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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義視鏡里新時期小說女性形象論

2014-04-07 18:33李永建
關(guān)鍵詞:林白

李永建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在本文展開之前,必須首先對“新時期”和“女性主義”這兩個司空見慣而又眾說紛紜的概念加以厘清和解釋,這是立論的前提和基礎(chǔ)。新時期作為一個時間概念,對它的劃定見仁見智,莫衷一是。這里筆者基本認同陳思和的意見,大約限定為上世紀的70年代末至世紀之交的改革開放以來的二十來年。陳思和認為:“新時期文學應(yīng)該有一個時間限定,不能無限制延續(xù)下去,本書的時間范圍,依然是限定在1978年——2000年,也就是二十世紀文學的最后二十五年。”[1]新時期的這二十來年,也恰好是人性和女性意識不斷覺醒和深化的時期。本文之所以使用了“女性主義”這一概念,主要是取其蘊含在女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身上的女性的價值立場、評判標準,以此既與男權(quán)中心的傳統(tǒng)和觀念劃清界限,也與西方的女權(quán)主義拉開距離,以免誤入說不清、理更亂的概念、理論的陷阱里而難以自拔。

誠如西方一位思想家所言:女性的解放程度往往是社會解放程度的重要尺度,因而女性總是現(xiàn)當代作家所關(guān)注和著力塑造的對象。新時期小說中的女性形象,不僅反撥古代小說中將女性當作觀賞褻玩、傳宗接代和泄欲工具的性別岐視現(xiàn)象,也一改現(xiàn)代小說、“十七年”小說、“文革”小說僅僅把女性作為社會乃至政治層面的那種單一的符號和載體的狀況,女性形象開始變得色彩紛呈和綽約多姿。這顯然是新時期小說的一大進步和收獲。不過,令人憂慮的是,許多女性形象并非現(xiàn)實中女性處境的真實反映,而是籠罩在男權(quán)意識的陰影之中,淪為了男性話語中男性欲望或?qū)徝廊∠虻姆柡蛯ο?。就此筆者曾在拙文《新時期文學中的四類女性形象與男權(quán)意識》(《淮北煤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2期)中有較為詳盡的闡述,這里不再贅言。

我這里所關(guān)注和言說的是那些擺脫男權(quán)意識的制約、女性意識覺醒后的女性作家所塑造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作家與她們筆下的女性形象往往是同構(gòu)互應(yīng)的關(guān)系,獨特而命定的生理、心理特征和傳統(tǒng)的習俗、觀念、倫理的制約,使這些女性作家對女性所面對的生存困境和人性枷鎖有著更為深切和敏感的體悟,并進而滋長了砸碎枷鎖、沖破禁區(qū),從而完善、解放自我的愿望和努力。因而她們將個人的所思所悟、所做所為付諸文字,真實記錄了自我的生命形態(tài)和心路歷程,既是對自己心靈的外化,同時也是對整個女性乃至當代人不斷解放自我、追求自由的人生軌跡的展示。誠如陳染所言:“我應(yīng)該把我個人的歷史記錄下來,這個個體的奇特性將成為人類所有的特性中的一種,這個個體的人格是由對所有人都共同存在的獨特性所決定的。雖然人是孤立的,她是一個唯一的實體,她的經(jīng)歷與其它任何人都不一樣。但是,她決不可能與她的同伴毫不相聯(lián)。她的生存必定與她在同一背景中的所有人休戚相關(guān)。所以,她既是獨特的個案,又是人類全部特征的代表?!盵2]

新時期女性作家對女性命運的探索,是一個流動不息的過程,大約可以分為四個階段或樣式:即以張潔、張辛欣所為代表的花木蘭式的對自我的追求和對男性世界的對抗;以劉西鴻為代表的既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自我的人生價值又保持了女性的柔美和個性;以林白、陳染為代表的對女性心靈隱秘世界的透視和獨特生命體驗的展示;以衛(wèi)慧、棉棉為代表的對女性追求身心自由、解放的渴望和摹寫。雖然因社會環(huán)境、習俗觀念和自身條件的制約影響,每一階段的探求都有一定的局限甚至欠缺,但作為一個相互承續(xù)連接的藝術(shù)環(huán)鏈,對女性乃至整個人類命運的探索卻在一步步地拓展,人性的向度也一步步加深,而每一階段都增添了對人的新的內(nèi)涵和理解,從而作家的內(nèi)在體悟、渴求、向往與女性現(xiàn)實的命途,在互應(yīng)同構(gòu)中走向豐富和圓滿。

一、從追求與男人站“在同一地平線上”到宣布“你不可改變我”

早在80年代初,張潔、張辛欣等女性意識覺醒的一些女作家,就消解了傳統(tǒng)小說中將女性作為意識形態(tài)符碼或男性欲望對象的工具性的男性話語形態(tài),打破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敘述視點而以女性為本位,從女性的地位、命運、利益和處境出發(fā)來展示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和人生際遇。她們筆下的女性,不再取悅和依附于男人,而愿以一個獨立的個人與男性平等地站在同一地平線上,因而成功的事業(yè)、獨立的社會地位和圓滿自主的人格成為了她們奮斗的目標。但因為社會習俗、傳統(tǒng)意識中的男權(quán)中心和相應(yīng)對女性的歧視,往往使她們不僅在事業(yè)上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有時還要以家庭生活、婚戀的殘缺為代價。她們對男性世界充滿了戒備甚至敵視,將之當作競爭對手甚至仇人。張辛欣《在同一地平線上》(《收獲》1981年第6期)中的“我”,與丈夫追求事業(yè)、人格上的平等,想到了孟加拉虎的兇猛和殘忍,將夫妻之間的關(guān)系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動物相提并論;張潔《方舟》(《收獲》1982年第2期)中的那個女導(dǎo)演梁倩,將男人視為流氓而加以防范和攻擊。而在這種與男子一比高下的較量中,她們逐漸在性格和行為方式上發(fā)生了變異,即出現(xiàn)了“雄化”現(xiàn)象,完全失去了女子的溫柔、嬌弱等性別特征,變得像男人一樣的剛強甚至粗野?!斗街邸分械牧嘿?,像男子一樣地抽煙,說臟話;張辛欣《這次我演哪一半?》(《收獲》1988年第4期)中的“我”,在一個臨時組成的“家庭”里,不得不充當“爸爸”的角色。她們有的甚至逃避女人的天職,失去其自然本性。如《在同一地平線上》中的“我”,為了事業(yè)而打胎;《方舟》中的三個知識女性,都離了婚而不再準備成家。這展示了這類女性的悲劇性命運,即獨立健全的人和殘缺女性的矛盾,成功的事業(yè)和失敗婚戀的沖突。

不再屈從男權(quán)的價值觀念,而是在現(xiàn)實生活和文學作品中都站在女性自我的角度來追求平等、自由和獨立,這無疑對女性追求解放和自由之路都作出了大膽的嘗試和艱苦的努力。不過,她們也為自己的追求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并留下了人性的殘缺遺憾。她們是以禁欲和對抗男性世界來實現(xiàn)理想和升華心靈的,失去男性撫慰和呵護的女性世界顯然是不全面的。舒婷在《致橡樹》中所呼喚的“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的男女相互獨立、平等又親密相處的愛情理想,在張潔、張辛欣的小說世界里并未變?yōu)楝F(xiàn)實存在。而這種現(xiàn)象在劉西鴻的小說中則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和轉(zhuǎn)機。在這里,我想著重談一談她發(fā)表于80年代中期的代表作《你不可改變我》(《人民文學》1986年第9期)。

《小說選刊》的編輯在收錄這篇小說時這樣評價作者和這篇作品:“劉西鴻,這位年輕的深圳女作者,以她對特區(qū)生活的敏銳審視和感知力,通過一個十六歲少女的心理氣質(zhì)和性格力量,表現(xiàn)出一種全新的審美追求?!覀儚乃砩峡吹搅艘环N與某些因襲的社會總體意識不和諧的新氣質(zhì)。這就是當代新意識的覺醒。因此,她在‘你別無選擇’的人生模式面前,能夠超越對他人、社會以及自身的嘲諷,表現(xiàn)出一種自我選擇的自由。作品所展示出來的,是在開放形勢的文化氛圍中,人的心理素質(zhì)的必然飛躍”[3]。這里所說的作者所展示的“新氣質(zhì)”“新意識”主要表現(xiàn)在什么地方呢?我覺著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那就是小說主人公孔令凱的我行我素、獨立不依的個性和灑脫自由、本真自然的人生追求。

孔令凱雖然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中學生,但卻很自信、很有主見。當作為長者的“我”以人生導(dǎo)師的口吻對她進行訓(xùn)導(dǎo)時,她大膽地說:“我已經(jīng)決定了,你不能改變我。告訴你是尊重你。你不能改變我的”。她不依傍別人,甚至在經(jīng)濟上連父母也不依賴。雖然她“門門功課拿優(yōu)”,但并不安于僅僅當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好學生,而是利用業(yè)余時間當模特兒掙錢來謀求獨立,就是當“我”請她吃飯時,她也準備采取AA制的方式,誰也不沾誰的光。她有自己選擇了的不為別人所左右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和人生道路。

把獨立、自主、平等當作自己的人生目標,就這一方面而言,孔令凱顯然與張辛欣、張潔筆下的女性是相似的,但不同的是追求目標的方式、人生觀念以及相應(yīng)生命形態(tài)改變了。作品中“我”的朋友說孔令凱“是個古怪的女孩”,而孔令凱又說“我”“樣樣都這么老派”,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兩個年齡段的女性之間在觀念和行為方式上的沖突,也折射出孔令凱身上所增添的新質(zhì)。舊觀念中的“古怪”,正好映襯出了她的新異。她與張潔、張辛欣筆下的女性以及本作品中的“我”以情欲的壓抑、青春的浪費來尋求成功不同,是以一種合乎人性的樣式來實現(xiàn)自我、開掘自己的潛能的。作品中的“我”追求事業(yè)的成功,但卻過著清貧的生活,為了出去進修評職稱,甚至中斷了與男友的書信來往。相比起來,孔令凱就輕松了許多,她利用自己的天賦和主見,使社會價值的實現(xiàn)和青春、美麗的展示,使創(chuàng)造生活的艱辛和享受生活的快樂得到了合諧的統(tǒng)一。她沒有聽從“我”的勸告好好讀書,以便“考復(fù)旦天文”“有一份高貴的事業(yè)”,而是退了學當表演隊的職業(yè)模特兒??琢顒P取得了成功,成了大牌級的當紅模特兒,以女性的美麗和出眾的才華顯示了自己的價值,甚至征服了對她的人生選擇頗有成見的“我”。在“我”的眼中,T形舞臺上的孔令凱“氣壓群芳,頗有傾國傾城之勢”。她是“這么美,這么健康,這么青春”?!拔摇边€在觀念上對孔令凱表示了認可和贊佩:“她若果繼續(xù)讀書,不要說拿什么學位,連考得上考不上大學還是個問題。因為她沒心思??伤F(xiàn)在有她的職業(yè),甚至是事業(yè),干得有聲有色”?!笆甓曛?,這個世界上博士碩士俯首可拾,而大牌模特兒是天生的,不是人人可以”?!叭藨?yīng)該及時展示并且發(fā)揮自己的長處。美是孔令凱的長處”。

孔令凱身上的“新人”特質(zhì)的發(fā)現(xiàn)和開掘,是作者劉西鴻的天時、地利上的優(yōu)勢所致。劉西鴻比張潔、張辛欣年輕許多,寫這篇小說時年僅二十五歲,因而字里行間自然多了輕松和青春氣息;而80年代中期的深圳相對于80年代初的北京,在價值觀念、生活方式、精神狀態(tài)上自然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和更新。不過孔令凱作為一個時代女性的“新”也只是相對的,她也存在著局限性。她只是一個情竇未開的少女,成年女性復(fù)雜、沉重的生存狀態(tài)她還未曾涉及,而且作品也未能通過她來展示女性心靈、生命的更為幽深獨特的隱秘之處,因而少了人性向度的深入開掘。

二、女性隱秘世界的審視和展示

如果不把女性的解放僅僅局限在政治上的進步、事業(yè)上的成功和人格上的獨立的話,那么以林白、陳染為代表的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現(xiàn)代女性主義寫作對女性命運的探索無疑有著重大的拓展和深化。與以往的女性寫作不同,她們摒棄了社會化的敘述視角,而以個人化的視角來展示女性個體的生命體驗和生存狀態(tài),這無疑為深刻而全面地認識女性并進而使之走向新生奠定了重要基礎(chǔ)。

她們的寫作大多都是圍繞著女性個體的種種隱私、秘而不宣的情感和私人經(jīng)驗而展開的,這從她們各帶有自傳色彩的代表作即林白的《一個人的戰(zhàn)爭》和陳染的《私人生活》的題名就可以感覺出來。林白曾這樣談到了她的寫作:“我的寫作是從一個女性個體生命的感官、心靈出發(fā),寫個人對世界的感受,尋找與世界的對話?!盵4]一些論者把這種寫作方式稱作“私人寫作”或“個人化寫作”,其實,寫作態(tài)度和方式的改變,從一個側(cè)面折射出了對人的認識和表現(xiàn)的更新。在她們的創(chuàng)作中,往往談化甚至濾去政治運動、社會變化、意識形態(tài)對女性形象的影響,而凸現(xiàn)她們在成長和生存過程中對世事人生的個性化的身體和心理的體驗,她們甚至不愿抽去那些傳統(tǒng)習俗對一個女性所禁忌、不能與外人道的隱私,從而大膽而坦率地展示了一個個豐富、復(fù)雜和隱秘的心靈世界和生命圖景,對女性乃至人的認識和發(fā)掘無疑都有了重大突破。

林白和陳染筆下的女性都有著幽閉內(nèi)隱的心理特點,她們往往逃避甚至抗拒外在和他人的世界而退歸內(nèi)心,走向內(nèi)在心靈、情感的豐富。她們都孤芳自賞,有著強烈的、不可扼制的自戀情結(jié)和行為。林白在《一個人的戰(zhàn)爭》(《花城》1994年第2期)的《題記》中就這樣點明作品的主旨:“一個人的戰(zhàn)爭意味著一個巴掌拍自己,一面墻自己擋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毀滅自己。一個人的戰(zhàn)爭意味著一個女人自己嫁給自己”。她們筆下女性的自戀是通過兩個意象來完成的,即“鏡子”和“手”。通過鏡子,女主人公認識、打量了自我?!兑粋€人的戰(zhàn)爭》中的多米,“最喜歡看鏡子,??措[秘的地方。亞熱帶,漫長的夏天,在單獨的洗澡間沖涼,看遍全身?!标惾驹凇端饺松睢罚ā痘ǔ恰?996年第2期)中也這樣寫道:“我從虛的鏡中認出了我自己”?!扮R中我”既是對自我的客觀外化,也是對自我的自由想象。林白在《一個人的戰(zhàn)爭》中這樣寫多米:“想象與真實,就像鏡子與多米,她站在中間,看到兩個自己。/真實的自己,/鏡中的自己。/二者互為輝映,變幻莫測,就像一個萬花筒”。鏡子的功用就在于女性主人公通過眼睛和心靈來自我凝視和欣賞,是作用于心理上的審美體驗。而“手”的意象則實現(xiàn)了女性主人公自我撫摸、自我慰藉的愿望。在陳染那里,手被比喻為火車:“那手如同一列火車,鳴笛聲以及呼嘯的震蕩聲漸漸來臨,它沿著某種既定的軌道,向著芳草蔭蔭的那個‘站臺’緩緩駛來”。而在林白那里,手則被比喻為魚:“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水,她的手變成了魚”,“她把自己吞沒了”?!笆帧痹谶@里成了女人滿足自己生理欲望的工具。而“鏡子”式的自我欣賞和“手”的自慰又是同時浮現(xiàn)并貫穿在她們生命始終的。《一個人的戰(zhàn)爭》中的多米,“那種對自己的凝視很早就開始了,令人難以置信地早。那種對自己的撫摸也從那個時候開始,在幼兒園里,五六歲”。多米在嫁人之后,仍然保持著少年的習慣:“這個女人在鏡子里看自己,既充滿自戀的愛意,又懷有隱隱的自虐之心。任何一個自己嫁給自己的女人都十足地擁有不可調(diào)和的兩面性,就像一匹雙頭的怪獸”?!端饺松睢吩陂_篇就描述倪拗拗在少年時代就將自己軀體的不同部位起上名字,并與她們對話來抗拒他人,來表現(xiàn)對自己軀身的關(guān)注和把玩,而作品結(jié)尾處則是描述已經(jīng)成年的倪拗拗在自慰中推向了生命體驗和作品的高潮的。

林白、陳染對女性隱秘的情感、心靈世界的探尋還表現(xiàn)在她們展示、認同和贊美了女性之間的同性戀情。當記者張英分別向她們提出同一個問題:“您對‘同性戀’怎么看,或者,冒昧地問一句:您對這種行為和性取向是否有過一試的念頭?”時,她們就這個對年輕女性來說諱莫如深的問題都作了肯定的回答。林白答:“同性戀很正常啊。”[5]陳染回答:“我從來不否定和扼殺人性的豐富和復(fù)雜。我尊重一切人道主義、人性主義的態(tài)度?!盵6]《破開》是陳染公開“獻給女人”的小說,作品寫了“我”和殞楠兩個女性心靈、情感的息息相通:“很多時候,我們根本沒有說話,言語也會以沉默的方式涌向?qū)Ψ?,對話依然神秘莫測地存在著,對心有靈犀的人來說,言語并非一定靠聲音來傳遞”?!拔摇痹诨镁持新爮牧藲岄赣H的勸告:“我”與殞楠“要齊心協(xié)力,像姐妹一樣親密?!辈⒃趶膲艟持行褋頃r對殞楠呼喊:“我要你同我一起回家!我需要家鄉(xiāng)的感覺,需要有人與我一起面對世界”?!盎丶摇痹谶@里成了一個隱喻,陳染把女同性戀描述成了女性的“精神家園”,成了她們面對艱難世界時的人生歸宿。與一般的女性不同,林白發(fā)現(xiàn)并欣賞女性的美而對男性卻充滿鄙夷和厭棄,這一點倒與男性作家曹雪芹的審美趣味有異曲同工之妙。她在《一個人的戰(zhàn)爭》里這樣寫道:“女人的美麗就像天上的氣流,高高飄揚,又像寂靜的雪野上開放的玫瑰,潔凈、高級、無可挽回”。“而男性的美是什么?我至今還沒發(fā)現(xiàn),在我看來,男性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美的”。林白的許多小說都展示了女性之間彼此相互欣賞、相互憐惜、相互呵護的關(guān)系。這種女性間的關(guān)愛,既接近愛情,又超乎肉欲。《一個人的戰(zhàn)爭》這樣寫道:“在與女性的關(guān)系中,我全部的感覺只是欣賞她們的美,肉體的欲望幾乎等于零,也許偶然有,也許被我的羞恥之心擋住了,使我看不到它?!蚁M贸鲞@樣的結(jié)論:在一個同性戀者與一個女性崇拜者之間,我是后者而不是前者?!绷职撞粌H描寫了女性之間的相互吸引和愛戀,還進而表現(xiàn)了這種合乎人情人性的自然之情在社會倫理道德的壓抑下而無法實現(xiàn)的痛苦、矛盾和迷亂。她的《瓶中之水》(《鐘山》1993年第4期)就展示了意萍和二帕這兩個女性在愛欲和文明的夾縫中掙扎、呻吟的復(fù)雜微妙的情感。意萍由朦朦的沖動到意識到女性之間有“比友誼更深刻的東西”,二帕由最初對意萍的躲避到承認“我害怕是因為我天生就是那種人”,這正是她們對同性之愛逐步正視和理解的過程。但是她們?nèi)匀粺o法沖破世俗為她們設(shè)置的道德屏障,無法將彼此的情感社會化,只能各奔東西,在回憶中重溫往昔的溫情。這正表明了世俗禁忌的無法掙脫,同性之愛只能如“瓶中之水”,純潔透明,卻又只能封存于瓶底。

陳染、林白以女性作家的坦率和勇敢正視并展示了對女性來說難以啟齒、諱莫如深的自戀、同性戀等源于隱秘心靈的情感和發(fā)自本能的愛欲,對文明最深處的禁忌進行了觸動和挑戰(zhàn),這無疑對女性命運的探索是一種進步,對女性心靈情感的開掘是一次深化,從而對女性的自我解放之路也是一種拓荒性的進展。不過,陳染、林白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也陷入了另一種殘缺,那就是與男性關(guān)系上的灰暗和失敗。與張潔、張辛欣筆下女性為了與男性平等而與男性競爭、對抗以至陷于禁欲主義不同,陳染、林白筆下的女性對男性都充滿了欲望,渴望從男性那里得到肉體上生理欲望的滿足和情感上的慰藉。但這些愿望最后都落了空,在男人那里不僅找不到心靈情感上的歸宿,得不到審美的體驗,就連生理上的快感也無法實現(xiàn),而自己卻沉淪為“物”——供男人玩弄的性工具。就這一點而言,這類女性在尋找自立自強的人生之路和追求健全完美人格上,又出現(xiàn)了一種局限和退步。

林白、陳染小說中的女性與男性的關(guān)系或者女性在男性覆蓋下的命運,正如林白的一篇小說《子彈穿過蘋果》的標題所暗示的那樣:子彈象征男性,蘋果代表女性,蘋果一樣艷麗、甜美的女性被強硬、蠻野的男性子彈穿透、破裂和粉碎。這篇小說展示了兩個多情女子屢被她們摯愛的男人冷落而心力交瘁的悲劇命運。美麗聰慧的馬來女人蓼一往情深、不可理喻地迷戀著“我”的父親,但卻得不到應(yīng)有的回應(yīng);“我”的父親矮小丑陋、平庸卑瑣,一生致力于用蓖麻油提煉顏料的“事業(yè)”中,卻對蓼的深情視而不見、不加珍惜?!拔摇标庡e陽差地愛上了和父親一樣熬顏料的老木,但在無望的守候中長發(fā)落盡,成了一個老木“越來越不相信”的“瘋女人”。不同時空中的兩個女性的相似遭遇,言說著異性間的冷漠和疏遠。

林白的《一個人的戰(zhàn)爭》更加詳盡地描述了多米在渴望和走近男性世界的過程中所遭受的尷尬、痛苦和最后身心支離破碎的命運。雖然由于童年的孤獨多米十分渴望來自異性的愛撫甚至極端化地“常?;孟氡粡娂椤保呓嗝咨哪行?,除了兩個很快就“像一道陰影一樣消失了”的“紅唇男孩”給她來了“陽光”和“詩意”外,別的都毫無例外地那樣粗暴、陰險、自私,給她的身心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難以愈合的創(chuàng)傷。與她有身體接觸的第一個男子,竟然是一個試圖強奸她的強暴者,他不僅用手卡她的脖子,而且還威脅要把她的鼻子咬掉,最后因為那個人年輕沒有性經(jīng)驗她才有幸逃脫?;诿半U心理和骨子里的“軟弱無依”,她半推半就地把初夜獻給了在旅途中偶爾認識的輪船上的服務(wù)員,整個過程不僅沒有任何浪漫溫馨,而且最后還演變成“一起受騙失身事件”?!八龥]有獲得絲毫快感”,“她毫不被憐惜,她身上的這個男人絲毫不在乎她的意愿,他是一個惡棍和色狼,她竟眼睜睜地就讓他踐踏了自己的初夜”?!斑@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房間,一個陌生的男人,多米跟它們度過了自己的初夜。這個初夜像一道陰影,永遠籠罩多米日后的歲月”。而最讓多米傷心和絕望的是她三十歲時陷入了“傻瓜愛情”的陷阱:她宗教般地虔誠而迷狂地愛上導(dǎo)演N,她認為自己的“愛情高尚而純潔”,為對方甘愿奉獻自己的一切:無盡的思念、癡迷的情感、美麗的身體甚至打掉腹中的孩子。結(jié)果對方不僅欺騙了她,拋棄了她,還盜竊了她的勞動成果。這使她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認識到“愛比死殘酷”,“我想我此生再也不要愛情了。我將不再愛男人,直到我死”。

陳染《私人生活》中呈示在倪拗拗生命中的男性之愛也是破碎和扭曲的。她把美國前總統(tǒng)尼克松想象成自己的父親兼情人,“我迷戀父親般的擁有足夠的思想和能力來‘覆蓋’我的男人,這幾乎是到目前為止我生命中一個最致命的殘缺”,“我就是想擁有一個我愛戀的父親般的男人!他擁有與我共通的關(guān)于人類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體上的不同性別的延伸,我在他的性別停止的地方,才開始繼續(xù)思考”。這是她對因父母離異而帶來的父愛缺失下的對戀父情結(jié)的展現(xiàn)。厭惡和懼怕對她百般刁難和虐待的班主體T先生,但當T先生狂熱追求她時,她卻向?qū)Ψ将I出了處女身,不過這只是在對方身上渴望得到生理的快感和滿足,并沒有真正的戀情。而她迷戀和思念“靈秀而純凈”的具有女性氣質(zhì)的大學同學伊楠,則是她同性戀的轉(zhuǎn)移。也就是說,倪拗拗雖然也渴望男性之愛,但男性不過是自己各種欲望外化的符號而已,并未得到健康、完美的男女之間的兩情相悅。

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的,男人和女人是彼此無法分割的一半,他們只有相互融合、愛戀才構(gòu)成社會、人性的和諧與完美。陳染、林白小說中所描述的女性眼中的丑陋的男性和緊張、對抗的男女關(guān)系,雖然從一個獨特的角度揭示了現(xiàn)實和心理的某種真實,但女性對男人的失望、抗拒、逃避、依附,顯然都是人格、人性殘缺的體現(xiàn)。這既有文化觀念、現(xiàn)實社會的制約,也有創(chuàng)作主體審美趣味、價值取向的偏頗。

三、對身體和心靈雙重解放的向往和追求

最后我想談?wù)劚环Q為另類的一些新生代的女性作家及其筆下的女性形象。對于另類作家及其作品,主流評論一直采取諱莫如深、避而不談或全盤否定的態(tài)度,就連以開明著稱的作家王蒙,也以自我保護性的方式和策略來評論衛(wèi)慧、棉棉。當記者問王蒙:“您對衛(wèi)慧、棉棉等‘美女作家’怎么看”時,他這樣回答:“棉棉的小說我沒看過。衛(wèi)慧的小說我看了幾頁就藏起來了,不敢再看了。我從小就不愛看這些,我心理有障礙。……現(xiàn)在我孫子也有閱讀能力了,我不希望他見了說:‘喲,爺爺也看這個!’”[7]衛(wèi)慧、棉棉等另類作家所展示的那種叛經(jīng)離道的生活方式和生命形態(tài),無疑會讓飽受正統(tǒng)文化熏染的文人雅土心驚肉跳、張慌失措、不敢正視,但她們的作品卻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不容忽視的文化景觀,對當代人尤其是年青一代的關(guān)于性、生命乃至整個人生的觀念,都產(chǎn)生了令人震撼的強大沖擊力。在這里我想說明一點,我不喜歡棉棉的《糖》,雖然這部作品顯示了作者非凡的敘事才能,雖然她的寫作態(tài)度非常坦率和真誠,但我無法接受作品中人物對待性的那種非常隨意的態(tài)度。人畢竟是人,是一種文化、道德的存在,無論怎樣解放,都不應(yīng)把人還原為一種失去理性和倫理的生物體。不過,我對衛(wèi)慧的小說尤其是其代表作《上海寶貝》十分欣賞,在這里我想著重談?wù)劇?/p>

衛(wèi)慧在《上海寶貝》中也展示了女性的隱秘的心靈世界和身體體驗,諸如自戀、同性戀等,這顯然是對林白、陳染的承續(xù)和延伸。而她的超越和突破則在于表現(xiàn)了以女主人公倪可為代表的一個特殊的群體即“新新人類”和她(他)們以狂放不羈、我行我素的姿態(tài)對主流文化表示的疏離、背叛和挑戰(zhàn)。衛(wèi)慧這樣寫道:

我給朋友們一一回信,用想得起來的漂亮、俏皮、駭世驚俗的語言。某種意義上,我和我的朋友們都是用越來越夸張越來越失控的話語制造追命奪魂的快感的一群紈绔子弟,一群吃著想象的翅膀和藍色、幽惑、不惹真實的脈脈溫情相依存的小蟲子,是附在這座城市骨頭上的蛆蟲,但又萬分性感,甜蜜地蠕動,城市的古怪的浪漫與真正的詩意正是由我們這群人創(chuàng)造的。

有人叫我們另類,有人罵我們垃圾,有人渴望走進這個圈子,從衣著發(fā)型到談吐與性愛方式統(tǒng)統(tǒng)抄襲我們,有人詛咒我們應(yīng)該帶著狗屁似的生活方式躲進冰箱里立馬消失。

字里行間我們似乎看到了反媚俗的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和反美國主流文化的塞林格《麥田里的守望者》的中國版本。

衛(wèi)慧筆下女主人公的不媚俗、反主流文化的叛逆姿態(tài),首先體現(xiàn)在在生存方式和安身立命的途徑上對大眾主流的背離。倪可畢業(yè)于名牌大學復(fù)旦中文系,畢業(yè)后又在一家雜志社做記者,這在一般人眼里是幸運而成功的,但她卻辭去公職,而在一家咖啡店里做女招待,并在業(yè)余時間寫小說。之所以做出這一匪夷所思的選擇,是為了避免主流文化對人性的扭曲,而以自己的優(yōu)勢來使人生以一種健康、合乎人性的方式展開。主流文化的特征之一是它以其強硬性和權(quán)威性左右著人們的價值觀念和人生走向,一個人屈從于主流文化就意味著以他人、社會的價值標準和體系來塑造甚至強行改造自己,也就意味著要壓抑和放棄個人的生命激情、審美趣味而逐漸沉淪為常人。倪可對主流文化對人性的銷蝕認識得很清醒,作者這樣寫倪可眼中的研究生:“在我眼里,許多教授門下的弟子簡直就是一群應(yīng)聲蟲,或者奴隸,他們首先得附和導(dǎo)師的治學思路,藏起自己的疑問,然后在取得導(dǎo)師的垂青后隨導(dǎo)師四處開研討會,在導(dǎo)師推薦下在雜志上發(fā)論文,甚至在導(dǎo)師關(guān)心下結(jié)婚生子,謀取職業(yè),直到他地位穩(wěn)固能發(fā)出自己聲音的那一天”。而倪可對自己的人生選擇也是理智的:寫小說是自己的天賦,又是自己的審美追求,從而可以使個人興趣和社會價值得到統(tǒng)一,在自由快樂和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中得到成功、發(fā)掘潛能。從這里可以看出劉西鴻筆下孔令凱的身影。

對主流文化的反撥還表現(xiàn)在倪可對待男性、對待性愛的態(tài)度上。她既不同于張潔、張辛欣筆下的女性那樣為了人格的獨立而拒絕男性從而壓抑自己的情欲,也迥異于陳染、林白筆下的女性雖然對男性充滿欲望、急切地走近和接納男性但在男人那里卻得不到任何身心的快樂。倪可有自己的職業(yè)和事業(yè),精神人格上獨立自主,不依賴男人,正像她表姐朱砂一樣“不想依靠誰”,“有份好職業(yè)有聰明的頭腦”,“代表新一代精神與物質(zhì)上都自主而獨立的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她把男人當作自己生命、人生中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男性的世界里,既追求詩意和情感,以滿足心靈上的渴求,同時也追求肉體上的欲望,陶醉于生命的本欲和快樂。作品開篇就引用昆德拉對愛情的經(jīng)典論述:“同女人做愛和同女人睡覺是兩種互不相干的感情,前者是情欲——感官享受,后者是愛情——相濡以沫”。而在倪可的生命中,這兩種互不相干的感情樣式同時展開。她在俊美而病弱的天天身上追求和獲得的是愛情——心靈情感的渴求。雖然天天性機能存在著障礙,無法滿足她生理的欲望,但并不影響彼此心靈的相互吸引和慰藉,“就像地球的北極和南極那樣不可分離”。這種愛充滿詩意,給她帶來了無限的溫馨,是一種純潔透明的兩性之愛:“我想著與他擁抱融合在一起時那種入骨入髓的溫暖。這種溫暖由心臟抵達另一顆心臟,與情欲絲毫無關(guān),但卻有另一種親情和愛情化學反應(yīng)后產(chǎn)生的瘋狂,還有不可分析的神的咒語”。她生命中的另一個男人是馬克——一個德國的有婦之夫,在他那里,她獲得了天天無法給予她的肉體上的滿足,她在德國情人如狂似瘋的占有和愛撫中,享受到了欲仙欲死的生命體驗。雖然她也為在兩個男子中間的周旋而自責和痛苦,但這兩個“像月亮的陰面與陽面相附而存”的男人從不同的層面使她的性愛得到了圓滿。衛(wèi)慧這樣寫倪可及她的同類:“在很多人眼里,情欲與愛情不能混為一談,在很多思想解放了的女人眼里,找一個傾心相愛的人和一個能給她性高潮的男人是私人生活最完美的格局。她們會說:愛與欲分開并不與追求純潔人生的態(tài)度抵觸,一天一天消耗著你生命的日常生活引導(dǎo)著女人的直覺與意愿,她們尋找任何一種能使她們具有安全感的生活方式。她們把打開生活秘密的鑰匙放在枕頭底下,她們比50年前的女性多了自由,比30年前的女性多了美貌,比10年前的女性多了性高潮”。

怎樣看待和評價倪可這一類“思想解放”的女人以及這類女人的“思想解放”,這一直是評論和讀者頗有爭議的話題。筆者認為,一個人,無論男女,在性行為上都不可能沒有任何節(jié)制和禁忌地追求自由,不可能無遮攔地向任何人都敞開自己的身體,否則人就淪為了純生物性的存在。正因為如此,我無法接受棉棉的《糖》中的那個“問題女孩”即“我”的行為方式和人生觀念。而衛(wèi)慧筆下的倪可的生活選擇則對人尤其是女性的解放有著重大的啟發(fā)和突破。幾千年來,女性尤其是中國的女性,一直籠罩在男權(quán)中心的陰影之中,她們沒有獨立的地位和人格,僅僅充當著男人的賞玩、泄欲和傳宗接代的工具。在現(xiàn)代社會,雖然婦女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在社會、政治、經(jīng)濟領(lǐng)域乃至人格上都獲得了平等和獨立。但由于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習俗、倫理在心理上的積淀,女性無法在思想、觀念上獲得真正的自由和解放。作為女人,她本應(yīng)享有與男子同樣的在性行為上的身體快樂,但文明深層的禁忌帶給她們先驗的負罪感,使她們面對發(fā)自生命深處的沖動卻無法心安理得地暢快地享受上帝賦予給自己的生命快樂。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倪可的行為,就會發(fā)現(xiàn)她并非那種蕩婦淫女的放縱情欲,而是一個現(xiàn)代女性追求和享受她理應(yīng)獲得的身體快樂,無疑是在女性的身體、生命的解放上邁了一大步。她既不向男人索要錢財,又不從他們那里尋求保護,只是為了彼此身心平等的兩情相悅。這比那些看似遵守法律、符合倫理,但卻沒有愛情、沒有身體快樂(比如表姐朱砂與前任丈夫),只是一種變相交易的婚姻(犧牲生命快樂而換取男人的金錢、權(quán)勢、安定的生活)都更符合人性和道德。衛(wèi)慧所構(gòu)畫的以倪可為代表的生活樣式,從表面上看似乎只是屬于特定的社會階層,即大都市的中產(chǎn)階級,不過,衛(wèi)慧筆下的新新人類的生活樣式和生命形態(tài),顯然已經(jīng)超越了特定時期、特定地域、某一階層人物生存狀態(tài)的意義而具有了極大的普遍意義,它觸及了人們面對社會、倫理的制約而追求生命自由、解放的渴求、焦慮、企盼等共同的人生境遇,作品發(fā)表后引起許多人的心靈震撼就是明證。

對性自由、性快感以及由此帶來的生命的舒展和解放的展示也是新時期許多男作家如蘇童、賈平凹、馬原、莫言、陳村等筆下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而衛(wèi)慧與男作家不同的是:男作家對人的本欲的描寫除了反撥文革以來乃至傳統(tǒng)文化中的禁欲主義并以此來矯正人性由之而帶來的扭曲,主要是以性自由的耽想來彌補現(xiàn)實中自我的壓抑和殘缺,以白日夢的方式尋求心理的補償,換言之,他們濃墨重彩所表現(xiàn)的恰是自我現(xiàn)實生活中所缺失因而所渴望的;而衛(wèi)慧所展示的,則恰是自我生活的真實寫照。正如她在作品《后記》中所言:“這是一本可以說是半自傳體的書,在字里行間我總想把自己隱藏得好一點,更好一點,可我發(fā)覺那很困難,我無法背叛我簡單真實的生活哲學,無法掩飾那種從腳底心升起的戰(zhàn)栗、疼痛和激情,盡管很多時候我總在很被動地接受命運賦予我的一切,我是那么宿命那么矛盾那么不可理喻的一個年輕女人”。由此可見,衛(wèi)慧的文本里傳遞給我們的是更直接地源于現(xiàn)實生活而不僅僅是回響在心靈中的生命脈動,有更強的現(xiàn)實性和真實性。

不過,衛(wèi)慧筆下的倪可仍有她的局限性,那就是她與德國情人馬克的關(guān)系,表面上看彼此在性面前是平等、兩廂情愿的,但因國度、經(jīng)濟狀況的差異,實際上彼此還存在著身份的不平等,這就為這場跨國戀情蒙上了陰影。衛(wèi)慧說她的小說“都是發(fā)生在上海這個后殖民情調(diào)花園里的混亂而真實的故事”。小說第十二章寫到他們這些新新人類在一個大賓館前做派對遭到一個闊氣的外國老太太驅(qū)逐時,他們都陷入了一個后殖民者的屈辱和痛苦之中:“一路上大家講起以前法租界的一塊牌子的故事,那塊牌子上寫著‘華人與狗不得入內(nèi)’,而現(xiàn)在各大跨國公司金融巨頭大財閥又卷土重來,無疑那股強勁的經(jīng)濟沖力又會帶來心理上的優(yōu)越和文化霸權(quán),于是這些新新人類第一次切膚體會到民族自尊心,在這個下午認真地思考起生活中的另外一些東西”。由此而產(chǎn)生的思考也關(guān)涉她與馬克的關(guān)系。作品寫隨后倪可追問馬克如果他在那幢房里會不會趕他們走:“我嚴肅地問,這幾乎是個外交考驗,有關(guān)民族自尊心”。審視一下二人的戀情,雖然不能用始亂終棄這種老套式來概括,但顯然打上了殖民主義的印痕。這樣,倪可在馬克身上得到的,除了生理上的滿足、身體的快樂,也留下了被征服的屈辱和傷痛。這又給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警示:個人的命運、女性的自我解放之路是無法與社會的發(fā)展、民族的振興分開的,失去了民族的依賴和人格的獨立,所謂身體、心靈的解放都成了一個美麗而虛幻的肥皂沫。由此可見倪可的自我解放之路也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通過對新時期小說中女性主義視鏡里的女性自我覺醒和自我解放之路的考查,我們可以看出,雖然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無論現(xiàn)實還是文學中的女性的人生空間都得到了拓展、生命都得到了更大的自由和解放、人性也進一步深化和豐富,但同時也看到,女性的每一次進步都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只有在悲愴的行進和探索中一步步來拓展和完善自我。在肯定女性寫作和探索的成就的同時,我們還要警惕其矯枉過正所導(dǎo)致的兩個偏頗:其一是女性自我的過度自戀而陷入了自我隱私暴露、展示的陷阱,從而由自尊自愛滑向自輕自賤以至自取其辱,如木子美、竹影青瞳等的身體寫作;其二是過度的女性立場而墜入對男性世界仇恨和詛咒的泥淖,如張潔在《無字》中對男性所流露出的乖戾、暴虐之氣。而女性寫作的出路和發(fā)展方向應(yīng)該是不斷地超越:既要超越男權(quán)中心意識,也要超越女權(quán)中心意識,而應(yīng)是以人的意識和標準來觀照男人和女人。甚至向更高的境界升華:超越人類中心主義,以萬物平等的大愛來書寫人和萬物。當然,這可能也只能是另一篇論文的話題了。

[1]陳思和.新時期文學簡史[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312.

[2]陳染.私人生活[J].花城,1996(2).

[3]小說選刊編輯.《你不可改變我》編后[J].小說選刊,1986(12).

[4]荒林.世紀之交的女性文學[J].文藝爭鳴,1997(1).

[5]林白,張英.我的全部作品都來自我的生命——林白訪談錄[M]∥張英.文學的力量——當代著名作家訪談錄.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267.

[6]陳染,張英.寫作之外的物質(zhì)生活——陳染訪談錄[M]∥張英.文學的力量——當代著名作家訪談錄.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221.

[7]王蒙,張英.我是新中國歷史的見證人——王蒙訪談錄[M]∥張英.文學的力量——當代著名作家訪談錄.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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