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澤元,朱陸民

（湘潭大學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近代中國的修約外交及其歷史意義

刀澤元,朱陸民

（湘潭大學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國際公法較為完善的今天，依然存在著國家地位不對等的情況。強國慣常于通過條約擴大自己的利益，對于條約的另一方，這顯然是讓人難以接受的?；貧w中國近代史，是一段纏繞著“不平等條約”的歷史，屈辱起于中國方面對國際法及外交知識的匱乏，隨著留洋人士的歸國后，近代中國才開始注重對外交方面的認識，如何消除“不平等條約”的嚴重侵害成為了當時急需解決的問題，“修約”針對此問題作出的努力，成為當時中國外交史上重要的一部分。

修約；廢約；不平等條約；修約成果

一、修約外交的起因

只要談及近代中國，就避免不了談論到“不平等條約”這一詞對彼時中國發(fā)展的束縛。王棟認為：“在近代中國人腦海中，沒有哪個詞能比‘不平等條約’更能激起強烈的民族情緒。自20世紀20年代以來，‘不平等條約’一直被用作統(tǒng)一民眾的一個象征、符合和媒介。”由此可見，這一詞負載著濃厚的政治意義，絕非簡單的法理意義。

然則，這一詞被頻繁使用至今，其定義卻仍然模糊，難以明確。王寵惠認為：“不平等條約非國際法專有名詞。應為凡條約中規(guī)定締約國一方享有片面特權(quán)，另一方富有片面義務，而根據(jù)國際公法，此種片面特權(quán)與片面義務，并非為一般國家所應享有或負擔者，即為不平等條約?！眹H法學者王鐵崖持同樣的觀點：“不平等條約這個概念的主要特征：一是不平等條約含有不平等和非互惠性質(zhì)的內(nèi)容；另一個是不平等條約是使用武力或武力威脅所強加的。”筆者觀認為，條約是否不平等，決定于三個因素：條約的內(nèi)容所規(guī)定雙方權(quán)利義務是否對等；條約的締結(jié)過程是否平等；條約的執(zhí)行方式是否平等。對于國內(nèi)政治史來說，定義“不平的條約”或有其意義，但在外交史與國際法上的意義并不大。因為“不平等條約”概念的提出和使用，意味著對條約合法性及效力提出了懷疑與挑戰(zhàn)，進而主要“廢除”之。

不過，“廢約”要想具有實踐意義，首先得具有國際承認的中央政府。作為第一個簽訂“不平等條約”的清政府，在鴉片戰(zhàn)爭以前，其與所有國家基本上是一種華夷秩序下的不對等關(guān)系；與西方國家的關(guān)系，也只是被納入朝貢關(guān)系之內(nèi)，受到嚴格限制的互市關(guān)系。相反，資本主義的世界國家秩序，是條約秩序。兩種不同的國際關(guān)系的同時出現(xiàn)，必然會產(chǎn)生激烈的碰撞。一方面，世界國家秩序基于

的是國家主權(quán)平等的概念，不可能接受華夷秩序的安排。另一方面，其本質(zhì)是擴張，進攻的姿態(tài)是唯一能夠獲得利益的方式，打破華夷秩序，把中國納入其中。這種幾近吞噬的過程，是資本主義需要的?！安黄降葪l約”，是碰撞過程中的必然產(chǎn)物。長期處于華夷秩序下的清政府，本質(zhì)是封閉的，國家主權(quán)、外交原則和國際法的認知領(lǐng)域上，當時的人才幾乎空白。在處理對外關(guān)系上，沿用的是舊有的處理藩國的關(guān)系原則。由于缺乏國際交往的知識，對條約重視不足，清政府在條約締結(jié)時的不重視態(tài)度，是“不平等條約”出現(xiàn)的一個原因。時有英國人利洛這樣描述當時的清吏：“在歐洲，外交家們極為重視的條約中的字句與語法，中國的代表們不細加審查，一覽即了。很容易看出來他們所焦慮的只是一個問題，就是我們趕緊離開。因此等他承認條約以后，就要求大臣將運河中的船只轉(zhuǎn)移到江中?！庇掷?854年，英國人意欲修訂《南京條約》，最終失敗，并非由于清廷對修約的認識，而是出于咸豐對舊有體制的本能維護，他只當英國人唯利是圖，根本不知對方所求何事。

隨著第一批“不平等條約”的產(chǎn)生，中外關(guān)系開始產(chǎn)生了變化。這些條約，“揭開了對華事務的新紀元。標志著中國閉關(guān)自守的破產(chǎn)?！遍_啟了近代中國被“不平等條約”纏身的歷史，清朝處理對外關(guān)系不再依照原有的朝貢體系，被迫卷入了條約體系中。學者費正清說過：“朝貢意味著中國的優(yōu)勢，而條約則象征著外國統(tǒng)治的新手段。”喪失優(yōu)勢的影響，尤其在經(jīng)濟方面表現(xiàn)明顯。作為“不平等條約”的主要內(nèi)容，協(xié)定關(guān)稅特權(quán)——中國單方面受協(xié)定稅則的約束，各國享受減讓稅率的優(yōu)惠，而中國無法享受對應的權(quán)利。這一制度使中國減少了巨大的關(guān)稅收入，“將近百年以來在國家預算上竟占比較無關(guān)重要的地位”。另一方面來看，中國失去了保護經(jīng)濟的有效手段。沒有一個國家會任由自己的利益遭到侵害，即使是飽受詬病的清政府，及至近代時期的民國政府，都積極尋找讓列強停下來的方法，“廢約”的口號應時而生，尤其是在“五卅慘案”之后，達到空前的規(guī)模。相比較之下，“修約”作為一種相對溫和的方式，總是讓人聯(lián)想到的是軟弱的賣國，事實上則并非如此。

二、修約外交的發(fā)展

“中國自與西洋立約以來，每值修約之年，該公使等必多方要挾，一似熟年修改之說，專為彼族留下不盡之途，而于中華毫無利益者?！痹o澤的這番話，表明在飽受條約的利益損害后，清政府已經(jīng)開始對條約有所重視，并開始產(chǎn)生了修改對自己不利條款的意圖。在隨后與其他各國簽訂的條約中，清政府避免出現(xiàn)與北京、天津條約相同的情況，再到同治時期，與日本制定條約時，全文都由清政府制定，曾國藩曾建議在對日條規(guī)中刪去利益均沾這一條款，得到清政府的采納，這都是條約觀進步的表現(xiàn)。

清政府的修約意圖，是近代中國開始擺脫“不平等條約”的開始，其動機源于《馬關(guān)條約》簽訂后，清政府財政困難，急需通過修改稅則，增加稅收應對疲政。李鴻章在沙皇加冕的時期，奔赴俄國，趁機聘問各國，協(xié)商修訂海關(guān)課稅事宜，雖然最終結(jié)果由于英國沙侯的推卻無疾而終，但為兩年后中英修約奠定了基礎。然則，當天津條約終將期滿，可以依則進行修改時，中國正遭受瓜分的危機，膠州灣和旅大等事務的突發(fā)，修約變得不重要，自然也就進行得不順利。光緒二十五年十月七日，清廷指派盛宣懷、聶緝規(guī)會同赫德迅速籌議進口稅則事宜，又因義和團運動，政局動蕩，交涉自然又中止了，

事實上來看，由于內(nèi)憂外患，清政府的修約行動，屢屢受阻，無一具體成果。盡管曾紀澤在1881年商訂《伊犁條約》時，留有日后修約的設想，并為此留有余地，清政府順水推中，乘條約十年屆滿，于1911年正式提出修約，終因國力之差距，未達目的而告終。雖如此，中國的外交精神仍可從中窺見一斑。由此也認識到，修約僅憑條文是不夠的，沒有國力作為后盾，徒增羞辱。“不平等條約”雖是國力差距所致，但也并非中國專利，如1920年代，蘇俄、土耳其等國家都有成功先例。出于利益考慮，列強十分擔心中國“廢約”，在北京政府提出“到期修約”方針或前或后之時，墨西哥亦宣布廢除對外條約。值得參考的是，彼時墨西哥正值內(nèi)戰(zhàn)革命，情況與中國相似，結(jié)果卻不盡相同，概是西方在兩地利益大小之不同所致。

雖然遭受打擊，但清政府的修約精神沿承了下來，整個中國近代，雖因內(nèi)政動蕩，但仍然不放棄在通過修約這種外交手段，來恢復中國在世界的地位。留洋回國的精英，清楚認識到，修約源于西

方，其本來目的，是為了擴大列強的利益存在，所以早期都是由列強主動提出修約想法。但修約本身是一種國際常態(tài)，只有主動不斷的提出修約要求，才能逐步的恢復主權(quán)。日本就是留洋精英參考的例子。

中國第一次成功取消外國特權(quán)，是利用歐戰(zhàn)這一契機。1917年，中國以協(xié)約國身份加入歐戰(zhàn)，參戰(zhàn)是幌子，借此與德、奧斷交，收回兩國在華特權(quán)，才是主要目的，從而也借由此機會提升中國的國際地位及影響力，謀求一個平等的權(quán)利。1917年3月14日，大總統(tǒng)令宣布與德國斷絕外交關(guān)系。8月14日，中國對德、奧宣戰(zhàn)，通過發(fā)表《宣戰(zhàn)布告》，北京政府依據(jù)國際公法及慣例，一律廢止與兩國訂立之條約。此一筆，為日后逐步解除條約束縛，打開一個難能開貴的缺口，為廢止舊約特權(quán)、收回已失國權(quán)開創(chuàng)了寶貴的先例。

修約外交流光溢彩的時期，當是北洋政府時期，雖然時局動亂，內(nèi)閣頻繁更迭，北京外交部依然力排萬難，將修約政策貫徹到底，除有輿論民心支持，也少不了外交界的大佬和精英堅持不懈的努力和審時度勢的外交策略。

具體的策略可大致分為三種：一，對于尚未訂立條約國及新成立的國家，須訂立平等的條約，不得再存在不公平之條款，如與玻利維亞簽訂的平等條約；二，對歐戰(zhàn)的戰(zhàn)敗國，（德和奧），主張廢除舊約改訂平等新約；三，對協(xié)約國，要求改正條約，及至后來廣受贊譽的“到期修約”方針，是中國外交史上一個重要的階段。顯然，對條約特權(quán)國的修約是最為困難的，當時看來，修約有兩種辦法，同時向列強提議修改舊約中有礙中國主權(quán)及片面性質(zhì)與不合時宜條約；或是就個別國家條約將屆期滿或?qū)眯薷臅r期者，陸續(xù)提商修改。前一辦法在多次提出后，被證明并無實效。故只能取辦法之二，彼時正值民情高漲時刻，加之廣州政府銳意進取的革命外交刺激下，北京外交部斷然舍棄與列強修約之舊法，采用“到期修約”這一方針?？删吹氖?，雖然北京政府末期，國家體制殘缺，北京外交家們明確此時為交涉外事關(guān)鍵時刻，不辭辛苦，艱巨付出，在實力欠缺的情況下，整合各方意見，堅決貫徹這一方針。王正廷接見僚屬時曾稱：“余對于外交方針，現(xiàn)抱定保國信復國權(quán)之六字，蓋自巴黎和會以后，恢復國權(quán)之機會即以達到，允當利用此機會，逐漸收回從前已失之權(quán)利，伺候外交上即當從此項目標進行，收回國權(quán)之損失?！?926年，對于即將到期的條約，有《中法越南通商章程》、《中日通商行船條約》、《中比和好通商行船條約》，北京方面都嚴格采取“到期修約”的辦法。1926年，8月，宣布《中法越南通商章程》期滿失效；11月6日，國務會通過外交部提案，單方面宣布終止《中比條約》。需要注意的是，中國政府的措詞為“到期終止”，而非“廢除”，是嚴格遵行國際法之規(guī)范。次年10月，外交部總長王蔭泰宣布廢止中西條約。至此，外交總長接力式的執(zhí)行修約方針，使政策得以延續(xù)，捍衛(wèi)了中國的民族利益。列強對此當然提出了抗議，各駐華使節(jié)頻頻聚會，商討對策，最終各自意見分歧，聯(lián)合抗議破產(chǎn)。至此，可以認為“到期修約”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三、修約外交的意義

北洋政府時期的修約成果不容忽視，尤其是“到期修約”，可以說是當時中國外交的重大突破。但與此同時，廣州政府的“廢約”之說，由于愛國主義激情與口號式的政治宣傳，容易打動人心，故獲得輿論的廣泛支持，導致修約的歷史意義幾乎完全被忽視。兩者雖在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其目的終究是一致的，即為了擺脫條約對中國發(fā)展的束縛。所以有人指出：“廢除不平等條約之最正當方法，當溶合二者而用之，即依法律手續(xù)而以革命精神行之是也。近來我國對外策略，殆已采用此項方法，如廢除比、西諸約，一方面以法律續(xù)進行交涉；一方面取決然態(tài)度，勢在必行，無法律之手續(xù)，則不得國際之同情；無革命之精神，則不得最后之勝利。二者相并而行，然后事乃有濟，此年來對外政策之所以比較成功也?！惫P者持同樣的觀點，事實上，“修約”與“廢約”并非共存，因為實際上，北伐后的南京政府，繼承了北洋政府外交的方針。畢竟，“廢約”作為一種口號，無法長存，要想融入國際秩序中，“修約”的方式才能淵遠流長。在1926和1927這兩年，“廢約”作為革命產(chǎn)生出來的特殊形態(tài)與“修約”的法理常態(tài)相得益彰，共同達成了中國外交的重要突破。不可偏重其一，否則見解將有失偏頗。

四、小結(jié)

近代時期，中國既無自由、平等的國際地位，有無可靠的同盟者。在國內(nèi)，各系派系政治實力間的沖突，大大削弱了當時中國的外交能力。廢除“不平等條約”的呼聲成為最具政治宣傳性的口號，當時南北兩個政府，從“修約”與“廢約”兩個方式入手，旨在擺脫列強通過條約對中國的控制，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F(xiàn)在看來，“修約”的方式，筆者認為于中國近代外交的作用，是“廢約”所不能比擬的?！靶藜s”以法理的形態(tài)，完善了近代中國在交交上法理的空白。但其有效性，依賴于各國的善意和中國自身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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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郭劍林.北洋政府簡史（下）[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

(責任編輯 杜 華)

Modern China's Revised DiPlomacyand Its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Daozeyuan Zhulumin
(Xiang tanuniversity,Schoolof Philoso Phyand history and culture,XiangTan 411105,China)

Today, Publicinter national lawisrelatively Perfect,there isstillun equalsituation of national status. Usualthenations in Power by treatytoex Pandtheirowninterests, for atreaty an otherside,this isclearlyunacce Ptable. Review to Chinese history,is a intert wined with the history of the "unequal treaties" humiliation on the lack of knowledge of international lawand diPlomacyin China,as PeoPleabroad return home,modern Chinabegan to Payattention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foreign affairs,howtoeliminate the "unequal treaties" seriousviolation has becomeurgent Problemsat the time,"revised" the effort saimedat this Problem,becomean imPortant Part of Chinese diPlomatichistory.

revising；abolishing；unequaltreaties；results

D829.15

A

1004—1877（2014）01—0075—04

2013-07-01

刀澤元，男，云南西雙版納人，傣族，湘潭大學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2010級國際政治碩士，研究方向：國際關(guān)系理論研究。朱陸民（1968-），男，湖南汝城縣人，湘潭大學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研究方向：國際關(guān)系理論及東南亞地區(qū)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