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卓凡
從南后和嬋娟的形象看《屈原》的悲劇性
冷卓凡
摘要:《屈原》中塑造了兩位個性鮮明的女性——南后鄭袖和侍女嬋娟。南后作為邪惡勢力的代表,一心想要將屈原置于死地;而嬋娟是真善美的化身,對屈原的尊敬和愛堅貞不移。但最終惡毒的南后達到了目的,而嬋娟作為道義美的象征卻不得已代屈原而死。作者通過正義的失勢,不僅反映出屈原身處的惡劣環(huán)境,而且在真善美的毀滅中使歷史劇《屈原》的悲劇意蘊得以全面升華。
關(guān)鍵詞:郭沫若 屈原 南后 嬋娟 悲劇形象
屈原是戰(zhàn)國時期楚國的一位具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兼詩人,因其志向高遠、不與世同流而遭到迫害,最終投身汨羅江而死。郭沫若先生在其歷史劇《屈原》中成功塑造了這樣一位撼動人心的悲劇人物,劇中的其他人物也都服務(wù)于屈原的悲劇形象而進行塑造,其中包括兩位個性鮮明的女性——南后鄭袖和侍女嬋娟。南后作為邪惡勢力的代表,一心想要置屈原于死地;而嬋娟是真善美的化身,對屈原的尊敬和愛堅貞不移。但最終惡毒的南后達到了目的,而嬋娟作為道義美的象征卻不得已代屈原而死。
魯迅先生曾說過:“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盵1]王鳳仙也在《淺析郭沫若〈屈原〉南后形象的藝術(shù)價值》一文中提到,悲劇是由個體生命與外在否定性力量的沖突中造成的。作者正是通過正義的失勢和嬋娟的犧牲,不僅反映出惡劣環(huán)境與屈原高潔品格的激烈沖突,而且在真善美的毀滅中使歷史劇《屈原》的悲劇意蘊得以全面升華。
(一)工于心計
作者談到南后鄭袖時說:“這個人是相當有點權(quán)變的,似乎不亞于呂雉與武則天?!盵2]在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記載,楚懷王聽信靳尚的讒言而疏遠了屈原。在歷史劇《屈原》中,楚懷王仍舊對國事家事無分辨能力,這就為南后鄭袖施展手段創(chuàng)造了條件。南后的心機之深從她陷害魏美人的手段就可以看出,得知丈夫?qū)檺蹌e的女人,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嫉妒心,反而以佯裝豁達獲得了懷王的繼續(xù)寵愛和魏美人的信任,最后從中挑撥陷害,致使魏美人不僅失寵,還被割去了鼻子,而她不動聲色間就將自身的危機化于無形。第二幕中,南后在與靳尚密謀陷害屈原之后,立刻就形成了一個周密的計劃,甚至在實行的過程中,沒有一絲猶豫遲疑。
南后在見到屈原的時候“呈出極喜悅的面容”[3],蒙在鼓里的屈原并沒有意識到南后的虛偽,然而見證這一場面的靳尚必定要心生恐懼,將來倘若他不順南后心意,也就將是第二個屈原。靳尚走后,起初南后打著母親的旗號夸獎屈原,之后又從執(zhí)政上層夸獎屈原德才兼?zhèn)?,每一個國君都愿意請他做宰相。如此動人的贊美只是南后營造的一個溫柔陷阱,目的僅僅是致屈原于萬劫不復。若是南后肯稍微為兒子的學業(yè)、丈夫的天下考慮,也不至于這樣處心積慮地陷害屈原。屈原曾贊美她有好些地方使男子都有愧須眉,確實如此,就這份陷害屈原的心計足以令靳尚、張儀相形見絀。屈原越是真心的贊美,南后的虛偽面目和心計惡毒就越是顯露無遺,越是令人憎惡。
(二)人性之惡
南后的可怕之處還表現(xiàn)在她個性中的陰險惡毒。在她看來,“我要多開花,我要多發(fā)些枝葉,我要多多占領(lǐng)陽光,小草、小花就讓它在我腳下陰死,我也并不憐憫”[4],魏美人就是這樣宣言下的犧牲品。在靳尚談到南后陷害魏美人的手段是多么高明的時候,南后對魏美人割鼻失寵沒有絲毫憐憫愧疚,反而為此洋洋自得,可見其心腸之歹毒。她直言:“我的好勝心很強,我也很能夠嫉妒,于我的幸福有妨害的人,我一定要和他斗爭,不是犧牲我自己的生命,便是犧牲他的生命”[5],這便是南后為了一己私利可以不擇手段殘害別人的宣言。僅僅因為怕張儀選送美人使自己失寵于懷王,就要為留住張儀陷害屈原,完全不顧及整個楚國的利益。善良的屈原出于真心去相信她,去贊美她,去攙扶她,卻反被誣告非禮,南后的心已經(jīng)陰險毒辣到不能感受善良和美好了。
在南后陷害屈原已經(jīng)得手后,還要將“發(fā)瘋”的屈原羞辱一通,在這個過程中她的厚顏無恥和險惡用心得以展現(xiàn)?!凹奔鲍I媚”問屈原:“三閭大夫,你剛才向我求愛,你現(xiàn)在又送我花環(huán),你準備什么時候和我結(jié)婚?”[6]又說屈原因迷戀她而神魂離散??v使屈原對南后有不讓須眉的夸獎,但亦并無曖昧,更不沾染男女之情。屈原雖被罷官但并不糾纏于南后利用美色的誣陷,他擔心的是陷害背后的目的在于損害齊楚兩國的邦交。南后見到痛苦落魄的屈原,不僅沒有一絲愧疚,而仍以屈原愛她來嘲弄屈原,面目之可憎顯露無疑。于此懷王徹底被激怒,屈原已經(jīng)完全被排擠,南后的目的已然達到,但她仍命靳尚送毒酒企圖害死屈原。如果說她之前對屈原的陷害是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考慮,那么在詭計得逞之后繼續(xù)羞辱屈原,并賜毒酒趕盡殺絕,則完完全全是出于她人性中的陰險惡毒。
(一)純真善良
南后和嬋娟在外表上都是美麗絕色的,而外表之下的內(nèi)心卻甚是不同。在屈原身邊的嬋娟,只是一個做雜務(wù)的侍女,僅僅偶爾能得到屈原的寥寥幾句教誨,卻對屈原說的每句話都珍視不已。按郭沫若先生自己的說法:“嬋娟的存在似乎是可以認為屈原辭賦的象征的,她是道義美的形象化”[7]。在屈原身邊的嬋娟像鴿子一樣安詳,她始終堅信先生是楚國的柱石,即使所有人都懷疑屈原輕薄南后的時候,她依然堅信她的先生是清白的。作者在嬋娟葬禮上以《橘頌》“你至誠一片,期與日月同光”[8]做祭詞,也是對她純真善良的褒揚。
嬋娟在孟浪的貴族登徒子企圖對她無禮而不慎跌倒在亭階上時,不計前嫌立刻就去攙扶,這一方面突出了她心地善良,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了她本性純真。當看守她的衛(wèi)士為了救她出獄用“活殺自在法”使更夫假死的時候,她以為衛(wèi)士殺了人,氣憤地責怪衛(wèi)士太殘忍。即使她命懸一線,仍不忍看到別人因她而受害。郭沫若先生在《我怎樣寫五幕史劇<屈原>》中提到原本要殺掉更夫的,但為了舞臺上安嬋娟的心,才用了“活殺自在法”,并且認為這是必要的。從作者的主觀意圖來看,是要將嬋娟塑造成一個真誠善良的姑娘,作品的實際效果也確實達到了作者的要求,嬋娟的純真善良十分深入人心。
(二)正義之美
誠如作者所言,嬋娟是道義美的象征,她雖然純真善良,但又是堅貞純潔不容侵犯的,當子蘭自恃身份高貴企圖對她無禮的時候,她堅決拒絕。即使身陷囹圄,屈服就可以活命全身的時候,她仍舊堅守屈原生死都要光明磊落的教導。隨著外界環(huán)境的步步緊逼,柔弱的嬋娟越來越爆發(fā)出她性格中威武不屈、凜然不可侵犯的一面。當?shù)弥壬荒虾蟊扑罆r,面對南后的她不再是那只柔弱的“小麻雀”了,而是勇敢地痛罵兇煞煞冷冰冰的南后是何等的沒有良心、罪孽深重。她柔性外表下的剛性徹底爆發(fā),其中綻放的是正義的光芒,這力量來源于她心靈中的正義之美和對惡的不容。
郭沫若在《蒲劍?龍船?鯉幟》一文中曾說道:“龍船競渡相傳是為拯救沉溺了的屈原,但實質(zhì)上便是拯救沉溺了的正義!”[9]歷史劇《屈原》中的嬋娟正承擔著這樣拯救正義的使命,飲下毒酒之際的嬋娟,心中沒有絲毫的恐懼,而是慶幸喝下毒酒的是自己。她很高興可以用自己微弱的生命保全深愛楚國的先生,并相信先生必能給楚國以希望。一個侍女心中盛放著對人格美的崇敬,盛放著對家國天下的大愛,盛放著對美好未來的樂觀向往,更盛放著為正義獻身的毅然決然。如此,出身貴族但“羌無實而容長”[10]的公子子蘭和被屈子看重但與世同流、汲汲于名利的宋玉都成為其陪襯。
雨果在《克倫威爾序言》中這樣闡明:“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yōu)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與惡并存,光明與黑暗相共?!盵11]南后的形象是外美和內(nèi)丑的統(tǒng)一,外表越是美麗就越是反襯出她內(nèi)心的邪惡,使形象的塑造更加鮮明富有個性。而嬋娟則是內(nèi)在美和外在美的統(tǒng)一,如同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塑造的艾絲美拉達,她也是美的化身。在劇中南后和嬋娟有兩次明顯的比較。一次是通過嬋娟之口,“我一到了南后面前,我就會可憐得像老鷹爪下的一只小麻雀了”[12],在“老鷹”與“小麻雀”的對比中,可以感受到南后的冷酷和嬋娟的柔弱。而第二次嬋娟得知屈原已死后再面對南后時,從柔弱的“麻雀”變成了一把劍,劍鋒直指南后:“哼,你把人當成玩具,你把一切的人都當成玩具,但你要知道,你所犯的罪是多么深重呀!”[13]直到最后把南后逼得氣急敗壞,大呼嬋娟是在信口開河、追問她是誰看見聽見了真相。并要殺掉嬋娟和目擊者以絕后患。而嬋娟爆發(fā)出的不畏強暴的品格,使南后在精神上變成了侏儒。美丑對照之中,以嬋娟之純真更見南后之歹毒,以南后之邪惡也更襯出嬋娟之正義。
郭沫若的歷史劇《屈原》出現(xiàn)之后,徐遲和柳濤就將其與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雷特》和《李爾王》相類比,以至于作者不得不專門寫文章辯駁,來“免掉復制版的嫌疑”[14]。由此更可見《屈原》的悲劇性特征,而南后和嬋娟的形象塑造也服務(wù)于這樣一個目的。借助于美丑對照,嬋娟之正義與南后之邪惡已截然分明。然而正義并未戰(zhàn)勝邪惡,南后詭計得逞,嬋娟卻以身赴難。作者讓象征道義美的嬋娟死去,將美毀滅給人以警示:正是這樣一個正義湮沒不彰的時代,這樣一個邪惡勢力猖狂的國家,才造成了屈原的悲劇。這樣的悲劇是歷史造就的必然,是注定無法掙脫的命運悲劇。郭沫若正是通過南后與嬋娟形象的對立,深刻揭示了楚國政治環(huán)境的惡劣,使戲劇中的屈原一步步走向可預知的悲劇結(jié)局。并借助代表美的嬋娟身死殉道為整部戲劇增添了一層濃郁的悲劇氛圍,將美的毀滅在人心中所誘發(fā)的審美氣氛與屈原這一悲劇人物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使《屈原》的悲劇意蘊更深廣闊大。
總之,《屈原》中南后和嬋娟的形象是對立統(tǒng)一的,南后的工于心計、人性之惡與嬋娟的純真善良和正義之美形成鮮明對照,通過嬋娟的死揭示屈原的悲劇源于時代無法避免,使整部戲劇的悲劇氣氛更深沉闊大。
注 釋:
[1]魯迅.魯迅雜文[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55頁 .
[2][3][4][5][6][7][8][12][13][14]郭沫若.沫若劇作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第184、109、114、113、149、187、178、93、154、188頁
[9]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9卷[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85頁
[10]馬茂元選注.楚辭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第31頁
[11]維克多·雨果.雨果文集·第十七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5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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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訓昭、盧正言、邵華、肖斌如、林明華編.郭沫若研究資料[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第304頁
[3]王劍叢.《屈原》·屈原精神·民族精神[J].中山大學學報.1984年.第3期.98-107
[4]王永慧、高樹博.論郭沫若抗戰(zhàn)時期劇作中的女性形象[J].中華文化論壇.2010年.第3期.133-136
[5]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9卷[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85頁
[6]郭沫若.沫若劇作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第184、109、114、113、149、187、178、93、154、188頁
[7]馬茂元選注.楚辭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第31頁
[8]維克多·雨果.雨果文集·第十七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5頁
責任編輯 劉 紅
作者單位:(大連育明高中 高二·八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