(lǐng)走,晚上回到縣城來,酒店再宴請一頓。
趙曉飛的母親出殯那天上午,從縣里來的人真不少,一會兒一個一會兒一個,送的花圈雖說不全是鮮花的,但檔次還不錯,鞭炮也是接二連三噼噼啪啪響個沒完。
每從縣城來一個祭奠的,趙曉飛就對靈棚里面的本家兄弟們說這個是家具廠送的,那個是作家協(xié)會送的,這個是縣委辦公室送的,那個是銀行送的……趙曉飛的話讓在靈棚底下當孝子的本家兄弟們驚詫不已,沒想到趙曉飛平常不顯山不露水的在縣城都混到這個地步了?!
“呼——”,“呼——”,強寒流猛襲,刺骨的冷風一陣緊似一陣,擺在靈棚兩邊的花圈呼呼啦啦全部倒了,而且還被冷風卷著滿地跑。
這鬼天氣!
怕什么來什么。趙曉飛趕忙跑出來,對主事的村長說,村長,快,喊幫忙的把花圈都扶起來擺好,別讓吹壞了!
村長連忙喊抬重的走盤過來擺花圈,可紙糊的花圈哪兒禁得住呼啦啦的大風,十多個人根本招架不住,趙曉飛急得上躥下跳,跑到靈棚里喊孝子出來扶住,孝子扶著花圈沒一會,凍得直得瑟,清水鼻涕都流了出來,個個怨聲連天,村長急了,下令說,把花圈全部堆起來,用塑料布蒙住,用石頭壓死!
趙曉飛一聽,哭喪著臉大聲說,別、別??!
村長說,這么冷的天,外面連個猴都拴不住,沒人出來看了,弄吧!
趙曉飛的一顆心突然就哇涼哇涼的,像熱脹冷縮似的,緊緊地揪在了一起。用趙曉飛的話說,心冷啊,都收縮成個核桃了。
那個冬天,是趙曉飛有生以來感覺最冷的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