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鷹
我的老家在海南省澄邁縣西部的一個小鄉(xiāng)村,名叫高山朗。記憶中家鄉(xiāng)是一幅畫:清清的南渡江從村前緩緩流過,村中有粗陋的“土角”屋、裊裊的炊煙、饑餓而躁動不安的豬、暮歸的老牛、打鬧的孩子及父母呼喚孩子回家的叫聲。當傍晚來臨時,金黃的太陽余暉便披上了屋頂樹梢,每家每戶的女人們在烹煮晚餐或忙家務,忙活了一天的男人從田地頭回到家,疲憊地把肩上的耕犁往墻角一放,蹲在能蹭上一身煙塵的墻根下抽起煙來,等待女人的晚飯。家鄉(xiāng)的男人非常寬厚純樸,即使晚飯誤點,也從不說女人半句不是,女人則覺得嫁給高山朗村的男人是挺幸福的。
老家有太多的記憶,最抹不掉的記憶是老家的“土角”屋。作為海南特有的農村土坯墻建筑,這老屋承載了鄉(xiāng)親們太多的悲歡與離合,祖祖輩輩在此繁衍生息、生老病死。我的村子500多戶,清一色的幾百間土坯房,整齊劃一、行行相對、間間連接,從村尾第一間就可以看到村頭的最后一間,朝家家戶戶大理石門檻兒一眼望去,仿佛是一道道跨欄,氣勢宏偉、古色悠悠。
故鄉(xiāng)的老屋普遍矮小,沒有窗戶,木搭的框架、“土角”泥墻、泥瓦結構,這種房屋不是很美觀,但堅固耐用,能防臺風,大臺風來時,往往是墻壁倒了,房架還巍然屹立。老家要蓋房屋,木工首先要先搭起房架子,房子的框架是用上等的山木料搭起來的,房架子搭起后,泥墻工便沿著房框架外圍砌墻,房屋就建成了。砌墻的磚是用一種稀有的粘土自制成的,老家叫“土角”。我無從考究“土角”屋創(chuàng)建于何年,只知道它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是一座永遠的家園。
我家的“土角”老屋已建60多年,是父親20歲時與爺爺奶奶一同建起來的。前幾年由于一場大臺風,老屋一邊塌陷了。我們重新修繕老屋,把“土角”墻換成紅磚墻,前后裝上寬敞明亮的鋁合金大窗。房子通風透氣光線足,從此告別了低矮昏暗的老屋。慢慢地,村里經濟條件好起來的村民也陸續(xù)改造舊屋,村里的“土角”屋便慢慢地變成了紅磚瓦房或平頂房,“土角”老屋在逐漸減少,新居在不斷增多。
每次一踏上故土,心情就會被濃濃的鄉(xiāng)情包圍著。這次我僅隔一年沒回村,村子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環(huán)村水泥硬化道路已建成,村中原先用“土角”壘成的戲臺已新修成水泥戲臺,并建有更衣間、休息室,臺前還平整出一個能容納上萬人的廣場。廣場邊低矮陰暗的村委會“土角”辦公室,也變成了寬敞明亮的兩層樓,辦公樓隔壁辦起了村里第一家小超市。廣場里天天有人賣豬肉、牛肉,賣菜、賣水果等,特別是每天下午都有村民抓的南渡江鮮魚和從南渡江撈的溪蚌出售,儼然是一個小菜市場。廣場上修建起了10多米長的宣傳欄,還建起了兩個燈光排球場,一群生龍活虎的小后生正在球場中角逐。村民聚會、開會、唱歌跳舞、放電影、請瓊劇團來唱戲,這里就是村里新的休閑場所了。可以想象,平時鄉(xiāng)親們聚集在這里歡歌笑語,是多么的安逸自在啊。
在村廣場轉悠時,遇到了孩時的小伙伴瑞祥,我平時回老家,也是來去匆匆,雖然同一個村子,我住村頭,他住村尾。我們已有多年沒見面,他驚喜地把我抱起來轉圈圈,直轉得我眩暈。寒暄時,瑞祥告訴我說,他前年被選舉上村委會主任,我說他當官有出息了,他哈哈大笑,為鄉(xiāng)親們做點事吧,他憨憨地說。
聽村里人說的,瑞祥初中畢業(yè)后就到海口打拼,靠著聰明智慧和吃苦耐勞的精神,他經營的豬頭加工生意風生水起,沒幾年就成了百萬富翁。多年過去了,他是富了,可他發(fā)現鄉(xiāng)親們還掙扎在貧困線上,村里有上百位青年后生娶不上婆娘。每次回村,看到后生們無所事事,惹事生非,瑞祥心里非常的難過,暗下決心要憑自己的能力和本事幫鄉(xiāng)親們脫貧致富。
近幾年來,他利用經商得來的資金積累,資助鄉(xiāng)親們種苗,邀請技術員傳授技術,帶領鄉(xiāng)親們種反季節(jié)瓜菜;資助禽畜種苗,幫鄉(xiāng)親們辦豬鵝養(yǎng)殖場;為村民擔保貸款搞運輸、利用南渡江養(yǎng)魚,并建立銷售網絡。僅幾年時間,鄉(xiāng)親們在瑞祥的帶領下勤勞致富,腰包開始鼓了起來?!把泔w須有領頭雁”,大家認準跟著瑞祥有奔頭,于是一致選舉他當村委會主任。
“村子變化很大啊”,我迫不及待地表達我的所見所聞,并說明我想拍攝一組“土角屋”的圖片,他笑笑:“我怕你是拍不成了,陪你先逛逛吧。”
村里的路還是原來的路,只不過全部修成寬大的水泥路,就連村里的小巷小路也全部改成硬化道路。環(huán)村路邊種了許多花草,隨處可見的參天古樹依然枝繁葉茂,路邊的苦楝樹正在揚花,從樹上墜落的白色花朵撒滿了一地,像鋪上一層白白的雪花,散發(fā)出陣陣淡淡的香味。村民們在樹下休閑聊天,不時傳來朗朗的笑聲。我們沿著水泥路,從村頭走到村尾,卻沒有看到一間“土角”屋,映入我眼簾的是一間間寬敞明亮的紅磚瓦房或平頂房。村中還建起了好多座分類垃圾站,衛(wèi)生非常干凈。有的村民門前還停有小汽車,我舉起相機,拍下的是村民的新居,拍下的是鄉(xiāng)親們溢滿歡笑的臉。
“那么多‘土角’屋怎么都消失了呢?”我迷惑地問瑞祥。
“咱村是變得越來越美啦!”瑞祥洋洋得意地向我介紹,“近幾年,鄉(xiāng)親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發(fā)展經濟,手中有錢后,大家紛紛改造自家的‘土角’屋。特別是國家出臺的限期改造完成土坯房的補助政策,讓鄉(xiāng)親們得到實惠,大家踴躍拆舊建新,僅兩年時間,全村所有的‘土角’屋就全部改造完成。”
“是黨的富民好政策帶給農民的實惠??!”瑞祥說,“貧困不是我們農民的代名詞了,富裕起來的農民更能追求多彩的生活”,兒時的伙伴也能咬文嚼字了。
我突然想起了見面時,瑞祥對我說過,他當的不算官,只是村官,但管事多,在這個崗位是要為鄉(xiāng)親們做點實事的。我想,老家能徹底改變舊貌,我知道瑞祥和他的同仁們付出了不少心血。中國的村官雖小,卻事事關聯老百姓,能誠心地為老百姓做點事,不就是改變農村面貌的力量所在嗎?
古色而溫暖的“土角”屋喲,仿佛是走在遠方地平線上的行人,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天際?!巴两恰蔽菔菨u行漸遠了,我在想,任何一個建筑物,都會有時間的限制,終究有拆除的一天,甚至會徹底消失。但,“土角”屋會永遠存活在我們的記憶里面,因為那曾是我祖祖輩輩生活的棲居之地,是永遠的家園。