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鑒
好友古垣喜愛葫蘆,不僅愛把玩,還種一手好葫蘆,每年都會送我一對不錯的葫蘆。一次,古垣問我為何不把葫蘆揉出來,我答沒時間。古垣也不急,讓我看他手中揉出的一對小葫蘆,真漂亮,玲瓏剔透,古色古香,閃爍出奇異的光彩。原來人手竟有如此奇妙之法術(shù),讓葫蘆變得這樣神奇。我很受感染,也選出一對滿意的小葫蘆把玩起來,誰知當我將這對小葫蘆盤得有些眉目的時候,古垣因肝癌駕鶴西去了!只留下這幾對葫蘆讓我時時惦念著他。
一次,我在頤和園遇到一位工作人員,他無意中看見我手中把玩的葫蘆很漂亮,問我多少錢買的,我說是朋友送的。他繼續(xù)追問我朋友是從哪里買的,我如實回答是朋友自己在天壇種的。他說難怪這葫蘆竟像天壇祈年殿的形。古垣在天壇附近的一家醫(yī)院做保衛(wèi)工作,每年的春季他都要在單位的空地上種幾粒葫蘆籽,天天精心侍候,結(jié)出的葫蘆肚上小下大,似有祈年殿的風韻。
其實我與葫蘆結(jié)下的情緣恐怕比古垣還要早,京城玩葫蘆的人我都曾采訪過,并與其中幾位有幸成為朋友。
京城“葫蘆徐”無人不曉
葫蘆徐老爺子在京城玩葫蘆那是響當當?shù)娜宋?,十年前我曾在潘家園葫蘆徐店拜訪過徐肇慶老人。徐老熱情地接待了我。我曾問徐老,咱北京什么時候開始興起的范制葫蘆的?徐老慢慢與我道來:正經(jīng)葫蘆的模子活,是從康熙乾隆年間開始的。主要是在宮廷貴族中盛行,老百姓一般玩不了什么好的。瓷器不是分“官窯”和“民窯”嗎?葫蘆也有“官?!焙汀懊衲!敝帧!肮倌!焙苤v究,文官玩小一號的,武官玩大一號的?!肮倌!北裙俑G瓷器要難得多,您想啊,瓷器這批做不好可以再做一批,葫蘆就不行了,它是天然長成的,長好了不容易。一年就這一回,不好了就只能明年再說了。
看著這滿屋豐富的葫蘆藏品,我不得不為徐家三代人對葫蘆器的執(zhí)著所感動。當我提出拍攝一些葫蘆的照片時,徐老欣然同意,并告訴我:“我這兒常常接待媒體的采訪,包括有不少北京玩葫蘆的名家到我店內(nèi)拍攝葫蘆。報國寺拍的22集電視劇《葫蘆張》劇組使的都是我的葫蘆,倆仨月,他們怕影響我的生意,要我開個價算是補償。我一個子兒沒要,我又不指著它吃飯,我這就是玩兒!后來他們給我送一錦旗——‘德藝雙全’?!毙炖喜粎捚錈┑啬孟滤恼蛊芬灰粩[好,供我拍攝,為我拍攝盡了不少力,徐老的熱情與好客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著書立說的張連桐
張連桐先生愛葫蘆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我在華生老天橋他開的店里見到他。老人熱情好客,不僅收藏有好葫蘆,與京城玩葫蘆的名家都有交往,深入實際搜集第一手資料,寫出《幽谷鳴秋》《清秋雅器》等書,是京城玩葫蘆的有心人。周繼烈先生在《幽谷鳴秋》序中說:“北京張連桐先生玩蟲數(shù)十年,于蟲之飼養(yǎng)、繁殖、選擇均有老到經(jīng)驗,尤對鳴蟲用具之收藏、養(yǎng)護、鑒別大有心得。”
張連桐出版《幽谷鳴秋》時,他特意送我一本,不僅簽名還蓋了印章,以示鄭重。另外一次在琉璃廠春節(jié)廟會東街見到張連桐的臨時攤位,張老正認真地給大家講解葫蘆,繪聲繪色讓大家信服。旁邊立著一塊展板,展示著京城名家玩過的葫蘆,可見張連桐先生與名家的交往頗多。
玩葫蘆玩出了世界水平的王世襄
提起我與京城大玩家王世襄的通信,也是因為葫蘆一事。焦雄先生寫過一篇《葫蘆李軼事》,文中說:“李長友,北京人,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生,13歲在圓明園御膳房當差,翌年因種葫蘆得名,被調(diào)到內(nèi)務府奉宸院,當花匠領(lǐng)班。李長友對種葫蘆有研究,使葫蘆可以長成各種形狀,如圓的、長圓的、三個圓肚形的、元寶形的、佛手形的……他還用嫁接的方法,讓葫蘆長成紅、黃、綠、橙等各種顏色?!?/p>
筆者沒有看到這種清代葫蘆,非常詫異,因而請教王世襄先生(號暢安)。暢安先生在來信中寫道:“葫蘆李軼事,孤陋前所未聞,不知焦雄先生在何許發(fā)表。嫁接可生五色,不敢輕信,除非染色,恐難成功??登髢?nèi)所種,都是本色,年久轉(zhuǎn)深。小件飾物可能有染色者,全憑染沁而成。愚見如此,僅供參考?!?/p>
暢安先生對于葫蘆極有研究,他飽覽了故宮內(nèi)清三代流傳下來的各種葫蘆制品,自己有豐富的葫蘆藏品,并將所藏著書立說。先生還有種植的經(jīng)驗,早在40年代,暢安先生在成府金家(暢安先生母親家的花園,就是現(xiàn)在北大附小的一部分)花園時,不僅種植葫蘆,而且用模具種植出不同樣子的葫蘆。為了不讓這種技藝失傳,“文革”后,暢安先生曾經(jīng)輔導過京郊種植葫蘆的專業(yè)戶,可見暢安先生是位集葫蘆種植、把玩、研究、著書立說于一身的全面型人物,他的《說葫蘆》已經(jīng)成為葫蘆學的經(jīng)典。
暢安先生在《范匏絕藝慶重生》一文中,講了一件在成府金家花園試種葫蘆的事,很有意思,不妨轉(zhuǎn)載如下:“1938年我就學燕京大學,在校園東門外菜圃試種葫蘆,手削六瓣木模,摹張和庵《百花詩箋譜》中之月季一枝于上,左下加印‘又筠制’三字。鐫成浮雕花紋后,送東郊六里屯盆窯翻制成內(nèi)有陰文花紋的瓦范。印紋‘又筠’,乃因唐馮贄《記事珠》稱梁王筠‘好弄葫蘆,每吟詠則注水于葫蘆,傾已復注。若擲之于地,則詩成矣’,故忝以為號。是年蚜蟲為虐,僅得兩三器,且胎薄欠堅實。此范后為蟲販趙子臣借去,交天津陳某范種,成器流往香港,1983年出版古玩展覽圖錄,所標年代竟為十八世紀。我不禁啞然失笑,若然,區(qū)區(qū)豈不是乾隆以上人!”
葫蘆攻關(guān)自有后來人
京城還有為葫蘆的種植煞費苦心的年輕人。一次,我接到一個電話,這位陌生的年輕人在2005年的《北京日報》上看到我寫的關(guān)于葫蘆的文章,通過編輯找到我,他說他正在研究基因葫蘆的種植,就是焦雄先生說的不同顏色的葫蘆,讓我大為感慨,但是幾次通話他告訴我都失敗了!一次失敗就是一年,先不說實驗的結(jié)果,這樣執(zhí)著的態(tài)度就值得我們尊敬與羨慕。
2002年10月8日在中國檔案報周末版《檔案大觀》上,我以整版篇幅寫了《金秋話斗蟋》一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以全版的篇幅介紹蟋蟀文化的文章還不多見,以至于那期報紙在華聲老天橋被一搶而空。后來華聲老天橋搬到了十里河,而葫蘆徐、張連桐、王世襄先生均已駕鶴西去,十里河鳴蟲文化卻日益紅火。
這對古垣遺我的小葫蘆,在我的幾年盤揉之下,表面竟然有層柔和的光亮,晶瑩剔透惹人喜愛。您看這對喜人的小葫蘆那醉人的褐色,如同汝窯晶瑩透亮的瑪瑙釉水,再聽那小葫蘆撞擊在一起發(fā)出和諧美妙之聲。人手長期把玩物之神奇,要知道這千日的不離身,無數(shù)次地揉搓,它也以獨特的風姿回報于你……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